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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盞
。垡
亮、亮,又下雪了呢。你會回來,為我點上蝴蝶盞吧?飲盡一盅酒,視線模糊起來……
。垡唬
還是五歲的劉禪在院中嬉戲,無意撞見他在院中撫琴。一塵不染的白衣,長長的青絲垂落到地上。云淡風輕。
“你陪禪兒玩,好不好?”尚是稚嫩的童聲,臉上卻已見今后的明艷。
對方不急不慢停下,抬起頭,正視著她。深邃的眼眸,像是夏夜一般。星光盡數(shù)落入眼底,癡癡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接下去。
他起身,將手覆于她頭頂:“真漂亮的小妮子!
不禁喜上眉梢:“爹爹叫我禪兒!惫硎股癫畹貙⒚终f了出來。
“禪兒,禪兒……”在唇齒間回味,“陪我彈琴,可好?”是有魔力的聲音,無法抗拒。
對方手指白皙修長,是溫和有禮的人。覆住她手背的手,有溫潤的觸感。懶散撥弄,湊不成段的音節(jié),利落而美好。她不是個沉默的孩子,卻有一瞬的錯覺,甘愿為這個人安靜下去。
那年錦夏,在虛與實的交織中,悄然逝去。
。鄱
七歲的盛夏,她已知他是爹爹的丞相,亮。
亮、亮。她喚道,這是一個光明而美好的名字;貞琅f是他將手覆上劉禪的頭頂。陽光透過紫藤間罅隙,披落在他肩頭,滿是芬芳。亮很高,她踮起腳尖,盡力想夠著。他看著好笑,一把抱起她,額頭就不明不白印上她的吻。
“這個叫吻哦。如果你想告訴她,你愛她,就要吻他!
苦笑著搖頭,真正的愛是藏在心里的。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可終于明白那個苦笑與那句“藏在心里”的時候,她也只能苦笑了。
而現(xiàn)在的劉禪卻未多想,乖乖看他撫琴。他彈的雖不是名曲,卻自然清雅,珠落玉盤,獨有一派風格。再枯燥的事,到他手里都會充滿生氣。神仙一樣的人吶!香霧繚繞。
——仿佛下一秒,就會駕云而去。
“亮,你不要走!不要走!”激動之下,擾亂了男子的指法,等待接下去他拂袖而去。
可他沒有生氣,輕輕用食指點著她的眉心:“禪兒,你可是知道了?”
點點頭。天下三分,父王身為蜀帝,需帶兵北上,抗擊曹軍的入侵。而亮是丞相,又是謀士,如何能不去?
好在他允諾,下雪前,就會回來。
天真地笑著,賴在他懷里,不愿起來。琴聲美妙,仿佛回到母體的純凈。沉入夢鄉(xiāng)……
幻境里,大雪紛飛,旌旗由百里外延伸而至,還有他總是若有若無的笑容。
她一直以為,這是個好夢。
醒來,已是傍晚,夕陽慵懶地灑下,心情大好。
“禪兒,醒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睡在他臂彎中,而男子輕輕為她搖著鵝毛扇。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我夢到你旗開得勝。所以呀,你不能食言!聽清楚了!不許食言!”
“是是是!边B連答道。他竟也有這憨憨的一面,不禁失笑。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嘛不嘛——”連忙嬌聲嬌氣地央求,“明天你就要離開了,等下雪要等到猴年馬月啊——”
拗不過她,只得一起用過晚餐,卻突然提議:“禪兒,我?guī)闳好地方!
那是一片茂密的叢林。他一手牽著她,一手提燈。飛蟲圍繞火光,忽上忽下地飛行。耳邊,盡是愉悅地蟬鳴蛙叫。這光亮也僅是幾步可見,隱隱綽綽照到些樹影。遠了,便都是幽深神秘的,仿佛正要進行一場冒險,內心緊張而激動,無意抓緊了他的手。
漸漸,聽得到水聲了。內心愈加興奮,拉著他向前跑去。衣料擦過旁邊的小樹叢,又驚起一群飛蟲。他無奈,快步跟上:“禪兒,慢些,小心摔著!
越來越近,明滅可見的光芒。等待她的是什么?又加快了腳步。光芒!光芒!
樹林出口,啞然而止——一只只蝴蝶閃動著瑩瑩的神秘的藍光。隨著翅膀的一翕一合,撒下金色的粉末。
一時驚艷地說不出話來。
“喜歡么?”他問。
“喜歡!亮,明日令人來將這些全都捉回去吧!”
他撥開劉禪額前凌亂的劉海,輕輕道:“可是,它們一旦離開,就會死去!
“我是公主。它們豈敢不聽我的話?”
“正因為你是王的孩子,才更要有一顆仁心!
“我……”躲閃著他的目光,“就帶一只回去嘛!
故作無奈:“好了好了,只要禪兒喜歡就好!
“真的嗎?”
“真的!痹谒^上敲了下,“有沒有帶絲帕?”
“喏,給!
他寬大的袍袖在半空中舞過,下一秒,絲帕就裝著一只蝴蝶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好一個蝴蝶盞!亮,謝謝你帶我看這天下最美的景色!
他溫和地笑道:“禪兒與蝶共舞,才是天下最美的!
“呃……那次,在花園里……你看到了?”羞得耳根子都紅了。
“嗯,很美!
“那你為我踏歌,好嗎?”
歌聲和著水聲,蔓延開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略微的沙啞,恰到好處的寂寞與憂傷。她卻不懂。
肢體伴隨著舒展開來,像是一簇小小的火焰靜靜燃燒,再光彩奪目的蝴蝶也因她而顯得毫無顏色。蓮花步,水袖甩,腳上的銀鈴有節(jié)奏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側臉滑落的汗珠,一雙明眸中莫名的憂傷。
這樣的火焰終會成為烈火,吞噬你,灼燒你。
下雪前,你一定要回來,帶我去點蝴蝶盞。
早晨醒來,蝴蝶果不其然死了。
“來人!”她喊道,“亮他……”
“丞相一早就已隨軍出發(fā),并且令奴婢在小姐醒來后,將這幅畫給您!
聽聞此,喜出望外。展開畫卷,上面是一個跳舞的女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后是一雙藍色的蝴蝶。
“多虧他有心了!奔毸计,“把畫掛起來。另外,將這蝶與絲帕一塊兒葬了吧!蔽抑,你懂的。
亮,我等你。
[三]
五年后,蜀軍得勝回朝;蛟S,五年對于一場戰(zhàn)爭而言,不算漫長,而她卻覺得等過了一輩子。又或許,他們之間只能是無休止的等待。
特意跑去迎接,遠遠就望見那一襲出塵的白袍:“亮——亮——”
“禪兒?這些年不見,又長高了許多啊!
“有沒有變漂亮?”
“在我眼里,你始終是五年前的女孩!彼溃吧形聪卵,來得及陪你去看閃蝶!
“你早已晚了四年啊。你也知道的,五年來的第一場雪,早已融化了。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腳步滯了下:“禪兒……我……軍中還有事務未處理,過些天再與你去!
終于等到了同去的日子。
亮依舊用絲帕套住了一雙蝴蝶。她端詳了半日,卻又放走了它們。
“它們一旦離開這里就會死的。你不喜歡這樣。”
夜風微涼,她蹲在船頭,手伸入水中,輕輕一攪,便碎了一池月光。他寵溺地弄亂她的頭發(fā),劉禪佯怒,他就將她攬入懷中。
良久,他松開手!岸U兒、禪兒……”呢喃她的名字,又似是一種嘆息。
月影浮動,她仰起臉,見到他睫毛落下的陰影,很美。
“亮,我……”他作出噤聲的手勢:“什么也不要說了!闭f罷,他的目光,又移向別處——那是一雙閃蝶。在黑夜中,忽起忽落,忽近忽遠,像是在追尋嬉戲。
其實,多年前的那幅畫背面,寫著小小的幾個字:共賞閃蝶者,永世相守。
濃云漸漸隱去月色。
風過,不禁瑟縮了下:“夏天又快要過了!
“禪兒,王至今也只有你一個孩子,他已決定,讓你繼承皇位!
“可我是女孩!
他撫摸她的長發(fā):“所以,你會面對更多意想不到的困難!
“你可以娶我,去代替父王。他會高興的。”
“孔明不敢妄想!
“你在說謊。”
“隆中還有我的結發(fā)妻子在等我。”
“我可以當妾。”
“胡鬧!”
“我不是小孩子!我明白我在干什么!”
“禪兒,聽話。這是你此生必擔的責任。我會陪著你。”
“亮,你這個騙子。給了我希望,又去毀滅它。”說完,她鉆入水中。
池水清涼。讓人以為,可以凍結一切。
日復一日,念書,閱軍操練。這是我此生必擔的義務。但請你不要借此疏遠我。
“亮,天熱了呢。過兩天,我們去樹林吧!
“禪兒,過來!彼钢郎系氖掷L地圖,“你看,天下又要大亂了!
“我是說,我們去樹林看蝴蝶吧!
“那里,別再去了!
“為什么?難道你在畫像背面,寫的話都是假的嗎?”
“君臣有別!
帳簾掀動了下,一道陽光射入,又消失。他知道,她走了。
快馬揚起一路塵土。守軍喝道:“馬上何人?”
“劉禪是也!還不快讓路!”一道金牌從士兵眼前晃過。
“噠噠噠!倍檀俣辛Φ鸟R蹄聲在谷中回響。
離開!離開!去沒有你的地方!
而你,可會后悔?
。鬯模
一歲春。魏。歌樓。那是劉禪第一次見到懿的地方。
“果真是長得傾城傾國!彼f。聲音是標準的軍人形象,凜冽不帶感情,像是鋒利的刀子。
“是么?”
他粗糙的手滑過她面頰:“叫什么名字?”
“蟬兒!
“你不會成為貂蟬!
“我明白,我只是我。”
“她比不上你!
“可至少會有男人為她瘋狂!
他的手猛地抬起她的下巴:“聽說你擅長跳舞?那可否為我舞上一曲?”
“您真是說笑。在此處,何必問為誰呢?無非就是為金錢與美人!
“說得好!這里五百兩銀子,買姑娘一曲!
隨風,翩然而舞。紙醉金迷,又倒映出他的容,總是浮現(xiàn)淡然的笑。
他說:“禪兒與蝶共舞,才是天下最美的。”
他說:“禪兒,下雪前,我會回來,為你點上蝴蝶盞!
他說:“禪兒,真正的愛是要藏在心底的!
或許,那笑不該是淡然的,而是藏了幾許隱忍。
的確可笑。我竟然又在想你。難道真的是像閃蝶,一旦遠離,就會窒息?
曲畢,她柔軟的腰肢靜靜向后仰去。燭火映在臉上,似乎有什么從眼角滑落。懿卻看成了最美的妝容。
他說:“你最后的那個笑,很美。我還會再來的!
司馬懿成了?,一有空就從早坐到晚。
“將軍,每日看這些,不覺厭煩嗎?”
他說:“我在等你笑。”
“蟬兒難道沒有在笑嗎?”
“你的心沒有在笑。我只想看你最真實的笑!
“對不起,蟬兒不會!
“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其實,你也不懂我,懿。
“很榮幸,會成為那第一個!
“我一直在容忍你的無視!
“哦?是嗎?那謝謝!
“我會馴服你。”
“但你改變不了我愛他的事實。”
“說!是誰!”他終于控制不住情緒,沖她大吼。
“我愛的只能是天下最聰明的人。”
“諸葛孔明?就算他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不出十年,一切都是我的!”
春末的時候,她見到了蜀地來的信使。
“諸葛先生要我將這封信帶給公主!
劉禪的手緩緩伸出去。亮,我就知道,你會后悔。拆開信,里面竟只有一張白紙!
“你確定,信沒有被調包?”
“沒有!”
一切竟在不言中?不言中,好一個不言中!你總是這樣,留給人不解的迷。
“我要回去!”她對信使說。
“丞相說,您只要見到,就會回去!
是的,我要回去,去問個明白。
夕陽下,司馬懿站在歌樓門口,看著馬車遠去,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拳。
終有一日,我要踏平蜀地!
。畚澹
“諸葛亮,你說,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彈琴,纖長的手指撥弄琴弦。香爐中的霧氣飄逸而出,他像神仙似的,隱在其中。
“你難道不明白嗎?”
“我想要聽你親口說!
他沉默。再次惡意地打擾,反正亮是不會生氣的。
“禪兒!彼麊舅。
得逞地笑著。“亮,你是我的神!
他是她的神,只是她的神,也只能是她的神!
可他,怎么可以拋下她!望著那個拂袖而去的背影,咬牙切齒。
一月后,傳來關叔叔戰(zhàn)敗的消息。再后來,父王也死了,劉禪繼承了皇位。他還是陪在她身邊,為她將一切都處理好。
系著雪白的絲綢衣服,側躺在巨大的浮萍上,水恰好浸潤全身。
他難得路過,凝望她嬌小的身軀。忽然意識到在干什么,正要離開,她開口了:“亮……”氣若游絲一般的空靈。聲音不大,卻足以讓他聽清。心冷不丁一緊,逃一般地離去。
“丞相最近很忙呀——”再回首時,她已站在自己身后,嘲諷地說。
“是忙!闭f著,邁開步子。
“諸葛亮你站。
停下。
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抱住他:“亮,不要走,不要走。禪兒好寂寞!眱A城一笑,筆直向后仰去,雙雙跌入水中。
如果非要一世漫長的等待,那我寧愿與你一同灰飛煙滅。
他不會游泳,只由她過氣給他。水流從耳旁經過,整個世界仿佛都不復存在。
終于浮上了水面!盎噬!
劉禪的食指立刻堵在他唇上:“叫我禪兒,好嗎?”
“禪兒,禪兒……”反復呢喃,似是一種嘆息。
“冷嗎?”
“你的懷抱一直很溫暖。”
“孩子話!
“亮,當時我就說過了,我早已不是小孩了。我,愛你!
男子起身離去。
“可在我眼里,你永遠都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
“諸葛亮!為什么!你說!為什么!”她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池水,抑或淚水。
城內穩(wěn)定后,他上書北伐曹魏。
“禪兒,我要給你一個安寧的時代!
“為什么?”
“尊先皇遺命。”
“諸葛亮,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嗎?你簡直就是一個偽君子!”茶盞被打碎,“算了,再陪我去看看蝴蝶吧!
“臣還有事!
“呵呵!苯涍^他身邊的時候,她凄然一笑,“共賞閃蝶者,永世相守,不是嗎?”
臨行前,他總是說:“下雪前,我會回來!
七歲時候的夢里,北風起,似乎聽見他在喚:“禪兒、禪兒……”似是一場嘆息。
然后呢?我等待。再然后呢?五丈原,他死了。夢果然都是反的。
再沒有人值得去守候,卻真正安靜了下來。
“禪兒,下雪了!睌堉哪侨苏f話了。
酒一下子醒了,夢也跑光了。她瞇起眼睛看著對方,是懿。
“下雪了,喜歡嗎?”
“嗯,很好。”美人淡淡答道。下雪了,你可還會回來?
對方卻像是受了很大鼓舞似的,孩子樣地笑起來。大約是喝了酒的緣故,臉紅通通的:“那就讓雪一直落下去吧。”多少年后,自己也發(fā)現(xiàn)錯得荒唐,卻無法自拔。
將酒盅滿上,遞給他。一飲而盡,不作任何推辭。劉禪邪邪地笑了。
似乎他也醉了,話很多。
“禪兒,我第一次見到你實在建安的歌樓上吧?你笑起來,真的很美、很美。我一下子就迷上你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北方……”她想回答,卻被打斷:“別說,別說。我記得,真的。北方有伊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他們都用這首詩來夸你。我就想,只有打下整個天下,才能配得起你!彼抉R懿突然掐住她瘦弱的雙肩,“可是,為什么不笑了?為什么不對我笑了?”
因為他死了。劉禪想,都是你們的錯呢。
“今天你終于說‘好’了,我有多高興,你知道嗎?禪兒。如果你能為我笑,就更好了。”
“禪兒、禪兒……”她又聽見誰在嘆息。
她就坐在床沿,司馬懿想去握她的手,卻沒有抓到。但這個細節(jié),足以耗盡他的精力,劇烈咳嗽著。
半響,她開口道:“你知道剛才喝的是什么嗎?”
“毒酒!
“那你為什么還要喝?”
“你不是一直想讓我死嗎?我以為,自己死了,你就會快樂的!
劉禪沉默,忽然大笑起來:“你們!你們都是群瘋子!”
“都為你瘋了!
“呵呵。司馬懿,你還有什么可說的?你已經快是個死人了!”
他不說話。劉禪臉上的笑,愈加得意起來。
“跳支舞吧!睆投,他的聲音又在寂靜中響起,似是一場嘆息。
“憑什么?”
“因為,你的目的就要達到了。”對方眼中露出了坦然的笑意。
目的?我只是想要和亮廝守啊。你們卻連這個都不愿施舍?嘈Γ鹞。如果舞蹈真的還有意義的話,那就是為了你,諸葛孔明。
“禪兒、禪兒……”
從建安的宮殿上空看下去,白皚皚一片中,一襲紅衣刺目。
他說:“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他說:“真正的愛,是要放在心中!
她說:“如果非要一世漫長的等待,那我寧愿與你一同灰飛煙滅。”
然后,一只藍色的蝴蝶落在了女子肩上。
亮、亮。已經下雪了,你承諾的永世相守,真的晚了些時候呢。
[蝴蝶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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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文寫完已經很久了,現(xiàn)在拿出來看,感覺好酸的說。就跟自個兒和一沒啥交集的男生一起值日,所發(fā)生的對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