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他身邊，看著他暴起，破爛的袖口變成細(xì)細(xì)的刀刃捅進(jìn)野狗的脖子。
　　血液濡濕化開了脖頸處黏連在一起的毛發(fā)，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他一句話沒有說，喝了一口狗血溫嗓子。我說，你還是小孩子，應(yīng)該多吃點肉。他轉(zhuǎn)過頭盯著我。
　　他們總說，他是個一言不發(fā)凝視著虛空的人。我笑得很厲害，笑到他又看我。我就趴在他的肩上，他們絕對想不到他偶爾也是在看人。
　　在看誰？在看我。我很驕傲。
　　他的同伴醒了，也有沒醒的，埋在了接近大山的地方。他們把狗剝了皮掏了內(nèi)臟吃肉，和種的土豆一起燉。
　　他沒吃幾口就出門，妹妹拉住他問他要去做什么。他簡短地回答，報仇。
　　我還是跟在他身邊，躺在半空給他指指路，看他大開殺戒，把附近的野狗都?xì)⒐饬�。我覺得有點可惜，可以慢慢殺來吃。他覺得我很奇怪，要我別妨礙他。
　　那怎么會。我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他了，就算按照雛鳥情節(jié)我也應(yīng)該喜歡他，喜歡人就不能妨礙人。我說，我懂。
　　他看著我，眼睛好像黑漆漆的天，又像野狗的血。我笑起來，笑得他受不了。他沒辦法攻擊我，我知道。
　　他回去了，一身血腥味。妹妹拿衣服換給他。明天他們打算出去碰碰運氣找工作，能賺一點錢維持生活。幾個小孩子圍著火爐一邊連皮一起咽烤土豆一邊說著有錢要怎么花。
　　我躺在地上裝死，他默不作聲沒有參與討論。我猜他在想，這狗屎的世界活下去又有什么好呢。什么都感受不到，人死在身邊還要自己挖坑埋，吃土豆還要寶貝得連皮一起。隨便一個大人來都能對小孩子拳打腳踢。真狗屎。
　　夜深人靜，他守夜，袖子變成小刀從我脖子穿過去。他說，你說出來了。噢，是嗎，那挺好。我胡亂點頭，閉眼睡到他身邊。
　　他不是個啞巴，說出來的沒有幾句廢話。換而言之他不說沒必要的話。什么是沒必要的話，我說的多半是沒必要的話。這是什么意思，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
　　總之我們冷戰(zhàn)了。我整天整天呆在破屋子里望天，從早上到晚上，一句話不說也不合眼。小孩子們出去了又回來，他守了幾天夜坐得離我不遠(yuǎn)也不近。
　　第七天我在手邊發(fā)現(xiàn)一個巧克力棒。我們又和好了。我覺得他挺可愛的。他把巧克力棒含在嘴里含到化。我問他味道怎么樣。他低聲說不過是果腹之食罷了。我哈哈笑他，他瞪我，繼續(xù)吃。然后連吃了一個月病倒了。
　　營養(yǎng)不良。妹妹跑前跑后照顧他，他也不負(fù)眾望第二天就強撐著起來了。我陪他一起坐在毯子里發(fā)呆。我知道他腦子里大概一片空白什么也沒想。他也沒什么感覺。
　　我問他要不要去看日出。他說沒什么好看的。我說你要看了才知道。我拉著他坐到街后塌一半的墻頭上。態(tài)度強硬的要他裹毯子。他說什么也不肯。我說那好吧，然后把毯子給了妹妹，回來站在他身后抱了他一下。他激烈反抗問我做什么。
　　我說想試試我能不能碰不到你。他問我你能看到在下的同伴嗎。我說看到了，你不在的時候我會拉著他們到處走，去外面看去山里看，我們淌水爬樹，還想給你們補衣服。他什么都沒說。我說，我把他們都送走啦，一群小鬼頭想要留在這里，這可不行，他們還要去過新生活。井田和我說他很喜歡大家，和大家一起吃土豆的日子是他最開心的時候。巳己說他下輩子一定投好胎然后來找你們。
　　我絮絮叨叨又說了一陣，最后一拍手。我說好了，是真的抱不到。他問，外面是什么樣的。
　　我想了想回答他，你總能出去看，現(xiàn)在還要從我這里得一個答案嗎。他點頭。我又覺得他什么都沒想。我說，外面很亂套，異能力者打架驚天動地普通人煩得要死，還有黑.手.黨到處抓人發(fā)神經(jīng)覺得自己是老大。你能走出去的時候說不定會好很多。他問只有這樣嗎。我說只有這樣。
　　我問他，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不走？他說不需要。好像他把掙回來的巧克力棒給了我之后我就被栓住離不開似的。我知道那不是他第一根巧克力棒。我什么也沒說。
　　太陽升起來，橙紅的光像從遠(yuǎn)處奔涌來的大洪水淹沒了遠(yuǎn)處的景象。我們看不到遠(yuǎn)方。
　　他覺得日出也不過如此，浪費時間。我覺得還好，但不想和他說話。他轉(zhuǎn)過頭來看我，看我一手捂著臉大笑起來。
　　他說，眼淚是懦弱的。
　　我說，我就是最懦弱的。
　　我沒告訴他我也勇敢過，每天面對蒼蠅拌米粥一樣的生活。
　　我們都覺得無所謂，誰也沒接著說。
　　他去給一些人當(dāng)保鏢，掙來了錢還有紙筆。其他人也是。他們圍一圈趴在地上寫字，我溜溜噠噠挨個看過去，寫自己名字，寫同伴名字，寫自己經(jīng)歷。
　　我問他為什么不寫。他說沒有意義。我覺得新奇，他還會用這個詞。他沒有其他孩子的欣喜若狂沒有他們的膽怯。小有名氣后大家喊他無心之犬。
　　我倒是覺得他背同伴時說回家要比其他人有人情味得多。我說確實沒有什么，紙會腐爛，人死什么也帶不走，也沒多少人關(guān)心你之前寫過什么你叫什么。但是無所謂，寫的那一刻心里有個寬慰不就好了嗎。人活著還能求什么，求個自己舒服就算了。
　　他破天荒的歪頭看我，眼神里疑惑不解。我又什么都沒說。

　　除了他和妹妹，其他孩子都死了。他當(dāng)著妹妹的面問我，難道他們不是你的同伴嗎。是我又能做什么。我說，你想想你妹妹，如果你走了她被別人抓到怎么辦。他不管不顧，在妹妹驚慌失措的眼神里飛奔出去。

　　他加入了黑.手.黨，和妹妹一起。他說太宰先生給了他意義。我大笑起來。笑得他受不了，用衣服下擺穿透我的喉嚨。我摸摸脖子。
　　我說真好笑。你在那里和這里只學(xué)到了如何把人撕碎但沒學(xué)怎么把人拼起來。我說你把食物讓給妹妹自己反倒?fàn)I養(yǎng)不良很虛弱。我說你就是喜歡吃甜的還只說是果腹之食。我說你睡眠淺就算了睡得還時間短。我說你太安靜了那就干脆把發(fā)呆的時間用來看書。我說你不喜歡自己。
　　他說，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我說，我恨你無法理解。
　　我真心實意。

　　我跑到地下和那個叫魏爾倫的聊聊天，發(fā)發(fā)呆。他說他也遇到過靈魂，但和我不一樣。
　　我開玩笑說我當(dāng)然和他不一樣，我們都不是一個體系的。
　　魏爾倫問我什么意思。我沒回答，拿起他寫的詩低聲誦讀。
　　我沒有問過他的事，妹妹來訓(xùn)練也沒出聲。魏爾倫什么也沒問我，繼續(xù)寫詩。他修改一版我舉起來念一版，魏爾倫的耳朵里都是我念詩的聲音。我跑出去笑。
　　我站在港.黑大樓樓頂，看著日出。
　　太宰治叛逃他發(fā)瘋。但他只有留在這里一條路。
　　他太瘦了，我看了看魏爾倫說你們怎么都那么瘦。魏爾倫問我那你之前過的是什么生活。我說是狗都不念的日子。
　　我驚恐發(fā)現(xiàn)他講話雖然還帶著文縐縐的氣息但明顯血腥內(nèi)容增加了。你的最后用處就是用血來向我們謝罪一類。我說不得了，你們都這么愛好g向嗎。魏爾倫好心提醒我這里是什么地方。
　　他咳嗽次數(shù)增多醫(yī)生說他病得太久沒多少年活頭了。我說以前讓他裹毯子他不裹現(xiàn)在完蛋了吧。我問魏爾倫這里真的沒法救他嗎。魏爾倫給我踢了出去。
　　我扒著魏爾倫寫的詩集說他的眼睛像一團(tuán)墨，是好看的眼睛。魏爾倫想了想說有比那更好看的眼睛。我連忙過去看了眼中原中也。我想他說的大概不是中原中也。
　　外面又亂起來。我坐在大樓邊緣看日出。
　　我想問他點什么，我沒問他什么。我說我恨你。我也說你真可愛我喜歡你。我碰碰他的眼睛說死氣沉沉沒有半點光。我也笑他喜歡什么就一個勁兒的吃好孩子氣。我看著他挖土把同伴埋了。我也看著他失去了其他人和妹妹加入這里。
　　我離開了又偷偷藏在這和人念叨他，我看他用自己的方式對待小姑娘，然后人家跑了。他沒有很生氣，他說曾經(jīng)有個男人像你一樣。
　　他說他命不久矣。
　　我說他不喜歡自己。
　　我問魏爾倫你在等什么。魏爾倫指了一句我喜歡的歌詞。
　　我在等混亂中誕生一個你。
　　我問魏爾倫你知道外面的情況嗎。魏爾倫不說話。我等他把我踢出去。他沒有。我自己走出去。
　　我說他自己變成了新一代雙黑。我說他就算上頭說他沒用了也有人救他。

　　我說現(xiàn)在怎么沒人來救你。他倒在血泊里白色的衣服被染了個透，鮮紅鮮紅。他偏著頭嘴角有點笑意。
　　我捂住臉放聲大笑。
　　他閉上眼。我說我恨你，無法理解。
　　他閉著眼。我說我喜歡你，我看你的時間遠(yuǎn)不止你知道的那些。
　　我說你怒吼著要太宰治給你一個意義的時候我被你背叛了。你真的讓我覺得這世界是狗屎。我說我對你的喜歡好像是加了美麗的綠頭蒼蠅。
　　我摸了摸脖子，濡濕的血液流出來淹沒了遠(yuǎn)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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