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囈語
我是一株玫瑰。
可能得讓您失望了,我并不是那種生長在童話王國里那種會說話的魔法玫瑰。
我只是一株玫瑰。
倒是不是平平無奇,要說我最不凡的一點,那得屬——我生在國王的花園里。土生土長那種。
這里是尚丹國。從上至下的國民都熱愛紅色。因此,我這種品種普通的紅玫瑰才能在嬌妍的后花園里擁有一席之地。
我也有青梅竹馬——或者直接說是同一批被種下的玫瑰們。它們似乎預感到了什么,最近不太愛聒噪了,只是卯足了勁地等花期。
我聽鄰居說了——一棵杜松子、一株覆盆子、和一只小烏鴉——那位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年輕將軍,邊境大捷,即將被國王召回授勛授爵。還聽小烏鴉說那位帶著赫赫軍功凱旋王城,是準備來求娶公主。
雖然我并不能開口說話,但這不妨礙我理解、參與它們間的交流,大概是我們這類生靈間的共鳴吧。
我倒是能理解我的伙伴們了。它們都在等一場花開,然后在公主的訂婚儀式上——只能是訂婚儀式了,它們等不及婚禮了——為我們最嬌艷的帝國玫瑰,獻上獨一無二的灼灼禮贊。
可我不在意。公主是帝國的玫瑰,跟我普普通通的花園小玫瑰有什么關系呢?
我最喜歡的是那個沉默的小花匠。
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會是這片玫瑰田里最奪目的存在——盡管人們覺得我們都長得差不多,但自己人總熱衷于劃分個三六九等——那個小花匠顯然也這么想,他總是做完了活兒之后,來到我的面前,輕撫我的骨朵,跟我說上幾句話。
雖然他說的話我一般聽不太懂。但我能直觀地感受到他對我與眾不同的關注。
我會成為,這片花園里,最耀眼的玫瑰。
我每天的日常就是曬曬日光、曬曬月光,看小花匠沉默地侍弄花草,等著他時不時跟我說幾句話。
他不跟我說話的時候,眼睛里總是盛著一勺光,朝著他手下正侍弄的花草。亮亮的,很好看,只是像個小啞巴。跟我說話的時候呢,眼神的光里更多的東西我并不能解讀準確,只知道他總是掛著溫柔的笑。
我只是單純喜歡他作為花匠的工作而已,他跟我說的話我只是聽著,也無法回話,就旁觀著他這在旁人眼里似癡似魔的狀態(tài)。
我有時能聽見總管手下的女仆溜到這邊花園后偷偷聊天,說小花匠這人真是奇怪。不跟其他的人多交際,只在總管要花盆布置城堡時才肯開金口。
我真的喜歡他撫摸我的骨朵時溫柔的樣子。
我下個月要開花了。
公主下個月也要訂婚了。
總管最近來找小花匠的次數(shù)多了不少。每次來都對這片玫瑰田贊不絕口。
偶然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公主與那位將軍的訂婚宴就設在下個月第二個月圓之夜——不知道別國是怎樣的,尚丹國境內(nèi)每個月能看見兩次滿月,可能是額外受眷顧之地吧,總之我曬月亮的時候很開心。
公主殿下近日里也常來花園里,說要親自挑選最嬌艷的花裝點婚禮,她真的很漂亮,不愧是唯一的帝國玫瑰。
我有時候覺得她跟小花匠很像,看著我時如出一轍的含笑神態(tài),不過小花匠要內(nèi)斂得多。而且他會輕撫我的骨朵,公主在我眼前往往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遠觀姿態(tài)。不過著實是無雙的美人呢。
誰會舍得讓這樣的美人皺眉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
第一個月圓夜已經(jīng)過去,再有七天,就是第二個月圓夜了。
我的伙伴們精心準備了好久的盛大日子就要到了。含羞待放的姿態(tài)與熱烈的心結合在一起,別有一番風情。
小花匠最近更沉默了,一個人獨自打理整片花園,也只在我面前偶爾露出一點笑顏。
我又一次見到了公主。
就在婚宴前三天。
我無法如何開口,向她述說上一個月圓夜我看見的。我曬著月亮,見著那位即將與公主訂婚的將軍,乘著月華,向另一個人述衷腸。那些纏綿的情思、繾綣的話語我無法全盤理解,我只看見另一人不是公主。
竟真的有人,舍得讓如此的美人傷心難過。
公主一如既往地美麗。帶著幾分新嫁娘的期待和嬌態(tài),拉著小花匠指著我說要小花匠親手把我放在她的手捧花里最顯眼的位置。
小花匠頓了頓,說好。
我仍記得那個負心漢,舍不得公主難過。我盡心雕琢展露最動人的姿態(tài),定要為公主添彩。
儀式前最后一天。
我又看見了那個負心漢。
他臉上掛著溫柔卻虛偽的笑,挽著公主的手臂,矜持地扶過公主的腰,顯得十分漫不經(jīng)心。公主如以往一般嘴角上揚,笑意十分得體,似是對這位未婚夫十分滿意。她溫聲細語,和他一同挑選手捧花的花種。
我驕傲地昂起頭,不屑地瞧著這位負心漢,他見著我,卻饒有興致似的指了我,跟身后的總管示意要我作手捧花的其中一簇點綴。
舉國矚目的盛日終于到來。
無數(shù)的貴族先生、女眷身著盛大而華麗的禮裝出席帝國玫瑰的訂婚儀式。
在我眼里,這些大裙子還不如隔壁鄰居那杜松子。我靜靜地待著,感受著生命的流逝——是啊,我可是一朵嬌花呢,離了根怎么活得長呢?我甘向公主獻上我最后的熱烈祝福。
不過好幾天沒見過小花匠了。說好的親手將我擇下與其他伙伴束成捧花也是別人代勞的。我有一點生氣,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那么喜歡我都不來送送我。不愛說話的悶瓜小花匠。
舞會上,各路赤色裙裝爭奇斗艷,就著歡快的圓舞曲,旋轉,旋轉。像一個個不知疲憊的紡錘。
我只能靜靜地看著,不能伸展我的腰,頗感無趣。只盼著那駙馬趕緊來,早點結束這場宴會。算了,負不負心什么的,我實在管不著。
如果他能早點讓我從這解脫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考慮原諒他。
不,為了公主,還是不能原諒他。
身著月白色騎裝的將軍姍姍來遲。泛著淺淺的青色的光澤的衣衫著實在這一片粉紅玫紅瑰紅中格格不入。我仿佛能感受到國王陛下略帶不悅與責備的目光。
他身后跟著總管,和另一個低著頭打扮得干凈清爽的年輕人,我與一眾花友擠在一束細細的綢帶里,著實看不太清他是誰。只覺得側臉有點像我的小花匠。
不管他是誰,他來這里干什么?
這是公主的訂婚儀式。
從城堡的落地窗望出去,能看見今夜的月亮實在很圓,而且很大,雖顯得冷淡,但恍惚觸手可及。
將軍款款上前,拉起公主的手進入舞池。很快吸引了大多數(shù)來賓的注意。所有人交口稱贊的動人美貌,帝國玫瑰在翩翩起舞,好似童話里的精靈,美好地舍不得移開目光。
一曲舞畢,將軍殷切地重新挽上公主的腰,準備與貴族來客們應酬寒暄。一身月牙白實在惹眼。
公主乖巧地跟在他身邊,掛著社交禮貌的笑,一言不發(fā),像個精致的娃娃,仍美得不可方物。
誰也不知道變故是在那一瞬間發(fā)生的。
一把匕首捅穿了將軍的左胸,溫熱的血濺上了公主的裙擺,不太明顯;也濺上了我和花們,分外嬌艷。
嘖,我可討厭死了這種污穢的非純天然染料。
國王面色不改,只神色淡淡地宣布將軍其實是隔壁慕青國的間諜——哦,原來今天這是一出甕中捉鱉。公主神情不變,嘴角的微笑仍然溫柔得體——仿佛死去的那人并不是她即將正式成婚的未婚夫。
我待在總管手中的托盤里,又看見那個跟將軍一起出現(xiàn)的年輕人——他臉色蒼白,嘴唇很薄,抬頭看了一眼又重新低下頭——啊,這回我看清了,是我的小花匠。他來了啊。
他來干什么呢?
短暫的驚措過后便罷了,貴族先生小姐們重新投入熱烈的舞蹈中,旋轉,旋轉,手提著大裙子,像一個個不知疲憊的紡錘。明明是訂婚兼授勛的宴會,可是并沒有人在意這個所謂名頭。
沒有了主角,這場宴會很快就落下了帷幕——公主沒有把我?guī)ё,我想等著小花匠把我抱起來?br> 他這次沒讓我失望,把我從群芳中單獨揀出來,也不嫌棄我花瓣上的血跡。把我最嬌艷的朵兒貼向他的唇瓣。像在給予最后的珍視的吻。
我不記得了這夜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我只記得——最后的最后,我要凋謝了,是我的小花匠撫過我枝朵,把我灑在了花園里我生長的地方。
我以后也許會成為旁邊那棵杜松子的一部分吧。我向他進行最后的無聲告別。
當我以為我的一生到此為止之時,我仿佛不久前剛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
有點奇怪,這次,我能感覺到“睜眼”這個動作本身,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是虛無的感覺。
我想,真好啊,原來杜松子是有真的眼睛的。
我聽見有人在呼喚我。
應該是在叫我吧,聲音都是朝著我發(fā)出的。
我有點疑惑。
耳邊——可喜可賀的是,人類的語言第一次在我的聽覺里走完了理解的全程——換句話說,我可能是是第一株能完全聽懂人話的植物。
可我聽見耳畔那有點熟悉有點陌生的聲音說,殿下那苦命的哥哥去了鄰國再沒回來,殿下聽了這消息都暈了過去,好幾天了還沒醒,這可怎么辦?
我重新睜開眼睛。
然后聽見他們驚訝的聲音,“殿下醒了?”
我沒管他們,提著我的睡衣衣擺就要下床。我能感覺到一股神秘的力量驅使著我,我光著腳跑到后花園里。
映入眼前的是如出一轍的優(yōu)良品種青色玫瑰,除了一朵——它格外特別。我說不出是什么特別,跑到它面前,張開嘴,話語自然而然就流淌出來——“我叫阿青,能有幸擁有你嗎?”
我只看見它的葉擺輕輕搖了搖——如此內(nèi)斂,也不知像誰,似乎是在說好。
我好像有點明白之前小花匠總是看著我是什么感覺了。
尚丹國的公主端正坐在閨房的梳妝鏡前,身旁女仆拎著一套衣裙,如果那愛曬月亮的小玫瑰還在的話,一定能認出來,這就是那套月圓夜里與將軍述衷腸的女子的著裝。
公主不緊不慢道:“丟了吧,也不會再穿了!彼拿佳廴允菧赝竦,不知何時,一抹哀傷迅速爬上又爬下。
她起身,女仆趕緊跟上,她背對著女仆擺擺手,“弟弟愿意回來了么?”
女仆沒有回答。只是喚了另一人進來,換掉了梳妝臺上的花瓶里的插花。公主沒有得到答案,也不在意,她重新掛上一副謹言慎行的姿態(tài),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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