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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1
青煙聚散,裊裊纏纏,如水墨入畫,若沁若染,在緩飄漫卷的細紗羅幔之后,輕勾著一筆繾綣。
對弈之人起手斂袖,素白棋子被細指壓上棋盤,落子之聲清脆悅耳到近乎失真。
而只這一子,便斷去對手近半生路。
執(zhí)黑子之人唇角挑著一抹本該如此的笑意,沒有絲毫驚訝懊惱,其語氣謙卑而恭敬,甚至還帶著一絲暖意。
“師尊,這落鳳山,可住得習慣?”
“尚可!
“那師尊可知落鳳山何意?”
“重要嗎!
黑衣黑子之人嘴角笑意更濃了一些,漸顯出些許不合時宜的得意,隱隱透著股森森冰寒,“也是。此地此境,何須意義。不過落鳳山此名,相傳乃是墨家之祖墨翟出生地之名,而師尊亦以策天鳳為名——”
“該你落子了。”
“哈,好!
上官鴻信嘆笑之后,亦是輕描淡寫地押上一子。
只是這一子,卻于這初始即危的開局,并無太多扭轉之用,結局似是早已注定。
02
……
“師尊,我做得可對?”
“嗯,”未置可否,策天鳳手上動作未停,淡然一語,已是布置了新的任務,“但即來之局,你要有所準備,將你的應對之法詳細說出!
“是,師尊。”
雁王對著策天鳳的背影恭敬一請,便開口將自己的計劃娓娓道來。
然而那注視著師尊的淺金瞳眸微微閃爍,雁王像是看著一束照亮他的光,盡管光是如此耀目刺眼,但那帶著絲絲孺慕之情的視線,卻始終再也無法移開。
語畢,他恭恭敬敬地立在一側,等待師尊給與教誨。
這本該是學生最為局促難安的時刻,但雁王卻似是享受其中。
他細看自家?guī)熥鹗苗R的每一個動作,研究那細指捻起軟布的力道,或是軟布在鏡面上移動的軌跡,更甚至是軟布之上的每一個褶皺。
不知為何,也不知從何時起,這樣一個尋常到毫無意義的動作,對雁王而言,卻成了最有效的靈丹妙藥,只是這么看著,就能讓他忘卻時間流逝,讓他原本浮躁彷徨的內心漸趨平靜,直到——
“可以,就照你說的去做!
并未料到師尊會突然轉過身來,甫一照眼,雁王匆忙別開視線,臉上發(fā)燒,他慌忙抬手再是一請,語調中帶著三分局促,“是!弟子告退!
雁王倒退著走到門邊,視線再也不敢近到師尊身側三寸,只低頭紅著臉,剛要轉身而逃,卻聽策天鳳的聲音再次響起。
“另外,你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師尊?”
“回去吧。”
“我……我會以師尊為目標,謹記師尊教誨,弟子告退!
……
03
“學習,只是第一步,但若只會亦步亦趨,那也將是你的最后一步!
話落,棋落。
一子驚起,將追打劫殺不停的中局扯出一隅明朗,黑白糾纏的爭斗有輸有贏,卻到底還算得上中規(guī)中矩。
上官鴻信看著棋局,依舊嘴角牽笑,眉目舒朗,似是并不為棋局憂心。
“不斷學習師尊,是因師尊棋境,永遠能讓我有新的驚嘆。學習,并以師尊為目標,本就是弟子該為的本分。而且,我從不懷疑師尊能定九界太平之能為,所以更何況,只是這小小羽國的一片祥和——”
上官鴻信兩指押棋,子落之聲鏗然,玄色衣袖一蕩,袖風飄掃,亂了暖煙浮幔,頓了拭鏡之手。
那一子落的地方甚是詭譎,竟讓已向平和而走的棋路,陡生偏鋒。
04
……
“師尊,”眼神落寞,雁王看向策天鳳的目光,帶著些委屈,“民意向來如此愚蠢嗎?”
“愚蠢與否,又與你何干,記住你的職責。”
“我……覺得他們不配!
一瞬沉寂。
策天鳳依舊站在樹下拭鏡,目光定定看著手上動作,又像是看到了更深的遠方,語氣忽而嚴厲。
“后悔自己的要求了嗎,如果你后悔了,就從這里跳下去,因為此生,你不會比一粒灰塵有更多的價值。”
聞言,雁王瞳孔驟縮,剎那的驚恐與彷徨像是一記重擊,狠狠砸在他心口,使得他身形微晃,手足無措地像是個孤零零被丟在荒野的孩子,瞪大眼睛看著將要拋棄自己的人,連帶出口的聲音都發(fā)著顫。
“不!我沒有!”
“吾為你所鑄的智計,不是讓你拿來做比較的籌碼。你記住,要一視同仁的舍得,也要一視同仁的不舍。三天時間,想通此點再來找吾,否則,就不用來了。”
……
05
廝殺已至終局,棋面上,黑白看似勢均力敵,實則黑子早就被殺得余地盡失。
上官鴻信捻著一枚黑子,翻來覆去,在五指之間任意把玩,久久不落一子。
語未言,卻先聞一聲輕笑。
“呵,師尊還是和當初一樣,不留情面啊。”
“無謂之舉,半次也是多余。”
“無謂之舉嗎,”上官鴻信唇角揚起,帶出三分深不可測的笑意,“那師尊離開羽國,卻未再行逼殺,留下吾這個變數(shù),心安嗎?一視同仁的舍得,一視同仁的不舍,師尊,您又做到了嗎!
策天鳳無波無瀾的一張臉上,表情僅是一瞬松動,像是鏡面反射的光,隨著晃動一閃而逝。
“用思考代替發(fā)問,你自己的問題,難道還要我為你奉上答案嗎!
上官鴻信摸著手中棋子,卻沒有半分思索,幾乎脫口而出,“因為彼時,雁王可以穩(wěn)定羽國。但師尊應該知曉,死過一次的上官鴻信,卻不會只安于羽國!
“那是俏如來該解決的問題,不是我的。”
“是嗎?但我的存活,只是一個意外。師尊究竟是想雁王活著,以穩(wěn)定羽國,還是想弟子身亡,不至九界動蕩?師尊,您矛盾了!
話音伴著一枚棋子落地,正押在那唯一的生機一線之處。
06
……
血樹琉璃,翠色寒鋒。
雁王背著的手在身后顫抖,仿若舉著千斤之重而不得放手,他淺金色的眸中爬布著紅血絲,猙獰而可怖。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用尊敬、崇拜之外的眼神,望向他敬若天神的師尊。那眼神中有悲愴,有苦澀,更有難以抉擇的痛苦。
所有這一切心緒,壓得雁王肝膽俱裂,一口心血翻涌而上,吐了出來。
“不,弟子做不到!師尊,為何會是如此,為何非要如此?!您有其他辦法,對嗎?!求您!”
“你能想到其他辦法?”策天鳳語中無甚感情,不痛不癢的一句話,噎得雁王瞠目結舌,“想不到,就按我說的做。殺了我,否則,就自盡。”
霎那之間,時停風靜。
耳聞琉璃叮咚,眼觀飛沙走石。許是因這三年的訓練,極盡的情緒翻涌之后,竟是瞬間歸于平靜。
雁王吐了一口濁氣,眸中卻更見清明,再出口的話語,聽不出是何種情緒,似是輕描淡寫,又似是重逾千鈞。
“師尊,今日局面,應不是收吾為徒那日,就已經(jīng)想好的結局,對嗎?”
策天鳳面無表情,只是對視一眼之后,便緩緩轉身,亦是看向身后血紅的琉璃樹,“你是在揣度吾嗎!
“是,弟子斗膽,猜測師尊在入羽國,收吾為徒之時,并未有如今打算。否則師尊不會如往昔那般待吾。所以師尊是因為什么,突然決定了自己的終點?
“如果,一視同仁的舍得,一視同仁的不舍,是因若在選擇上有所猶豫,開啟評估天平兩端孰輕孰重的念頭,便會墜入值與不值的深淵。那師尊又是因為什么開啟了這樣的念頭?是因擔心自己墮入那個深淵,所以要及時遏止,才有了今天之局,對嗎?”
雁王語罷,深深喘了口氣,像是與人大戰(zhàn)了三百回合,有氣無力,卻又不知為何充滿一絲期待,小心翼翼地續(xù)道,“那是誰,讓師尊猶豫了,是——”
“殺了我,否則,就自盡!背寥淮驍嘌阃醯脑,策天鳳并未回身,只抬手一指立在身后的墨狂,“你沒太多時間選擇。”
雁王看了一眼那泛著寒光的神器,終究抖著唇,將最后的請求問出了口,“師尊,放下墨家,可以嗎……”
“愚蠢!吾,失望了。”
……
07
咔嗒。
黑子落下最后一枚,竟是走了一步必輸之棋,完美斷了自己所有可能的生路。
上官鴻信單手撐頰,倚在旁邊的憑肘之上,依舊語帶笑意,“羽國,小妹,與師尊,吾選擇了師尊。如果在師尊心中,墨家永遠是第一位,那么除了墨家,師尊心中第二的位置,可以留給我嗎!
“墨家,從來不是第一位。”
“哦?”
然而策天鳳似是并無意作答,只又掃了一眼棋局,語氣冷淡,“第一百七十三回了,你若無心棋局,不必再來!
上官鴻信緩緩吶出一口氣,似是也頗感遺憾地道,“吾也想不再來,但,師尊既折了鴻雁之翼,卻還要鴻雁飛走,未免強雁所難。所以吾也只能在這落鳳山長住,只是不知這山頭落的,是雁還是鳳!
似是應著這句話,眼前一切如醉夢般漸漸模糊,策天鳳的身影時遠時近,最后竟是再也尋之不得。
“將心作山棲落鳳,雁來何處可依歸!鄙瞎嬴櫺诺皖^看了看自己的手,隱約在衣袂袖口處見到一抹松綠,忽地灑然一笑,自言自語的聲音,竟是與某人如出一轍。
“時間,盡了嗎?”
幻境之外,倚著樹干的雁王閉著眸,似是在沉眠,那琉璃樹的血色映上玄衣,也讓他嘴角浮著的苦澀笑意平添一抹凄色。
他身邊一只紫銅的香爐,有一線殘煙,正自爐上瑞獸口中裊裊冉冉地升著,卻是越來越細,進而斷斷續(xù)續(xù),預示著此次夢境,也終是到了盡頭。
隨即,睜開的淺金色雙眸不帶絲毫迷離惺忪,雁王抬手揭開爐蓋,看了一眼里面的余灰殘燼,然后淺淺一笑,竟是難得帶著一絲似有還無的柔暖——
“下次再會了,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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