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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figured
“你在想什么?”
白色的琴鍵被重重砸下,凹陷處的矩形陰影連成一片小正方形。林本川仰躺在沙發(fā)里,看著他親愛的弟弟彈琴。林季子選的這個屋子像個監(jiān)獄,遮光窗簾質(zhì)量非常的好,只有一盞細瘦的落地?zé)魹榉块g提供了一點亮度。
“嗯?”
沒有聽見回答,林季子從彈琴的間隙里微微抬頭,往左前方的沙發(fā)那里看了一眼。
林本川仍然仰躺著。他很累,正在用很大的力氣控制后仰的頸部,勉強維持住了一個眼睛能瞥到林季子的角度。在林季子的第二次發(fā)問到來時,他嘗試著動了動嘴唇。
在想你。
——
雪白的床單,柔黃色的燈光,一小塊長毛絨的地毯。
林本川費勁地仰起頭,努力讓自己的喉嚨適應(yīng)***。不到五秒后,他的背部開始顫抖,強烈的嘔吐感讓他想到了小時候暈車的感覺,于是他嘗試通過擠壓腹腔里的空氣來壓制嘔吐。
“唔……”林季子抬著頭,手輕輕地放到了林本川的頭發(fā)上。聽到了自己服務(wù)對象的呻吟,林本川不禁抬眼看他。對方大概是閉著眼,因為視角原因只能看見鋒利的下頜骨線條,以及上下滑動的喉結(jié)。
地毯很貴,也很厚實柔軟。林本川記得當(dāng)初在古董家具店買它時,十六歲的林季子翻了個白眼,用奇異的目光盯著自己掏出信用卡的哥哥。付款后,林本川試圖把地毯禮盒拎起來放進自己的車后備箱,結(jié)果在連大臂都劇烈抖動后依然沒有成功把它拎起來。
“搭把手,”林本川望向自己的弟弟,“我一個人拎不動。”
林季子又翻了個白眼,比看他付錢時的白眼還要夸張。
“你自己買的,你自己拎回去,反正又不是放在我房間!
“……”
林本川沒再說話。他這次爆發(fā)出了全身的力氣,終于把禮盒拎了起來,懸在了半空中。
結(jié)果,還沒等他邁出第三步,就猛地一晃身子。林季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順便還伸出了尊貴的手,幫他分擔(dān)了禮盒的一半重量。
林本川站穩(wěn)身子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嘶——”
不小心神游了一會后,林本川的牙齒自作主張地沒了輕重。林季子被咬疼了,低低地抽了口氣。
林本川嚇了一跳,立刻***,***。
“不好意思……沒事吧?”
林季子把放在他頭頂?shù)氖帜昧讼聛,輕柔地拂過他臉頰,最終停留在了他的下顎。拇指捏住了他的下唇,食指緊緊按住了他下頜骨與頸部之間的柔軟皮膚,力度介于調(diào)情與折磨之間。
“哥哥!绷旨咀拥纳ひ羧旧狭艘粚庸之惖纳硢,“看來你技術(shù)太差了。”
林本川沒有回話,他原本覆在林季子大腿肌肉外側(cè)的手,已經(jīng)放了下來,兩只胳膊都無力地在空中微微搖晃。
林季子停頓了一會兒,加大了拇指與食指的力度,強迫林本川仰起頭看他,然后林本川看到他愉快地笑了起來,“我們還是換一種玩法吧!
林本川在大腦不可控宕機的幾秒內(nèi),依稀辨別出自己被拽了起來,一只胳膊從他腋下穿過,環(huán)抱住了他的背。隨后,他像個布娃娃一樣被輕易拖走并丟在了大床上。
這里是他的房間,這是他的床,但是當(dāng)他被扔上床后,竟然覺得周圍的一切都特別陌生。天花板上有散落的夜光星星,它們從他來德國念書起,就開始陪伴著他。此刻,林本川搖晃的視線里擠滿了發(fā)出淡淡熒光的星星,墻紙變成了星云,變成了宇宙,巨大的失重感包裹住了他。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左肩,五指緊捏把他翻了過去。
他看見林季子純黑的眼珠,還有鮮紅的嘴唇,都在眼前一晃而過,像油畫布上被飛快抹開的色塊。伴隨著輕微的觸感,強烈的快樂從尾椎神經(jīng)末梢生成,隨后雷暴般狂怒地沖上了他的大腦。接著,他的整張臉都陷入了柔軟的床墊里,眼前一片黑暗。
“哥哥……”
林本川的嘴巴被床單擋著,模糊不清地應(yīng)了一聲,然后聽到背面?zhèn)鱽淼偷偷穆曇簟?br> “你……我嗎?”
什么?
林本川大腦不清楚地想。
“你……”
伴隨著模糊不清的字句,***。***,他所有的思緒都碎成了泡沫,腦海里原本像是繃著一根弦,現(xiàn)在像是有一張融化中的網(wǎng)。每一個神經(jīng)突觸都在質(zhì)問林本川,你在做什么?
林本川是砧板上的魚,被剝皮抽了筋。***。十九歲的林季子天賦異稟,他的雄性資本即將在自己身上展現(xiàn)魅力。
林本川想,這下真的完了。
——
“你恨我嗎?”
林季子彈完了一曲,站了起來,朝沙發(fā)邊走去。
林本川躺在沙發(fā)里,他聞到了自己身上幾天沒換的白色背心的味道,并不好聞。林季子身上沒有味道,他從來不噴香水。林本川深吸一口氣,在林季子靠近的同時,他肌肉緊繃的脖頸痙攣了一下,整個人像一張弓似的折了過去。
“小川,回答我。”
林季子伸手捏住了林本川的下巴,迫使他再次抬起頭。
其實不需要捏我,林本川順著林季子的力道想,我自己也會抬頭的。
林季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不恨你!
看著林本川仰起頭,那有些詫異的眼神讓林季子笑了出來,補充道:“把這句話說給我聽,哥哥!
——
紅色,很深,水泥地上的可怕裝飾。
高大的白人像一頭死豬,毫無聲息地躺在學(xué)校餐廳門口,人群自動形成了一個半徑五米的圓圈,圍著死豬和林家兄弟。
“喂,狗雜種。”林季子瘦弱的少年身軀此刻緊繃著,眼中冒火地盯著地上麻布袋一樣的人,“我還沒有滿最低刑責(zé)年齡,所以你記住了,你只要再碰他一下!绷旨咀油nD了一下,聲音出奇的平靜,“我會殺了你。”
沒有人應(yīng)答。
白人昏過去了,笨重的頭顱向一側(cè)歪著,后腦勺接觸的地面洇開了一小灘血,在灰白色的地面上顯得很可怖。
林本川站在林季子身邊,也快昏過去了。他渾身都在發(fā)抖,整個人搖搖欲墜。
“哥哥!绷旨咀蛹皶r扶住了他,輕輕地喊了他一聲,道,“別怕!
周圍的人群仍舊一片死寂,只是看著這一幕。遠處,傳來了微弱的警鈴聲,靜止的人群隨著這聲音開始逐漸解凍,有人開始低語。
林本川嘴唇慘白,渾身冰涼。除了林季子抓緊他大臂的手還留存著熱度,他整個人連血液都結(jié)冰了。
林季子揮拳時用力過度的右手此刻正在細細顫抖,他把右手垂了下來,本來扶著林本川的左手卻忽然松了開來,用力一推林本川,險些把人推了個踉蹌。
警鈴聲越來越清晰,林本川空白的大腦里只剩下林季子急促的聲音。
——快跑!
我跑了你怎么辦?林本川依然空白著,下意識地想著。
像是聽見了他心里的聲音,兩秒后林季子轉(zhuǎn)過了身,拉著生銹的林本川向人群沖去。那個方向的人嚇得紛紛往兩旁閃開,林季子帶著林本川逃離了人群,背離警鈴響起的方向全力狂奔。
林本川的身體像一片輕飄飄的鴉羽,只被林季子的手拽著向前奔去,沉沉浮浮,飄飄蕩蕩,眼前慕尼黑的秋日美景化為模糊又柔和的一大片,絲綢一樣從他瞳孔旁滑過。
他的腦海里在放快進影片,從入學(xué)時的欺凌,到數(shù)月前的騷擾,再到他經(jīng)常躲藏起來吃午飯的更衣室,然后他再一次感覺到了今早德國人將他壓在更衣室塑料柜上時自己后背被硌的疼痛。
耳畔是呼嘯的風(fēng)聲,他全身血液在劇烈燃燒,腦海里的景象卻漸漸清晰。在他的額頭接觸到白人那個皮膚粗糙的下巴時,更衣室的門打開了,他在余光里看見自己十四歲的瘦弱的弟弟,像一枝纖細的羽箭,向金發(fā)碧眼的怪物射來。
“哥哥。”風(fēng)聲里有林季子的聲音,字句被吹散了一片片飄進他耳朵里,“別怕,全都是我做的!
“我會保護你。”
——
林本川看見林季子手里拿了一把匕首。
冷銀色的刀在昏暗的房間里泛著微弱的光,匕首光滑鋒利,兩指寬的刀面上映著林季子自然上翹的唇角,那嘴唇的顏色不如平常鮮活甜蜜。
終于要來了,林本川想,果然是在打完電話后的十分鐘內(nèi)。
——我竟然猜對了。
他甚至還有一點得意。
所以當(dāng)林季子帶著匕首走近時,看見的就是林本川微微含笑的嘴角和透亮的眼睛。暗淡昏黃的燈光沒能模糊掉這雙眼睛里的光彩。
為什么呢?林季子知道小川愛自己,但是他始終不明白為什么會這么愛。這種很不健康的關(guān)系貫穿了他和林本川的一生。
不,是林季子的二十年,林本川的一生。
林季子站在林本川身側(cè),左手從林本川的左臉頰繞過,扣住了他的下巴,用力把他的臉掰了過去。如林季子所料,他沒有遭到任何一點點抵抗,林本川溫?zé)岬牟鳖i順從地歪了過去,大動脈在他冰涼的手指下輕輕鼓動。
林季子不明白,為什么林本川沒有一點害怕。他用左手固定住林本川,右手始終沒有動作。這時,他覆著林本川脖頸的掌心感受到了對方輕輕滑動的喉結(jié),那是吞咽口水的動作。
原來他還是怕的啊。
林季子說不清楚原因,但是感知到了這一點后,他的右手終于像完成重啟似的舉了起來。
頸外動脈與頸內(nèi)動脈合稱為頸動脈,是脊椎動物所有的主動脈之一。人類的頸動脈里血液富含氧氣,顏色鮮艷美麗,是最透亮、最接近于rgb(255,0,0)的顏色。
林季子想,的確是正紅色。
溫?zé)嵴吵淼囊后w在那一瞬間噴濺而出,像在夜空中炸裂的煙火,林季子身上也沾上了絢爛的余暉。鮮血的噴濺持續(xù)了一段時間,林季子扶著林本川的脖子,等憤怒的血管平靜下來。此時,他的手指、臂膀、襯衫都被林本川的血浸透了,鐵銹的氣味充滿了整間屋子。
——
暮春五月,林家大宅門口站著四個人。
八歲的小男孩穿著米白色的長袖T恤,藏在一個中年男人身后,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兩個人。
一個穿著圍裙的中年婦女笑瞇瞇地看著他,牽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那個男孩穿的就比他講究多了,雪白的襯衫,藏藍色的小領(lǐng)結(jié),同色系的條紋中褲,還有棕色的小皮鞋。
那個男孩也好奇地看著他。
婦女同男人講完話后,男人就把他拉走了。
路上,他得知了自己的爸爸之后就要替這家的主人做司機了,而他也將住進這棟華麗的別墅。
“我能和那個男生玩嗎?”他坐在爸爸的副駕駛上,不安分地摳著安全帶。
“哪個?”爸爸手搭在方向盤上,看了他一眼。
“就是那個,穿皮鞋的……”
爸爸沉默了幾秒。
小男孩抬起頭看了眼爸爸,爸爸笑了一下。
“最好不要啦。你幼兒園里不是有很多好朋友嗎?”
“好的!
后來,當(dāng)他住進了別墅后,卻徹底把爸爸的話拋到了腦后。那個男孩雖然比他矮一點,但是年齡竟然比他大。
“喊哥哥!”
又一次,他使用武力把對方按到了地上,落花沾了對方一身。
“不!行!”對方漲紅了臉,義正言辭地說,“我比你大,我才是你哥哥!”
“可是你打不過我!彼靡庋笱蟮乜ㄖ鴮Ψ讲弊樱潭痰母觳怖p得很緊。
“……”
對方閉嘴不講話了,他卻非要乘勝追擊。
“你喊我哥哥,我以后都保護你!你當(dāng)我小弟!
對方看了他一眼,有一點動搖,似乎他的武力值確實給對方留下了很驚艷的印象。
“說到做到!彼呐男馗,小小的胸膛被拍的“啪啪”響,“以后我?guī)阃妫l欺負你我都幫你打回去,絕對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秋日的陽光溫柔澄澈,從樹葉的縫隙里落下,形成了淡黃色的光斑。一束光照在了男孩的笑臉上,照亮了他彎彎的眼睛和水潤的嘴唇。
被按在地上的人終于松口了。
“好……那你以后都要保護我啊!比牒螅⌒÷暤溃骸案绺!
“誒!哈哈哈哈哈!”
——
林季子站在林本川身邊,像一尊完美無缺的冰雕藝術(shù)品。
在他伸出右手的那一刻,他的心里產(chǎn)生了一個黑點,黑點在慢慢擴大,不斷蠶食著他的心臟,形成了一個漏風(fēng)的孔。各種冰涼的感覺一點點溜了進來,速度慢到他難以察覺其過程,只能在此時感覺到完全封凍的靈魂。
他緩慢抬起頭,望向先前林本川坐著的沙發(fā)。林本川之前系在腰上的黑色外套此時還靜靜躺在沙發(fā)上,每一條褶皺都兜著一汪陰影。
那是林季子的外套,不是林本川的。林本川在林季子回國前非要他留下幾件衣服,林季子逗他半天他也不肯說原因。當(dāng)然,林季子很清楚地知道,這是林本川那溺死人的依賴和無望的愛情。
——轟!
突然,心底的黑洞就爆炸了。
引線燃盡,碎片炸裂開散落在每一寸的血管、每一塊內(nèi)臟,如此陌生的尖銳觸感,刺得他渾身疼。林季子突然有些握不住匕首了,那把血紅色的刀差點兒滑落下來。
不過他還是握緊了匕首,食指扣住了粘膩的刀面。
林季子想,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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