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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摯愛
“磊磊,你那部作品,有思路了沒?”鄒賢禮一邊問,一邊提溜著洗干凈的黑色棉襪子,搭在了屋內(nèi)窗臺綠蘿下的暖氣片上。
“哎,且慢,你到底洗干凈了沒有?”舍長陳吟撇著一口地道的京片兒,用手指直戳著鄒賢禮的脊梁骨,一副要打我這兒過留下買路財?shù)募軇荨?br>
“洗干凈了洗干凈了,不信你聞!”鄒賢禮不耐煩地把襪子遞到陳吟鼻子底下,像是拿給首長檢閱一樣,畢恭畢敬還嬉皮笑臉地。
“鬼才信你,要是今晚睡覺我在頭頂上覺得有一星半點的氣味兒,我非得把襪子塞你嘴里不可!标愐飨褚娏怂览鲜笠粯,不等他靠近就一把推開了鄒賢禮伸過來的手臂,那惡狠狠的表情特別滑稽。
雖然同宿舍住了三年多了,可大家都覺得鄒賢禮仍欠些“宿舍禮儀”的調(diào)教。
“別說了,我現(xiàn)在還沒什么頭緒呢!眳抢诳粗奚崂锬莾蓚死對頭天天上演的活寶喜劇,漫不經(jīng)心地說。
他選擇撒了個小謊。其實,他已經(jīng)選定了期末作品的取材方向,拍攝大綱也已基本穩(wěn)定了。
“彭導,你的呢?”陳吟探過頭去繼續(xù)問。性格沉悶不愛說話的彭文景只是緩慢地點了點頭。他一向喜歡安靜窩在他的一畝三分地里吭哧吭哧地埋頭看書。就這么一個學習做事拖拖拉拉、看上去最不著調(diào)的人,每次拿出手的作品,卻總是能驚艷電影系的一眾老師和同學,充分展現(xiàn)了他身為巨蟹座的悶騷本質(zhì)。
而吳磊自認他的導演水平,到目前為止連自己宿舍里的彭文景都pk不過,這每每想起,多少會令他有點沮喪。
“我們3066宿舍,30年來,一直有小王子的庇護,這次也絕對期末考試大吉!”舍長陳吟興沖沖地振臂一呼,是個擅長自導自演的戲精本精無疑了。
陳吟口中的小王子,可是位在校園里流傳了30年的靈異奇聞的故事主角!靶⊥踝印笔且晃1990屆芭蕾舞系,名叫羅云熙的學長。當年,他勤奮用功,實力超群,可是把全國的舞蹈獎項都拿了個遍。他不僅舞技卓越、所向披靡,更因為他長相無比優(yōu)越,容貌酷似那些歐洲白人的深邃輪廓,氣質(zhì)優(yōu)雅高貴,而被所有人起了一個達成一致的昵稱諢名,叫做“小王子”。
平日,在學校里,他是個人見人羨、花見花開的風云人物。那個時候,他不光是芭蕾舞系老師的摯愛、同學的榜樣,更是校園里的絕對焦點,不管出現(xiàn)在哪里都是人群里最閃亮的存在,就連表演系的同學都要被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魅力折服,羨慕他能夠天然地吸引到所有人注視的目光。
但遺憾的是,他絢爛璀璨的生命過于短暫,還未畢業(yè)便戛然而止,死因蹊蹺。
而且,小王子的死亡地點,正是吳磊他們現(xiàn)在所住的3066宿舍。
3066宿舍四人組的第一個學期里,當舍長陳吟這個老北京坐地戶在某個夜黑風高的午夜睡前臥談會里神秘兮兮地講完這些故事然后下一秒便接著翻身呼呼大睡的時候,剩下的吳磊、鄒賢禮和彭文景,可是一整夜都沒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上,陳吟就被三個戴著黑眼圈的人給圍毆了起來。他厚臉皮地說,自己還是特意讓家人托關(guān)系,想要住進這個3066宿舍的。
總體來說,住進來,有那么幾大好處:一,是可以督促他自己天天往外跑到處學習拍攝,而不是賴在宿舍里打游戲睡大覺;二,住在靈異故事的發(fā)生地可以讓他感受到“特殊的磁場”,由此會激發(fā)他日后正式做導演的靈感。三,3066宿舍30年以來的畢業(yè)校友,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成長為了現(xiàn)如今數(shù)一數(shù)二的行業(yè)大牛,他要沾沾明星宿舍的喜氣。
陳吟的一套歪理邪說,還真讓大家吃下了定心丸。就連對周遭環(huán)境敏感至極的彭文景,也大膽地開始了他一得閑就蝸居式學習的生涯。
這次的導演實務(wù)課程,要求用紀錄片或偏紀實敘事的風格,以學校誕辰75周年為主題,拍攝一個獻禮作品。
吳磊粗略訂了個工作框架,就以每個5年為一個標定的時間節(jié)點,翻遍了10個年份里學校的校歷大事記還有各種陳舊的資料,其中包括校友名錄啊,紀念影冊啊,還有什么人物訪談啊之類的。凡是能找到的,都沒放過。
可是,就在他興沖沖地從學校的圖書館各個犄角旮旯的檔案庫里借來這些資料,卻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的借記卡上,在幾個日期之前,自己幾個同學的名字已赫然出現(xiàn)了。
當吳磊摸著那些已經(jīng)被同學撣去灰塵了的“二手參考”資料時,難免讓他有些掃興。
自從吳磊入校來到導演系學習,就因為過于美貌,屢屢被老師和同學善意地調(diào)侃——他應(yīng)該去表演系,而不是來靠才華和創(chuàng)意吃飯的導演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暗示的緣故,他的學習成果也很不幸地,仿佛在冥冥中印證了導師和同學的話:他的導演練習作品次次都極其認真地籌備制作,可次次獲得的評價,都是中規(guī)中矩,平平無奇。
難聽點說,就是平庸。
吳磊在心底,并不愿意承認這一點。這一次,他暗搓搓地憋了一股氣,決心一定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也能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他看著那些桌前如山堆積的校史資料,心情煩躁。他并沒有認真看那些無聊瑣碎,七零八碎的老黃歷。
如果他跟他的同學想到了一起去,作品的內(nèi)容并沒有一個特別鮮明的主線串起來,那他拍出來的獻禮作品,就只是校史的簡單復述,是平鋪直述的流水賬,會無聊地讓人打瞌睡,這樣的作品學校圖書館已經(jīng)有那么一大堆了。他可不想,讓他的作品不過是又讓學校圖書館里多了那么一件放那吃灰的檔案而已。
到底如何做,才能別具一格呢?他盯著眼前的白紙黑字出神。
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本心理學的勵志書,上面有一句話正醒目地跳進了他的眼睛里:“有時候,人需要突破固有自我的慣性思維,尋找你心底真正向往的事物,或者嘗試走沒人走過的路!
“心靈毒雞湯!眳抢诓恍嫉厝酉逻@本書,又給它判了死刑:“全是廢話!
可等他再度生無可戀地拿起那些老舊資料,還被脆弱發(fā)黃的書頁嗆得咳嗽起來的時候,那句話又跳入了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連續(xù)坐在圖書館里十多天看這些連篇累牘的呆板玩意兒,吳磊感覺自己腦海里隱約冒出的那幾粒靈感的小火星兒,都快被資料里的陳年霉味兒給熏沒了。
“我一直喜歡特別靈異題材啊。就像溫子仁那樣。”吳磊在心里想。
在那一瞬,吳磊的精神近乎于崩潰了。他實在受不了連續(xù)半月來這些死氣沉沉的折磨了,就果斷扛起那些一摞摞半人高的沉重資料,分好幾趟送到了李秋菊大媽坐鎮(zhèn)的柜臺處。
“這么快就看完了?”李秋菊大媽的眼神從掉到了鼻梁的眼鏡上方飄了出來,盯著吳磊瞧。
“還沒,但也沒必要了。我有新思路了。”吳磊拍了拍空空蕩蕩的黑色背包,“李大媽,我還有一件事兒要求您!
“什么事,盡管講。”李秋菊大媽動作豪氣地推了一下老花眼鏡。
“我想看學校J-104檔案室里的影像資料!
“那可是外人嚴格禁入的,只有系主任以上的人,才有權(quán)限申請進去。就這,沒有校董級別的認可,還不一定申請得下來。”
吳磊站著抿嘴,默不作聲。
“看在你這么勤奮的份上!崩钋锞沾髬屚蝗秽坂鸵宦曅α,“諒你也只是借來看看收集素材而已。那個檔案室,就跟別的檔案室一樣,一個月里只有清潔工進去打掃一次,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常年鎖著,從來沒人進去罷了。你要是愿意看也行,只要確?赐旰筚Y料擺放如常就好。”
吳磊一聽李秋菊大媽同意了,一番千恩萬謝之后,就跟著她來到了檔案室的門前。“要不是這棟老樓因為學校預算不足了就沒安裝攝像頭,我也不會讓你進來看的!崩钋锞赵偃诘馈
“為了不給您添麻煩,您直到今天下午6點之前,就一直把我鎖在這里就好!
“好,那我6點準時來這兒找你開門!崩钋锞瞻褏抢诜胚M去后,又鎖上門拎著鑰匙走了。
就算冒著被學校抓包后會被開除學籍的巨大風險,他也鬼迷心竅了一般,帶著對靈異題材的一腔熱情,也堅決要把這個紀實作品拍成。被評為中規(guī)中矩的時候,他總感覺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是被又紅又專的思路給捆住了手腳的。
當吳磊的視線落在這層層架架的寶藏上,他一掃剛才的疲憊,興奮地就像是小孩子走進了一座令人眼花繚亂的糖果屋。滿屋里都是那些有了年代且世面上難得一見的珍稀資料,大多是黑膠唱片,電影膠卷,錄像帶,磁帶,或者是一盒盒刻錄下來的光盤或原裝光盤。其中,還有很多早絕版的,已成為孤品的影像資料。
資料盒一眼望去是一行行都絕對不同的字跡,有些年代久遠字跡模糊不可辨認的,旁邊還會貼有被后人新近打印的標簽,畫蛇添足地補充在旁邊。
吳磊在違禁的邊緣游走,架子上雜糅遍布著風格各異的資料,什么領(lǐng)導內(nèi)參電影,獵奇Cult片,社會密案的調(diào)查紀實……,甚至還有一個區(qū)域,是被列為“紅色警告:精神污染”級別區(qū)域的。
站在專門收藏校內(nèi)影像的檔案柜前,有一種微妙的感受襲上內(nèi)心,他被指引著,隨手撫上了其中一扇玻璃柜門。
《優(yōu)秀已故校友實錄檔案合集1-156》。
因為長時間沒人挪動,老舊式樣的玻璃柜底部卡住了,特別生澀,不容易被拉開。
著實費了一番勁兒,吳磊才艱難地把檔案盒里的清單本拿了出來。
他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他手上已經(jīng)有一行細細的血跡洇了出來,還被他蹭到了扉頁紙上,很快就在泛黃紙張的映襯下,變成了交錯的棕色的痕跡。
“這是哪里來的棕色筆畫。俊眳抢诓粌H看到了,還納悶地自言自語著。等他反應(yīng)過來自己手指上的刺痛之后,發(fā)覺那棕色筆畫越來越多了,他不由地瞅到自己的食指,才發(fā)現(xiàn)剛才已經(jīng)被玻璃窗框上的鐵片刮出了口子,血流也不斷地染到了本子邊緣。
他心跳驟然飆高了起來。
這北京冬天的供暖特別足,在室內(nèi)哪怕只穿單衣都會熱得出汗。
此刻,他想到剛才自己在心情激動下跟李秋菊大媽約定好的6點。
寒冬的北京,可是不到5點,外面的天就開始黑了。
也就是說,他要在天黑后的1小時里,繼續(xù)被鎖在這個人跡罕至還沒有監(jiān)控的檔案室。
而知道他被鎖在這里的,只有李秋菊大媽,她一個人而已!
熱氣悶得他頭暈?zāi)X脹,他脖子后的冷汗,開始瘋狂地飆了出來。
他連忙從背包里掏出紙巾,顫抖著擦拭著本子的邊緣,可都是徒勞,那些被沾在紙巾上的血跡被蹭開在紙頁上,反而讓那些棕色痕跡越發(fā)錯落斑斕了。
他后悔極了,后悔當時自己一時沖動之下,跟李大媽提出了那么一個腦殘的提議,而她竟然那么快連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
現(xiàn)在他被鎖在檔案室里,不僅哪里也去不了,在這幾個小時內(nèi),他甚至更不可能上廁所。
他強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對著瓶口小心翼翼地壓下一小口水,又看了一眼手表,那上面愛因斯坦的相對時間,似乎無限地變慢了。
秒針遲緩地跳動著,盯著它看時,就像移動了一個世紀之久。
“噠”、“噠”、“噠”……
吳磊手腕上那塊普通廉價的石英表的聲音,在寂靜中回蕩著它突兀的聲音。
他用嘴咬著,將手指用衛(wèi)生紙包繞了幾圈,把尖角塞進去固定好,開始翻看起清單列表起來。
“小王子,1993年,校慶45周年元旦晚會錄影!边@些字忽然跳進了眼前。
“奇怪,為什么檔案里不寫他的大名,竟然會用他的昵稱呢?”吳磊呢喃著。
他按照目錄指引的卡帶編號,把小王子的那個錄影帶找到了。吳磊看著那個笨重的像本厚書的黑盒子,跟他童年記憶里在爺爺奶奶家后院的倉庫里見過的卡帶樣子吻合了。
剛才他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門邊側(cè)首是一排各式各樣的播放機。它們是專門為了播放檔案里這些各種格式特異的資料,而專程擺在那里的。
上手擺弄任何形制的影像視頻設(shè)備,可是一個青年導演的基本素養(yǎng)。
吳磊將那臺銀白色的索尼卡帶播放機和它上面的說明書好生研究了一番,很快就搞定了,接著又連好了墻角的藍色投影。
投影的地方是個灰暗的死角,周圍根本沒有窗臺的光線來干擾,哪怕不用拉任何窗簾,也能看得清楚投影。
卡帶上的影像先是跳了幾下,一個落著紅色帷幕并有著圓形鎂光燈打出在其上的小禮堂出現(xiàn)了。
吳磊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他們學校的明知堂。但是,這明知堂他看著既熟悉又陌生,因為那根本不是現(xiàn)在明知堂的模樣,而是1993年未返修之前的舊版明知堂。
那種昏黃老舊的色調(diào),還有那種宋體的、巨大的、從下往上彈起的白色字幕,寫著的《胡桃夾子》四個字,都充滿了1990年代初的氛圍。
吳磊屏住呼吸,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墻上那穿越時空的光影。一個抹著大紅唇的女主持人燙著蓬松的波浪頭裊裊婷婷地從舞臺的側(cè)邊走上來報幕。她一身蛋黃色的西服和包臀裙像她的語調(diào)一樣歡悅甜蜜,她的方形墊肩在今天看來極其夸張。
帷幕拉開,在干冰霧氣彌漫的舞臺中央,一個纖細玲瓏的背影挺拔靜立于在遠離觀眾的高臺上。
當年的攝像大哥似乎是忘記了,他們這是在拍攝一場芭蕾舞表演。一開始,給到的鏡頭在輕微搖晃,似乎是激動異常。只打了幾秒鐘的背影,操作鏡頭的人就手法粗糙急切地把鏡頭往前推去,像是要用鏡頭去觸摸那個小王子的后背,全然不管畫面質(zhì)量因過于急躁的近焦而失了真。
隨著悠揚管弦樂不斷飛揚而起,舞臺上的人一個輕巧靈動的轉(zhuǎn)身,因為正對著舞臺側(cè)面的機位,他的面容終于現(xiàn)世揭曉了。
畫面里的人,眉峰遠橫,如國畫上的浩渺山水;他的鼻翼□□,如利刃直削;他的眼眸是墨染成的,含情凝睇之時,有亮晶晶的水光瀲滟,世間的千萬種情思都被他收盡其中;他的眼角邊沿,挑著細細長長、用色大膽的紅色眼線,這份美麗絕倫模糊了性別的界限,世上獨一無二。
小王子轉(zhuǎn)身望向觀眾的那一眼,吳磊覺得他眼角細細的紅線,已經(jīng)從影像上延伸了出來,變成了一枚淬著毒液紅光的銀針。
那枚毒針,猛地刺進了他的心臟。
依稀間,吳磊又聞到了血腥的味道。他低頭一看,他手指上原本好好包繞的紙巾,不知不自間已被他揉搓到了地上,而且,他還在不停地用大拇指的指甲蓋,撥弄著食指上的傷口,血流不止。
他身穿著俄羅斯宮廷樣式的泡泡袖白色舞衣,領(lǐng)口和袖口上都是同樣鳶尾花形狀的燙金花紋。那件舞衣,單看上去挺有90年代的浮夸感,但是穿在他身上,卻絲毫不令人覺得違和。
一曲下來,吳磊發(fā)覺錄像帶里的鏡頭里,拍他全身時候的鏡頭幾乎沒有,90%的長度里都是在拍他的上半身,和他的臉龐特寫。就連燈光照在他額頭上滲出的晶瑩汗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90年代的化妝,總有種輕微的低劣白粉感,可就算如此,小王子也跳出了最佳水準。而那種白粉感,反而給他增添多了幾份宛如洛可可油畫世界里復古的魅惑感。
“這是誰剪的片子啊,不是個神經(jīng)病就是個偏執(zhí)狂。就算人家長得好,也不能一直懟著臉拍?”
吳磊念念有詞地感嘆著,接著又從背包里找了一張新的紙巾胡亂地纏在了食指上。
播完了《胡桃夾子》之后,畫面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吳磊心煩意亂地按了暫停鍵,他把黑色的卡帶退出來,發(fā)現(xiàn)足夠刻錄2個小時的卡帶長度內(nèi),只有剛剛播放過的薄薄幾圈被卷了進去,剩下的,是厚沓沓的未被使用過的絕對空白。
結(jié)束時,吳磊注意到了元旦晚會一曲歌舞的影像只有8分有余。
他不甘心就只有這么一點兒內(nèi)容,又把卡帶又塞了回去,拿起遙控器緊張地看著屏幕頂上的計時一直快進到了極限數(shù)值的2:00:05。然后,整個屏幕就一下子跳成了投影儀的藍屏。
“不會吧?”吳磊失望地嘆了口氣。
他靈機一動,為了驗證里面是否的確只有這一點兒內(nèi)容,他把其他已故校友的卡帶也隨機挑了幾個出來,一一放進去查看。結(jié)果在別人的影像資料里,2小時的時長里,無一例外地被滿滿當當?shù)厝M去了好些內(nèi)容,而有些很厲害的校友,一個人就霸占了好幾盒卡帶的容量。
單單只有小王子的影像資料,是這樣難言且稀少的情況。這個留存下來影像的種種怪異特殊之處,就不得不讓吳磊聯(lián)想起,對方當年不明原因的異常死亡。
首先,他從畫面的多角度固定機位上判斷,這并不是個人的私拍,因為它整體的運鏡和調(diào)度,是非常專業(yè)的。
其次,這個影像成品,存在明顯的人工剪輯痕跡。而且剪輯者的偏愛,用當下最時髦的話來說,就是“癡漢視角”,這證明剪輯師過分、甚至是異常地關(guān)注被拍攝的主體。
再次,這份影像資料絕對不是當年元旦晚會的最終版本。更大概率是用當年未被正式剪進去的,那些拍出來不要的素材和邊角料拼湊起來的。
最后,為何這么詭異的影像資料,還會堂而皇之地被收藏進學校的密級檔案室里,名冊清單上不僅沒像其他校友一樣寫著為亡者尊的大名,而是用了“小王子”這個昵稱呢?
“難道是因為他的死因蹊蹺,所以學校當初就沒留下他的任何信息,而恰巧有人還想紀念他,因此就疏通了學校的關(guān)系,臨時加塞了這段內(nèi)容進去?”
吳磊心里涌出來的各種疑問禁不起細想,每多想一層,就更加令他毛骨悚然起來。
天空愈發(fā)灰了下來,暗淡橘黃色的太陽像個變質(zhì)了的咸鴨蛋,怠惰無力地叉在窗外干枯的樹杈之間,一副很快就要順著樹干滾下去的趨勢。
他把小王子的卡帶放在旁邊,看著別的校友的記者采訪問答,不敢再去看第二遍。
可是,吳磊又忍不住,時不時地飄下盯著墻上影像的目光,偷偷望向它。
他掙扎著不去想。
不去想那些影像里,驚艷到只看了一眼,就讓自己愛上了的,他的模樣。
僅僅因為他的美,就感知到了自己不安分的欲念,察覺到自己竟然也會膚淺惡心至此。這樣看來,他又跟那些變態(tài)輕薄的狂徒,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食色性也么?”吳磊捫心自問著,卻不由伸出手去把那個卡帶摸了起來,二話不說地退了他根本無心再看的其他資料,把它三番地塞了進去。
剛才的影像又如約出現(xiàn)了。
這次看的時候,或許是因為鏡頭本身就攜帶了一種飽含欲望的本意。在那種邪惡視角的指引之下,吳磊的視線除了落在他的臉上,就哪兒也看不了了。再看一遍之時,他已漸漸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
他的眼前,有的只是小王子在婉轉(zhuǎn)低眉之間的挑唇一笑,是他手指在臉旁擺出舞姿的修長優(yōu)美,是他繃緊動作跳躍時額頭轉(zhuǎn)瞬即逝的青筋,還有他被汗水打濕的薄衫下,那被舞臺的強光打得有些許透光的肉色身體。
他甚至有那么一種從未有過的沖動,想要用牙去咬他脖子上的鎖骨。
就在他癡迷地望著影中人,快要陷入想入非非境地的一剎那,那臺老舊的索尼卡帶機,忽然呲呲地蹦出了一排火花。隨著一陣異常的響動,投影儀也不再工作了,墻上的影像抖了幾下就徹底消失了,周遭所有的電器設(shè)備似乎都同步停止了工作。
“怎么回事?”吳磊吃了一驚。
他先是看到了門后老式柱墻上的一排電閘,就起身走過去拉動電閘,仍然沒有再度恢復供電的動靜。
“糟了!”他忽然反應(yīng)了過來,擔心那盒卡帶是不是已經(jīng)被燒毀了,連忙奔過去檢查情況。如果被燒毀了,他可就難逃其咎了,那也意味著他學校生涯的結(jié)束。
雖然沒聞到什么燒焦的氣味,按鍵失靈了,光滑的外殼嚴絲合縫地,他摸索著怎么也拿不出來。吳磊豁出去了,他拿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只一個心思地想弄出來卡帶,卻沒想到用尖銳之物損壞機器也是一樣的性質(zhì)。
可是,他似乎已經(jīng)是瘋魔了,顧不上那么多了。一心要保留那個影像資料,已經(jīng)成為了他最迫切的第一需求。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剛把瑞士軍刀的刀鋒野蠻地插入卡槽里,下一秒,整個檔案室,就不復存在了。
“你好啊!庇幸粋酷肖小王子的人影站在吳磊的眼前,正跟他說話。
周遭猛然暗弱且泛著深紅光的環(huán)境,著實讓吳磊的眼睛仔細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吳磊剛從地上踉蹌地站起來,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又驚恐地向后跌了下去。
“你是那位已經(jīng)死去的羅云熙,是嗎?”
“對。吳磊是嗎?你現(xiàn)在,在我的世界里!
“你的世界?我是死了嗎?”
“沒有。你現(xiàn)在還在檔案室里,甚至還活著!
“我是活在卡帶上的羅云熙,也是你們常說的,鬼!毙⊥踝永伺赃呉粋塑料凳子,對著吳磊安靜地坐了下來。
“我這是在哪里?難道,我是在錄影帶里嗎?”吳磊緊張地吞了一口唾沫,他的臉滾燙,在舞臺后臺巨大幕布掩蓋的昏暗下,兀自紅成了一個蘋果。
吳磊想到剛才自己曾對他產(chǎn)生過某種不可名狀的想法,他真怕,對方能看透自己骯臟的內(nèi)心。
“別躲了,我什么都知道。你不僅非常想靠近我,還想,占有我!闭f著,小王子緩慢地笑了,那笑容帶著苦澀的陰影,有著屬于死亡的青藍色調(diào)。
一滴純黑色的淚,從小王子的右眼眶下滾出,滴落在只有90年代的后臺才會使用的那些拋光的墨綠色橡膠皮鋪就的地面上。
吳磊睜大了眼睛,眼角都快被撕裂了。他呆呆看著地上羅云熙那顆瀝青一樣粘稠的眼淚,又抬頭望向他冷峻卻溫柔的側(cè)臉,心里的害怕,驟然消去了大半。
“這,也是害你死去的根本原因嗎?”吳磊見不得他哭,心疼地皺起了眉頭,聲音顫抖著問他。
羅云熙的右臉下面,還有一道黑色的淚痕,看上去觸目驚心。吳磊看著,反而對他生出了幾分愛惜之情。
他低下頭,目光里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瞅著吳磊,說:“你需要我拉你起來嗎?”
“不、不用!眳抢谝豢醋约哼姿勢奇怪地用手肘反撐在地上,這才又站了起來。不遠處那張鬼臉上的墨跡看上去著實別扭,也怪滲人的。
吳磊試探地,一點點蹭著步子走上前,小心地盯著面前這個看上去比瓷器還要脆弱的鬼,把自己食指上的紙巾摘了下來,慢慢地伸到了對方的跟前。
“你…,你要不要擦一下眼睛?”說著,吳磊指了指對方的臉頰。
“謝謝你!泵嫔野椎男⊥踝油V沽藗模鹕钜拱愕难垌,揚起一絲笑意,把紙巾接了過來。
直到這時,吳磊才松下了一口氣:看來,他并不是一個兇殘的惡鬼。
香港的經(jīng)典鬼片,吳磊也沒少看過,里面的鬼,根據(jù)生前經(jīng)歷的不同,有著不同的訴求和心愿,就跟人一樣,也分惡鬼和善鬼。
小王子的眼角依然畫著錄影里的紅色眼線,身上仍舊穿著那件精巧別致的芭蕾舞衣。
他擦拭了幾下,臉上干凈了,便又把紙巾還了過來。吳磊沒拒絕他,拿過來展開一看,那上面并沒有想象中黑色墨痕。
“感到十分奇怪,對嗎?”小王子笑著問他,又解釋道:“它只是看上去是黑色的,一旦沾到你們陽間的物品上,還會變成透明的!绻悴缓ε,可以試著來碰一下我。”
“可以嗎?”在對方目光的鼓勵下,他靠得更近了一些,捏起了小王子的袖邊。
“跟平常的東西沒什么兩樣!眳抢谡f,逐漸大膽了起來,研究起了布料的材質(zhì)。
“你可以碰我的皮膚!
吳磊膽怯地伸出了手,輕輕觸到他單衣底下冰涼滑膩細細的手臂。明明是對方主動邀請他的,可反而是吳磊羞怯地像個待嫁的小媳婦,臉紅得比剛才的蘋果更進了一層,已變成了一顆熟透了的西紅柿,“你的皮膚,好涼。”
“我可怕嗎?”
“你一點都不可怕。”
“那是因為你沒看到真正可怕的東西。”小王子又說,“你想去看一下這個世界里的舞臺嗎?”
“好啊!眳抢诟谒砗,穿過幽暗垂墜的后臺帷幕,來到了舞臺的側(cè)邊。只用眼睛的余光,他就認為,臺下應(yīng)該會跟他剛才看到的錄像帶里一樣,滿滿當當。
全校師生均座無虛席不假,可當他跟著小王子走到舞臺中央,穿過打在臉上耀眼的燈光,仔細一看,才嚇得差點滾下臺去:從第一排開始,一直蔓延到樓頂?shù)亩䴓呛腿龢,所有坐著的觀眾,都是真人大小、長著頭發(fā)、但卻沒有五官的灰色木偶。
“這些木偶,都是當年的師生,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認識了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不僅能把每個木偶的姓名、年齡、性別說得出來,還能說出每個人的檔案和私人喜好。如果你現(xiàn)在上去,跟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開口說話,那么他們的回答方式,就是當年在元旦晚會現(xiàn)場的那個人!
“這個世界里,只有你一個正常人嗎?”吳磊的呼吸頓時紊亂了起來,他平素對木偶類的東西,充滿了本能上的恐懼,“它們會動嗎?還是,會一直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
小王子唇邊浮起一抹凄惻的苦笑:“如果我不定期在這個舞臺上給它們跳舞,它們就會動,還會蜂擁著涌過來,把我淹沒。……它們就像當年那個殺了我的人一樣,強迫我按照他的意愿,滿足他的侵犯!
“所以,一個人活著時就一定不要招惹那些小人,不喜歡的人,一定要繞路走。最好不要像我一樣,變成了一個怨死鬼。而在你變身為鬼的世界里,只有被不斷重復上演的噩夢!
小王子凝望著吳磊的眼睛,竟然開起了無比真誠的小玩笑。
羅云熙的聲音很動聽。他的聲線很獨特,有著類似播音腔的抑揚頓挫,還因為他長著歐洲人式的高聳鼻子,所以在他清澈干凈的音色里,還有著輕微的鼻音,還為他增添了一抹高貴空靈的氣質(zhì)。
“你生前最怕什么,在你死后為鬼的噩夢里,它們就會是折磨你的主角了!
“真是好辛苦!眳抢诃h(huán)顧了一圈臺下一動不動的木偶觀眾,問:“他們現(xiàn)在不會動了吧?”
“不會。你來之前,我剛給它們跳完一次,會安定上幾天。什么時候看見那它們的上身和胳膊開始原地搖晃了,我就要再去跳了!
吳磊看著小王子,特別想牽起他的手來安慰他,可是手剛抬到半路,他怕自己的流氓舉動無端為彼此制造難堪,就又縮了回去。
小王子感知到了他的猶疑,便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千萬別縮回去,你想握就握吧。我都快忘記了,活人的體溫到底是什么感覺了。”
羅云熙心滿意足地把吳磊寬大的手合掌握住,放在胸前,他臉上帶著紅妝的笑意,令他的臉龐像一朵春風和煦下飽滿的鮮花綻放,嫵媚又誘惑。
吳磊整個人先是被他冰得一激靈,可緊接著,那種冰冷就消散了,他感覺到了雙手之外沸騰起來的火熱。就像是冬天里打雪仗的時候,等到手心里的雪球融化了,那種冰凍的僵硬,反而變成了貼著肌膚滾燙壓過的灼燒一樣。
“現(xiàn)在不冷了吧?”小王子努力地掂著腳,將自己臉,與個頭高大的吳磊貼得更近了。
吳磊趕緊搖搖頭,根本不敢看他漂亮迷人的眼睛,只一個勁兒低頭盯著小王子秀氣的平底芭蕾舞鞋,在心里嘆道“真好看……”
“你看著我啊。”羅云熙說,吳磊抬頭正對上他賞心悅目的紅眼尾,目眩神迷,頭暈異常。
“我是不是該吻你了?”
吳磊氣喘得過于明顯,他的胸膛不停地起伏著,動作幅度大得像哮喘病人。
他看著小王子湊了過來,猛地閉眼迎了上去。小王子的雙唇,柔軟得像是微笑云朵形狀的棉花糖,一碰著就融化在了吳磊的嘴里,帶著絲絲甜味,輕柔地滑進喉嚨深處,像是芭蕾交響樂里的小步舞曲。
小王子適時召喚過來了四周的紅色的帷幕。它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過來,嚴絲合縫地合攏,隔絕成了一個封閉空間,也隨之消失了剛才那群木偶觀眾們面無表情的呆滯目光。
在四合的紅色帷幕做成的巨大紅床上,兩人變成了一對蝴蝶成雙,共赴一場輕舞蹁躚。
人鬼相交,猶如火山烹入海洋,在山崩地裂之時,漫起滾滾熱浪,掀起焚湯烈泉,乃至玉石具碎。
只是,水消潮退之時,也是吳磊重返陽間之時。
“醒一醒!吳磊同學,你怎么了,怎么躺在地上了?”李秋菊大媽瘋狂晃著銀閃閃的一串鑰匙,大聲在他耳邊嚎叫著,幾乎震破了吳磊的耳膜。
吳磊茫然地起身,只見瑞士軍刀依然緊緊地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他眼前的索尼卡帶播放機,卡槽也伸了出來,卡帶安然無恙地裝在里面。
“還好,你沒事!”吳磊飛快地抓起那盒卡帶抱在懷里,臉色是異常的潮紅。
“吳同學,現(xiàn)在已經(jīng)6點了啊。我當初答應(yīng)放你進來,答應(yīng)的可不能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啊?周圍一片狼藉,你怎么解釋?”李秋菊打量著散落在他四周的卡帶,扶著老花鏡,質(zhì)問道。
“李大媽,我求求您,能不能讓我把這個帶出檔案室?!”吳磊紅著眼睛問。
“不行!崩钋锞沾髬寶夂搴宓卣f。她很生氣,這個小子利用了她對他的信任,卻造成現(xiàn)在這么一個混亂的場面,“你沒事吧,剛才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怎么了?搞得這么亂?”
“剛才這份很重要的卡帶資料我還沒等看到,這個機器就突然壞了。所以我就用軍刀去挑開了卡槽,也許是碰到了老舊電器里面什么泄露的電路,我就被電暈過去了,一直躺到您剛才叫醒我。”
“求求您了!我承包了您小孫女一整年的玩具。 眳抢谇榧敝,脫口而出了這句話。
“真地?”
“真的!我現(xiàn)在就可以寫欠條字據(jù)。這個卡帶對我來說真地很重要,決定了我這學期學業(yè)的生死存亡。我……,我要是被學院開除了,您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我了,您小孫女的玩具也沒人買了!眳抢诘膽B(tài)度這么堅決,著實也把李大媽給驚到了。
“好吧。不過,一定要盡快還回來,不然我就告發(fā)到你的系主任那里去。”
第二天,吳磊就風馳電掣地找到了全市唯一一家還有著同樣型號索尼卡帶播放機的懷舊音像小店里。一開始店主看見來了這么個無比急切的客人,還在裝模作樣說設(shè)備寶貴什么的不能外租只能按使用次數(shù)在店內(nèi)租借。直到后來,吳磊漸漸失去了耐心,引得他都快跟店主拼命了。
就在他們討價還價期間,他們在爭吵時,還有那么一瞬間,就連吳磊自己都沒察覺到,他有幾秒鐘的兇煞表情,整個臉色,都變成灰藍色的。
實話說,那時吳磊的模樣,根本不太像人。
看到那一幕的店主,差點沒被嚇出心臟病。就在隱藏的驚恐之中,店主終于咬定了一個比較高的價格,才同意把整個設(shè)備租給他了。
或許,吳磊是覺得,他是沾染了小王子的鬼氣,可他還嫌自己沾得遠遠不夠多。
所謂“鬼迷心竅”,從不騙人。為了他,讓他做什么都愿意。
往后,吳磊反復進入小王子附身的卡帶世界里,總是會干柴烈火一番。有一次,小王子在完事之后,看著他活人的雙眼里,像中了巫法蠱術(shù)一樣,被源源不斷灌注進去了幽暗晦澀冒著黑煙的鬼氣,就懷抱著吳磊動情地問他:
“你愿意替我復仇嗎?”
“我愿意!
揭開塵封往事的日歷,小王子輕輕撫摸著吳磊的頭發(fā),娓娓道來:
自從他1990年大一入校后,就因為過于優(yōu)秀,長相好看而成為了學校的紅人。隔三差五地收到情書,更是家常便飯。他的追求者甚眾,其中還不乏一定比例的男性。劉瑞,是大他一屆播音系的學長,一開始他以朋友追隨,實則暗暗追求他,有很長時間了。劉瑞家里的背景勢力不可小覷,是可以直達天聽的層面,因此所有人都不敢招惹他。羅云熙跟他過從甚密,想擺脫他卻也只能一直哼哈敷衍著,但卻總無法阻擋對方像一張狗皮膏藥一樣地貼過來,主動地左右獻殷勤。
可時間一長,劉瑞愛而不得,求之不得便由愛生恨,由恨生了惡念。他在1993元旦晚會的前夕,曾當面對羅云熙表白過:“如果你答應(yīng)我,跟我在一起,那么我就跟家里說,讓他們疏通□□里的關(guān)系,你就能跟我一起去美國留學,我還能給你參加國外最頂級芭蕾大獎的機會。我們在國外,有保鏢有跑車,可以自由地在一起,我?guī)阋黄疱羞b快活。你答不答應(yīng)?”
而羅云熙的回答,可想而知。
于是,在學校元旦晚會那晚,劉瑞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親眼看著拒絕了他的羅云熙在世上跳完最后一支舞,然后再親手送他歸西。
一瓶簡簡單單成分并不復雜的化學制劑□□,還有那條被浸濕的小毛巾,過于輕易地將羅云熙放倒在了他宿舍的床上。
劉瑞總是混跡于頂級夜總會,跟里面的師傅學過中醫(yī)和推拿,還特意學到了有一種方法可以不留痕跡地置人于死地。
劉瑞擺弄起來完全被迷昏過去的羅云熙,戴著手套,掐著手表,連續(xù)按壓著他的頸動脈竇,足足按了有10多分鐘,直到手指再也感受不到了他的脈搏,確認他沒了呼吸,才松開。
末了,劉瑞若無其事把他的尸體放平,還蓋上了被子,偽裝成他只是睡著了的模樣。
就是那樣在不知不覺和無聲無息中,因動脈竇長時間持續(xù)壓迫,導致羅云熙的血壓脈搏驟降為零而死。這件事,劉瑞順利地瞞住了所有人,就連他高官厚祿的父母,因長期以來缺乏交流,疏于管教,都一直被蒙在鼓里。
殺人犯劉瑞,如今已經(jīng)年逾5旬,不僅活得好好地,而且還高升到了國家電臺的臺長之位上,下一步,很快就要提任□□一把手了。
當年,他家里的意思通過一紙紅頭文件下達了下去,早就指示好了學校,該用何種方式去處理這起引起軒然大波的校園懸案。
而為了避免學校的聲譽受損和輿論事態(tài)的進一步擴大,再加上當年學校的校長本人就是劉瑞家的親戚,因此,小王子的所有信息資料、學籍檔案和在校參加活動時的照片、視頻和任何痕跡,全部都被刪了個精光,銷毀得一干二凈。
仿佛,小王子這個人從來沒出現(xiàn)過。
堵住全校師生的嘴,讓大家諱莫如深,不再談?wù)撈疬@件事,從來都是處理校園命案這類事件時,最容易做的工作。人的問題,從來都是最好解決的。
“這段錄像,是劉瑞殺了我以后,出于他變態(tài)的滿足感,而被他剪輯下來的。所以,我就附身了這里面。”
“那,你為什么不變成住在3066宿舍的鬼呢?這樣,你就能早點騷擾到我了!眳抢谏瞪档貑,親在羅云熙白細單薄的胸膛上。
“本來,我死后的確是一直窩在3066宿舍的角落里的?珊髞恚瑢W校請來了弘法寺的大法師驅(qū)邪祟,我很害怕,就闖不進去了,只能選擇屈身在了這盒錄像帶里!
“怪不得30年來,我們宿舍里一直都安然無恙。”吳磊笑了。
“因為我不在那里啊。再說,我根本不想騷擾后面住進來的學生,怕自己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驚擾。”
“那你可以一直纏著我嗎?我想要讓你纏著我!眳抢谘肭笾缫岩活^墜入,沉淪在了這場人鬼殊途的情愛當中。
“我可以纏著你,但你會被折陽壽,會很快就死掉啊。我怎么舍得?”
“沒關(guān)系的,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一樣。更何況,能遇見到你,我一生無悔了。”
說話間,吳磊脖子上的血管,像樹枝一樣擴散,顏色又變得更深藍了一點兒,看上去有點嚇人。
“那你先替我復仇,可以嗎?”小王子靜悄悄地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我每天面對著那些不懂欣賞卻強迫著我跳舞的木偶觀眾,早已經(jīng)受夠了!
“怎么做?”
“你只要把這盒卡帶帶到劉瑞的面前,確保讓他親眼看到這段錄影,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可是,羅云熙沒說出來的是:作為怨鬼,一旦他完成了復仇,怨氣得以平復,他就會從這世間煙消云散,徹底消失了。
“好啊。我替你完成復仇大業(yè),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好嗎?”
吳磊的印堂,已經(jīng)隱約有開始發(fā)黑的跡象了,但他的內(nèi)心卻堅如磐石。
接下來的日子里,吳磊就精心籌劃好了面見劉瑞的計劃。經(jīng)過多方打聽,托自己認識的在國家電臺實習的播音系同學得到的渠道,制定了把他吊出來的步驟。吳磊先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勢利眼又浪蕩輕浮的男學生,不僅是極度缺錢,還極度缺乏安全感,需要找一個成熟的老爹倚靠一下。
清白又干凈的學生,用他們最美好的青春換取他們同樣想要的東西,是時下大人物們偏愛的潮流做法。為此,臺里領(lǐng)導還暗地里嘉獎了那位幫忙介紹(拉皮條)的播音系同學。
復仇的時候,為了滿足“客戶”的口味,在大衣底下,吳磊穿著緊貼著皮膚的黑色皮帶網(wǎng)衣。
那些金屬又朋克的裝飾,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就變成了將劉瑞綁在椅子上的工具。
“你當年對他,用的是□□;今天,我們用的,也是□□!
此時,被塑料球的帶子死死勒住了嘴巴的劉瑞,嗚嗚嗚地掙扎著,悶聲抗議。
劉瑞在椅子上不停地扭動著他肥大的肚腩,口齒中流涎,丑態(tài)畢露。
吳磊把在一旁準備好的索尼機和投影儀上蓋著的布料扯開,又把塑料球拿開,讓劉瑞說話:“你要是敢大叫,我就用手里的膠帶纏你的嘴,如此反復粘貼,直到把你臉上的皮整張撕下來,不能再亂叫為止,懂了嗎?”
劉瑞當年為了紀念他剛殺死小王子后那瘋狂又興奮的心情,在無比狂妄得意的狀態(tài)之下,將元旦晚會的拍攝實錄視頻剪輯了出來,只是為了顯示他殺了人以后,不僅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還輕松逃脫了嚴懲的能耐。
“J—104檔案室之所以變成了密級檔案室,就是因為這盒錄像帶吧?我怎么也猜不到,你殺了他以后,該是抱著怎么樣的心情,來剪輯這段錄影的?或許,你覺得,這是你的戰(zhàn)利品和紀念物吧,還故意把卡帶大膽地放在了當檔案室里!
劉瑞驚慌地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在他腫脹慘白的胖臉上全都是汗,還有畏死的戰(zhàn)栗。
吳磊笑了,“30年以后,該還的,都要一筆還清。”
接下來,吳磊就播起了那段錄影。
小王子跳的《胡桃夾子》又出現(xiàn)了,還是那些錄像帶里那些固定不變的剪輯畫面。吳磊則站在他的對面,靜靜地觀察著劉瑞的反應(yīng)。
這個滿腦腸肥的男人漸漸停止了掙扎,眼睛開始變得呆滯了起來。忽然,他又像是中邪了一樣,眼睛先是直了起來,又開始沒命地扭動了起來。
吳磊回頭看了一眼投影,并沒有看到什么異樣,但他知道,附身在里面的小王子,已經(jīng)走出來了。突然,直愣愣盯著前方的劉瑞,開始驚恐地嚎叫起來,聲音無比凄厲,而吳磊的反應(yīng)很快,手里伺候著的膠帶立刻封堵了上去。
他隱約在投影之前的光影里看見了一個透明的人影。吳磊對著人影笑了一下,人影也對著吳磊點了點頭,然后就又融進光影里,無法再分辨了。
緊接著,劉瑞就像頭頂被插入了什么東西一樣,兇猛地朝上翻著白眼,口吐白沫,渾身就像坐在19世紀的電刑椅子上一樣,開始瘋狂抖動。
雖然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吳磊還是被接下來的場面嚇到了:在一陣激烈的擺動之后,劉瑞的臉色由一開始漲裂的赤紅色,在瞬間變成了茄子一樣駭人的黑紫色。隨著膠帶也快封不住了的凄慘哀嚎,劉瑞的白眼已經(jīng)翻到了極限,他的眼球也開始暴漲著突出,上面血絲遍布,恐怖異常。
最后,劉瑞手臂和雙腿瘋狂地拉扯著皮帶,已近乎于騰空,就在吳磊揪心他會大力掙脫捆綁之際,劉瑞徒勞地做出一個想捂住心臟動作的嘗試,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原地,手指末端顏色焦黑,不再動彈了。
劉瑞死去的那一刻,那段8分鐘的錄像,恰好同步播完了。
在一陣長久的安靜之后,吳磊站在那里看著變黑的投影,上面顯示時長的數(shù)字,一直在跳。
“磊磊,謝謝你。我已經(jīng)完成復仇,時日無多了!碧摽罩,小王子的聲音浮現(xiàn)出來。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的嗎?你騙我……”吳磊無望地說。
與此同時,他也發(fā)覺到,剛剛死去的劉瑞,竟然由通體的黑紫色,漸漸恢復成了普通人死去的樣子,仿佛只是死于心肌梗塞而已。
“你看,我身上的怨氣已經(jīng)消退了。很快,這盒卡帶里就不會再有我附身其上了。”
“你是人,我是鬼,我們之間是不可能長久下去的。”小王子又說。
“告訴我,怎么能夠留住你?!”吳磊對著空氣大聲吼著,眼睛在瞬間就飛紅了。
可是,吳磊看不見他,就茫然無措,不知道該看著哪個方向。
“好,你不是沒了怨氣么?但你不能走,我不放你走!”
兩行熱淚,順著他的臉頰奔涌而下,很快就花了他的整張臉。
吳磊把瑞士軍刀從腰后拿出來,對著自己的手腕說:“現(xiàn)在你感受到我的怨氣了嗎?!”刀尖已把手臂刺出了一個紅點,“我不介意,現(xiàn)在就下去陪你!
“啪!”一股無形的力量把吳磊試圖自戕的手給打開了,軍刀被甩到了地上。
“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了!诶,你不是還立志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導演拍自己想拍的片子嗎?你不是決心要超過溫子仁嗎?如果你努力實現(xiàn)你的夢想,也許有天,我們還能再見!
吳磊跪下來,任眼淚打濕了膝蓋。那個人影在他眼前勾勒出一個特別模糊的輪廓。
那個他感受不到的人影默默地抱住吳磊,在他耳邊低語道:“你相信我嗎?我們還會再見的……,再見了,我的摯愛。”
小王子的耳語暗弱下去之后,吳磊眼里的一切,都變成了稀松平常的模樣。
沾染了鬼氣的吳磊眼睛里那些黑霧,和印堂上的黑印,也隨之消退了。
直到他的雙腿已經(jīng)麻木到似灌了萬斤重的鉛水,才掙扎著從地上起身,真正迎來自己新的人生篇章。
一步又一步,一部又一部。
在隨后的日子里,吳磊真地按照他的心愿和意志,漸漸成長成了全中國,乃至全世界最特點鮮明,最具國際知名度的優(yōu)秀華人導演。
圍繞在他的作品里那種驚悚的怪異中又透露著脈脈溫情的風格,有著深沉悲憫的人文關(guān)懷,就像外表可怕扎手的海膽,打開來,卻全是最柔軟的精華,總能一瞬擊中人心。
只是,那盒卡帶,被他當做了自己的命,每天都鎖在床頭的位置。
每當他想起小王子的時候,他就時不時地從保險柜里把那盒卡帶拿出來,就像面對著親人和伴侶一樣,跟它傾訴些生活里的事,工作上的事,對著它聊天。
以至于,后來等他享譽世界級盛名的時候,一個給他拍傳記紀錄片的金發(fā)女記者,舉著話筒,好奇地問他床頭的保險柜里鎖著什么寶貴東西的時候。
他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說:“等我死了以后,你們就會知道了!
就連他被領(lǐng)養(yǎng)的、來自南美洲的白黑人種混血的兩個女兒,都好奇地趴過來他的肩頭奶聲奶氣地問,“爸爸,你為什么對這么個老掉牙的舊東西,那么寶貝呢?”
吳磊死的時候,只有49歲,就像睡著了一樣,安詳?shù)靥稍诤_厔e墅的砂白色客廳里,手里捧著他剛寫完的最后一本劇本《跳芭蕾的小王子》,劇本下面,就壓著那盒卡帶,貼在他心臟的位置上。
而他的兩個女兒,琳娜和翠西,還聯(lián)名寫了一本紀念爸爸的書:里面提到了他對那盒來自中國1990年代卡帶的情有獨鐘:他對待它,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
就是這個除了粉絲之外大眾的眼里,看上去對著卡帶說話的怪異舉動,也隨著卡帶內(nèi)容的翻錄曝光,而最終揭曉謎底。
眾人看到了卡帶里的內(nèi)容,再結(jié)合他生前寫下的最后一個劇本,都明白了:原來,他寫的,就是卡帶里的主人公。
錄像帶里那個來自1993年的中國的大學元旦晚會上跳著芭蕾的小王子,才是他一生靈感的最終源頭吧?
后來,為了懷念他在電影方面的終生成就,全世界的影迷們在他最后生活的城市,建了一座紀念博物館。
而那盒卡帶,也隨著他的劇本手稿,一起被擺放在了最中央的展示柜里。
據(jù)說,每日博物館閉館以后,還能聽到里面,隱約傳來詭異的聲音。
迷他的影迷都堅持說,吳磊最后死去的時候,肯定也附身在了那盒卡帶里,跟他的小王子,永遠在一起了。
“不信啊,你看我們這些純正的粉絲,都喜歡特意挑晚上的時候來參觀他的博物館,還使勁趴在玻璃外面聽里面的聲音,這才是朝拜電影大神的正確姿勢!
這不,一個叫歐文的德國男孩,指著里面的卡帶,這么對著他的女朋友說。
“……仔細去聽,展示柜里,就是能聽到有兩個人在竊竊私語的聲音!蹦泻⒗^續(xù)說。
女孩將信將疑,像看神經(jīng)病一樣看著她的男朋友,但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貼了上去。
過了一會兒。
“真地哎!”
女孩聽了一會,瞪大了雙眼,她終于信了自己男友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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