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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即是結(jié)尾
我叫竹姬,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這番說辭是世人對我的評語,我對此非常抱有疑問,因為我從未主動害過人性命,平日最常做得便是沉眠。
偶爾醒來,也是被不知從哪聽說了傳聞來此的道士所打擾的。
絕大部分人為得是斬妖除魔奪個好名聲,話說得漂亮,但本事卻沒幾分,輕輕一揮衣袖便都打發(fā)走了。
極少部分的人則是抱著普度眾生的心思,想要來助我解脫度化我,但卻總是失敗。
失敗的原因很尷尬,因為不要說旁人了,就連我,早就在漫長年月中忘記了自己的真實名姓,自然也不記得我為何要長留此地。
不清楚執(zhí)念,便無法破解,自然也就無法度化。
所以我在看到那個自稱來度化我的青衣少年時,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少年面容俊秀,長身玉立,發(fā)間簪著一支青竹,看著像是個文弱書生,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此人法力高強(qiáng),深不可測。
“你是來度化我的?”
我出聲問道。許久不出聲,這聲音聽來哀婉飄渺,我始終有些不習(xí)慣。
少年眼眸如月:“在下此次是受人所托,助大人解脫!
“解脫?”我笑了起來:“你清楚我的執(zhí)念為何?”
少年笑了笑,吹起手中長笛,那笛聲如泣如訴,動人心弦。
我被這笛聲觸動,一時分神,等到察覺時,竟已被拖入夢境之中。
夢中的我不再是一身紅衣長發(fā)覆地的妖艷女鬼形象,而是一身戎裝,手持長槍。
太久未見這幅裝扮,竟喚起了我塵封許久的回憶。
我想起來了,我尚為人時名喚宮竹,曾是宮家獨女。
宮家乃是裕國的百年將門,歷代守護(hù)裕國。在父親和兄長們相繼去世之后,這個擔(dān)子便落到了我身上,我也成為了裕國有史以來的首位女將軍。
既然是有史以來的首位,那么便注定我這日子沒法太平。
我一邊要在沙場浴血奮戰(zhàn),擊退試圖侵犯裕國的敵軍;一邊又要在朝堂上周旋,應(yīng)對各方居心叵測的人士。
其實我能理解他們的心情,畢竟裕國開國數(shù)百年,我是唯一站在這朝堂上手握重權(quán)的女人,而這毫無疑問是挑戰(zhàn)了他們的底線和常識。
平心而論,要是有得選,我也不想當(dāng)什么女將,但沒辦法啊,宮家就剩我一人了,我不挑這個擔(dān)子換誰來呢?
所以我只能繼續(xù)和各方人士周旋。
閑來無事,我總喜歡逛逛市集。世間之大,只有這里最能讓我放松。
雖是普通女子打扮,但我總喜歡樂善好施,樂于助人。
木瀾就是那個時候被我救回來的。
說來木瀾比我還年長一歲,但卻瘦弱得跟豆芽菜似的,被三個彪形大漢在小巷輪著揍得還不了手,打得近乎奄奄一息。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卷起袖子揍走了那三個大漢。
木瀾被揍的理由很可憐,他自幼和母親一起生活,從沒見過父親。日子雖然過得饑寒交迫,但總歸平淡樸實。
木瀾母親身體不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只給木瀾留下一堆債務(wù)和一本書。
木瀾靠著能讀會寫勉強(qiáng)活了下來,一旦手里稍稍有了錢便要去還債,自然身體瘦弱。可憐他都成這樣了,在滾雪球一樣的債務(wù)前依舊無能為力。
那群人終于煩了,準(zhǔn)備把他暴打一頓扔給老鴇。
這個計劃因為我的神兵天降而破產(chǎn),而我秉承著“送佛送到西”的原則,替木瀾還清了債務(wù),木瀾為了還債報恩,甘愿為我賣命效力。
我相信木瀾這個報恩是很純粹的,可惜他生了一張足以去當(dāng)小倌的俊美皮相,于是坊間流言越來越離譜,甚至有人說他是我的男寵。
應(yīng)付完一波參我“作風(fēng)不正”的折子后,我忍無可忍,直接把木瀾作為軍師帶到了戰(zhàn)場上。
于是御史們又開始奮筆疾書,預(yù)備參我“殘暴不仁鐵石心腸”。
御史們的折子還沒遞上去,我已帶軍凱旋。
在這之前,所有人都覺得我?guī)緸懮蠎?zhàn)場是找死,可木瀾在戰(zhàn)場上的精彩表現(xiàn)卻讓所有人都噤聲,再沒人敢說他是我的男寵,見了他都要尊稱一聲“先生”。
我很高興,為木瀾擺宴慶祝。
月色清麗,佳釀醉人,我心情舒適,可木瀾卻憂心忡忡。
——他知道了為何無論群臣如何參我、我都能被陛下重用的原因了。
那把傳到我手里的長槍,宮家祖?zhèn)鞯膶毼,以血為契,在給人力量時也會將人漸漸拖入毀滅的深淵。
我的父親和兄長們皆是因此而死。
宮家因它護(hù)佑裕國眾生,也終因它斷子絕孫。
代代傳下來,如今到我手里,終于到尾聲了。
所以陛下不急,他知道我終有一日會死,所以他放心地讓我這枚棋子在臨死之前發(fā)揮出最大效用。
那一晚我醉了,等到我醒來時,木瀾已不在。
他留書一封,離開了裕國。
我沒有去找他,繼續(xù)帶兵征戰(zhàn),護(hù)佑裕國。
二十八歲那年,我死在了得勝歸來的途中,是被許久不見的木瀾一劍穿心。
再次醒來時,我成為了竹姬。
往事一幕幕重演,我嘆氣:“合著是因為被人背叛,心有怨念,我才會一直長留此地啊!
付出了卻得不到回應(yīng),還被人一劍穿心送了命,真挺糟心的,難怪我死了之后會化鬼歸來。
木淮卻道:“原來大人便是如此欺騙自己。哪怕編出這樣的故事,都不敢面對真相嗎?”
我看著他把長笛放至嘴邊,心里突然一陣惶恐,還來不及伸手阻止,便聽見一聲脆響,眼前的夢境碎了,露出隱藏其中的真實。
我的確死在了二十八歲那年,也的確死在木瀾手下。
但卻不是夢境中的那樣。
那次是場十死無生的仗,我知道,這就是我的終點了。
我并不害怕死亡,只是莫名有些遺憾。
我在沙場上浴血廝殺,直到戰(zhàn)到最后一人,直到身中數(shù)箭踉蹌倒下,心里的遺憾都未減輕一絲一毫。
許是我的執(zhí)念太過濃重,染了血的長槍力量失控,一時之間黑云蔽日,我成了魔。
尸骨如山,流血漂櫓——我屠盡了戰(zhàn)場上的所有人。
久未見面的木瀾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了。
他去找了這輩子發(fā)誓不會再見的生父,學(xué)了仙術(shù),想要將我從魔槍的詛咒中救出,但沒想到他學(xué)成歸來的那日,我入了魔,回天乏術(shù)。
我知道我很快就會失去神智,然后回到裕國大開殺戒,但這不是我所期望的,所以我求木瀾殺了我。
長劍穿心的那刻,我竭力露出此生最美的笑顏,在他的淚流滿面中沉入了黑暗。
——真好,終于又再見到你了。
夢境結(jié)束,我沉默許久,看向少年:“你是木瀾的后人吧!
——只有木瀾的后人,才會知曉這段連我都隱藏遺忘了的過往。
少年恭敬行禮:“在下木淮,乃是老祖第四代嫡傳弟子,此次正是為了老祖的遺愿而來!
“遺愿?”我有些愣怔:“木瀾……已經(jīng)死了嗎?”
“老祖七日前已登極樂。”木淮道:“老祖去世前,曾囑托我一定要讓大人解脫!
“是嗎?”我有些惆悵:“其實不必如此,當(dāng)初是我讓他動得手。如今我化鬼歸來被困此處是我的事,他不必為此自責(zé)的。”
“原來大人是這么想得嗎?”
出乎意料,木淮道:“老祖臨終前,曾說世人皆奉他為英雄,認(rèn)為他無所不能,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年少時軟弱無力,處處倚靠心上人,自卑不敢表露愛意;
拼命努力只為救心上人出困境,最后卻只能親手終結(jié)她的生命;
她化鬼歸來,他無能為力,又貪求她的音容笑貌,反而令其困于一隅,難以解脫!
“老祖說,這輩子他都在后悔,始終沒勇氣向他此生唯一的愛人表露心意!蹦净词掷锬燮鹨粓F(tuán)光,將我團(tuán)團(tuán)包圍。
“老祖說,如果這次他鼓起勇氣向您表露愛意,您是否還會答應(yīng)?”
溫暖的微光中,我看到年輕的木瀾朝我走來,向我伸出手,我毫不猶豫地握住了那只手。
其實沒勇氣開口的何止他一個,我又何嘗不是。
當(dāng)年我故意裝睡放他走,只因我知道我護(hù)不了他太久。
因為想要再見他一面,所以死后我才會化鬼歸來。但歸來之后卻已是仙鬼殊途,我沒有勇氣向他表露愛意,只能這樣甘愿被困于一隅,唯求長伴。
但這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木瀾溫柔抱住我,低語道:“這次我們不會再分開了,無論去哪里,我們都要在一起!
——是啊,我們永遠(yuǎn)都要在一起,所以你一定要牢牢抓住我,這次我們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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