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全）
　　班里一片沸騰。學(xué)習(xí)委員在講臺上紛發(fā)著期中考試的成績單。
　　一個同學(xué)把江城的成績單遞給她，“江城，你的！你考得真不錯�！蹦莻�同學(xué)充滿羨慕地說道。
　　江城一言不發(fā)地接過成績單，微微一笑。
　　年級第二十二，完全在預(yù)料之中。有英語81分，地理91分，語文77分這樣好的成績作鋪墊，名次不靠前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江城還是兩個文科班中有名的才女，考出這樣的成績更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與周圍同學(xué)們的喧鬧相比，江城顯得很平靜，甚至有點冷漠。她只是看著窗外越來越暗的天空。
　　已經(jīng)五點了，江城拎起書包，把成績單往兜里隨便一揣，走出門去，沒有與任何人告別。
　　天已經(jīng)相當(dāng)暗了，只有遠(yuǎn)處的樓頂上還留有最后一絲紅色，鉛灰色的云緩緩流過。西天的暗云下露出半個夕陽，在走廊里拉下長長的影。樓道里極安靜，幾乎所有的班級里的燈都黑著，只有四班還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同學(xué)趴在桌子上學(xué)習(xí)。
　　江城穿過樓道，習(xí)慣性地從一號教學(xué)樓的樓梯先下去，再拐進(jìn)辦公樓去走余下的兩層樓梯。十二中校園的排布很像三個L串聯(lián)而成，辦公樓和操場分為三個區(qū)。一進(jìn)校門是一個大型停車場，中央花壇和噴泉，正前方是辦公樓。以辦公樓為界，左側(cè)為報告廳，圖書館和鐘樓，右側(cè)為教學(xué)區(qū)。教學(xué)區(qū)又分為兩棟教學(xué)樓和一棟實驗樓。教學(xué)區(qū)的后面是操場，體育館和住宿生活區(qū)。所謂住宿生活區(qū)，自然是由食堂和住宿樓兩部分組成了。
　　基干學(xué)校的這種結(jié)構(gòu)，江城如果想到地下室的話必然回到辦公樓去才可以�，F(xiàn)在她就走在通向辦公樓一層的樓梯上，表情很平靜，嘴角卻掛著一絲難以見到的笑容。單肩背的書包帶一下一下地觸著她的腿。
　　樓梯結(jié)束了，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就在她旁邊，她只需轉(zhuǎn)身向右后方拐個彎就可以到達(dá)。但當(dāng)她剛要拐彎時，一聲悶悶的“嘩”讓她猛地停住了腳步。
　　江城的心顫了一下，因為她知道那是什么聲音。她慢慢地抬頭，只見電梯的門大開著，再等著她走進(jìn)去。看著她的身影在電梯的鏡子里，恐懼像一條蛇從她的心理慢慢爬出來，滲入到她的血液里，她打了個冷戰(zhàn)。和她一起顫抖的還有她身后昏黃的燈光，空無一人的樓梯和操場上搖曳的楊樹。微弱的陽光被楊樹分割得支離破碎，照在江城的身后，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長，直伸進(jìn)電梯里，她的心里一陣發(fā)毛。電梯門開始要閉合了，慢慢地合攏，險些從她的影上輾過。江城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將自己的影子從電梯里拉了出來。
　　電梯門完全關(guān)上了，她又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才繼續(xù)向地下室走去。
　　騎在車上，不時由風(fēng)鉆進(jìn)她敞開的領(lǐng)口，激得她的皮膚一陣緊縮。不安像那風(fēng)一樣，一陣一陣地向她襲來。

　　夜已深了,江城還坐在寫字臺前對著電腦發(fā)呆。
　　“江城！都幾點啦！還不睡覺！”母親推門進(jìn)來，一看江城還坐在電腦前，催促她。
　　“哦�！苯亲炖镂ㄎㄟ鲞龅貞�(yīng)著，卻是不動。
　　母親嘆口氣，皺眉道，“明天還的上學(xué)呢，快睡覺！”
　　江城聽得心煩，便關(guān)了電腦，合衣躺到床上。母親為她關(guān)了燈，鎖上門走出去。
　　剛一合眼，夢魘便像一條蛇一樣緊緊地將她纏住。
　　一片虛無，什么也看不見，仿佛天與地全部籠在白光之中。奇怪的是，江城卻能看到自己腳下的路，是階梯。只有一人寬窄，十分平緩，上面滿是斑駁的青苔，江城正踏在這階梯上，一步步地向前走。
　　走了一陣，江城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對勁。腳下的階梯明明是上行的，一級高過一級，但她卻感覺自己在向下走。白光不見散去，但暗了一點，她能看出自己周圍一團(tuán)團(tuán)的黑色，大概是某種建筑。江城盡力睜大眼睛，像透過白光看清自己身處何地，但眼前仿佛隔了一塊磨沙玻璃，什么也看不真切。
　　不只過了多久，腳下的階梯變得光滑了，材質(zhì)像是大理石，淡黃色的底面上有著細(xì)碎的花紋，她直覺到了室內(nèi)。隨之白光漸散，看得清旁邊的景致了。
　　這是一座大樓的頂部，露天的平臺，四周有鐵柵欄。江城四下望望，覺得詭異。她所在的露天平臺上似乎罩了一座大鐘，看不到樓頂以外的事物，仿佛天空、城市（江城認(rèn)為這樣的樓應(yīng)該不是在農(nóng)村）全部化為一片虛無了。江城走向平臺的邊緣，低頭，卻發(fā)現(xiàn)只有霧，徐徐地游走著。令她不禁以為自己正置身在雄峰斷崖之上。
　　忽地江城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于是猛地回頭。
　　江城回頭的時候是捏了一把汗的，在她心里已經(jīng)做好撞到一個青面獠牙、半身腐爛的怪物的準(zhǔn)備了。但是她卻因為驚奇而瞪大了雙眼。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個極端美艷的女子。這個女子似乎有幾分西方人的血統(tǒng)，深陷的眼窩里嵌著海藍(lán)色的眸子，艷紅的唇輕抿著，似乎在向江城傳達(dá)著什么訊息。她蓬松的長卷發(fā)黑得發(fā)亮，懶懶地散在她如象牙般潔白的臉上，遮住了她左半邊臉。這反而使她更添加了幾分神秘與性感。但是女子的身體卻包裹在濃霧里，隱隱地只有一個輪廓。
　　江城覺得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眼前這個女子更美艷的女人了，她目不轉(zhuǎn)睛地欣賞著她。而這位女子也同樣凝視著江城。兩個人就保持著這樣的狀態(tài)一動不動地站了好幾分鐘，其間誰也沒有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女子遮在臉上的長發(fā)忽地飄動了一下。仿佛是沒有足夠氣流托起的風(fēng)箏，向上掀了掀又放了下來。江城的心也是一動。她猛然覺得這樣的場景很熟悉，熟悉得嚇人。
　　沒有風(fēng)，但是女子的長發(fā)又動了，比剛才劇烈了一些。江城伸開右手，手心上全是汗。沒有風(fēng)，一絲也沒有。江城的心里很清楚。她汗津津的手掌心沒有感到?jīng)鲆�，這就是證據(jù)。當(dāng)她弄清楚了這個事實時，心里卻悄悄升上了一絲涼意。
　　她還是望著女子，準(zhǔn)確地說是望著女子臉上不斷掀動的長發(fā)。
　　有一團(tuán)霧來到江城眼前，把她的視線檔了個嚴(yán)實。她伸手想把它揮開，它卻從江城的指縫里溜走了，仿佛它們是生物一般。一瞬間江城又明白了一個事實：不是風(fēng)掀起那女子的長發(fā)（因為根本就沒有風(fēng)），而是這霧“搬”起來的。這個事實的發(fā)現(xiàn)讓她更加不寒而栗。她舔了舔嘴唇，那上面一片冰涼。
　　霧游走了，江城可以看見眼前的景物了。不過她不覺得有任何欣喜，相反，她倒寧愿什么也看不見。眼前的女子被霧“搬”開了長發(fā)，露出了她的左臉。
　　與其說那是“臉”，不如說是烏龜?shù)暮蟊掣蜗蟆＝购诘钠つw上布滿了白色的龜裂，裂塊與裂塊之間的溝里還有著渾濁的黏液。眼瞼沒有了，外凸的眼球毫無遮掩地瞪著江城。
　　江城拼命吞下想要發(fā)出的尖叫，管住想要轉(zhuǎn)身而逃的腿腳。因為眼前的女子眼中流露出來的呆滯的痛苦讓她不得不留下來。江城感到這個女子想要告訴她一些事情。
　　女子那爛掉一半的唇更緊地抿了一下，江城像被電擊似的渾身一顫，她本能地閉起了眼。一幕幕畫面像放電影一樣在她眼瞼內(nèi)部放映出來。
　　一個女子，就是站在江城面前的女子，倚在大樓的柵欄前。江城猜測故事就發(fā)生在她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一個男人（應(yīng)該說江城看見的是一個人，不過從身形打扮來看應(yīng)該是個男人）把女子從大樓頂部推下去，女子的身體撕開懸浮的濃霧墜下去，發(fā)出沉悶的□□與地面碰撞的聲響。那個男人看著女子摔得粉碎，又（不知從哪里）搬來一塊西瓜大的石頭，對著女子的尸體猛地扔下去。江城心里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她努力地想避開不看，但是眼睛好像長在了石頭上。當(dāng)石頭砸向女子頭部的一瞬間，江城感到白色和黃色的液體在她眼前流動，江城甚至抬手摸摸自己的臉，以確定有沒有沾上粘稠的物質(zhì)。
　　江城睜開眼睛。她醒了。沒有驚叫，沒有急劇的心跳，只有汗水順著臉頰和后背淌著。她甩甩頭，起床進(jìn)了浴室。
　　上學(xué)的路上，江城還在回憶夢的內(nèi)容。夢中的女子那透著痛苦的眼睛和一半美艷一半恐怖的臉還在她眼前晃動。令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心酸，但卻沒有害怕。
　　到了學(xué)校，存完車從地下室里出來，照例又是一個人。她的腳剛踏上一層地板的一瞬間，電梯門開了。江城站在臺階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心里竟生出一絲親切感，因為在那鏡子里，她看到了那“搬”起女子頭發(fā)的霧。江城對著電梯微微一笑，從它面前走了過去。
　　當(dāng)天中午，江城和同班的張?zhí)於鹫勂痍P(guān)于電梯的故事。她是個殘疾人，終日只能坐在輪椅上。但是張?zhí)於鹬皇切λ阄ㄐ闹髁x，“電梯會自動開合是很正常的事啊�！�
　　“可咱們學(xué)校的電梯是手動操作的，門理應(yīng)不會開合。”
　　“那也許是有人按了電梯按鈕�！�
　　江城見這個問題無法說服張?zhí)於�，便講了昨夜的夢境。
　　“你那時恐怖故事看多了吧！”張?zhí)於鸶青椭员牵笆澜缡俏镔|(zhì)的，根本就沒有什么所謂的靈魂�！�
　　“可是那些用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靈異事件該算什么呢？”江城據(jù)理力爭，她想起了昨夜夢里那個痛苦的女子，“只單純的用迷信來給靈魂們下定義對它們太不公平了！”
　　張?zhí)於鸸笮�，“對于一種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說公平，太荒謬了吧！”
　　這時李施君和趙倩也都加入了討論，“應(yīng)該是沒有鬼的吧！電梯門和你的夢或許都是巧合呢�！�
　　江城看著她的同學(xué)們，微微皺眉，“如果我說電梯里困著一個痛苦的靈魂，你信嗎？”
　　“當(dāng)然不信了�！睆�?zhí)於鹌炔患按卮鸬溃p手撐著輪椅的扶手，“我天天坐電梯，電梯里有什么我還不清楚？”
　　江城又轉(zhuǎn)向趙倩和李施君，“你們呢？信嗎？”
　　趙倩看看李施君，“我想，我不信�！�
　　李施君點點頭，“我也不信。”
　　“我說那里什么也沒有吧！別忘了，”張?zhí)於鹋呐慕堑母觳玻澳忝刻於纪莆蚁聵�，難道你還認(rèn)為電梯里有東西？”
　　江城垂下眼睫，唇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我只相信事實�！�
　　下午放學(xué)，江城推著張?zhí)於鹱咴谧呃壤�，不時向迎面走來的熟識的同學(xué)打招呼。夕陽斜斜照在辦公樓的玻璃上，反射著桔紅色的光，而處于暗面的走廊與之相比簡直像一條通向墓室的墳道。
　　江城心里知道，如果她們腳下真的有一條墳道的話，那個盡頭的墓室一定是電梯。她沒有說出來，因為她不想惹張?zhí)於鸢l(fā)笑。而后者正在喋喋不休地談?wù)撋险握n時講的矛盾特殊性的問題。
　　離開露天走廊，電梯近在眼前了。江城平靜地推著張?zhí)於稹?br>　　輪椅停了，張?zhí)於鹕焓职戳讼滦邪粹o。電梯門開了，速度慢得讓人感覺電梯存在于此就是為了等待著門的開啟�；蛘哒f等著她們的到來。
　　張?zhí)於鹦ζ饋�，她想說，“我說什么來著？電梯里什么也沒有吧！”但卻沒有說出口，笑容也僵在了臉上。事實上她什么也沒看見，電梯還是平時的電梯，（當(dāng)然是在張?zhí)於鹂磥恚┤展鉄裘骰位蔚卣罩�，發(fā)出嗡嗡的響聲，內(nèi)壁上貼著《電梯使用公約》，還有鏡子。
　　就是鏡子，鏡子里，江城的臉因恐怖而扭曲著，唇咬得發(fā)白，不住地顫抖。甚至坐在輪椅上的張?zhí)於鹨哺械搅硕秳印?br>　　“怎么了？”張?zhí)於鹂粗R子里的江城問。
　　江城搖搖頭，嘴抿了好幾下，才發(fā)出沙啞的聲音，“我看我們還是別上電梯了吧�！�
　　張?zhí)於鹣氤靶�，但是江城的表情讓她的話吞了回去，“可是，不讓電梯的話我下不了樓啊�！?br>　　“還有實驗樓呢�！�
　　張?zhí)於饌?cè)頭望望延伸的走廊和由走廊連接的教學(xué)樓。“算了吧，太麻煩�！�
　　江城松開了扶著輪椅的手，“隨你�！�
　　“哎！”張?zhí)於鸾凶∞D(zhuǎn)身欲行的江城，“你不和我一起下樓啦？”
　　江城沒有停，更沒有回頭，“不。”

　　半個小時后，一層的保安在電梯里發(fā)現(xiàn)了張?zhí)於鹨呀?jīng)僵硬的尸體。她躺在電梯的“地面”上，輪椅翻倒在旁邊。張?zhí)於鸬耐缺徽蹟啵钦鄣母觳仓蓖νΦ厣煜蛱炜盏姆较�，手指彎曲著，她臉上盡是恐懼的表情，呆滯的雙眼呈現(xiàn)出混濁的白色。嘴可怕的事，她的左半邊臉不知被什么砸爛了，像龜?shù)暮蟊场?br>　　還沒有走的老師和同學(xué)們議論紛紛，一群高二（六）班的同學(xué)在輕輕地啜泣。忽然趙倩猛地抓住漠然站在一邊的江城，哭喊道，“這是怎么回事？！張?zhí)於鹗潜皇裁礀|西殺死的？”
　　江成掰開趙倩緊抓著她的手，聳聳肩，嘴邊劃過一絲奇異的微笑，“是你們說的，電梯里什么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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