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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別姬
入夜。
夜風輕柔而溫婉,如同母親溫柔的大手輕撫蕓蕓眾生的額頭。夜幕中繁星點點,如同眾星捧月一般將如鉤的新月照耀的爍爍生輝。新月如鉤,正是良辰美景應何在。奈何,如此月夜良辰,卻總有那么一兩顆星辰散落在光芒之外,恍若被母親拋棄的孩童,孤絕地屹立在天幕的另一端,散發(fā)出微弱卻倔強的光芒。
天的另一端,月亮星疏。月光慘淡隱隱透著絲絲血光,刀光劍影似乎剛剛遠去不久,空氣中依舊殘留著血腥味。夜風吹過,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
一陣狂風吹過,帳篷頂上的“帥”字軍旗被吹地“唰唰”作響,天幕下的軍營所呈現(xiàn)出的是一片潦倒荒涼的景色,那甚至已經不再能稱之為營帳。楚漢相爭后期,西楚霸王項羽趨于敗局,被漢軍圍困垓下,此時已是到了兵少梁盡的頹色之期,營中良將折損,剩下一些殘兵散將們,因連日絕糧已然軍心渙散。
虞姬輕輕掩上一位老兵的眼簾,那位年邁的老兵剛才咽下了最后一絲呼吸。他的手依然緊緊地抓著虞姬的手,不曾放松絲毫,似乎有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兩行清淚,伴隨著慢慢合上的眼簾悄然滑落在虞姬的掌心,他的尸體逐漸冰冷下去,淚水卻依舊炙熱,仿佛訴說著那無窮無盡的悲憤,亦或是對他那金戈鐵馬的一生的幾多遺憾和期許,他不甘心!連死都不甘心就這樣閉上眼睛!
虞姬覆在老兵眼上的手久久不曾移開,直到許久之后,她感到掌心的淚水漸漸冷卻干枯了,才緩緩移開她那雙已染上風霜的芊芊細手?粗菩哪切┩黄鸬睦侠O,她感到那么一絲的怔仲。她望著那雙依舊白皙的手,目光悠遠,仿佛穿過它們望見了自己那些意氣風發(fā)的青春韶華。
也只是霎那的恍惚,她搖搖頭,揮去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老兵的身子逐漸僵硬了,她抽出另一只被他握住的手,褪下身上僅有的擋風斗蓬,輕輕覆在老兵已然僵硬的瘦小身軀上。轉過身,離去。
夜幕更深,蒼穹邊的深邃而迷蒙。月光朦朧,抬頭望去,這樣的夜色似乎很美,美的讓人心醉。
虞姬站在軍帳中仰望星辰,天空中那抹如鉤的新月,看上去是那么的皎潔無瑕。也只有它千年萬年不曾改變吧?月光依然,事事滄桑蹉跎。她望著那輪冰月,胡亂的思索著,不知為何心中泛起絲絲寒意,驚得她忍不住一陣顫栗。
“在想什么?”
她感到一雙溫暖的大手從身后環(huán)住了她,那雙手是那么的溫暖,緊緊地將她那柔弱的身軀護住,驅散了她心中那莫名而生的寒意。溫熱的氣息噴涌在她頰邊的肌膚上,她的嘴角不住露出一絲微笑,伸手握住那雙環(huán)在她腰間的大手,放在臉頰上輕輕摩挲著,感覺他掌心的繭在她細嫩肌膚上摩擦的微微刺痛。她不住想:如果能夠一直這樣就好了。只是,她該如何告訴他,告訴他那曾經叱詫風云的丈夫——援軍是不會來了。不,她不能這么做。她不能這么殘忍,就這樣粉碎掉他的英雄夢,不能!不能……她的心在無聲的哭泣,淚水滴滴沁血,那種痛楚,只有她自己知道。猶如萬劍穿心,百毒噬骨的疼痛,那已經不是“疼痛”二字能夠輕易描述的痛楚。就讓他再多夢一刻吧!就一刻,也是好的。她真的不忍心就這樣擊碎他的美夢,他的雄圖霸業(yè),其實已經如同覆水難收了呀。大王,你知道嗎?
她的心在無聲的低泣,面上卻依舊掛著幸福的微笑,只是她的口舌已然嚼出了苦澀的滋味。
她最終還是克制好了自己的情緒,優(yōu)雅地轉過身,臉上帶著最迷人的笑容,說:“大王,可愿與臣妾共飲一杯?”
酒已上桌,她輕輕地為他斟酒,動作輕柔,仿佛怕弄碎了什么寶物一般。項羽一杯一杯的往下灌,似乎有些借酒消愁的味道,心事重重地不發(fā)一言,只是灌了一杯又一杯。虞姬也不多言,只是溫順地為他斟酒,一時之間很安靜,偌大的軍帳中只剩下酒壺碰酒杯的輕微撞擊聲,以及酒水灌滿杯沿的聲音。沉默,在這迷蒙星月下的軍帳中爆發(fā)開來,仿佛一柄無聲的利劍,同時刺入他與她的心臟。靜默聲中似乎有一聲輕微的裂錦之聲,什么東西破碎了,再也回不來了。
蠟燭爆裂了一下,然后熄滅了,連燭淚也燃盡了嗎?
虞姬拿起燭臺,將新的蠟燭重新點燃了,又取下頭上的銀釵將燭火盡可能地挑得亮一些。此時項羽正巧放下酒杯,虞姬正待為他斟酒,項羽卻抬手止住了她,“你聽,那是什么聲音?”
虞姬凝神聽去,從山腳下的敵兵的營壘里傳出低低的,幽閑的,懶洋洋的唱小調的歌聲。很遠,很遠,咬字也不大清晰,然而,風正朝山上吹,聽得清清楚楚的,那是楚國的歌謠,她絕不會聽錯。難道,難道漢軍的營帳里已經都是楚國的士兵了嗎!
她驚慌地看向項羽,“大王……”開口,卻不知所措,該如何安慰他?不,此刻的他已經不需要任何安慰了。想到這里,她慌亂的眼神逐漸平靜下來。她非常安靜地為他斟滿酒,又給自己斟了一杯,笑著舉杯,“大王,我敬你”說著,一飲而盡杯中酒。
項羽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有些哀婉地道:“夜聞四面楚歌,大勢已去也!彼蝗晃站o手中的酒杯,力氣大的轉瞬間,手中的酒杯已然化為齏粉。他雙目灼灼地看著虞姬,目中似乎要沁出血來,他的手已然握上了他的佩劍。
虞姬望著他,依舊鎮(zhèn)定,只是眸中隱隱閃著淚光,燭光映出她美麗的側臉,美艷不可方物。
“唉”項羽深沉地嘆了口氣,終于撤回了已然出鞘的劍。他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幽幽地唱起哀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那是英雄末路的挽歌?捎钟姓l知道那一代霸王此刻心中的無窮哀苦和絕望。
“呵呵”虞姬笑了,出乎人的意料,她的笑顏在燭光中綻放開來,如同深淵里盛開的鮮花,剎那間照亮了幽暗孤絕的地獄。
“大王,讓臣妾再為您舞一曲吧”說罷,持起項羽身邊的長劍,利劍出鞘,流光萬丈,清輝勝過了月亮的光輝。虞姬舞若游龍,劍光劃過,蒼穹嗚咽。一襲白色的衣裳在清輝間肆意舞動,恍若仙子般脫俗,項羽不禁有些怔仲,仿佛透過那翻飛的白沙,望見了昔日與她的初見。“如果能夠一直那樣該多好!”他不禁想。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見,何時秋風悲畫屏。只是,人生又何曾只初見……
一曲劍舞終是要到盡頭,終了之時,虞姬以歌和之:“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蹦歉杪晝(yōu)美至極,仿佛不似人間有。語音猶在,一曲終了,只見虞姬回眸一笑,唇邊的酒窩若隱若現(xiàn)。項羽突然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只是已經來不及了……
血花猶如漫天飛絮般從虞姬的脖頸散落下來,她雪白的衣裳被溫熱的鮮血染成血紅,她的身子緩緩的倒下了,倒在他的懷里。
“嘻嘻,我就知道,大王一定會接住我的”她突然調皮地對他一笑,如花般綻放的笑臉,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期。想當初,他正是愛極了她那樣美麗的笑臉,如此輕慢的舞姿。而如今,懷中的身軀正逐漸冰冷,他感到自己心也一分一分寒了下去。
虞姬看著項羽,看見他眼中她的倒影,看見他眼中慢慢溢出的淚水,突然伸出一只手,覆蓋住他的眼簾,“大王,不許哭”就像哄小孩子那樣的語氣,她小聲說。感覺到,有淚水滴落她的掌心,順著她的手臂劃入她的衣袖,她終于移開了她的手,看向他雙目灼灼的眼里。最后,仿佛承受不住他那樣的灼熱,她閉上了眼,滑落兩行清淚。
大王,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曾拋下我,只是這一次很抱歉,是我拋下了您,因為我真的太累太累了。沒有我,相信你可以做的更好。她躺在冰冷的軍帳中,感覺自己的體溫一點一點冷卻下去,她聽見遠處的號角聲,廝殺聲,漸漸的沒有聲音了。
君王意氣盡江東,賤妾何堪入漢宮;碧血化為江邊草,花開更比杜鵑紅。
月色依舊,星辰依然,新月如鉤般俯視著大地,隱逸了多少人事哀苦,所有的時光隱逸在滄桑背后,千秋功罪,誰人能書?這一切終將明滅在這滾滾紅塵之中,消弭于無形。
世間諸事,終必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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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這篇《霸王別姬》最終決定添加一個附錄,算是一種解釋。礙于玄廬兄所言,原本我在回復中已經寫的很清楚了,但想來看文的各位應當也會有相同的問題,因此,只得再次叨嘮下。老實說,我并沒有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在文章中表露出來,原因是一篇文章,特別是小說可以通過對人物性格思想的刻畫以及背景的渲染反映出整部作品的立意,以及作者的思想。我刻畫的虞姬是典型的封建女人,她一直以項羽的悲為悲,以他的喜為喜。那是典型的封建社會女子以夫君為天的典范。而以吾之愚見,始終都認為,項羽那句:“虞姬啊虞姬,讓我奈你何啊?”這句話不是完全出自于對她的愛護,至少我認為不全是。首先身為一代霸王,他不太可能對一個女人付出他的所有愛戀,畢竟在他眼中首先應當是天下,其次才是美人。再說回來,彼時,項羽的楚軍以勢如破竹,想要力挽狂瀾幾乎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了,歷史上,若是此時他與虞姬對酌,想必已是在做最后的告別以及決斷。他擔心的不是虞姬被俘受辱,而是虞姬被俘后受辱的不僅是虞姬的身體,更加是他一代霸王的尊嚴。劉邦作為一統(tǒng)天下的帝王,自當有萬千佳麗,想來也不一定會垂涎虞姬一人,然而,切莫忘記虞姬身為霸王寵姬,若是被俘,劉邦或是手下將士對她的褻瀆,更加是炫耀自己勝利的一種手段。與其說項羽在乎的是虞姬的安危,不如說是自己的顏面尊嚴,當然,我也并不能完全否認他對虞姬是有感情的。但歷史終究是歷史,歷史真相難以還原,今人也只能憑借隱約的耳語傳說以及自己的想象大致描摹出那些已被風煙隱逸的歲月?傊夜P下的虞姬是溫順柔弱的封建女子,她連自己的死也是為了她的王,為了她心中至高無上,獨一無二的大王的尊嚴,那是那個時代的悲哀,也是封建女子的哀歌。但是,不管怎么說,會選擇自刎的人都是需要勇氣的,虞姬身為封建女子,選擇舉劍自刎,也可算是她對自己命運的最后抵抗,雖然連那唯一的一絲抵抗,依然不是為著自己,但姑且,就這么想她吧?傊秩宋墓P有限,資歷尚淺,多有不對之處,還望方家斧正。以上,完畢。
另附上我對玄廬君的回復:后世諸人在詠唱這段千古佳話的同時都會欽佩虞姬的大義凜然,卻很少有人會想到虞姬之死其實也是古時封建女子命運的悲涼詠嘆。她用她自己的性命斬斷地不只是項王的后顧之憂,亦是保全了他作為一個男人的虛榮顏面。唐人感嘆:社稷依名主,安危托婦人。這個道理用在這里或者不是十分是恰當,但無可否認的卻是,自古女人的大義之舉,似乎都是為了保全家國顏面。難道女人天生就改如此嗎?沒有自我,其實也是很無奈的。但往往更加令人悲哀的是,被譽為神話的她們自己卻始終都如此的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