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不喜歡冬季。

　　從前是因為冬季真的太冷太冷，成日都是那般朦朧的天色，讓人極度生厭。

　　后來……是因為她。

　　我小的時候身子骨弱，爹娘總讓我練功練劍，所以心里頭不平衡的很:人家都是被呵護(hù)備至的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我卻自幼長在刀刀劍劍下！

　　不平衡歸不平衡，我心底一直清楚的。我知道爹娘為我好，特意讓琉璃、驚融、季叔他們盯著我練功不讓我偷懶，我仗著他們心軟揹著爹娘撒手不練，于是他們又摸我腦袋又心疼地哄著，如今想起那茬來，我也總是偷著笑的。

　　我雖是將軍府的二小姐，但本性江湖。年十有七，身負(fù)長劍，我便離了府，臨走前手里被塞了一大堆行行囊囊。

　　孤落在外，積積攢攢算起來吃過不少苦頭。

　　無非便是自覺一派瀟灑，逞著英雄能幫了幾些苦命老少，惹了江湖幫派士，招禍上身，暗地遭了報復(fù)罷了。我又何曾悔過？

　　不過我沒什么心肺，沿途風(fēng)景又甚美，看著看著煩心散去了大半。

　　我尤其喜愛江南的花。

　　萬花綻滟季，花海香滿溢。

　　初冬，我自然也回了將軍府。娘親打趣道:“外頭那新奇事兒可把你心魂迷去了�！�

　　不久她又酸道:“心里還念不念著爹娘的？”

　　我吃著酥餅，笑著聽她說。

　　過了幾天舒服日子，麻煩便找上門來了。

　　在京城的早晨張嘴便呼出熱氣，琉璃想替我披上厚重的狐裘，我嫌它礙事，抱怨著取下。

　　練功姑娘怕冷，說出去丟姑娘的人。

　　我這般同琉璃說。

　　琉璃認(rèn)真道:“那也會怕凍的�！�

　　我搖頭輕笑，帶著她去搖春亭喝口熱茶。

　　這時，驚融攜風(fēng)而來，雙手恭恭敬敬捧著請?zhí)霈F(xiàn)在我跟前。一問才知，原來是靜毓公主擬來的，大致意思是想邀我賞梅，同時會有不少世家子弟一同前去。

　　怎的約個人需得寫請?zhí)?br>
　　我心底疑惑著。

　　我與靜毓公主可沒什么交情。

　　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我沒有特意藏匿�；亟^的話還未組織好，娘親領(lǐng)著下人往我房里搬大箱小箱時，我便說與她了。

　　我看著那少說有十箱的玩意兒，無奈道:“娘，您知道我用不著這些。”

　　我心隨四海，仗劍走天涯，看萬山紅遍足矣，對金釵銀鳳寶氣珠光總少幾分欣喜。

　　娘親忽然道:“纓兒，你是不想去？”

　　我才反應(yīng)過來她似乎還在我提起的那事留了心緒。

　　我點點頭，可瞧見娘親神色又柳暗又花明的，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我擔(dān)憂道:“娘，您若不想我去，我便不去。這與其說是邀我去賞梅，不如說是讓我聽他們吟那幾句酸詩......”

　　娘親打斷我:“不，纓兒，你要去。”

　　_

　　我是認(rèn)為那很無趣。

　　不過娘親讓我赴約，總歸有她的理，我并不十分欣然接受，卻也沒抗拒。

　　賞梅當(dāng)日，風(fēng)刮得更猛些了。靜毓公主定的梅林在宮里，我剛下了馬車，人都來齊了，湊成幾堆各自語，見了我就淡淡打聲招呼。

　　都是些眼熟的。

　　這一圈看下來，也就靜毓公主對我的態(tài)度熱絡(luò)些許。

　　我不懂他們那些彎彎繞繞的，只獨自抄著一棵梅樹發(fā)了會呆。

　　我那時也不知如何想的，折了梅枝在手中把玩，遠(yuǎn)離談笑的人群，走到哪里都未嘗知曉。

　　我輕功一使，越上了冷寂的宮墻。

　　花枝一點也不粗，我瞧著那上面青紅色的花，實在不艷，整個是清清淡淡的味兒。

　　卷雜了些苦澀。

　　我坐著左腿微彎，腳踩上墻上的磚瓦，右腿則垂下晃在空中，一襲紅衣如榴火，好不英颯。

　　在高處看景看的我心潮涌動。

　　不過也確實更冷些。

　　凜凜冽風(fēng)侵在臉上，我心想:我這俏臉應(yīng)當(dāng)是被凍得紅了。

　　悠悠望著遠(yuǎn)空，我視線微頓，忽然間望見了一抹鵝黃。

　　那人抱著暖爐捂熱冰涼的手，一副病態(tài)。她烏發(fā)一縷垂落，側(cè)身對我，歲月靜好的模樣。想來是不知我在此處的。

　　我瞧那病弱姐姐身姿修長，估摸著高我一些，我低眼看去，看清那人昳麗五官后竟片刻失神。這是我第二個見過的這般好看的人。

　　至于第一個……說來慚愧。是在夢里。

　　驀然聞得一聲如梅香清淡的女音，恍惚間我似乎不真切地感受到那也的確泛著苦澀:“是誰？”很好聽的音色，即便這一喚只二字，我心里就是這般想的。

　　病弱姐姐轉(zhuǎn)過頭。

　　我被抓了個正著，慌亂錯開視線去嗅青梅枝，一會兒又忍不住看她。

　　她往后退了幾步，估計是原先在她的視角見不得我全貌的緣故。

　　一瞬間兩雙眸子對上。

　　我剛想開口，又想到這尷尬的身位，一個俯首一個仰視，總顯得我高高在上似的。不僅我不舒服，這樣還不尊重人。

　　于是我縱身躍下，一個帥氣落地。

　　我手上仍捏著那截花，我燦爛一笑，微抬頭看盡她含有深意的眼，認(rèn)真道:“我叫謝纓。”

　　驚鴻三年，我見她的驚鴻一面。

　　這便是我與她第一次相見。

　　至于后面她說了什么話，我都記不清。

　　兄長曾與我說過，和喜歡的人的第一次見面印象總是最深刻的。那時我還不懂，如今我可不認(rèn)同。我只知曉第一次見面我本想好了措辭，但一面對她我又慌得緊，在腦內(nèi)理好要說的話如同白宣，全被一潑墨蹂|躪的糟透了。

　　那還有什么深刻的。

　　我后來得知她叫宋篇，宋相嫡女。

　　……

　　此后我那兩月幾乎日日不落地翻墻進(jìn)宋府給她送補(bǔ)品藥品，成日活得跟賊沒差了。

　　我心中嘀咕:哪有賊不偷東西，反送東西呢。

　　這么一想，我好像平衡了。

　　可宋相乃當(dāng)朝丞相，府上不缺銀兩，我吃飽了撐得才會擔(dān)心他寶貝嫡女病了沒藥吃！

　　我不知自己在怕什么。

　　我明白自己是有私心的。

　　于是我邊唾罵自己，邊往人府里跑。給她說我兒時趣事，給她說我江湖歷記，就為換她那一笑。

　　她聽的極為認(rèn)真，生怕聽漏任何一字。

　　這般我便樂得知足。

　　這天夜里按著平日“流程”，我輕輕推門——她漸漸養(yǎng)成了給我留門的習(xí)慣了。

　　屋內(nèi)粗蠟是剛?cè)嫉�，窗也未合，外頭蕭澀的冬風(fēng)一入，吹得燭火明滅。宋篇坐在塌邊小凳，抱著藥碗皺眉一點點喝著，見我進(jìn)來，臉上的陰霾盡數(shù)散去，露出笑容。

　　一眼萬年 。

　　我看的心臟漏跳一拍。

　　我抱著一絲僥幸，趁著我那不知如何撿來的狗膽還熱乎的，竟湊上前去吻她的眼角。

　　她眉目彎起的弧度越發(fā)勾人。眉眼清亮，似水柔情一錯不錯瞧著我，眼底映了明滅燭光，我深知，那有我的一席之地。

　　宋篇平日里一副病懨懨的樣，被她翻過來壓著我才反應(yīng)過來:她哪來這么大力氣？

　　后面我再沒心思想了，她的唇瓣重重覆了上來。

　　她說:“謝纓，你真當(dāng)我好耐心。我可不是什么找虧吃的主兒，你偷吻我一次，我要你還幾次，是不是這么個理？”

　　“你親便親了，也不知道親對地方？”

　　我鬧了個大紅臉。

　　之后幾天我什么都沒帶來，反倒被宋篇硬塞了幾個吻。

　　她每次吻我都喜歡弄亂琉璃替我梳的整整齊齊的發(fā)髻，完事之后，她總會笑意深深地給我梳好，我氣呼呼的霸占妝臺，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厝嗡龜[弄。

　　再后來。

　　不知我惹怒了哪路神仙，之后發(fā)生的事情都讓我極度惱火。

　　俗稱“水逆”。

　　走平地能摔，喝水也能嗆，總之做什么都倒霉。

　　在阿爹問我何時啟程離京，我心口窩住的滿腔名為“委屈”的情緒徹徹底底爆發(fā)出來，好在我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

　　我不想離開宋篇太遠(yuǎn)。

　　我強(qiáng)忍熱淚，盡量平靜道:“爹，這冬天都還沒過去，您就這么著急把我送出去！再等等罷，就等等�！�

　　這冬日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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