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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條命
那時我還很小,哥哥大我七歲。
哥哥有一只非常漂亮的黑貓,白爪綠眼,它的名字只有哥哥知道。
云淡風輕的日子里,哥哥喜歡在院外梧桐下看書。
那時候總有這樣一幅畫面,貓會溫馴眷戀的偎在哥哥的肩膀上,長絨的尾巴環(huán)抱過哥哥的脖頸,滿足的輕輕搖擺,哥哥則會刮刮它的小鼻子,溫柔的眼神中有著我無法言表的縱容與呵疼。
那個畫面溫馨的似乎可以永恒。
哥哥對貓極為寵愛,貓也是片刻不離哥哥左右,形影相隨得像是長在哥哥身上的一塊肉。
那只貓很奇怪,雖然同哥哥的感情很深,但與其他家人的感情卻很淡,對外人更是野性刁蠻,傷人無數。
記得哥哥高三時,有一陣子黑貓忽然變得不愛動,整天團在窗臺上曬太陽睡懶覺。
吃飯時老媽隨口說該不會是懷了吧,哥哥手一抖,湯灑了大半碗。
沒過幾天,貓又不愛睡懶覺了,也不親近人,脾氣差得很,成天跟誰欠了它似的,連哥哥都哄不好,還平白被它抓傷咬破好幾回。
聽說貓都有九條命。
也許是吧,反正我一天天長大成人,貓卻一點也不顯老,還是毛光眼亮、精力旺盛。
哥哥除了上班就是回家,轉眼快三十了,半個女朋友都沒有。
爸媽著急抱孫子,開始催促,而哥哥總是推拖。
家命難違,這樣僵持了兩年,哥哥還是動搖了,在父母的安排下草草結了婚。
婚禮當天回到家,發(fā)現黑貓不見了。
地上只有一條鮮血淋漓的貓尾巴,像是被自行咬斷的。反鎖的家門內扇上滿是貓?zhí)Z狂撓而留下的長深抓痕,有趾甲折在里面。
那絲絲斑斑的血跡,像是在恨著誰。
出乎意料的是,哥哥竟沒有去找貓,好似早就預見它會走掉。
黑貓再沒有回來,許是死了。
此后,哥哥也再沒有養(yǎng)過別的貓。
哥哥婚后像變了個人,抽煙喝酒,常常一個人發(fā)怔枯坐到天亮,消瘦了不少。
一年多后的某個深夜,嫂嫂和剛滿月的嬰孩突然離奇暴斃,從傷口看像是被獅子老虎之類的猛獸咬穿咽喉致死的。
哥哥得知后震驚得險些站不穩(wěn),神情渙散,只喃喃道自作孽。
猛獸殺人事件曾一度搞得社會上人心惶惶,夜無清夢。
喪期未過,哥哥身邊出現了一個愛穿黑衣的年輕女子。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很驚艷,又似曾相識。她冷漠優(yōu)雅的坐在那,可能是混血吧,一雙碧綠色的眸子流光溢彩,靈性鮮活得有幾分妖異之美。
有閑言碎語指責哥哥,妻兒尸骨未寒就另結新歡,但在我看來他們倒更像對冤家。
哥哥總是憤然將她拒之門外,但凡見了面就爭吵不休。
有一回我撞見哥哥很生氣的扣住她揚手欲摑,卻又狠狠的吻在一起,馬上又推開,把自己鎖在房間里。
那段日子哥哥矛盾糾結、愛恨交織,花了很長時間才慢慢接納了她。
她不懂交際,除哥外幾乎不跟任何人說話。
本來就不禮貌,再加上父母雙亡背景不明的家世,爸媽對她全無好感,也決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后來,由于工作原因,哥哥和她遠赴異鄉(xiāng)。
有一次去探望哥哥,我見到她在空曠的冰場上飛速的滑著,上身壓得很低,大而圓的綠眸野性不馴的看向前方。那一剎,她的身影分明與多年前那只黑貓的樣子重疊起來……我錯愕的看向哥哥,他溫柔的微笑,說滑得是猛了些,但不要緊,她有九條命呢。
哥哥自然是知道的。
算了吧,這世上什么樣的稀奇事沒有,我也三十好幾,見怪不怪了。
后來,爸媽相繼過世。
再后來,我也是輾轉的知道,哥哥雖然沒能和她結婚,卻也不曾分開過。
他們每隔幾年便換一個居住的地方,兩個人在不定的漂泊中也算是廝守了一輩子。
哥哥六十三歲大去。
一晃,我也已經是個風燭殘年、白發(fā)蒼蒼的古稀老人了。
人越老,越信命,什么都是一早注定好的。
不久前聽說兒時的那片大宅院要拆了,我趁著腿腳還能使喚,再去看一眼,竟偶遇故人。
站在夕陽的梧桐樹下,她沒有一絲一毫的衰老,肌膚年輕得有點可怕。
一時間,我恍若隔世,仿若數十載的時光并不曾流逝。
她居然認出我,毫不掩飾的問我怕嗎,我笑著搖頭,只道是歲月無痕。
歲月無痕,她幽幽重復,仿佛慨嘆著恒古的宿命與無奈。
無語中,她羨慕而惆悵地抬手,撫觸我眼角額間粗老的皺紋,也許是想起了哥哥。
我開始懷疑起她那九條命,是否真能帶來幸?鞓。
沒有最愛的人相伴,永遠究竟有多遠?一個人的地老天荒是否會太過孤單?
梧桐還是那棵梧桐,畫面又翻回到記憶中的那一頁……
哥哥在落葉飄舞的樹下看書,貓偎在他肩上,長絨的尾巴環(huán)抱過他的脖頸,眷戀的輕輕搖擺,哥哥刮刮貓的鼻子,眼神中有著令人心折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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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本就苦短,適宜相愛的光景不過一二十年,但愿他日我們老去,還能擁有彼此相愛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