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捂著受傷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回到迷園，剛進院子她就不住叫喚起來：“唐清，唐清師姐……”
　　藥廬門前垂著的簾子被挑開，唐清步履頗急地走出來，“你怎么……”話才問了一半，她的目光掃到夢回的手臂上，很明顯的劍傷，衣袖都劃開了，盡管她左手一直死死地按住了傷口，卻仍是血流不止，鮮血透過指縫滲出來，染紅了整只衣袖。抬手間她動作迅速地一路點下夢回身上幾處穴道，扶住她，唐清掏出顆朱紅色的藥丸要喂入她口中。
　　“不……”夢回氣息微弱地掙扎，抬手阻止著邊道，“先救程德……救他！”
　　說著她緩緩張開手，手心之上赫然躺著一枚青碧色蓮子，溫潤的光澤讓唐清也不有怔住了，隨即她驚呼而出：“你真的上鏡花宮去了？”神色變換著，唐清深深嘆口氣點頭，終是答允，“好，我救程德，你先把這藥吃了�！�
　　得到她的應諾，夢回抬頭努力想露出個讓人放心的笑容，可笑到一半她便體力不知地昏倒在唐清的懷里。

　　藥爐下跳躍的火苗不斷舔舐著爐底，室內飄蕩著一股奇特的藥草味。
　　唐清坐在案前，手頭十幾種草藥被她擺來擺去，細長的眉幾乎要糾結到一起塊兒了。
　　自那天答應了夢回要救程德，每日除去照顧夢回外，她幾乎是將自己關在藥廬里。她仍不明白夢回為什么這樣死心塌地，其實……其實他們之間是根本就不可能的。嘆口氣，她摸索著打開桌案下的暗格，從里面摸出那枚青碧色的蓮子，她還真的沒有想到夢回這丫頭有膽量去闖鏡花宮。若是她……搖搖頭，唐清命令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下去。把東西放回去，她一抬頭正好看到夢回站在門口的身影。
　　柔柔地笑，夢回輕聲問：“師姐，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唐清低頭，動手將剛配好的藥材包好，口里叮嚀道，“你身體才剛好，要多休息�！�
　　夢回低垂著頭，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任何一個字來。
　　唐清挑眉睨了她一眼，繼續(xù)清理案頭：“有什么話你就直說吧！吞吞吐吐的一點頭不像你的作風。”
　　“師姐，我剛去了程德那兒，程德他……他似乎很不好，你……”夢回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后跟蚊子叫沒兩樣了。
　　唐清停下手里的動作，抬眼瞅著夢回等她把話說完。
　　她的沉默不語讓夢回心急如焚，不覺提高嗓音：“師姐，你答應過我的，你說會救程德的……”
　　“我現(xiàn)在也沒有說不救他�！碧魄宕驍嗔藟艋氐脑�，“你現(xiàn)在身體還很虛弱，我先替你把身子調養(yǎng)好再去看他也不遲。”“可……”夢回還欲說什么，卻再一次被唐清打斷，“沒什么可是，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有些累了�！�
　　如此明白的話夢回當然是明白，無奈地咽下已經到嘴邊的話，她點點頭，起身朝外走。
　　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一站到了這位只比自己大七歲的師姐面前，那個執(zhí)劍江湖快意恩仇的俠女就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唯唯諾諾像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女孩江夢回。這種奇怪的轉變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瞧著夢回離去的背影，唐清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知道夢回對程德的情長，但她更知道夢回的深情換不回對等的回報。
　　暗自惆悵，纖指拂上額角，那里有一顆朱砂痣，過往如風，曾經那個與自己有著相同淚痣的女子就這么黯然消逝了。猛地從回憶中清醒，唐清再度打開暗格，小屜里除了那顆青碧色的冰蓮子外，在角落里還散放著幾塊小的白色的類似于骨頭的東西。伸手捏起一塊來，唐清放在指間轉動。
　　如果二十年前是自己還小沒有能力的話，那么二十年后的她已經有了足夠的能力可以保住她要保護的人了。
　　顏顏，這一次我終于可以幫你了！

　　“師姐！”突然的一聲，當唐清抬起頭時，夢回已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師姐，你說那藥可以救程德的命，為什么他喝完藥反而更嚴重了？他……他還吐血了！”
　　“那又如何？”看著夢回，唐清冷漠地回答。
　　“那又如何？”夢回低喃著重復唐清的話，猛然間清醒過來，不可思議地驚叫道，“師姐，是你！是你下的毒——那藥根本就不是給程德治病的�！�
　　低頭細細研著藥粉，唐清即使不抬頭也知道她是以如何一副驚訝的表情看著自己的。
　　“師姐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程家和你無怨無仇��！”一邊是相處了二十年如姐如母的師姐，一邊是自己傾心以對的男子，半晌，夢回咬著唇才問出來。
　　唐清手下一頓，薄唇勾起，冷笑：“無怨無仇？！我倒是希望我們之間是無怨無仇，可我們與程家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我就是要讓程宇痛苦一輩子！”她說得很是激動，言辭間對程家的恨意讓夢回生生打了個冷顫。
　　望著唐清那雙燃燒著憤怒的雙眸以及那張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容，夢回恍然間覺得這個與自己朝夕相對生活了二十年的師姐變了，變成了另外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了。一想起剛剛喂程德喝下藥后他不斷咳嗽，一口一口咳出來的都是鮮血的畫面，她便覺得痛心疾首，是她害了他。她好恨，恨自己為什么不老老實實跟著師傅好好學習醫(yī)術，反而醉心于武學之中，弄得現(xiàn)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最愛的人痛苦，自己卻一點也幫不上忙。
　　“你就這么想救他？”唐清穩(wěn)住情緒，看到佩劍女子無措地咬住嘴唇，她又于心不忍。聽得她發(fā)問，夢回誠實地點頭�！鞍Γ≡┠�！”嘆口氣，唐清放下手里的藥缽，起身盯著夢回的眼睛，“如果你答應我離開他，乖乖地跟著我一起回到師傅身邊。我就幫你真正的把他醫(yī)治好�！�
　　夢回怔怔地看著她，不明白唐清為什么會回心轉意卻又要以這樣的條件來作為交換，一咬牙，夢回選擇妥協(xié)：“好！我答應。”
　　唐清瞧著她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眼角還噙著淚水，目光變了變，不忍地走過去，伸出手為她拭去淚水，又拍拍夢回的頭，按向自己：“夢回，我這也是為了你好。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們就回神農谷。師傅他老人家這幾年常寫信來催，說是想你了，問你怎么還不回去。我們也是時候回去幫師傅了�！�
　　夢回呆呆地聽著，頭越垂越低，對于唐清的提議只是輕輕“嗯”了聲表示同意，然后輕輕掙開唐清的手就轉身離開。
　　深深吸口氣，唐清重新坐下，望到夢回那張沒有生氣的臉龐，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可一切都是注定了的，既然夢回無法回避，那就讓她來解決。長痛不如短痛，趁早將夢回帶走遠離程家，對她來說應該是最好的。
　　這么想著，唐清內心的自責也減少了些。

　　跟著唐清一路帶程府，夢回覺得師姐比她對這條路都要熟悉。可怎么會呢？她與程德認識也不過三年，從最初的懵懂少女到如今的雙十年華，這期間她來來回回這條路上，卻從來沒有看師姐離開過迷園一步。師姐究竟與程家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連她都不知道？
　　察覺到自己紛擾的心事，夢回趕緊凝神不讓自己多想了。罷罷罷……今日就權當是與程得話別的，如果自己的離去可以換回他的一條命，這也算是值了。
　　這么想著，已經走到了程府大門，門前的護衛(wèi)一見她立馬將門圍了起來。他們眼底的敵意夢回輕易讀的到，如今也惟有苦笑的份——昨日她前來送藥，卻將一副毒藥喂給了程德，害他病情加重。心頭狠狠地疼了下，卻又不愿流露出軟弱的一面，于是她執(zhí)劍上前：“我把我?guī)熃阏垇砹�，她可以救程德。你們快讓開�！�
　　護衛(wèi)聽了她的話心存疑慮有些動搖了，只有其中一名向是領頭的人站出來低聲冷笑：“江女俠，你昨日不也是說你師姐配好了藥可以救少爺，結果呢？”
　　他譏諷的話讓夢回的心更疼了，卻心知如果繼續(xù)這樣耗下去只會白白耽誤給程德治病的時間，咬下唇，夢回的劍出奇不備地指上了護衛(wèi)的眉心，怒喝：“快讓我進去，否則休怪我動手了！”
　　“江女俠，這里到底還是程府的大門口，你這樣做未免也太放肆了吧？”
　　為了醫(yī)治程德，夢回毫不退讓：“放肆又如何？我是來救程德的，你不要跟我耗時間�！�
　　“救少爺？是又來害少爺?shù)陌�？”對方也毫不示弱唇槍舌�?zhàn)地反駁奚落。
　　“你……”盛怒之下夢回什么也顧不得了，執(zhí)劍的手迅速朝那個一直針對她冷言冷語的侍衛(wèi)刺去。對方眼疾手快，一個反轉恰好避開了夢回這一劍，一直放在腰畔的手猛地抽出劍來直直朝她揮去。
　　“住手！”一個威嚴的聲音讓兩人皆停下，只見那個侍衛(wèi)收劍抱拳，神色恭敬朗聲喚了聲：　　“老爺�！�
　　低下頭，夢回多少有些尷尬地低下頭開口叫了聲，“程伯伯�！�
　　程宇盯著夢回，雙目犀利：“你怎么來了？”
　　從他的語氣間夢回能夠很清楚的感受到怒氣和鄙夷，強忍住傷心，她輕聲地又重復了一邊說過多次的話：“我將師姐請來為程德治病的�！�
　　“師姐？”程宇不屑地冷哼了聲，目光一掃，很快地集中到了唐清的身上，“你？”他看向她，不確定地開口，臉上似悲似喜，一時間都叫人分辨不清。
　　唐清與他對視，唇角勾起抹笑，冷冷開口：“程大公子，好久不見了！”
　　聽到她的聲音后程宇才猛然清醒：“你是不顏顏，你是……”答案都到了嘴邊，他還是舍不得講出來，只怔怔地望著她，半晌呼出口氣來，若有惆悵，“你是清清。怪不得了！”他說著露出了然一切的表情，點點頭，“你們……進來吧！”
　　夢回望下程宇，又回頭看下唐清，雖然對程宇前后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感到不解，但她一心牽掛程德。自是不加多想，忙扶著她朝里面走。
　　根本就無需府里的仆人帶路，夢回駕輕就熟地拉著唐清到了程德的房間。面色焦急地詢問：“師姐，他怎么樣了？”
　　搭完脈唐清俯身又翻開他的眼皮查看，這才坐端正：“他底子不錯，沒想到我下的藥竟然沒有要了他的命。哼！”唐清冷冷的聲音叫夢回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瞥見夢回的神情，唐清起身又道，“你放心，我答應了你要救他，就一定會做到。你只要不忘記自己的承諾�！鞭D身，她似笑非笑地看著程宇，“藥房在哪里？我去取藥�！�
　　“我?guī)闳ァ！倍挍]說，程宇親自帶著唐清去藥房取藥，絲毫不擔心夢回會傷害自己的兒子。
　　“程德你一定要好起來，以后我不在了的話，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坐在床邊，她努力微笑起來，纖長的手指撫上他好看的眉眼。手背卻是一陣濕熱，她慌忙抬手，這才發(fā)覺原是自己哭了。胡亂抹著淚，她又是驚呼起來，忙不迭地去查看那個男子，“程德……程德，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呀！”堪堪將他扶起，他便是一咳，鮮紅的血直接漸在夢回純白的衣裳上，轉瞬間成了黑色班駁。夢回面色發(fā)青，怔了片刻整個人如碰觸到火焰般跳起來，火急火燎地沖出了房間，一路大聲嚷嚷連連呼喚，“師姐，師姐……”

　　藥房里正面墻都是藥柜，一旁的柜子里面還存放著不乏千年人參、雪蓮在內的珍稀草藥。唐清挑出來放在紙上的卻都是些極其普通的藥材。
　　程宇看著，最后忍不住開口：“這些真的能夠治好我兒子嗎？”
　　唐清頭也不回：“這副藥頂多就是調理身子，至于要救你兒子……哼！”
　　“清清，你姐呢？”有些艱難地開口，神情痛苦，似是他著一問便在不經意間觸動了心底最深的痛。
　　原本只是冷漠疏離的唐清一聽他提起姐姐，不住冷笑：“沒想到你還會關心我姐，真是太難得了�！�
　　無視她的譏諷，程宇只是急著問：“你快些告訴我吧！顏顏她在哪里，她過得好不好……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只想知道顏顏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眽褐魄宓募绨�，他最后吼了出來，他快受不了了。“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你難道不記得你以前……”
　　“不要說了！”唐清動手猛力將他推開，面若冰霜，幾乎是吼叫著，“別再跟我說以前，我姐很好，至少不用日日念著你的名字忍受那種蝕心的痛了！”
　　“清清，你快告訴我這二十年來你們倆姐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顏顏在哪里，你又是怎么成了夢回的師姐？”程宇面對著她根本就沉不住氣，索性將所有的疑問一次統(tǒng)統(tǒng)問出來。
　　“發(fā)生了什么事？”唐清喃喃，忽地笑了，笑容飄忽讓人感覺極不自然，“你問顏顏？那好，我告訴你�！笨粗逃畛錆M著期待的目光，她又是一笑，殘忍的話語脫口而出，“她死了！早在二十年前的雪夜她就死了！”
　　她的話猶如晴天霹靂狠狠地擊在他的心上，踉蹌著往后跌了兩步，后背碰觸到冰冷的墻面，他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唐清，似是自言自語，“怎么可能？顏顏她……她怎么可能？我這二十年來一直都在找你們，我還以為……以為你們已經回神農谷去了�！�
　　“是，我們是回神農谷去了，在你把她狠狠傷害了以后�！碧魄迳钗跉�，幽幽道，“你知道她是怎么死了嗎？她流了好多的血，把整個床單都浸濕了，縱使師傅號稱‘妙手回春’依然無法挽回她的命。她走的時候還不斷念著你的名字！”聲音陡然拔高，唐清好不容易平定下去的情緒又起波動，原本清亮的雙眸中似是有火在燃燒，她憤怒地控訴著他的罪行，“是你！是你毀了她，你玩弄了她之后，又將她遺棄，還要讓她為你受盡煎熬的同時丟掉性命，你根本就是個惡魔……惡魔�。　碧а劭粗逃畎l(fā)怔的摸樣，她凄涼地笑，為了更大地刺激到對方，她無所顧忌地將那個本該埋藏在心底一輩子的秘密說了出來——“你根本不配讓顏顏愛，更就不配當夢回的爹！”
　　“爹？！”猛地清醒回過來，他驚疑地看向唐清，“你是說夢回是我的女兒？是我和顏顏的女兒？”
　　瞧見程宇失措的樣子，唐清笑得燦爛如花，眼底卻籠罩上深沉的痛，咬著牙，她道：“對！是不是很意外？夢回今年都要滿二十了，而你卻從來都不知道有她這么一個女兒！哈哈！”
　　天！怎么回這樣？悲喜交加中程宇驚詫：“那夢回和德兒豈不是……”他無法說下去。
　　冷眼看瞧這個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的男人此刻居然也手足無措起來，唐清隱隱感受到報復的欣喜：“五年前夢回要出來見世面，我不放心也就跟著她一起。卻不曾想，二十年前是你跟顏顏，二十年后卻是你兒子跟夢回。明明知道一切，可我卻無法對夢回說，也無力阻止。直到你兒子中了霹靂堂的毒煙，夢回求我救他，我騙她說只有冰蓮子才可以治他的毒，為的就是斷了她的念頭。哪里知道那丫頭……竟然二話不說就闖了鏡花宮硬是尋了一顆來�？晌也桓市�，我一定要報復你，于是我在那藥里面加了融金骨�！笔滞笠晦D，她的手里赫然多了一顆碧綠的蓮子，把蓮子放到程宇面前，她一字一字道，“這是世上唯一能解融金骨的藥，你只要將它咬碎了再喂給程德就可以解他體內的毒�！�
　　遲疑著，程宇仍是伸手接了那顆蓮子。世人皆知冰蓮子能解百毒，但其本身卻也是奇毒無比。唐清便是看準了這一點才下手的，程宇只這么一個兒子，要救兒子他就必須死，否則死的便是程德。顯然男人也很明白唐清的用意，苦笑，“清清，你答應我等我死后，夢……”
　　“你放心，夢回已經答應了只要你兒子得救她就跟我會神農谷�！碧魄謇涞卣f出了自己的打算。
　　點頭微笑，程宇用看著小女孩般的眼神看著唐清，終于伸出手去，輕輕地在她肩膀上一拍，“清清你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只會叫姐姐的小丫頭了�！�
　　唐清撇過臉不再看他，卻也沒有將他的手拂落。

　　沉默不語的兩個人各懷心事地回到程德的房間去，似是約定好了一樣，誰也不再開口說話。甫一開門，驚恐的神情迅速占據(jù)了他們的臉。
　　“夢回！”顧不得手上端著的湯藥，唐清快步上前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夢回，“夢回，夢回�！币宦暵暯兄�，邊從腰間掏出個顆藥丸來。
　　“我來�！背逃钅米咚幫璋牍蛑H自給夢回喂藥�！八窃趺戳�？”驟然得知自己還有一個女兒，二十年來他對唐顏的思念頓時轉化為對女兒的歉疚和疼惜。
　　唐清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搭上夢回的脈，面容驚詫，猛地將夢回推給程宇又去看程德，驚恐再一自她眼底生出，跌坐在地上，唐清神情木訥地咬住自己的手背，喃喃：“是我害了她，我害了顏顏的女兒，我對不起她！”
　　一時沒有聽清她的話，程宇不解地問：“清清你在說什么��？你快點看看夢回��！快點救她�。　�
　　搖搖頭，她向他露出個苦澀的笑：“沒有用了，她中的是冰蓮子的毒。”
　　聞言，程宇不可置信地攤口攥成拳頭的手，那顆青碧色的蓮子還在��！他正欲說什么，懷中的夢回動了一下，驚喜地叫出聲：“夢回，你醒了！”
　　努力睜開眼睛，她顫抖著伸出手去，唐清趕緊握住她的手，氣息微弱的聲音道：“原諒我，我其實……其實是取了兩顆冰蓮子�！�
　　唐清拂開她額前的散發(fā)，強忍著淚：“你怎么這么傻�。磕悖　�
　　“我……我不想程德死，也不想……不想爹死�！贝罂诖罂诖鴼�，夢回皎好的面容迅速蔓上死灰色，她握緊唐清的手，“我能叫你一聲小姨嗎？”
　　淚水將唐清的冷漠徹底沖毀了，她不敢再去看夢回，只是低下頭去狠狠地點頭，夢回那種期待的目光讓她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那一刻，唐顏也是用這樣的眼光看著她咽下最后一口氣的。不能自已地，她緊緊將夢回擁到自己懷里，淚水連綿不絕：“能……當然能！”
　　“小姨！”夢回滿足地笑，轉過頭來，用另一只手握住程宇的手，她拼命地笑，“爹！小姨，你答應我……不要再為難爹爹了，也不要告訴程德我的事……呼……呼……我希望你們能好好地……好好地……”
　　“夢回！”
　　凄慘的呼喚聲從程府傳了出來，在東風中漸漸消散開……

　　“清清，你……”十里長亭，程宇略有擔憂地叫了出來。
　　緩緩轉身，唐清一身黑紗讓整個冬天變得更加蕭瑟了，搖搖頭，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胸口的小罐子，望著這個曾經風流倜儻，卻在一夜間白了發(fā)的男子，內心不禁蒼涼如水。往事如潮水在腦海中激蕩，唐清只覺恍如隔世。慢慢地，她開口道：“你回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匆匆往前踏出幾步，她不忍地回頭，見他仍然站立在原處。對著那個已然蒼老的男人露出抹釋然的笑：“我想我明白了顏顏和夢回的選擇，東風刺骨，回去吧！姐夫！”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將那個稱呼叫了出來。
　　說完她旋過身子，再度踏上歸路，卻覺得從未如此輕松過。
　　蒼茫天地間只余飛揚的雪花與一個久久矗立在雪地上熱淚盈眶的男人，以及——一串長長的細碎的似是通向天涯海角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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