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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Note:設定非現(xiàn)實。
程粹從父母還沒告訴自己時就知道,自己得了一種科學還無法解釋的病。
全世界有15%到25%的人群都和他有著一樣的癥狀:智商高,能力強,是這個世代終將立于社會頂層的一批人,卻注定會在22歲生日的當天死去。
這種病癥無法破解,甚至說無跡可尋,即使有再多科學家為了延續(xù)生命對此進行研究,結(jié)果也只是一無所獲。
在醫(yī)學上,它以被發(fā)現(xiàn)的第一個病人命名,稱為“拉爾夫癥”;在普通人之間,這些還未開始人生便已經(jīng)行將就木之人,被稱為“那種人”。
程粹知道,自己就是“那種人”。
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程粹就意識到幼兒園做游戲時扎堆在一起的孩子其實是不一樣的。他們之中有些人能很快搭好積木,有些以破壞取樂;有些能心算一百以內(nèi)的加減法,有些連數(shù)字都寫得歪歪扭扭。包括程粹自己在內(nèi),有那么一小部分孩子,總會是班上的焦點。他們知道太多其它孩子不知道的,甚至是老師都不知道的事情;有些人因此變得孤僻,而有些人,像是程粹,就成了孩子王一樣的存在。
這種與人打交道的能力,對于程粹來說是一種能讓他快樂的本能。他喜歡班上同學把他圍在中間嘰嘰喳喳說話的時候,因為這樣能看到倒映在他們眼里閃爍的光。
無憂無慮的日子只過了短短一年。
剛剛上小學的時候,程粹連跳了兩級,班里都是陌生的同學,但是由于性格好,學習也總是排在班里前三,程粹很快就和同學打成了一片。下課之后,他經(jīng)常和同學去操場踢球,跳繩,再迎著上課鈴聲隨著烏泱泱的一群小孩子跑回教室。推開班級的門進到屋里,只要稍稍轉(zhuǎn)一下頭,程粹就能看見總是孤零零坐在教室第一排角落里的周軒。
周軒平時不怎么和大家說話,一個人待在角落里看書,寫字,臉上也沒什么表情。程粹一開始總想上去搭話,對方也不理;時間久了,和程粹關(guān)系好的同學就拉住他,告訴他不用白費力氣。
“他總是這樣子,誰都不理,”說完,同學神神秘秘地湊到程粹耳邊,“他是‘那種人’!
“那種人?”程粹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看著同學好像試圖再解釋點什么,但他什么也沒問。
程粹扭過頭向周軒看去,原本還在看書的人卻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也回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著程粹。
程粹沒有移開目光。
自從他跳級上來,周軒一直是第一名,從沒有例外,但是他見過周軒放學后在沒有人的操場上練五十米跑,準備、起跑、沖刺,一遍又一遍,直到太陽落山,最后一抹夕陽消失在城市高大的樓宇之后。
因為體育成績是無法用智商上的優(yōu)勢來彌補的。
程粹盯著周軒黑沉沉的眸子,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有些異樣。他扯著嘴角朝對方笑了笑,卻就像之前一樣,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沒有過多久,周軒又跳了兩級,早早從學校畢業(yè),而程粹跳了一級,又留了一級;期末成績下來的那天,父母把他叫到臥室里,三個人圍成一圈坐在床上。程粹看著,父母的表情像是有些無措,兩人對視幾次,猶猶豫豫地想說什么,卻又開不了口。
母親又添了幾條皺紋的臉上,滿是悲傷和愧疚。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么,我早就知道這事了。”
程粹伸出右手握住了母親絞在一起的雙手,稍稍摩挲了兩下,眉眼柔和下來,朝兩人笑了笑。
“我知道我22歲的時候會死,這個是逃不開的,我留級,也不是因為有什么取巧的心思!
父親嘆了口氣,母親的表情卻愣住了。她皺著眉,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程粹,眼眶微微發(fā)紅。過了一會,母親顫抖著嘴唇,緊張地搖了搖頭,目光卻像是鑲嵌在程粹臉上,一下也沒有移開。
“不是,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我只給了你22年……”
程粹喉嚨一哽。
“我是想,這22年,我不求你做什么,但是你要開開心心地過!
母親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是要把所有希冀浸過家鄉(xiāng)江邊的水,捧在手心,再揉進骨子里,隨他去任何地方。
程粹看著父母的淚眼,又回憶起小時候。那時沒有人憂慮未來,沒有人懊悔愧疚,他做得好了有糖吃,惹禍了也會挨頓揍。程粹想起小學一年級那會兒,有一次在院子里亂跑,拿著一瓶子不知道哪來的化學試劑,結(jié)果到鄰居院外時一下被石塊絆倒,試劑撒出來,把鄰居種在院子里的花都毀了,包括一朵種了兩年多還沒開的曇花。
當天鄰居還沒找來,程粹家已經(jīng)就打得雞飛狗跳了。父親把他從客廳打到臥室,又從書房追到廚房,打碎了兩個盤子之后兩個人被雙雙趕出家門。程粹見機趕緊跑了,回頭看父親還在追,只能一邊跑一邊嚎啕大哭,小孩子的聲音脆生生地帶著可憐勁兒,引得院子里的人都在笑。
“爸!別打了爸!再打你兒子沒啦!”
父親聽了怒極反笑,又追了幾步,嚇得鄰居都顧不上自家的花出來勸架。
一頓打挨完,又給鄰居培土,種花,一切才算是塵埃落定。
但事情不知何時就變了。
父母不再說他的不好,也不再多說他的好,仿佛評價已經(jīng)成為一種讓他無法前進或者飛速遠去的東西。
程粹理解父母,也有能力從外界獲取情感,在那之后沒幾年,程粹開始往化學里鉆,大大小小的比賽和項目都去參加,幾年時間業(yè)內(nèi)都知道了他這號人物,就連外界也多多少少聽說過程粹的名字。
很多人都只是把他當作一個普通人——一個有點天賦的初中生,就像很多年前歷史書里記錄的那種單一領(lǐng)域做出突出貢獻的“專家”一樣。因為無論是采訪還是記錄都顯示他偏科偏得厲害,而且最值得說到的,是程粹還沒有進研究所。在如今這個時代,研究所的存在已經(jīng)成為獨屬于一個階層的“標配”,也成了普通人用來劃分人群的標準。也有一些比較年長的科學家沒有進入組織,但很顯然,程粹并不屬于這一類人。關(guān)于沒有加入的原因眾說紛紜,有些人認為是能力還不足,也有些人認為是身份問題;但那一小波人都明白,在沒有進入研究所,技術(shù)和發(fā)表都受限的情況下,程粹現(xiàn)在做到的,遠比人們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但說到原因,這不是他們能關(guān)心或是想關(guān)心的。
直到有一次程粹去參加一個地方性的比賽,在頒獎時遇到了和他一起領(lǐng)獎的沈獻。
當天頒獎時,程粹站在舞臺上,兩手垂在身側(cè),一旁主持人的聲音從揚聲器放出來,震得他耳朵發(fā)麻。就在這時,程粹感覺站在左邊的人歪了下頭,朝自己靠了過來。
“沒有冒犯的意思——我就是有點好奇,你怎么沒有去研究所?”
程粹聽見男人沉穩(wěn)的聲音,揚眉詫異了一瞬,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見一個身材瘦削,穿著白襯衫黑西裝的人正目視前方站在一旁。他五官清秀,圓框眼鏡架在鼻梁上,鏡片反射著頭頂白熾燈耀眼的光。
“……沒什么原因,”程粹猶豫了一下,第一反應覺得可能是來“找麻煩的”,因此也顯得有些緊張,“就是不想去而已。”
“……那里工資要高一些,條件也好,如果只是想投入科研,也并非……”男人說著,像是想到了什么,言語停頓了下來。頒獎人此時也來到了臺上,打斷了兩人的話。
程粹的目光追著頒獎人走近又遠離,過了一會兒,身邊的人又開了口。
“對不起,是我多嘴了,你別放心上!
程粹看著那人掛著點歉意的臉,突然就提起了興趣。項目介紹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人介紹的東西是能更上一層的,但是他卻沒做;明明是掛名研究所來的人,如果能力不算原因——
或許他來這是有什么理由的。
下了臺階走到后臺,人群逐漸散去,程粹走在后面,在對方快要離開的時候拉住了他。
“能做個朋友嗎?我第一次聽別人跟我說那些事兒,”程粹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對方笑了笑,“我記得你叫沈獻?我是程粹!
沈獻怔了一下,隨即彎了彎嘴角,“程粹,我認識你,不過你大概不知道!
沈獻伸手推了下眼鏡細細的黑框。
“前州中學,你升上初中那年,我剛好要高中畢業(yè)——那時你化學就很好!
程粹腦子懵了一下,卻回想不起來什么。初一那一年對程粹來說短得可憐,更別說那一年可能只是有一面之緣的人。
“我是在高中部,所以彼此沒什么交集,你想不起來也正常,”沈獻像是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兀自開口道,“只不過當時研究所已經(jīng)跟我有了協(xié)議,所以學校里化學不錯的同學我都留意了一下!
“但你沒找過我?”
“我——只是沒找你,我覺得你不一樣。”
沈獻說著,微微低下了頭,聲音也沉了沉。
“我看過你小學的檔案。”
程粹心里了然,坐在后臺的椅子上,拍拍旁邊示意沈獻坐下來。
“那你這次來找我,是有什么理由嗎?”
沈獻松了口氣,慢慢坐下來,伸手扯了下領(lǐng)帶。他和程粹一樣靠在椅背上,望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我21了,下個月過生日!
程粹“啊”了一聲,在黑暗里眨了下眼睛。隱隱約約地,他嗅到空氣里淡淡一抹花香。
“我知道你八年,五年前第一次從報紙上看見你的名字。我一直在想,卻又想不出結(jié)果,只能找個拙劣的辦法,過來問問你!
沈獻的聲音疲憊了起來,目光也染上茫然。
“你為什么想要這樣的生活呢?”
“這樣的生活?”程粹輕聲笑了笑,“你覺得好還是不好?”
“沒有什么好還是不好……是我想不明白,明明該是一樣的人,那么多人都按部就班地過,然后有一個人,怎么就突然走了不同的路!
程粹沒有立刻回答。他心里其實大概明白自己為什么特殊,但無論是環(huán)境,還是心態(tài),都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的。
程粹覺得,或許也沒必要說清。
“你這么問,我也不明白,就像這病一樣——沒辦法解釋。”
沈獻沉默了幾秒,然后緩緩坐直了身子。
“你說得也是。打擾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程粹看著他,想要起身離開,一種似曾相識的情緒卻好像生生將他釘在椅子上。程粹飛快地回溯,記憶回到小學的一個下午,眼前站著的,是很久以前總是一言不發(fā)的周軒。在那一天,老師安排值日生,程粹特意跟老師提出要和他一組,對方卻扔下自己跑了。
同學一年的時間,周軒什么都沒有和他說過。
但是那天黃昏,周軒站在程粹對面,看著他神采奕奕的臉,脫口而出了兩個字。
周軒說他是“騙子”。
程粹想不明白,就像一直以來的沈獻一樣想不明白,但他也知道,自己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去問問“為什么”。
“我們無法解釋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程粹開口道。
“我可能解決不了什么,但如果你想聽,我們可以聊聊。”
程粹沉吟片刻,再次開口。
“每天晚上十點,中心公園——你生日是哪天?”
沈獻的呼吸滯了一下,無奈地揚了下眉毛。
“還有整整16天!
“那我陪你15天。”
程粹站起了身。
“希望你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第一天沈獻就來晚了,程粹坐在長椅上昏昏欲睡時看見男人從遠處急匆匆跑過來,抬手看表,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十一點。
“不好意思,我們總要加班——要不然留個電話?”
“留電話也行,不過我閑著也是沒事,只要不是你想結(jié)束,我就不會走!
“……那就不留了吧!
沈獻長舒了一口氣,坐在長椅上,雙手攏在嘴邊,呼出一口短暫春日里微涼的寒氣。
程粹吸了下鼻子,看著沈獻問道。
“你在家里種花了?”
“我喜歡玉蘭,就自己在家栽了幾株——過幾天就要謝了,”沈獻訝異了一瞬,抬起手腕聞了聞袖口,“原來過了一天都能聞見。”
時間一天天過去。
沈獻缺席過兩次,每次程粹都是等到十二點就睡了,天蒙蒙亮的時候醒來,看著高樓大夏間零星的灰白色發(fā)呆。
沈獻的父母都是“那種人”。
三歲時就被送到了福利院,一個人長大,到18歲離開時,沈獻已經(jīng)在研究所工作了五年。他感情淡薄,也不太需要感情;從中學畢業(yè)之前,沈獻心里便只有一個念頭,一個不知何時根植在心里的念頭:要去研究所,去做科研,去做有用的事情。
這一做就是八年。
第二天晚上的時候,沈獻聽程粹講他的家庭,聽著聽著就笑了,笑著搖頭。他說你這種家庭出現(xiàn)的概率罕見,也怪不得你會這樣。
程粹聽了反問他,那你呢,你會覺得懷念嗎?
沈獻想了想,瞇起眼靠在椅背上,四肢張開伸了個懶腰。
“大概有時候會吧。”
“一歲的時候,我已經(jīng)隱隱約約能記事了。工作之后加班,凌晨回到家,累了,什么都不做就躺在床上,閉上眼全是我剛記事那會兒的夏天!
“我家門口有一顆大樹,太陽再毒的時候家里也不會那么曬。我渾身是汗,躺在一個被當作浴缸的大盆里,空氣里都是花露水在水里稀釋開的味道。我身上是樹葉投影下來零零星星的影子和客廳里橘色的光。我看著身上的影子笑,媽媽就看著我!
“她留了長發(fā),豎著低馬尾,頭發(fā)從一旁垂下來,垂到我眼前。媽媽一邊哼兒歌一邊用瓢子舀起水灑在我身上。她看著我,笑得眼睛瞇起來,眼淚卻掉在我額頭上!
“我嚇得睜開眼的時候,卻什么都沒有!
那天的夜很黑,像是墨汁潑滿宣紙,偶爾一架飛機經(jīng)過,紅色的光點在空中連成一條筆直的線。之后的幾天,沈獻都出現(xiàn)了。程粹和他聊過,凌晨時回到家里,越來越多地從床上醒來,看向窗外的夜空,那黑暗像是淬過一層鎧甲的巨大猛獸,在天邊吞噬光明。
“我當時早畢業(yè)七年,去了研究所,全是我們這種人。聽說一開始也有普通人爬上來,逐漸就走沒了。沒人愿意和我們打交道。走廊里對著走過來,一個個面兒上就透著陰沉。自己身上要發(fā)生什么,別人身上要發(fā)生什么,每個人心里都跟清楚得很——你能想象嗎?”
“進到研究所最先登記的,最先被別人問到的,永遠都是生日。”
“然后就知道大家什么時候會消失,又該什么時候找人補上來!
“我們不會難過。我們沒時間難過!
第十二天的時候,沈獻坐在長椅上沉默了很久,最后告訴程粹一句話。
“當時畢業(yè)的時候,我誰也不應該聯(lián)系。”
程粹聽著卻搖了搖頭。
“即使你不找,也會有別人找。你也明白,我們沒有太多選擇!
“我們……有什么選擇?”沈獻想了想,轉(zhuǎn)過頭看程粹,“你在外面的時間長,你還有沒有遇到過?”
“遇到過,不過也不算多。有幾個像我這樣,喜歡藏著;小學大家都知道的一位,是我一個同班同學。他好像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不喜歡我!
“初中快畢業(yè)的時候,我聽說他出國了,找了個普通女生結(jié)婚,就在公司工作,雖然對方父母像是都不太同意!
“那他父母……?”
“都去世了,”程粹說完,見沈獻面色微沉,才記起來補上一句,“是兩個人三十多歲的時候,出了車禍。”
“還有一件事我記得清楚。初中的時候,一個女孩子給我寫過一封信。她告訴我她能看出來我的身份,因為她父母也都在22歲去世了!
“她的父母相愛后,為了多陪她幾年,十幾歲就結(jié)了婚,陪她到記事,又上了小學,中間這段時間其實都是躲著——但總能找到生計?伤皇莻正常的孩子。檢查出來的那天,她的母親就崩潰了,撕心裂肺地和丈夫吵了一架。當時兩人說了什么,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從那之后,她開始恐懼死亡!
“這么多奇奇怪怪的家庭,是不是?”
沈獻看著程粹,嘴唇微張,一時間卻沒說出話來。
“我們都不是研究這方面的,但如果未來有人能破解,能讓孩子去選擇他們想要的——”
他伸開雙手,又緩緩握緊,言語間神色晦暗。
“但是孩子又怎么會選擇呢!
第十六天的時候,程粹作為最后一位目擊者接到了警察打來的電話。
沈獻自殺了,在他22歲生日的前一天。
那天他沒有去研究所,公司打電話來,沒有人接便報了警。
警察在臥室發(fā)現(xiàn)了沈獻的尸體,初步診斷為中毒。
而沈獻想從化學研究所里偷一點能致命的物品出來,不知道有多容易。
當天傍晚,程粹走路去了沈獻所在的研究所。
他推開門,說了句“打擾”,屋里的人卻都還神色匆匆,只有靠門的人皺眉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fā)又回過頭去,實驗室只剩下儀器運送和碰撞的聲響。
程粹張開嘴,卻什么也沒說出口。他環(huán)顧四周,整齊的一個個玻璃隔間繞著純白的實驗室圍了一圈,隔斷內(nèi)的人面無表情地忙碌著。
程粹走過一個個空位,在靠近角落的桌子上發(fā)現(xiàn)了沈獻備用的眼鏡。
坐在沈獻后面的男人聞聲抬起了頭。
“你是?”男人推了下眼睛,順著程粹的目光看過去,時了然地“哦”了一聲。他抬頭,視線越過自己身前的儀器,看向沈獻座位前玻璃隔斷上刻在角落的生日。
“也差不多就是這時候了!
程粹沒回答,盯著沈獻的座位久久沒有動作。
他的工位很干凈,干凈得有些可怕,找不出一點能證明個人情緒的東西:照片,裝飾,什么都沒有,只有紛揚的材料間仿佛舉目無盡的白色。
“一個人是普通還是特殊,是有什么想法,要走什么道路重要嗎?不是不重要,可是還有別的!
第十五天的晚上,程粹和沈獻在河邊吹風,那是當年氣溫最高的一個晚上。盛夏的夜幕里沒有一顆星星,周遭寂靜,只聽見水流拍打堤岸,樹上的知了不停吵嚷。
空氣里滿是風都吹不開的悶熱水汽。程粹覺得體恤已經(jīng)被汗浸濕了,軟塌塌地黏在后背上,額頭上是微風吹不完的汗。沈獻卻只是盤腿坐在程粹旁邊,都沒有把腿伸到水里。他望著遠處緩慢駛來的游船,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瞇起眼睛,動作停頓了幾秒,又把青灰色的煙從鼻腔呼出來。
“他走什么道路,”沈獻啞著嗓子重復了一邊,聲音滾過徐徐浪潮。
“他得一直走下去!
程粹壓了下眉毛,什么也沒說,伸手把沈獻的煙搶過來扔在了地上。
“你知道為什么嗎?還是只有我不明白?”
程粹只低下頭,手肘撐在膝蓋上,看著腳邊還亮著火星的煙灰,什么也沒說。
沈獻知道,程粹四歲上學,跳了四級,又留級,正因此才正碰上馬上高中畢業(yè)的沈獻。
他也知道,程粹喜歡化學,喜歡到能假裝放下所有科目,只為了把化學的各類比賽參加個七七八八。
他知道程粹不輕易稱強,但一旦做了,就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沈獻唯獨不知道一件事。
他不知道程粹為什么能就這樣,就這樣堪說無名地堅持這么久。
程粹腳邊微弱的火星倏地熄滅了。
“我有時候,也想像你這樣活一回!
“如果這樣的話,我是不是就能明白?”
程粹無言,閉上眼,輕輕說了句“抱歉”。
耳邊是沈獻夾雜著輕笑的一聲再見。
眼前的光點消失,黑暗溶解在泛白的冷光里。
程粹稍稍彎下腰,把一朵玉蘭花擺在沈獻的眼鏡旁,起身想要離開。
“誒,等一下——”
身后的男人突然蹙著眉開口。
“那是玉蘭花吧,花期才——你怎么擺這個?”
“沈獻一直喜歡。”
程粹看到眼前的人明顯怔愣了一瞬。
他回過身,沒有再停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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