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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是一只鷹身犬頭的鳥。我的主人是烏索德城智慧的阿密耳托。
此刻,我正站在一架囚車上,這輛囚車沒有鐵籠,所以尋一個落腳之處并不困難。
阿密耳托有一頭黑色的鬈曲長發(fā)和黑色的眼睛,他正注視著我。
囚車押送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心愛的勇敢的阿密耳托。
你也許認(rèn)為我會講一個悲傷的,有關(guān)誤解與沉冤的故事?墒沁@一切都已太晚,我的阿密耳托早已身首異處。他被端正放置在囚車中央的基座上,面頰溝壑中流淌著干涸的血液,卷曲黑發(fā)間的灰塵陳述著他死后未被優(yōu)待的事實。
我只是默默陪伴他的頭顱,看那些瘋狂的人們要將他帶往何處。
沒有籠子的囚車,已經(jīng)被處決完畢的囚犯,一只怪異的大鳥。在烏索德城,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景象。
在我腳下不遠(yuǎn)處的地方,有一只巨大的西餐盤蓋;盤蓋下的東西被繩索系著,隨緩慢行進(jìn)的囚車一路拖行。我不知道這只盤蓋下掩藏著什么。但聽說,這是阿密耳托受刑前提出的唯一心愿。
囚車經(jīng)過寧靜的小鎮(zhèn),來到喧鬧的市集。屠戶炫耀著他無與倫比的刀工,引來一群大大小小的圍觀者。
“不要看!卑⒚芏袑ξ艺f。
邏輯與常識并不能解釋一切,對嗎?我的阿密耳托雖然身首異處,他的頭顱與意志還短暫地活著。
我的目光與他交匯,我愛他堅定銳利的眼神。但當(dāng)一片叫好聲自人群中爆發(fā)時,我仍不由地回望向那片挨挨擠擠的人群——原來簇?fù)碇行牡哪侨瞬⒉皇峭缿,而是佩戴著國王御賜勛章的劊子手。
“太棒啦!”人群前排的小男孩喜悅地大叫著。那顆被利落斬斷的頭顱骨碌碌滾到他腳邊,被他踢足球似地鏟飛。
迸射的紅血落在男孩的口鼻,他抹一把臉,仍舊笑得很甜。
“這樣的刀口,做起來簡直毫不費力!”
劊子手吹噓著,揚手又是一刀——尸體軀干上僅剩不多的脖頸又被他切去一片,F(xiàn)在死者的斷頸和他的肩膀倒是平齊了,活像塊四四方方的血豆腐。
“這世界已經(jīng)瘋了!卑⒚芏械穆曇粼俅螌⑽业囊暰喊回前方。
我只是一只鳥,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冷靜,什么才是瘋狂。
押送囚車的大漢留著密叢般的大胡子。他似乎和阿密耳托交談了幾句,但周圍過于嘈雜我不能聽見。我甚至不能通過口型猜測他的話語——他的胡子已將他的嘴巴嚴(yán)絲合縫地淹沒。
阿密耳托突然激烈地顫抖起來!按蜷_……把那個東西打開!”
我不確信他所指的是不是盤蓋下的東西。囚車緩緩?fù)O,大漢跳下駕駛位,來到靠近我與拖行物的地方。
他悶悶地笑了兩聲,仍舊看不見嘴部表情。
盤蓋揭開,露出一只有些腐敗的驢頭。由于拖行許久,和地面接觸處早已蹭得血肉模糊。
“不……這不是那該死的劣馬!”阿密耳托哀叫道。
“陛下怎么可能會答應(yīng)一個叛徒的請求?”大漢輕蔑地掃向毫無行動力的阿密耳托,將盤蓋重新扣好,啟動囚車。
我不知道什么是瘋狂,但我憤怒地飛向前方,識圖用鳥爪攻擊大漢的眼睛。我要救出絕望的阿密耳托,盡管我不知道他還擁有多少時光。
我的右爪成功刺入他的眼睛,但相應(yīng)地,他也抓傷了我的左翼,我所珍愛的美麗羽毛落了一地。
后方的阿密耳托用嘴叼起石子,用盡一切辦法為我掩護(hù)。
好景不長,一對路過的母子發(fā)現(xiàn)了我們!翱,我勇敢的甜心,有罪犯要逃跑,你應(yīng)該怎么做?”
至多七歲的小男孩向我們投擲來一把旋轉(zhuǎn)的菜刀。我抓起阿密耳托拼盡全力躲避,巨大的鐵器在空中兜了個圈子,并未擊中我們。
我面朝那對母子和大漢的方向,帶著阿密耳托倒退著向后飛。男孩又掏出一把火/藥/槍,向我迅速瞄準(zhǔn)。槍膛中的火/藥迸射而出,我努力扇動翅膀上沖,火/藥彈擦著阿密耳托的脖頸落入身后草叢,大火熊熊燃燒。
我不知該飛往何處。我不知我的主人能在何處得以安葬。
“抓住他們,射擊那個飛翔的頭顱!”越來越多的人流匯集于此。而我們正處在這座城市的內(nèi)部中央,根本無法在眾目睽睽下越過整座城池。
阿密耳托沒有說話,我只能帶著他越飛越高,依次超過飛刀、弓/弩、火/藥/槍的射程范圍。
“阿密耳托?”我試圖用犬笨拙的唇舌呼喚主人的名字。
“謝謝你!彼穆曇魸u弱。
“阿密耳托?”我盡力捧起他的臉龐。我的主人已被斬首二十四個小時,他的靈魂在不斷流逝!安弧蔽腋械揭环N無能為力的憤怒。
“你可否愿意終結(jié)這瘋狂?”
我溫和的犬眸布滿茫然。
“自此之后,你我不分,夷平烏索德,不死不休!
他朝我張開巨大的口腔。在那一瞬,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是瘋狂。
——————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烏索德城早在烈火中傾覆,為古神異獸所吞噬。
黃沙廢土掩埋那段詭異血腥的歷史,但總有許多好奇心過剩的旅人,試圖在殘垣骸骨之間,尋找瘋狂之神阿密耳托的蹤跡。
有人說,阿密耳托是一只人首鷹身的怪物,以燃燒的馬頭作祭,便有得見其真容的可能。也有人說,阿密耳托本性類犬,不害忠誠良善。
筆者也曾跋涉千里,來到那片被掩埋的大陸。也曾躺在睡袋之中,仰望銀月與蒼穹。我想,一定是阿密耳托忠實的仆從向我托夢,不然,我又怎會在夢醒時分,看見圓月前一閃而過的鷹人掠影?
也許,瘋狂本身便值得歌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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