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歡茶，尤其是烏龍茶。
　　某日好友請客，喝的是臺灣烏龍。喝到嘴里才驀然發(fā)覺，那味道似曾相識，茶藝小姐介紹說這種茶產(chǎn)自阿里山。
　　臺灣烏龍？很陌生的名字，我默念了一遍，微笑出神。

　　我喝過這茶。
　　那應(yīng)該是個初夏的夜，微微的風(fēng)，疏星朗月，有不施鉛華的女子，著印度紗麗般的棉質(zhì)長袍，垂著長發(fā)，身邊是潺涓的溪泉，偶爾泛起星點(diǎn)波光。
　　茶具，是水晶的，晶瑩剔透的質(zhì)料映出如水的月華；烹茶的水，是收集于白梅寒蕊上的雪水，即使是90攝氏度仍有逼人的清洌之氣。一一擺好，就那么不急不徐地開始做手指的舞蹈，沖杯、洗茶……少頃，聞香杯里已沖得少許茶湯，素手把住聞香杯，輕輕轉(zhuǎn)動，月華中有微漾的液體，似乎那方寸之間，是屬于我的一個金色的海子；慶幸著夜風(fēng)吹過只是清新，沒有多余的花草香，茗馨方能如此純粹。
　　風(fēng)乍起，牽起發(fā)梢衣角，于是舉杯邀明月，啜飲茶湯，那暖暖香香的液體在唇齒間流動，便恰似情人溫柔的舌了，糾纏著，品嘗著，舍不得吞下，又舍不得不吞下，卻還是滑下去了，溫溫地，一直滋潤到那個叫做胃的位置。輕闔雙目，唇齒間尤有似梅似蘭的香，若有若無的甜，似乎　　全身所有的毛孔沒有一個不沉醉，良久，不知今夕何夕。
　　或許，對面還應(yīng)該有一個男子，用溢滿溺愛的目光注視著。

　　可是，眨一眨眼睛我就知道，這當(dāng)然不是真的，只是我的夢，只是一份想象。
　　那夜，其實(shí)是這樣：
　　茶樓里有流水假山，檀香氤氳，茶藝小姐身材婀娜，笑容甜膩，音調(diào)柔媚，亮粉的指甲油襯出如蔥十指……也算得上是頗具匠心吧，但，在我的眼中，這一切似乎都沖突了茶的精神。
　　只不過，我對面坐的，是一個人，一個飄泊不定三年未見很少聯(lián)系卻自稱是我的好友的男人。
　　三巡茶后，我們在霓虹燈下握手告別，凝視彼此的眼睛大約十秒，撒手轉(zhuǎn)身，各奔東西。鋼筋水泥的城市車水馬龍，北風(fēng)挾著亞熱帶難得一見的雪片片飛來，我裹緊長長的絲巾，一個人走在臺北的大街上，沒有笑也沒有淚，望著遠(yuǎn)遠(yuǎn)的異鄉(xiāng)的天空，不曾想要回頭看一眼他高而削瘦的背影。
　　那夜的茶，是他特意為我要的烏龍茶。那夜之后，我再沒有見過他。
　　但我常常想起那種烏龍茶的滋味，它不是曾經(jīng)劇飲過的那些酒，或烈或嗆，恨不能不聞其味；它也全然不似其他的那些茶，或甘或苦，喜歡與否只是一時之心性；想起來，唇齒間便有似梅似蘭的香，若有若無的甜。
　　想來記憶就如茶，經(jīng)過清洗，過濾，沖泡，舒展開來，片斷塵緣靜靜橫亙心中，曾經(jīng)刻骨銘心的歡樂與傷痛，只化為生命中流淌不息的令人心搖神旌的溫柔，每每回望時，但覺清朗寧靜。
　　臺灣烏龍，我記下了這個名字，但不會刻意去尋求，有些滋味，一生中只需要嘗一次，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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