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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0.
你看這家國天下,紛亂繁華,誰退場、誰唱罷?
終末時寂寂深宮,絲竹喑啞,誰點相思、誰種桃花?
01.
古人有云,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日圍爐正好眠。
打住。
冰盆邊正繡帕子的小丫頭眼睜睜看著尊貴雍雅的女帝陛下丟下折子蹭到榻上摸魚,沒好氣道,“陛下,您都是陛下了,怎么還偷懶呢?國師大人知道了要氣死了!
蘇來儀用書掩唇打了個呵欠,歪在榻上動了動,靠著引枕調(diào)整了個更舒適的姿勢,懶懶笑道,“你不告狀,他上哪兒知道去?我在老師跟前一向是最乖巧的學生了。再說了,他那個人,別說‘氣死’了,你見過他皺一下眉頭么,當然,也有可能是我這個學生太聽話太優(yōu)秀了他沒機會生氣!
小丫頭無語,“演戲您倒是樂在其中,奴婢看國師大人根本就知道您壓根兒沒拿他當老師看!
“瞧你說的,我對老師的才學那絕對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景仰的!碧K來儀挑挑眉,一本正經(jīng)道,“但你也要體諒體諒我,他就比我大那么幾歲,長得還那么禍國殃民,看在他那張臉的份兒上我也不好意思真拿他當老師啊。你想想我小時候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先生,把國師和他們相提并論你良心過意得去嗎?”
“奴婢過意不過意得去不重要,重要的是您這話傳出去太傅大人他們又要氣死了!毙⊙绢^撇了撇嘴。
“嗨呀還是那句話,打哪兒傳出去?好知夏別拘著我了,你到底是我的婢女還是國師的?我折子看了一大半兒了,就打個盹兒,這能叫偷懶嗎?勞逸結合的事兒怎么能算偷懶呢?你都不知道今兒朝堂上那些人有多難纏,我就不明白了,他們明明起得比我還早,還在宮門外站了一會兒,怎么就那么精神呢?”蘇來儀往下滑了滑,拉了拉搭在肚子上的薄被,深深地嘆了口氣,十分惆悵。
“清早還挺冷的,大概就是被凍精神的吧,人一熱就乏!敝淖焐线@么說,還是很心疼你地將簾子放了下來,轉(zhuǎn)去外間繡帕子了。
蘇來儀側(cè)過身蜷起來,臉頰在枕頭上蹭了蹭,愉快地會周公去了。
朦朦朧朧間,她似乎聽見外間有人說話。
“……是……沒睡一會兒,小半個時辰吧……諾……”
蘇來儀把被子拉過頭頂,整個人縮進榻里,含糊了一聲,“什么時候了?”
半睡半醒間聲音極低,像一句夢囈,聽不太清,卻真有個溫和動聽的聲音答了她一句,“差一刻午時!
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漸近,蘇來儀其實還沒清醒多少,腦子里卻知道這個人是刻意放重了腳步讓她聽見。
一只手將被子拉下露出她悶得有些暈紅的臉,又在脖頸處掖了掖,“睡好了么?”
蘇來儀“唔”了一聲,閉著眼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緩緩睜開又眨了眨,榻邊微微俯身的男子一襲白衣勝雪,見她醒來微微一笑,如蓮輕綻。
果然是國師來了。
雍尚水德,水德屬黑,因此極純極致的黑色服飾只有寥寥幾人有資格穿著,普通人只能穿深深淺淺的灰。
而且說是幾人,其實不過三人,帝,后,國師。在女帝尚未立元君之時,國中唯有她和國師能著黑色,對于國師來說實在是莫大殊榮。
但眼前這個人成日里都是一身素白,好似壓根兒沒把那份帝王之外獨一份的資格放在心上。
都說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但蘇來儀也不得不承認,白衣極襯他溫潤如玉、慈和若水的風姿,宛如謫仙。
帝京多少女子為這襲白衣如癡如狂你也有所耳聞,甚至寫出了“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誰人配白衣”這樣的詞句,搞得其他男子嫉恨又無法,畢竟確實比不過。
思緒胡亂飄到這里,她不禁彎了彎唇。
“看來是真的休息好了!睅е┪⑿σ獾恼Z聲泠泠落下,清如扣玉。
她鼓了鼓嘴,坐起身,嬌蠻道,“老師又打趣我!
“臣不敢!庇魑闹葜逼鹕碜油碎_兩步,行云流水云淡風輕的姿態(tài)看不出半絲“不敢”的意味。
蘇來儀掀開薄被下地,畢竟只是在書房的榻上小憩,睡的時間不久,她睡姿也很安分,儀容沒什么亂的,否則喻文州也不會就這么進來。
他是太上皇為她登基做的準備中最大的一枚砝碼,深得信任。雖說從她十二歲第一次見他開始幾乎日日相伴,至今已是第七年,關系親密遠超尋常君臣師生,但自她及笄以來喻文州明顯開始逐漸避嫌,不過這也沒什么不對,兩人都適應良好。
“我只是覺得早朝時間實在也太早了,有時候他們吵得久了,我坐在龍椅上都犯困,這樣效率很低的啊!”蘇來儀接過逢春呈上的帕子和漱口水稍作整理,坐到書桌前攤開剩下的折子,一邊看一邊抱怨,“就沒人想過早朝時間延遲一個時辰嗎?半個時辰也行!”
“陛下夜里早些休息不成么?”喻文州站在書桌邊,撿了一本奏折掃了幾眼放到一邊。
“這不是休息時間早晚的問題啊!那么早起還要跟那群老狐貍爾虞我詐,睡得再早也沒用!我好累……腦子要廢掉了……”蘇來儀趴在桌子上可憐兮兮,看他把剩下的奏折一一快速過目分門別類放好。
聽到她這么說,他側(cè)眸望了一眼,桃花般溫軟的眸子里含著笑意,“當真?”
“……”蘇來儀摸了摸鼻子,犯困是真,但要說搞不掂那群老狐貍,倒不至于,她只是習慣性夸張為自己爭取權益罷了。
但她是什么人,心虛?不存在的。蘇來儀眼珠一轉(zhuǎn),理直氣壯道,“當真啊,怎么不當真?老師不上朝難道就不知道那群老狐貍氣焰有多囂張我被他們掣肘成了什么樣兒?我可不信!
“知道倒是知道,只是臣以為那都是陛下故意的呢!庇魑闹葸盗诉的且晦f正事的奏折,示意她可以開始批了,另一摞純廢話的請安折子被他干脆利落地丟進了廢紙簍。
蘇來儀不再接他語帶深意的話茬兒,免得被他繞進去,只得認命地爬起來繼續(xù)批折子,一邊還不忘撒嬌,“老師每次都等我批了大半了才來,就不能一開始就來幫我分類么?我下了朝馬不停蹄就一個人來批折子,好冷清好凄涼好無助哦~”
“……”喻文州正準備研墨的動作頓了頓,看了看門口的內(nèi)侍宮女,眉梢輕挑,“一個人?”
“批折子的確實只有我一個人嘛,那他們又不能幫我看!碧K來儀面不改色地圓了過去,半點兒不帶尷尬的,甚至得寸進尺地嘟起嘴扯了扯喻文州的衣袖,“老師~”
喻文州嘆氣,“陛下登基都大半年了,也不是第一日批折子,先前不是好好的?”
“哪里好了!一點兒都不好!”她拍桌,立刻又可憐巴巴地仰起臉兒,“先前是我在強撐著,知道老師也很忙不好意思打擾,但是夏天好熱厚~而且過兩天七夕帝京肯定好熱鬧,老師~”
“……”喻文州無奈刮了下她的鼻梁,“過節(jié)才是關鍵吧?又想溜出去玩?去年中暑折騰得那么可憐還不長記性?”
“我今年絕對等太陽落山了再出去!我保證!”蘇來儀連忙豎起手指對天發(fā)誓,眨巴著眼,“老師~你就幫幫我吧~”
雖然年紀不大,但父皇只有她一個孩子,并堅定地否決了大臣們過繼宗室子的諫議,從小按照帝王的標準培養(yǎng)你,蘇來儀在外一向還是高貴優(yōu)雅風儀天成的,也就在父皇和亦師亦友亦兄的喻文州面前還有點小姑娘的樣子,但也很少這么撒嬌,及笄后就更少了。
此時刻意軟著嗓音糯糯地跟他撒嬌,漂亮的小臉兒上滿是渴望和懇求,就算明知她大半都是裝的,喻文州也有些受不住,畢竟是悉心教導了七年的小姑娘。
“都是皇帝了,也不怕墮了君威。”喻文州按了按額角,無奈笑道。
蘇來儀知道他這是答應了,笑嘻嘻道,“老師面前有什么關系嘛~”
02.
有喻文州的幫忙,批折子進度快了許多,雖然七夕當天早朝拖延了一會兒,兩人還是在半下午的時候完成了所有的批復。
蘇來儀伸了個懶腰,感覺都能聽到骨頭“咔噠”響了好幾聲,不由半真半假地嘆氣,“我算是知道為什么我一滿十八歲父皇就丟下滿朝文武三千佳麗跑去游山玩水了,每天坐這兒一動不動地批幾個時辰折子,我感覺要折壽十年,不,二十年!”
喻文州斟了一盞茶遞給她,“又混說了!
蘇來儀抿了口茶,聳聳肩,“那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嘛?”
“那臣前次讓知夏監(jiān)督陛下鍛煉身體,陛下怎么總想法子躲懶?”喻文州輕描淡寫地扔了個炸彈。
“……咳咳咳!碧K來儀微微嗆了一下,她就知道,這人絕不會就這么放過這件事,小心謹慎好幾天千防萬防還是疏忽了,只得一臉大義凜然道,“朕日理萬機,分身乏術!
“哦——日理萬機!庇魑闹菹袷鞘掷斫馑频狞c了點頭,視線掃過一圈,在她滿架子的閑書、布置得十分舒適的軟塌上微微停留幾秒,繞回她臉上,“日理萬機?”
“……”蘇來儀在心里捂臉,表面還是十分鎮(zhèn)定地轉(zhuǎn)移話題,“是啊,為了擠出時間出宮體察民情朕今天是如何累死累活緊趕慢趕地批折子老師不是親眼見到了嗎。對了,時辰也差不多了,逢春!快把晚上出宮的衣服拿過來!”
她余光偷偷瞄了瞄喻文州,他靠在桌邊,垂眸看著手里的茶杯,像是無所察覺似的任你蒙混過關,只是唇邊那一抹極細微的笑意表明他只是在縱容。
蘇來儀頗為得意地皺了皺鼻子,哼,她可是女帝,他還能把自己怎么樣不成?
逢春很快呈上了兩套衣袍,一套男裝一套女裝,作水藍天青二色。
蘇來儀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話本里那些小姐換套衣服別人就看不出性別都是瞎扯,她從小訓練的禮儀標準得像是拿尺子量出來的,根本改不過來,自認沒那個本事所以壓根兒沒打算女扮男裝,老老實實裝成普通的大家閨秀也就夠了。
所以那套男裝,是給喻文州準備的。
“老師~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陪我一起出去吧?”她笑得狡黠,像偷了蜜的小浣熊,甜得人心尖兒發(fā)癢。
溜出宮這么大的事都幫你安排妥當了,陪同出行也不算個啥,她料定了喻文州不會拒絕。
喻文州轉(zhuǎn)了轉(zhuǎn)茶杯,笑問,“出宮也就罷了,本也不放心你自己出去,只是為何我也要更衣?”
蘇來儀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老師,您是不知道,滿帝京的女子喜歡您都跟瘋了似的,說什么除了您沒人配穿白衣,男子們不想被比較也不耐煩跟她們計較,久而久之真沒人穿一身素白了。您這一身走出去跟我穿一身黑出去也沒什么區(qū)別,基本也就是昭告天下您是國師了!
“……”喻文州十分罕見地無語了。
他這個人,看著溫和可親,實則心中自有乾坤,除卻江山百姓、四時星辰,大約沒有什么能真正入得他眼,這些小女子的胡鬧也沒人敢在他跟前嚼舌根。
小時候蘇來儀疑惑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才學手腕,父皇為何對他并不那么忌憚,甚至讓他取代了太傅的位置成為了她的老師。
雖然他居國師之位并不上朝,但以他的能力暗中插手絕非難事,要知道,幼主權臣,最易生變。
后來慢慢地她才意識到,他是真的不在意。
一飲一啄,當是天定。
皆非我意,大道無情。
蘇來儀看著他拿過衣物轉(zhuǎn)身去了偏殿的背影,半晌,垂眸輕輕笑了笑。
他的縱容,他的好說話,并非妥協(xié)退讓,只是不在意罷了。
人世紛雜,于他而言都不過身外事,挑不動他半分情緒。
“陛下?您也去更衣吧,笑什么吶!敝耐浦硪贿吰钭摺
“啊,嗯!毙κ裁矗克膊恢,只是那一刻,突然就很想笑。
雖然雍朝以玄色為尊,但作為一個熱愛漂亮裙飾的姑娘,蘇來儀衣柜里五顏六色的常服也不在少數(shù),這套水藍色的天絲百褶紗裙剛巧適合炎炎夏夜,輕薄清爽,不過分華麗。
她讓故秋挽了個隨意的發(fā)髻,簪了數(shù)顆光潔脂潤的東珠,像是深海中纖細美麗的鮫人。
一番梳洗打扮,天色已然暗了下來。
蘇來儀走出偏殿門,就見一襲天青的背影立在殿門前,正向喬裝打扮好的侍衛(wèi)們吩咐著什么,風姿卓絕,令人目眩。
……也不怪帝京的女子們都慕他成癡,她邊走過去邊想。
蘇來儀不是第一次出宮,但每次看著巨大的鎏金卯銅釘朱漆宮門緩緩打開,繁華壯闊的帝京如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她都會由衷被震撼到。
帝京格局方正,分外城、內(nèi)城、皇城三重。
皇城建立在帝京正中的平頂山上,亦是四方形,東南西北四扇大門前鋪設著上千級的漢白玉臺階,連通著帝京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條大街,四扇皇城大門也以此命名。
四條大街又延伸出無數(shù)小的街道,將整座帝京劃分成一塊塊四四方方的小的坊市,極為井然有序。
因為七夕的緣故,從商鋪到人家都點起了花燈,千萬盞華燈宛若星河墜落人間,映襯得整座帝京宛若漂浮在星海之上。
蘇來儀停留在宮門前,欣賞了一會兒這繁華景象,心中涌起無限豪情,這就是她們一族數(shù)百年來一手締造的盛世,她雖初初掌權,但有自信讓她變得更加輝煌!
喻文州站在她身側(cè),落后半步的距離,蘇來儀微微轉(zhuǎn)回頭笑了笑,“走吧,老師!
“好……”他頓了頓,也輕輕笑起來,“皎皎。”
蘇來儀怔了怔,她的名字全大雍都知道,的確是不能叫的,但皎皎這個小名從前只有父皇私下里會叫,他說,她是帝國的明月,也是他的明月。
此刻從喻文州的口中聽見,好似因他的溫潤的聲線而自帶了幾分溫柔寵溺。
她斂眸,濃密的睫毛掩去眸中情緒,和他并肩走下玉階。
03.
大雍民風開放,男女大防并不嚴苛,何況七夕佳節(jié)本就是女子們乞巧之日,街上盛裝打扮的小姐們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和未婚夫婿一起。
蘇來儀和喻文州雖然都是衣著精致氣質(zhì)高華,但她相當有先見之明地讓他戴了精巧的銀質(zhì)半邊面具,自己也帶了面紗,避免了被認出來的災難,因此混在人群中也不是太過顯眼。
還沒登基的時候蘇來儀經(jīng)常在課業(yè)和政務之暇溜出宮,知道她有分寸帶足了暗衛(wèi),太上皇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是登基以來諸事紛繁忙得焦頭爛額,朝堂上的老狐貍們個個兒都不是省油的燈,她能在周旋中不落下風甚至暗地里埋下諸多布置已經(jīng)費盡心思,想要玩鬧卻是絕無可能了,因此今日能偷得浮生半日閑,她快樂得像乳燕投林一般鉆進了人群中。
十里長街游人如織,諸多小攤販吆喝兜售著紅繩香包一類的小物件,還有端了盆水擺起投針驗巧的攤子的,蘇來儀站在一邊看姑娘們花樣百出地斗巧,頗覺有趣。
“皎皎想試試嗎?”耳邊拂上溫熱氣息,大概是人太多,喻文州又不是個高聲講話的性子,只得湊近了。
她小幅度搖了搖頭,“別了吧,我什么德行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要是用賢良淑德那套標準要求我,我可能是嫁不出去那個等級!
“你不需要會那些!
喻文州的氣息仍然籠在耳邊,她不自覺抿了抿唇,從圍了一圈的姑娘們中間退開,果然,他極其自然地退了半步直起身,溫軟眼瞳望著她,十分認真的樣子。
蘇來儀挑一挑眉,“我當然不需要,我會的她們也不會,術業(yè)有專攻罷了!
她沿著長街向前慢悠悠地逛著,“說起來,前兒有道折子老師瞧見了么?”
思及方才說過的話,喻文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那道催你大婚的?”
“嗯哼!碧K來儀不由皺起了眉,“老狐貍們真是得寸進尺,迫不及待就想往我身邊安棋子了!
喻文州倒是不意外,“他們能忍半年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蘇來儀默默盤算了下,搖了搖頭,“沒到時候呢,起碼還得再拖個半年吧,應當也不難,不過為防萬一,有的事兒可能得老師幫幫我了。”
“好!钡攸c不合適,喻文州也沒多問,只輕聲應下,頓了頓又轉(zhuǎn)頭看她,“皎皎對大婚一事本身好似并不排斥!
蘇來儀無奈笑了笑,“這不遲早的事兒嗎,從小就知道,我連人選可能會是哪些人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莫說我并無心悅之人,便是有,我現(xiàn)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去和他們抗衡,權衡之下,婚事的妥協(xié)幾乎是最無關緊要的了!
喻文州怔了怔,“無關緊要?”
“啊,無關緊要!碧K來儀停下腳步,周圍的人漸漸少了,她左看右看,轉(zhuǎn)過前邊的街角似乎是百姓們搭制的香橋。
“帝王家,愛情是最無用的東西,不是么?”她在街角的茶攤上坐下,托著腮望著百姓們添香。
喻文州看了她許久,忽的嘆氣,“皎皎,你才十八歲。”
“我說的是實話,和我?guī)讱q無關!碧K來儀淡淡道,“我知道老師的意思,父皇以前也經(jīng)常矛盾,他希望我有個相愛的夫君,一兩個可愛的孩子,但他又不放心讓我做個安分守己的公主,把命運交到別人的手里,既然如此,兩害相權取其輕,不是么?”
“若你終究遇到了那個心悅之人呢?”喻文州皺了皺眉,他極少露出這樣的表情,讓人忍不住想替他撫平一切愁思。
蘇來儀沉默半晌,轉(zhuǎn)頭看著他,一字一頓,“我不會讓他入宮,不會讓他在爭寵中消磨意氣,我喜歡的人,一定有更廣闊的天地要去!
喻文州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眼底,靜若深潭,她忽然就笑起來,“不會有那個人的,老師,不會有的。連你都沒有成為那個人,不會再有別人可以了!
夜空中忽的炸開一朵煙花,而后接二連三盛開出半邊天空的燦爛。
光影之下,她看見喻文州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表情隱在面具之后,看不分明。
蘇來儀扔了一塊碎銀給茶攤老板,站起身,“回家吧,老師,我突然有些乏了!
04.
蘭夜過后,說不上來是什么心情,蘇來儀有意無意疏遠了喻文州,連說好的要他幫忙的事都是遣暗衛(wèi)告訴他的。當然,或許他也在躲避她。
總之,這似乎是七年來第一次兩人沒有每日見面,連最遲鈍的燃冬都察覺出了不尋常。
“陛下和國師大人鬧矛盾了么?”大約是瞧她用了幾塊甜點后心情不錯的樣子,向來心直口快的知夏猶猶豫豫地問了句。
蘇來儀端起茶盞撇了撇,十分自然,“沒有啊,只是我過半年大約就要準備大婚了,為了美人兒們著想,提前適應一下不和老師朝夕相處的狀態(tài)。”
“……”知夏一臉的【我信你有鬼】,“我知道您對大婚這事兒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備了,但您說得好像很期待似的那就是哄鬼了。算了,您不想說就不說吧,橫豎您二位的事兒我們也插不上手!
蘇來儀垂眸喝了口茶,笑了笑,自覺其實真的沒什么事。
那夜和喻文州說的那句話,其實也沒什么問題,完全可以當做一句調(diào)侃。
算不得表白,也沒有對他動心,真的。
她很早就明白,這個人,是可遇不可求,可念不可說,聰慧如她,又怎會任由自己陷進去。
他是老師,是兄長,是摯友,僅此而已。
但或許是她心底深處終究藏了一絲微弱的在意,抓住了七夕那樣好的氣氛,突破理智的層層防線冒了個頭。
其實她知道,那代表不了什么,最應該做的是當它沒有發(fā)生過,但也許真的是想到轉(zhuǎn)眼就要面對的大婚,她發(fā)現(xiàn)短時間內(nèi)無法平靜地面對他了。
也好。
師生君臣而已。
蘇來儀看了手中茶盞半晌,只覺得胸中有一口氣堵在那里,吐不出來,順不下去。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氣,“影一,給我找壇酒,拿到東宮去。”
蘇來儀屏退了所有的侍從,獨自走到了東宮,影一早已備好了酒等在那里。
東宮的池子邊有一棵很大的樹,枝干一直延伸到水面上,她踢掉鞋子,讓影一把她帶到樹上,抱著酒壇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腿,也不想什么,只是喝酒,心思完全放空。
時間不知不覺過了很久,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理智知道該回去用晚膳了,否則那幾個丫頭怕是要急瘋了,但她靠在樹干上完全不想起來。
腦海中天人交戰(zhàn)之際,下方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仍是刻意放重叫她聽見的。
蘇來儀懶懶笑起來,“老師怎么來了?”
喻文州在樹下站定,月色透過樹影,斑駁間隱約能見他微微蹙了眉,“陛下,該回去了。”
蘇來儀“哦”了一聲,“影一——”話音未落,喻文州已經(jīng)躍到樹上攬住了她,影一只聽她的命令,又是個死腦筋,站在另一邊盯著喻文州像是要動手,喻文州也不知怎么想的沒有松手。
沉默對峙間她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影一你下去吧。”
喻文州攬著她跳下樹枝,卻沒有放開,只低頭望著她,語聲沉沉,“陛下在躲我?”
蘇來儀笑了一聲,理直氣壯地睜眼說瞎話,“老師這話怎么說的?只是這幾日我比較忙,不湊巧罷了!
他沒有揪著這件事不放,轉(zhuǎn)而閑話家常般問了另一個問題,“那日陛下說的那句話,何意?”
蘇來儀一臉坦然,“字面意思啊,老師可是全帝京女子的夢中情郎,我和老師相處這么久都沒有心動,天底下當然不會再有能讓我心動的人了!
“當真?”他像往;貞胝姘爰俚谋г挂话,回了這樣一句,只是沒有笑意。
蘇來儀不知道他問的是“當真是字面意思”還是“當真沒有心動”,不管是什么,她只想也像往常一樣,輕快地答一句“當真啊,怎么不當真?”卻發(fā)現(xiàn)被他那樣的目光望著,這句話完全說不出口。
她斂了笑,從他臂彎中脫開,稍微偏轉(zhuǎn)身體不直面他,淡聲道,“老師,你那么聰明,應該知道有些事不要深究才是最好的,畢竟凡人總是貪心,說得太清楚容易兩敗俱傷!
“我沒看出你的貪心,只看見了你的狠心,這算是帝王家的天賦么?”他像是微微哂笑了一下,含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分辨不清。
蘇來儀脊背一僵,他……不叫她陛下了?她仍舊沒有看他,目光凝在遠處不知哪里,“趨利避害的本能罷了,是人都有吧!
“那好,你告訴我,‘害’是什么?”喻文州仍不肯揭過這件事。
蘇來儀閉了閉眼,驀地抬頭,“老師,有些話,覆水難收,你非要我說嗎?”
他像是怔了一下,修長好看的手伸過來,輕輕抹了抹她的眼角,她才意識到自己竟落了淚。
“別哭,”喻文州微微一嘆,“我不是要逼你,只是,你又要當作無事發(fā)生,又躲著我不像是無事發(fā)生的樣子,你其實是想變成普通的君臣關系來斷絕一切失控的可能,是么?”
她不語,算是默認。
“可,怎樣算作失控?你對我動心?你認為我除了社稷天道,心中不會有其他,篤定自己只會求而不得,是么?”
蘇來儀咬了咬唇,眼淚無聲落得更兇,開口時聲線卻冷靜,“是,難道不對么?”
“當然不對!庇魑闹莸穆暰一如既往的溫柔和緩,語氣卻是堅決的,“皎皎,我第一次見你,你才十二歲,還是個孩子,若我真對你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才是不應該。我承認,多年相伴,我將你看作學生和妹妹更多,哪怕提到你將大婚,我除了擔憂你是否能得一份真心,并無其他,因我從未想過你只能陪在我身邊,但這不代表我可以接受自此和你疏遠!
“皎皎,如果這是代價,我寧愿你貪心!
“皎皎,我不能見不到你!
“皎皎,你真是個狠心的小姑娘,你一聲不吭就躲著我,我很難過。”
他一聲聲的“皎皎”仿佛在她心尖上掐了一下,又甜又酸。
他在意她,可他,不喜歡她。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忍看他難過,更不愿勉強什么。
蘇來儀抬起手捂住眼睛,聲線終于克制不住透露出一絲顫抖和疲憊,“老師,我知道了,這些天的事,我們都忘了吧,我們還和從前一樣,好嗎?”
哪怕自欺欺人,哪怕飲鴆止渴。
心像是被誰撕開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呼啦啦地灌著冷風,夏夜暑意熏人,可她如墜冰窖。
太痛了,她挺直脊背站在原地,已經(jīng)無暇顧及他的回答,只知道竭力維持平靜的表象,不要太過失態(tài)。
喻文州似乎無奈地笑了一聲,“皎皎,你這么聰明,怎么偏偏這時候鉆牛角尖,愛是無法勉強的,如果能夠妥協(xié),那就不勉強!
蘇來儀一愣,慢慢放下手,抬頭怔怔望著他,他垂首,眉眼間都是低回的溫柔。
腦子仿佛生了銹,她費盡力氣去想,一遍遍揣摩他的神色,才確認他的意思,嘴唇動了動,終于忍不住撲進他懷里,淚落如雨,哽咽道,“老師……說了這樣的話,就不可以、后悔了……”
喻文州將她攬得更緊,輕嘆著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安撫,“不后悔,別哭,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05.
兩人的相處好像沒有什么變化,又好像多了些洶涌暗流。
喻文州仍舊每日在書房等她下朝一起處理政務,有時蘇來儀也會去占星臺找他,她盡力克制自己不要耽誤正事,畢竟對手十分難纏,本來就沒有什么閑暇時間,更別提兒女情長。
一開始她仍像之前一般,只是政務閑暇之時同他撒一撒嬌,關系的轉(zhuǎn)變帶來更多的甜意,對視一眼都覺得滿足。
可如她所說,人是貪婪的存在,壓抑多年的心動一朝解封,她越來越忍不住看他的視線。
看他春風化雨般的溫潤眉眼、淡如春櫻的唇、一絲不茍掩好的衣領下時而滾動的喉結……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眼眸里藏著多少瀲滟水波,溫軟又熱切地一層層向他奔涌。
喻文州畫星圖的手一頓,聲線帶了一絲不多見的啞意,“陛下,別這么看臣!
“嗯?”蘇來儀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尷尬,大大方方反問,“為什么不能看?好不容易才能這么光明正大地看的,我要把前些年的都補回來!
“而且……”她皺了皺鼻子,“你怎么又把稱呼改回去了?”
“這里是占星臺!庇魑闹莅戳税疵夹,語氣里的提醒也不知是在提醒誰。
“我知道是占星臺啊,跟稱呼有什么關系嘛~”蘇來儀明知他的意思卻故意胡攪蠻纏,“老師~”
喻文州被她這一聲百轉(zhuǎn)千回的“老師”叫得眉心一跳,忍不住抬頭讓她安分一些,卻驚覺一時不察她已經(jīng)離開了自己的桌子蹭到了他身旁。
蘇來儀坐在椅子扶手上摟住他脖頸,一臉乖巧,“折子我批完了,老師有沒有獎勵?”
他無奈地伸手扶了一把她的腰,“這不是陛下分內(nèi)之事?”
“哦,那我換個說法兒,”被拒絕了她也不氣餒,笑瞇瞇地讓身體重心往后倒了一下,從扶手上滑下來落在他腿上,“皎皎提前完成工作來陪你了,有沒有獎勵?”
她湊到他耳邊,“夫君~”
扶在她腰上的手猛然收緊,喻文州一貫泠泠如溪流的嗓音帶了幾分滯澀,“陛下叫臣什么?”
“怎么還陛下來臣去的,我臣子那么多,誰要你當!碧K來儀嬌蠻地鼓了鼓嘴,臉頰貼上他的蹭了蹭,繼續(xù)軟語呢喃,“夫君~”
她被他緊緊扣在懷中,想退開一些看他表情也做不到,只能憑他愈發(fā)緊繃的肢體狀態(tài)判斷這人不是無動于衷,正偷笑,他柔和卻低啞的嗓音在耳邊炸開。
“裙下之臣,也不要我當?”
她僵在他懷中,臉色爆紅,瞠目結舌,這,這人怎么……這種話,她做夢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這句話威力太大,蘇來儀被電得神游天外說不出話,好半天聽見自己麻木的聲音,“老師這么想當我的臣子,這又是在做什么?”
身子一輕,整個人被他抱起來收進懷里,原本搭在扶手上的腿跪坐在他腿上。
喻文州灼熱的呼吸侵襲而來,氣泡一般的暗啞聲線隱沒在她唇齒間,“臣在……以下犯上……”
自那以后,這人好似被打開了什么不得了的開關,面對她的調(diào)戲穩(wěn)占上風。蘇來儀非但沒有害羞退卻,反倒愈發(fā)好奇起來,得寸進尺想試探他失控的底線。
“老師~催我大婚的折子越來越多了!碧K來儀批完折子,把所有催她大婚的摞成一摞搬到喻文州書桌上,又跑到他身邊,熟練地蹭進他懷中順著他的視線看天球儀,“怎么辦啊老師~”
他微微傾身,下巴抵了抵她柔軟發(fā)頂,撥動渾儀的動作卻沒有停頓,“布置得也差不多了,陛下要收網(wǎng)?”
“我不急啊,必要的時候先收一兩個進宮也不是不行。”蘇來儀手指繞了繞他腰間玉佩的流蘇,戲謔道。
喻文州發(fā)覺自己的冷靜自持在她身上所剩無幾,明知她在逗他,但稍稍設想一下她與旁人親密便覺得無法忍受。
想起幾月前還能冷靜同她討論大婚的自己,喻文州苦笑,那條線一旦越過去,積年情意洶涌而下,他淪陷得太快太深。
蘇來儀還在得寸進尺,“說起來,謝家那個嫡次子我小時候其實見過,唔,長得倒是挺好看的,性子好像也還行……寧家那個脾氣不太好,不過反正他也不敢對著我發(fā)……殷家那個……”
她一副要把帝京權貴公子一一評點過去的架勢,喻文州大約是忍無可忍,扶住她肩膀?qū)⑺D(zhuǎn)了過來面對他。
……還上前了一步。
蘇來儀的背抵在了渾儀上,有些硌得慌,她不舒服地動了動,抬頭正想撒嬌抱怨,唇上一軟,隨即是鋪天蓋地疾風驟雨。
她被他傾身壓在渾儀上,上身有些后仰,白塔萬星穹頂之下,他虔誠而熾烈地吻她。
這是她少時待得最多的地方,多過父皇的御書房,多過自己的東宮。
喻文州在這里教她人心難測,教她社稷興亡,世間萬象,只要她想,只要他會。
除了聽風觀星。
她不解,而他說,“帝王之道與天道,皆需心有萬物,只是帝王入世,天道出世,這是兩條路,殿下不需要學!
那一刻,他負手立在星圖前的身影太疏離太遙遠。
或許就是在那個瞬間,她掐斷了自己尚未萌芽的動心。
但是此時此刻,繪制著洋洋灑灑繁復符號的九重紗帳如云垂落,穹頂上以各色珠玉鑲嵌成的星圖璀璨美麗,一如當年,而她不敢追逐、不可奢望的人,已經(jīng)牢牢握在了掌心。
她閉上眼,手指顫抖又堅定地撫上自己的衣帶,輕輕一拉。
喻文州僵了一瞬,她在他唇齒間偷得幾分喘息間隙,低低叫了一聲,“老師……”
這一聲摻雜了多少情緒,她數(shù)不清,頓了頓,又叫一聲,“老師……”
平素嬌軟的聲線情動時又啞又媚,如絲線縷縷勾纏,絞斷他所有理智。
“別叫我老師!彼脸粒矜i著猛獸的深淵。
“那……”她知道,這個禁忌的稱呼在這種境況下是在勾他,但…她不就是要勾他?她笑起來,流轉(zhuǎn)的眼波天真又輕佻,從善如流換了個稱呼,“夫君?”
“……”他呼吸一滯。
一夢入混沌,煙火撞星辰。
06.
古人有云,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日圍爐正好眠。
時間走得很快,明日就是新的一年了。
蘇來儀昨天封了筆,此刻正歪在榻上同喻文州下棋,享受登基以來頭一回的清閑日子。
“我就知道是下不過老師的!陛斄怂粋子,蘇來儀還覺得他沒盡全力,郁悶地嘟起嘴。
“若是輕易就被學生超越,還怎么當陛下的老師?”喻文州笑著將棋子揀好。
蘇來儀撇了撇嘴,懶懶翻了個身看著天花板,“啊休長假的日子太幸福了吧。”
“以后不會再那么累了。”喻文州繞過茶幾坐到榻邊,將她攬進懷里。
舊年的最后一段時間,兩人終于開始收網(wǎng),朝堂一番大清洗之后盡在掌控,往后政務再忙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樣掣肘,確實要輕松許多。
“今夜老師陪我上城樓吧?”蘇來儀動了動,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中,手指繞了繞他垂下的鬢發(fā)。
“嗯?”喻文州不解,“不是每年都和陛下一起么?”
“唔,今年,想讓老師穿黑色的禮服!碧K來儀眨眨眼,“給大家一點適應的過渡期,否則我怕國之棟梁們嚇出心疾,那就不好了!
喻文州氣聲笑了一下,“好,依你!
除夕夜始,帝京開放一月宵禁,城內(nèi)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女帝攜文武百官登上內(nèi)城城樓,與百姓一同放飛孔明燈,為大雍祈福。
破天荒頭一回著玄色禮服的國師給眾人驚得不輕,城樓上下幾乎都在看他。
蘇來儀皺了皺眉,“我更后悔了!
事實上,當他在寢殿換好衣服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太好看了,完全不想讓別人看見。
白衣襯他溫潤風姿,可玄色更顯他清淡卻堅定的氣質(zhì)。
龍章鳳姿、淵渟岳峙,當如是。
可后悔也遲了,蘇來儀撇撇嘴,接過侍從遞來的孔明燈,想了想落筆,“求社稷,求你!
身側(cè)喻文州同時收筆,她余光掃過,他寫的是,“問天道,問你!
蘇來儀輕輕松手,百官和百姓隨著她的動作紛紛放飛了手中燈盞,一瞬天地間華燈萬盞,連接星海與人間。
喻文州站在她身側(cè),如玉的面龐在燈火的映襯下愈發(fā)俊秀,蘇來儀仰頭笑問,“老師,要和我一起締造新的神話嗎?”
他垂首對上她的視線,微微一笑,風華萬千,“臣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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