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CP姬祁
姬別情×祁進
《過路人》
。1)
葉未曉拿著那一張薄薄的、卻又似逾千斤之重的紙來尋姬別情時,在門口就看見他正伏在案邊提筆寫著什么。
葉未曉不好去看,瞧著姬別情那專注且認(rèn)真的神色,內(nèi)心卻愈加忐忑——這種消息,師父若是知道了,發(fā)起瘋來自己也不知能不能攔得住……?
姬別情似乎是在寫信,卻不知是給誰寫。葉未曉躊躇了半天,還是下定決心跨進去——
“站住!奔e情眼皮都沒抬,“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進都進來了,葉未曉自然不可能再出去。何況這消息當(dāng)真是萬分重要……說出來,這祖宗今天恐怕要攪得凌雪閣上下要亂一陣子。
葉未曉咬咬牙,把那個消息說出來:“師父,紫虛真人……沒了!
他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迎接姬別情的狂風(fēng)暴雨,首當(dāng)其沖恐怕要先給自己兩下,厲聲呵斥自己是在亂說,心里快速想著該如何應(yīng)對:自己肯定打不過姬別情,但姬別情也不會下重手,還有空跑去找人……找誰?哦,蘇無因他是先知道這事兒的,等會兒怕還得叫自己這個師公來收拾這爛攤子,剩下的再慢慢計議……奔喪,肯定師父是要去的,他恐怕是不知道該準(zhǔn)備些什么的,哎,自己也不知道呢,凌雪閣的人哪有奔喪這個說法,從來都是一塊牌子往樹上一掛完事兒,這事兒偷偷問過別人再說吧,再說吧……
葉未曉還想著該怎么應(yīng)付姬別情的憤怒,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房里空氣安靜得過分,窗外的黃鸝兒仍舊在春光里叫得歡,屋內(nèi)那人筆尖在紙上摩擦的聲音微不可聞,但仍是有力且平靜的。
葉未曉摸不太準(zhǔn)自己師父在想什么。難以接受?祁進那個樣子,他早幾年見過,眼里全沒了生氣,看什么都是空的,那時便覺得這人恐怕要走在自己師父前頭。自己師父與他糾葛多年,不可能不清楚;過于悲傷?也不像……這寫字的力道他聽來還是穩(wěn)得很,他師父就像沒聽見這個消息一樣,還在寫那封信。
葉未曉說過一句,便不敢說第二句。誰知道自己再說,姬別情會不會發(fā)瘋?自己這師父的瘋勁他再清楚不過,特別是對紫虛真人啊……
他也只能將那張紙藏在手心里,等姬別情寫完信。然姬別情這信寫起來像是沒完了,一張紙寫過,又換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全是蠅頭小字,寫得還慢,一個個字像斟酌半天才下筆一般,也不知道是對誰有這么多話說。
葉未曉候了他一柱香時間,姬別情才終于放下筆,把信放在一邊晾干,又拿過信封寫名字。葉未曉壯膽瞟了一眼,登時愣住——他寫的名字是祁進。
手上那張紙頓時更重了,幾乎讓葉未曉拿捏不住。怎么辦?怎么辦?他在內(nèi)心瘋狂問自己。他見過無數(shù)種姬別情,卻唯獨沒見過這種。他想,師父恐怕是真的瘋了!
更要命的是,姬別情偏偏在這時候抬起頭來。那雙讓江湖人聞風(fēng)喪膽的眼睛看向徒弟,不帶任何感情與溫度,冰冷的目光讓葉未曉戰(zhàn)栗,雙唇上下一碰,慢條斯理道:“你剛才說——誰沒了來著?”
葉未曉的冷汗頓時就下來了。
。2)
姬別情上華山,那是第二天的事情。
明明是初春時節(jié),他這一路上山,卻飄起了雪。春雪并不罕見,這華山下雪更不稀奇,但跟在他后面的葉未曉卻無端覺得,這雪是來送什么人的。
他又忍不住偷偷看走在自己前面的姬別情。昨日實在出乎自己意料,本以為姬別情要發(fā)瘋,然吳鉤臺首領(lǐng)在問了他那個問題后,卻沒等他回答,就折好紙放在信封中揣進懷里,語氣輕松:“近日難得清閑,我們明天去華山吧,進哥兒從陰山歸來一月有余,我還沒去看看他呢!
那神氣,像是去踏青游玩順便探望故人一般,全然不像是去奔喪。葉未曉拿捏不住他的心思,更不知道他有沒有把自己剛才說的話聽進去,只能旁敲側(cè)擊問:“我要準(zhǔn)備些什么嗎?”
姬別情橫了他一眼:“帶什么?——把你這個人帶去就行了!哼……你實在不想去也罷!
他這樣子,葉未曉哪敢不去,只能連連點頭,今天便跟著他來了。
師徒二人伴著飛雪一路上山,走到純陽宮外。葉未曉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山門縞素,而守衛(wèi)弟子們也盡是著的素服,便更加忐忑?伤菐煾赶駴]事兒人一樣,徑直走上前去,不出意外地被守衛(wèi)弟子攔住:“貴客請回,今日純陽不接待香客!
姬別情冷哼一聲:“上香?誰要來給你們這些木頭人和泥塑像上香。走開些,我來尋你們紫虛子。往常都是直接進去的,今日我做足禮數(shù)給他面子從山門進,料他沒理由請我回去!”
那兩個守衛(wèi)弟子一臉驚懼地看著他二人,不敢讓,卻也不敢攔。姬別情等得不耐煩,一把推開他們大步走進去,葉未曉眼疾手快撈了一把差點摔倒的小道士,一臉歉意:“抱歉……”
他覺得這小道士有點眼熟,似乎前些年在祁進身邊見過幾次,只是不常見,那時候也沒這么大的年紀(jì),再看見他腰間的麻繩,便有了個猜測:“你是紫虛弟子?”
那小道士聽見“紫虛弟子”幾個字,喉頭哽咽一聲,幾乎要哭出來:“是……”
葉未曉再也說不出話,輕輕拍了下他的肩頭,轉(zhuǎn)身快步跟上姬別情。
。3)
姬別情從山門走進來,滿目都是白色。白色的雪就罷了,白色的布是怎么回事!他皺起眉頭,祁進最是注意儀容,別說往常再大的雪天來三清殿和思過崖都打掃的干干凈凈,就是他在山下那十多年,自己每見他,都是打理得干干凈凈,風(fēng)骨不凡,除了……哦對,除了天泣林那一次,他那鮮血淋漓的左臂著實讓自己心疼。聽聞他這斷臂冬天不好過,剛打春沒多久的天氣,倒春寒也是有的,這次得看看他還疼不疼……
山門離三清殿很近,他沒走兩步便走到了。然而這殿門外擠擠挨挨的人又是怎么回事?這群純陽的人不都愛穿得藍(lán)白藍(lán)白的么,今天倒都穿起素服來了。姬別情皺眉,管他的呢,自己是來找進哥兒的,進哥兒,在殿內(nèi)……
他這一路走來動靜可不小,殿門外的人早見著那火紅的身影走近了,像滿地白里跳躍的火苗,卻沒一個人敢說話。姬別情拾階而上,正要繞過人群進殿去,卻被不知道哪里竄出來的人攔住。
姬別情轉(zhuǎn)頭一看,還是熟人,他識得——可不就是祁進的徒弟高劍?祁進最喜歡這個徒兒,他的脾氣秉性天分都像祁進,暴躁起來像小山羊要頂人,和祁進一模一樣。從來見他,高劍都或是神采飛揚,或是怒目圓睜,總之,都是有生氣的?蓮膩頉]見過高劍像如今這樣沒點精神,像是熬了好幾個夜,眼窩深深地凹了下去,臉頰也塌了,就像被抽走了魂兒一樣。
他的臂彎還掛著一件素服,飄飄蕩蕩。
姬別情聽見他說:“姬臺首……還是換素服再進吧……”
“素什么服?”姬別情不滿地把他的手打開:“一個個神神叨叨的,亂講些什么話?我今天就穿這身怎么了?你們純陽幾時添的規(guī)矩,來客人還要請人家換素服,也不嫌晦氣!”
他甩開高劍就要進去,哪知高劍果然跟他師父一個脾氣,也不怕他,抱住他的手臂拖住,沙啞的嗓子高喊:“姬臺首!師父已經(jīng)走了!給師父一點尊重吧!請姬臺首換素服!”
姬別情很想給他兩下子,奈何想到他是祁進的徒弟,終于按下怒氣:“走什么走?有徒弟這么咒師父的嗎?起開!我去找你師父!”
葉未曉終于趕上來,見著高劍這樣,而姬別情那樣子像要給高劍一巴掌,當(dāng)時也拖住姬別情另一只手:“師父!請師父換了素服再進吧!”
姬別情怔愣看著一左一右兩個人,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捶且屪约簱Q素服。誰走了?祁進?……他不在華山了?……那為什么之前又給自己來信說回來了?是又下山了?
他還沒想明白,于睿不知何時悄無聲息走到了他面前。
清虛子的美貌天下皆知,有句傳言講的就是她的眼睛像倒映著冷冷月光的湖水,而今那湖水盛滿的卻都是哀傷。
“臺首,師弟已經(jīng)不在了……”
“還是請臺首,換了素服,再去看師弟吧!
(4)
祁進的靈柩就停在三清殿。很簡單的棺材,沒什么多余的花紋,一方黑木,里面就盛著他的心上人。
葉未曉和姬別情一同被紫虛弟子披上素服,他低聲謝了那弟子一句,緊跟著自己師父進去了。但他也就剛進去一步就被高劍一把拉回來,隨即殿門在他鼻尖砰地一聲關(guān)上,他也只能跟其他人一起守在殿外。
于睿站在靈柩旁邊,并不說話。她看著姬別情一步步走到靈柩前,瞧著那靈柩也不說話,心里也沒底。
自己師弟和這位吳鉤臺首領(lǐng)的事情,她并不是不知曉。前夜師弟故去時,也是她傳信去的凌雪閣,心里早做好了怎么對付這吳鉤臺首領(lǐng)的打算。素來聽聞他是個狠戾瘋狂之人,講不通的話動刀動劍恐怕免不了,讓他瘋一下倒不礙事,只讓他不要傷著師弟的……讓師弟妥帖體面下葬才是重要的。
但姬別情來了,姬別情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的來了。
于睿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樣的情況——發(fā)泄出來,倒沒什么,瘋過勁頭就好了。怕的就是現(xiàn)在這樣的姬別情,什么都很正常,卻偏偏不是正常的。
這樣的人瘋在了心里,旁人無法阻止,也無法讓他走出來。
“清虛子!奔e情忽然開口,“麻煩你回避一下,我跟進哥兒講話呢,可不能讓你聽了去,將來萬一寫些話本編排,進哥兒可難向別人解釋!
他語氣有些曖昧輕佻的意味,于睿聽出來了,心里有些打鼓。都這時候了,他還……?算了,橫豎他不可能對師弟怎么樣,于睿想了想,把三清殿的后門也給他帶上了。
。5)
隨著兩扇殿門的關(guān)閉,殿內(nèi)頓時昏暗了起來。本來就是雪天,沒什么光線,殿內(nèi)的白燭倒是點得多,但都沒什么光亮,昏昏沉沉的,照得三清神像影影憧憧。
姬別情隨意地把身上素服扯下來一丟,也沒去看靈柩里的祁進,將就著把素服墊在身下往靈柩旁一坐,焚海放在膝頭,沒頭沒腦地說:“我知道你恨我!
他撫著焚海劍身,慢慢道:“你恨我?guī)资炅耍胰恢馈故悄,可能恨雖恨,卻忘了不少。”
姬別情嗤了一聲:“你說你一心向道,你說你與我再無瓜葛。進哥兒,你當(dāng)真以為你是個能登仙得道的人?你手上的血并不比我的少,按我看,我倆一起下油煎地獄倒是個不錯的去處,我還能抱著你,替你多被炸些。”
他終于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靈柩里的祁進。和之前的他沒什么區(qū)別,在燭火昏黃下,也不見得臉色有多白;就是原本只有兩縷的白發(fā)已經(jīng)變成了滿頭華發(fā),那他愛極了的眼睛閉著,倒是幾十年都少見的祥和安寧神色。
寬大的袍袖遮掩著,姬別情也看不見他的左臂,伸手去牽。冰冷僵硬的軀體被他握在手里,斷臂的橫截面猙獰不齊,有不少骨頭渣子長在了里面。姬別情怕他疼一樣,輕輕給他吹了兩下,又兩只手一起給他捂著,想給他捂熱點。他這斷臂暖和了便不怎么疼,姬別情是知道的,如今華山在下雪,他身上又這么冷,恐怕不好過。
火熱的手捂了半天,那冰冷的軀體真像是有了一丁點溫度,這讓姬別情滿意地笑起來,放下他的手,仍舊給他掩在袖中:“還疼不?還疼記得給大哥說,大哥給你暖著!
祁進安安靜靜地躺著,認(rèn)真聽他講話一般。姬別情起碼有三十多年沒見過這樣的祁進了——他離開凌雪閣,成為紫虛子后,每次就他回凌雪閣的事情兩人總說不了兩句便要爭吵一番,再動起手來。他和進哥兒可動了不少次手,自己沒一次贏過的。
“不爭了,以后都不爭了!奔e情嘆口氣,“大哥呀,這幾年也想過。到底是要你待在凌雪閣好呢,還是要你待在純陽好呢?大哥肯定是想你回去的,但我們爭了三十幾年,大哥老了,也累了……以后,我不再提。”
姬別情幾乎能看見祁進驚訝的眼神,他便又笑起來:“有這么難以置信?大哥也不是不能通情達(dá)理的人。只是,往常面對的都是進哥兒,進哥兒也知道……大哥對你,如何舍得下!
他又絮絮叨叨講:“大哥本來給你寫了信的,想了想,尺素難傳真心,還是親自來找你說說話——葉未曉那個不爭氣的東西,看見我寫信也不來給我磨墨,害我寫了那許久——寫信的時候我聽見黃鸝兒在叫,一聲聲的特好聽,還想要不要給進哥兒捉了來,不過又想到,進哥兒恐怕是不喜歡我傷害生靈的,便還是算了,只給你講講就好,不過這信我還是要給你,你閑下來再看吧!
他感覺祁進應(yīng)該是點點頭,便又道:“你徒弟高劍,那個混小子真是像極了你,也不知道你們師徒一個兩個哪里這么大的脾氣?好好管教下,下回可不許再攔我了。”
祁進像在皺眉,姬別情知道他又要說什么袒護高劍的話,趕緊打斷:“好了,不提這些。
他停了一停,緩緩道:“大哥來,就是想看看你罷了,沒別的心思!
忽然有兩滴水掉在祁進臉龐上,姬別情怕祁進生氣,慌忙給他擦去,卻越擦越多、越擦越擦不干。水連成了線,終于,姬別情帶著哽咽道:“我就想看看你……就想看看你……”
“進哥兒……我來看你了……”
門內(nèi)的他泣不成聲,門外仍是飛雪紛紛,溫柔地繞著華山上每一個人。
。6)
又是二十年后,一個春日融融的天。
幾名純陽弟子一路打打鬧鬧,提著掃把往思過崖走。他們看起來不過十多歲的年紀(jì),但有一個年紀(jì)大些,約莫年近三十,便有弟子問他:“師兄,你見過這位師叔祖嗎?”
那弟子點頭:“我自幼在純陽長大,當(dāng)然見過!”
他們便都好奇起來,爭著要那弟子講這位師叔祖是個什么人。年紀(jì)大的弟子也不賣關(guān)子,道:“他可是頂頂好看的!”
有個弟子“哇”一聲:“那有高劍師叔好看嗎?”
“高劍師叔?差得遠(yuǎn)了!不過當(dāng)年大家都說,高劍師叔跟他脾氣是最像的,他也最喜歡高劍師叔這個徒弟。至于別的,師叔祖仙逝那年他回山,我又是金虛門下,也沒見過他幾次,就不知道了!
弟子們有點失望,還想聽他講更多,那弟子示意他們回去再說:“回去問問你們師父吧——先掃雪。師叔祖忌日每年都有他朋友或者朋友的后人來拜訪的,所以年年都輪值提前掃雪,今年輪到我們,可不能偷懶!
弟子們應(yīng)下來,轉(zhuǎn)過彎走到墓前,卻愣住了。
——那墓碑旁靠著一個老人,白發(fā)中夾雜著幾縷紅,一身同樣火紅的衣裳,在冰天雪地里十分不和諧。
聽見有人聲,那老人抬了抬眼皮,見是純陽弟子,又閉上眼,冷哼一聲:“掃雪的來了?”
幾位弟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從彼此的眼里讀出了“不認(rèn)識”三個字。
年紀(jì)大些的那個弟子走上前去恭敬行禮:“前輩可是祁師叔祖的朋友?”
“朋友?”他聽見那個老人似乎嗤笑了一下,但或許又是自己聽錯了。
那老人終究還是站起來,伸手摸了摸墓碑。那個弟子幾乎從他這個動作里看出了無盡的溫柔,還有懷念。
“只是過路人罷了!
火紅的身影一閃,墓前再沒了身影。純陽弟子們都愣在原地——好高明的武學(xué)!
忽然,有什么冰冷的東西落在臉上。那弟子伸手去擦拭,才發(fā)現(xiàn)下雪了。
天地頓時一片白茫茫,這雪是掃不成了,只能等雪停了再來。弟子搖搖頭,招呼著師弟師妹們回去。他們來得快走得快,自然也沒看見離墓碑不遠(yuǎn)處,剛才那個老人并沒有走,而是站在飛雪中,眼神溫柔地看著在雪中的墓碑,像是在看心愛的情人。
—完—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