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祁拾躺在麥田里，望著湛藍(lán)的天空，眼睛里映著白云飛鳥清風(fēng)徐徐。
　　她旁邊躺著的是二花，是她的好朋友。
　　二花推了推祁拾，問道：“十一，縣里的高中是什么樣的啊？”
　　祁拾眨了下眼，慢吞吞地說：“沒什么好的，她們都看不起鄉(xiāng)下人�！�
　　“怎么會啊，你這么漂亮，”二花坐起來，看著陽光下少女白嫩的臉頰，以她的才學(xué)，只能說很漂亮，是他們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兒。
　　“怎么不會�！�
　　祁拾沒有裝填生活美好的意思。
　　在縣里漂亮的女孩比比皆是，她們比她更優(yōu)秀，更好，她只不過是誤入茱萸的小麻雀。
　　二花重新躺下，“總比村里好�！�
　　祁拾沒說話，比起縣里的學(xué)校，其實她心里更喜歡家鄉(xiāng)的熟悉感。
　　可是，鳥兒要起飛，要飛往更大的世界。
　　天空掠過一陣片燕子，在云間縮成一小塊黑色的痕跡。
　　小路上傳來幾聲男孩兒嬉鬧笑聲，二花臉頰突然微紅，悄悄地靠近祁拾，壓低聲音說：“十一，你還記得小聚嗎？”
　　祁拾聽出來她聲音中的羞赧，偏頭看二花，“記得，怎么了？”
　　“我們好了�！�
　　二花笑的眼睛彎彎，愜意帶著少女懷春。
　　祁拾愣住，在腦海里扒拉出一個人影，是她家隔了兩座房子孫家的小兒子孫聚。
　　那是一個皮膚很黑，眼睛很亮的男生。
　　二花趴在她耳邊問，“十一，你有喜歡的人嗎？”
　　祁拾垂下眼，很輕的搖搖頭。
　　-有喜歡的人嗎？
　　-有的。
　　她在心里默默的回答，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坐在她后面的少年。
　　他比孫聚白，比孫聚高，比孫聚好看，像是青蔥翠綠林子里的一抹淡淡的花香。
　　讓她在其中迷路。
　　十七歲的她們只是剛剛成長的花兒，經(jīng)不起任何的風(fēng)吹雨打，卻又堅韌的無言。
　　祁拾看著二花眼里的光，知道，她比她幸運。
　　即使這份幸運對于她們來說是一件并不怎么美好的事兒。
　　-
　　夜晚，鄉(xiāng)間的風(fēng)很溫柔，樹枝上都是蟬鳴聲，祁拾躺在樓頂?shù)闹裣�，隔著蚊帳望著天空里的星星�?br>　　這是在縣里看不見的風(fēng)景，聽不到的聲音。
　　她的旁邊是呼呼大睡的二花，側(cè)面是搖著蒲扇聽黃梅戲的外婆。
　　祁拾悄悄地拿出手機。
　　粉紅色翻蓋手機，上面有不少劃痕，是媽媽在她年前的十七歲生日花一百塊錢給她買的舊手機，方便她們聯(lián)系。
　　她打開□□。
　　第二個列表——他。
　　躺著一個名字叫“清風(fēng)朗月”的賬號。
　　加上一整年了，只在9月15號這天說過一句“生日快樂”，還是在班群里每個人都說的情況下。
　　祁拾摁開聊天框，對方回了一句：“謝謝”。
　　這么久以來，這是他們第一次接觸。
　　私下的那種。
　　祁拾嘆口氣合上手機，光是這樣的交談，她都覺得四肢發(fā)麻。

　　2
　　祁拾告別依依不舍的二花，坐上去縣里的班車。
　　今天的陽光比昨天刺眼，班車的機油味很重，讓她有些惡心想吐。
　　周遭什么味道都有，燒餅，肉，大蔥。
　　她擠在最后一排，仿佛隨時都可能淹沒在其中。
　　祁拾臉上因暈車變得難看，小心拉開一點車窗，讓外頭燥熱的空氣涌進(jìn)來，劉海被風(fēng)吹開，額頭蒙上一層細(xì)汗。
　　口袋里的手機嗡嗡嗡作響。
　　祁拾掏出一看，是班長。
　　她愣了愣，按下接聽鍵，對面不等她說話，立馬就傳來女生嘰嘰喳喳的聲音。
　　隱約間，她聽到有人在問她，“祁拾，你到了沒啊？來皇家ktv吧，林罔補生日，晚上去吃烤肉�！�
　　祁拾的心跳了一下。
　　林罔。
　　她低下頭，素白的小臉浮出為難，口袋里只有生活費，不足以讓她買禮物。
　　可是……
　　祁拾短暫的糾結(jié)一下，說：“我先去一趟宿舍，然后過去找你們�！�
　　-
　　到了班長發(fā)過來的地址，祁拾有些為難。
　　金色的玻璃門關(guān)著，門口站著兩個男服務(wù)員，見她出現(xiàn)在門口，就拉開門。
　　祁拾嚇了一跳，遲疑了下，走進(jìn)來。
　　她沒來過這種地方，如果不是有極具吸引力的人在，根本就不可能來。
　　心里有些不安。
　　未成年是不能踏入娛樂場所。
　　祁拾聽著耳畔的音樂，是周杰倫的——“以父之名”。
　　踏入電梯，祁拾緊張地握緊手里的袋子。
　　這是她在校門口精品店買的一個純黑色腕套，不貴，甚至廉價。
　　祁拾有些緊張，她像是一個怪胎。
　　整個ktv都像是浸在金色的水里，每一處都帶著微妙夢幻泡影般的陌生。
　　祁拾突然發(fā)現(xiàn)。
　　她與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就像是與林罔的不相配。
　　-
　　祁拾從外推開ktv405包廂門，班長趙呈正在唱“死了都要愛”。聲調(diào)不是特別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確說，是在扯著嗓子喊。
　　她表面上的視線是與其他人打招呼的角度，余光卻是留在穿著白色T恤黑運動褲坐在一堆男生之間，少言卻不沉默，顯得十分特殊的少年。
　　他跟其他人不一樣，別人的身上帶著稚氣，帶著強撐的成熟。
　　而他。
　　一個來自遙遠(yuǎn)不可及的北京的少年。
　　他并不算是特別好看的那一類，但絕對是最吸引人的存在。
　　他就靠在沙發(fā)背上，嘴角挑著若似若無的笑意，眼神里都是與同齡人不一樣的深沉。
　　祁拾覺得頭有點暈，心跳很快。
　　因為他看過來了。
　　“林罔，生日快樂�！�
　　祁拾壓制著心情，將手里的袋子遞過去。
　　林罔笑著接過，說了句：“謝謝，吃好玩好，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說�！�
　　祁拾垂下眼，點點頭，坐在女生堆的邊上。
　　在無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她蜷起不小心碰到少年手指的指尖在心頭一遍又一遍研磨。
　　祁拾小心翼翼地看著人群里的少年。
　　周邊的女生都喜歡他，或許是長相，或許是他慣與常人疏遠(yuǎn)的行頭，或許是熱鬧下仍舊冷靜的模樣，這些都成為她們想要探索的事物。
　　包括她在內(nèi)。
　　祁拾在班里是個小透明，此刻也是。
　　她躲在角落里，仰望著星空那邊的月亮，站在億萬光年之外靜靜地聆聽著他們。

　　3
　　周一早自習(xí)的鈴聲在凌晨五點二十準(zhǔn)時響起。
　　祁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后面就是昨天過生日的林罔。
　　她在ktv唱歌沒結(jié)束就提前走了。
　　全程只跟林罔說了一句話，再無其他。
　　可是即便如此，祁拾還是很開心。
　　-
　　黎明沖破黑暗掛在遠(yuǎn)方，教學(xué)樓的燈全開著，陣陣?yán)首x聲下緊挨著說話聲，課桌上的書高高的壘起，擋住女生的化妝鏡，遮起男生分割成單頁的網(wǎng)游小說。
　　祁拾直起背，不動聲色地后移，她很喜歡在清晨的喧鬧中去聽身后少年的聲音，聽他的愛好，聽他的游戲，聽他與男生的對話。
　　有時候，她都覺得，不靠近他，只要待在范圍之內(nèi)。
　　她的心情就會很好很好。
　　林罔從不主動跟她說話，包括其他女生。
　　祁拾一邊背英語單詞，一邊聽后桌男生問林罔，“罔哥，你到底喜不喜歡女的�。烤烤故遣皇窃诒本┯袑ο�？給個實話行不行啊！”
　　祁拾微微蠕動的唇瓣停下，抿成一個淺笑，淺淺的梨渦在嘴角漾開。
　　她無聲地與身后的少年一齊淡著聲說著同一句話。
　　“滾一邊去，我是要考清華北大的人�！�
　　少年的音色如同他的□□名字一樣，清朗如風(fēng)，沁入心扉。
　　祁拾心尖發(fā)甜，因為同一個語氣，同一個詞字，讓她有一種是他們在對話的微妙感。
　　比起后桌李林的無食欲話題。
　　她更想問問林罔，北京的考試不是會比其他地方稍微簡單一點的嗎？為什么要到河南。
　　無疑是加劇難度。
　　祁拾偏頭，視線越過窗戶，越過鐵欄桿，落在一片金色上。
　　她在班級永遠(yuǎn)都是沉默的存在。
　　學(xué)習(xí)好的與學(xué)習(xí)不好的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墻壁，其中學(xué)習(xí)好的不愛說話的與所有人都會有一道坎。
　　她跨不過去，誰也跨不過來。
　　就連她的喜歡都是在無人可知的角落里，秘密的發(fā)酵成長變成無法形容的酒香。
　　而她心里的少年是特例，是早晚都要翱翔在天空之上。
　　她只是一個過客，一個不值得被記住的過客。
　　-
　　祁拾是從鄉(xiāng)里考到了縣里的高中，幾乎是村子里人人稱贊的孩子。
　　她六歲的那年生過一場病。
　　這個病不知道拖垮了多少人家，是讓很多人都望而止步等死的病。
　　它叫——白血病。
　　祁拾一直覺得，她應(yīng)該是得到某種程度上的眷顧。
　　在患病的人群里頭，她成為一個被治愈的存在。
　　這一場病，花光家里的所有積蓄，直到今日父母在外地打工賺錢還債。
　　祁拾知道，她活著，不只是為了心中的夢想，還有為她操勞半生不能停歇的父母。
　　她必須好好學(xué)習(xí)，考一個好大學(xué)，找一份穩(wěn)定工作。
　　-
　　初三那年寒假末尾，春寒料峭，白雪化水。
　　祁拾突然開始發(fā)高燒，一直不退。
　　家里人都在擔(dān)心，怕她的病復(fù)發(fā)，怕無藥可醫(yī)，怕救不了她。
　　所幸最后安全無恙，只是病毒性感冒。
　　出院前的一個午后，她感受到了什么叫心不由己的微妙。
　　那是她第一次見林罔，也是最初。
　　春雨陣陣，來得突然。
　　祁拾猝不及防就被淋個正著，連跑到檐下避雨都來不及，懷里還有一只瑟瑟發(fā)抖的小土狗。
　　藍(lán)色的傘出現(xiàn)的時候，祁拾的世界褪去陰霾，她朝握著傘柄的修長手指的上方看去。
　　少年穿著黑色高領(lǐng)毛衣，深灰色運動褲，白色的板鞋踩在水坑之中，垂著眼皮看她，眼神平靜無波瀾，只是同她對視，說了句：“同學(xué)，去那邊�！�
　　那天。
　　不知是春天的冷意，還是雨的漣漪，亦或者是風(fēng)里的刺撓。
　　她的心跳跟雷鳴電閃一樣在天空綻開。
　　當(dāng)天夜里，祁拾慶幸她帶著口罩，沒有被少年看見她的病容。
　　可惜，她也沒見過那個少年。
　　-
　　直到高一開學(xué)這天，祁拾才再次見到他。
　　少年個子高，氣質(zhì)與舉止都與周圍的人不同，很容易就一眼認(rèn)出來。
　　祁拾差點連路都不會走。
　　她趁復(fù)查在醫(yī)院轉(zhuǎn)過幾次，卻再也沒遇見他。她知道她不應(yīng)該這樣，只是忘不掉。
　　能在一個學(xué)校已經(jīng)很驚喜。
　　更令祁拾沒想到的是，他們在一個班級。
　　自我介紹時，祁拾努力平靜，卻張開耳朵去聽，聽那個少年的聲音，他說——“我叫林罔，來自北京�！�
　　余光里。
　　少年的脊背挺直，神色淡淡，穿著色彩簡單的衣服，立在一群青春少年之間突兀的像是一株青松。
　　他的普通話，字正腔圓，十分好聽。
　　祁拾按住拼命跳的心臟，有一種仿佛飛在云間不落地的感覺。
　　從這天起，她就再沒能有機會不喜歡他。
　　很奇怪。
　　有時候，祁拾都會問自己，你喜歡林罔什么，他為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
　　這種情況下，她就會回答自己：“林罔很好，他看著冷漠，但對每一個可以幫忙的事情都不會退縮。他學(xué)習(xí)很好，遙遙站在成績榜單前方最高處。他尊重每一個人，不會對女生過分，不會對女生說出不好聽的話，相反，他還會制止那些不著調(diào)的男孩子�！�
　　-
　　祁拾坐在位置上，望著爬上來的太陽。
　　學(xué)校院子里的梧桐樹葉被渡上一層薄薄的透明的光線，隨著清晨的微風(fēng)搖晃波動，地上的樹影斑駁。
　　她喜歡的少年太好了。
　　好到，有時候，她都在想，如果他不那么好該多好。
　　這是多么自私的想法。
　　可是更多的，祁拾會覺得，她喜歡的少年，就應(yīng)該站在頂峰俯瞰世界，身邊有一位漂亮溫柔的女孩子相伴。
　　這個女孩子會是任何一個人，卻永遠(yuǎn)都不會是她。

　　4
　　暗戀是一個人的狂歡。
　　暗戀一個人時，會因為與對方不小心的視線交錯而心悸怔忡，呼吸急促。
　　暗戀一個人時，只是在課間休息，偶然的余光掃到，就會開心很久。
　　暗戀一個人時，感官永遠(yuǎn)與他在一起。
　　祁拾在日記上寫下這段話后，就發(fā)起呆。
　　周遭的人見怪不怪，甚至習(xí)以為常。
　　祁拾很安靜，她不愛講話。
　　常常一個人呆著，班里的同學(xué)都叫她“書呆子”。
　　這些祁拾都知道，但她不擅長跟人交流，可能小時候看了太多生死離別的悲痛。
　　她的同桌是一個非常喜歡周杰倫的女孩。
　　桌子上的貼紙，書皮上的印畫，包括墻壁上的照片，明信片都是周杰倫。
　　她叫陶籽。
　　唯一一個與祁拾關(guān)系較好的女生。
　　陶籽捧著新買的花火，哭得肝腸寸斷，忍不住湊到祁拾身旁說，“十一，千萬不要喜歡男人，會變得不幸，你看看她好慘，什么都沒有了�！�
　　祁拾不看這些，也不懂。
　　但她低頭時，看見了一句話。
　　“我喜歡他，甚至不需要他知道，但我又想他聽到我的聲音�！�
　　祁拾摸了摸陶籽的頭以示安慰。
　　一抬頭，她就與從班級正門走進(jìn)來的少年對上眼。
　　那一瞬間，祁拾分不清楚是誰先移開了視線。
　　總之，她在看過去的時候，只剩下一群男生涌在林罔的身邊談?wù)摯┰交鹁�。
　　她聽不懂，也不明白。
　　但她知道，林罔打游戲很厲害，班里男生非常羨慕他的技術(shù)。
　　看，我喜歡的少年，不僅學(xué)習(xí)好，其他方面也是第一。
　　祁拾心里又澀又苦又有點甜。
　　她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關(guān)于林罔的事情。
　　比如，他不喜歡牛奶、帶甜味的牛奶，但他會喝酸奶。
　　這是祁拾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原因是隔壁班有個女孩子瘋狂給林罔送早餐。
　　林罔都沒吃，只有那天女孩拜托她送的酸奶。
　　林罔喝了。
　　明明都是奶制品，有什么不一樣呢？
　　祁拾不知道，但她很開心。
　　開心她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情，雖然微不足道。
　　-
　　高二的學(xué)習(xí)力度比高一大很多。
　　祁拾一半時間在學(xué)習(xí)，一半時間在看林罔，用眼睛看，用余光看，用心看。
　　一個人默默的歡喜，默默的落寞。
　　傍晚，晚自習(xí)第一節(jié)下課。
　　祁拾被陶籽拉起來上廁所，二樓全滿，只能爬到三樓。她最先出來，避開走廊里喧鬧打亂的同學(xué)，站在生銹的欄桿旁往下看。
　　夜色朦朧，教學(xué)樓圍成一個圓。
　　斜斜打下的隱蔽處，燈光忽略的地方，祁拾看見一個女生攔住林罔，向他遞出一封信，說了什么她不知道。
　　但是她的心，有點像是在被細(xì)針戳著。
　　那個女生看林罔的眼神，她明白，即使聽不見他們說什么。
　　如果，如果我也可以這么做就好了。
　　祁拾移開視線沒在看，鼻子酸澀，眼眶濕潤，看著燈光有些朦朧，怎么都覺得眼睛好像近視了似的。
　　-
　　暗戀一個人沒有吃醋的資格。
　　哪怕委屈，哪怕不甘，都只能站在角落里一個人靜靜地體會。
　　-
　　祁拾發(fā)現(xiàn)林罔好像沒拒絕那個女生。
　　她已經(jīng)不止一次看見女生站在樓下等他，或陽光普照，或夜色闌珊，他們走在一起，走在喧鬧的人群中。
　　-
　　大星期坐車回家。
　　祁拾興致不高，懨懨的垂著頭。
　　今天出校前，她聽到班里女生議論。她們說林罔在跟三班的班花談戀愛，兩個人這周一起出了校門，像是要去約會。
　　那一刻，祁拾想哭。
　　可是她好像沒有哭的理由。
　　-
　　二花跟孫聚分手了。
　　她抱著祁拾說了一晚上，從告白到接吻再到分手。
　　祁拾安靜的陪著她，心也在隱痛，直到聽到二花說：“十一，我要去打工了，”的時候。
　　祁拾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你瘋了？”
　　“我沒瘋，”二花摸了摸她的臉頰，低聲說，“十一，我沒你學(xué)習(xí)好，在學(xué)校完全就是浪費時間，還不如去找我爸媽打工掙錢，到時候我給你買好吃的，買新衣服，買手機，讓你成為你們學(xué)校最漂亮的女孩兒�！�
　　祁拾不知道說什么，村子里的女孩的命運似乎都一樣。
　　要么早早嫁人，要么出去打工。
　　二花隨意笑了笑，“別愁眉苦臉的，你要改改你這個啞巴性格，以后我不在老家，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跟人說話了？”
　　祁拾抿出一個笑，“嗯，不跟別人說，只跟你說�！�
　　二花笑彎了眼，抱住祁拾。
　　她知道祁拾沒開玩笑，她認(rèn)真的，就像是無數(shù)日夜，祁拾從醫(yī)院里來回，病痛纏身，仍堅持夜燈下苦讀。二花望著夜色想，如果祁拾想做什么，她一定會悶頭往前沖，是個連彎都不知道拐的初生牛犢。
　　她們從來都不是一種人。
　　祁拾是村子里女孩都想成為的存在。
　　-
　　周日下午一點半。
　　祁拾在汽車站目送二花上車，車輛將會駛?cè)V東。
　　她望著二花背影的落座，說不出的惆悵無奈與難過。
　　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有急匆匆的理由，卻沒人有不急的理由。
　　走出車站時，祁拾意外遇見林罔與三班的班花——蕭晗。
　　他們大概是在爭吵，正好與她迎面相撞。
　　誰也避不開誰的面面相覷。
　　祁拾看了林罔一年多，無比清楚的表情，此刻，他很不開心，那是一種被人強迫做了不樂意的事情后的暴躁。
　　然后，她就聽見林罔說：“蕭晗，我再一次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不會跟你談戀愛，請你以后不要再借其他人的名義約我出來�！�
　　祁拾有點尷尬，心里有點雀躍。
　　太陽很大，祁拾繞開他們往別的地方走，就在路過時，林罔卻伸手拉住她的衣服，“祁拾，一起走。”
　　這是第一次除了那天雨里傘下他們靠得這么近。
　　祁拾仿佛聞見了一陣淺淺的花香。
　　原來，他記得她的名字。
　　原來，他們沒有在一起。
　　她的心跳急促，手心發(fā)汗。
　　“你還好吧？”
　　祁拾聽到少年遲疑的聲音愣住，呆呆地看過去，遲鈍幾秒，輕輕地點頭。
　　少年撲哧一聲笑出來，眼尾暈開惜花。
　　祁拾怔住。
　　好半天，她才問了句：“怎么了？”
　　林罔搖搖頭說，“沒事，就是覺得你有點呆�！�
　　祁拾聞言，忍不住抿出一個淺笑。
　　陽光燦爛灑下，少女的臉頰有一顆淺淺的梨渦，仿佛掛著一支濃紅的海棠花。
　　林罔愣了一下，移開視線又落下。
　　少女的發(fā)絲隨風(fēng)蕩起，露出藏起的脖頸，白皙纖細(xì)。
　　霎那間，少年急促的躲開視線，繃緊下頜，定在前方的車流中。
　　祁拾不會找話題，就這么跟林罔走到路口，兩個人一起打了一輛車回學(xué)校。
　　坐在出租車上。
　　祁拾一直望著窗外，除了軀體的冷寂之外都在發(fā)抖。
　　是興奮，是驚喜，是某種程度的試探，是隱隱的期待。
　　只是很可惜，她實在是嘴拙。
　　想不出一句適合的話來念林罔的名字。
　　她只敢在余光里看，看著少年玩手機，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按著鍵發(fā)消息。
　　祁拾想，他在跟誰聊天。
　　我該怎么跟他聊天，我可能不能跟他聊天。
　　我怕我一開口，滿腔的喜歡就暴露出來，那我一定會把他嚇跑吧。
　　于是，最后，她都保持沉默。

　　5
　　校門口學(xué)生三三兩兩，一部分蹲在奶茶店或者精品店的門口，有些騎著電動車自行車從那頭的路上過來。
　　祁拾跟在林罔身后走進(jìn)校門，上樓梯之前，她很輕地叫住前方的少年，“林罔，你等一下�！�
　　落陽梯斜，少年套著難看的藍(lán)白校服，斜跨著黑色的書包，偏過頭看她，眉眼凝在暗處，靜靜地望著她，似乎是在詢問有什么事兒。
　　祁拾好用力才穩(wěn)住心神，將另外一半車錢從月白的小布袋里掏出，一張對折工整的五塊錢遞向林罔，剛才他先一步結(jié)賬，她沒來得及。
　　林罔沒接，而是挑了下下巴問，“你錢包哪買的？”
　　祁拾沒看他，低著頭，手指蜷了下，手里裝錢的袋子，可能與眾不同，或者說過于簡陋。那是她拿外婆以前沒做衣裳的料子，自己做的一個錢包，月白的方形布袋上繡著一只小兔子，腳下是一片青草。
　　與那些皮質(zhì)錢包，或者名牌比起來，實在是拿不出來。
　　祁拾呼吸放緩，“我自己做的�！�
　　林罔垂眸看她，只看見不遠(yuǎn)處的梧桐往這邊打下一片影子映在少女的身畔。微風(fēng)吹拂，她的劉海不斷晃悠，顫顫的睫毛，細(xì)白的鼻尖，說完話就抿著的唇瓣，有些大的校服裹在瘦弱的身軀上。
　　她很瘦，有點弱不禁風(fēng)啊。
　　林罔收回視線，淡淡地說了句。
　　“很漂亮�！�
　　祁拾心劇烈跳動，甚至不敢抬頭，“謝謝。”
　　她說完就急急的轉(zhuǎn)身往樓梯上走，一側(cè)的林罔挑著眉，“祁拾，你幫我做個唄，我給你錢�！�
　　“�。俊�
　　祁拾停下腳步，偏頭看他，不算大的眼睛，很干凈，瞳孔偏淺，些許茫然在其中。
　　“我媽過生日，不知道送什么，”林罔說，“她平時喜歡旗袍什么的，我看你這個錢包就合她心意，幫我個忙，以后有事你說，這個是手工，價格隨你出。”
　　祁拾怔一秒，手指扣著肩上的書包帶子，輕輕點頭，“不用，不費什么錢，你什么時候要？”
　　“下周五。”
　　“能行嗎？”
　　祁拾抬了下眼又垂下，沒人知道她現(xiàn)在多開心，盡管興奮到極致，仍然維持著表面平靜，說了一句，“好，我先上去了�！�
　　-
　　周六過小星期，祁拾獨自去了西關(guān)一家裁衣鋪，花了十塊錢買了一黑一白兩塊布料，又花七塊錢了繡線秀針。
　　她買完，在校門口吃了碗牛肉面，就回了宿舍。
　　思索著，要繡點什么東西給林罔的媽媽。
　　祁拾望著手里的布料發(fā)愣，陽光順著窗戶飄進(jìn)來，灰塵在空中盤旋。
　　想了許久，祁拾選擇繡紅梅花。
　　至于另外一塊黑布，她想做成一塊手帕，在邊角繡上一株青松翠柏。
　　到時候夾在錢包里，就當(dāng)是補一個生日禮物給林罔。
　　祁拾垂下眼皮，這是他們唯一的交集。
　　-
　　在醫(yī)院里治療的日子，八九歲的祁拾旁邊床位姐姐的媽媽是一個紡織廠女工，會制衣繡花，平時能賺不少外快。
　　她沒有什么活動，除了看書學(xué)習(xí)，就跟著一起學(xué)繡藝。
　　后來，她學(xué)會了。
　　姐姐去世了。
　　姐姐的媽媽一個人去了外地。
　　祁拾每一次繡花都會想起那個姐姐和她的媽媽，她是幸運的那一個。
　　很多人都是不幸的，所以祁拾盡可能的照顧好自己。
　　不去拖累任何人，不去耽誤任何人，更不會去打擾不應(yīng)該打擾的人。
　　-
　　祁拾在學(xué)完習(xí)就會去做錢包，一天繡一點，引起了陶籽的好奇。她看著一朵朵紅梅盛開，枝頭栩栩如生的含苞。
　　“你這個好好看，”陶籽湊過來。
　　“你喜歡嗎？”祁拾收下尾，很輕地問陶籽，“你喜歡的話，我給你也做一個�！�
　　“可以嗎？”
　　陶籽長得可愛，胖乎乎的。
　　祁拾朝她淺淺笑了下，“可以的�！�
　　她話剛落音，一道陰影打下，祁拾下意識看過去，對上剛打完球回來，正擦汗的少年，爽朗地聲音越過嘈雜的聲音進(jìn)去她的耳朵。
　　“是挺好看的。”
　　祁拾心跳瘋狂尖叫，她都快被心跳震暈過去，只覺得臉頰發(fā)燙。
　　見她不說話，林罔也沒在意，跟著身旁男生打鬧著回到座位上。
　　祁拾狠狠的啐罵一句。
　　你怎么這么笨，居然變啞巴。
　　最后，祁拾自暴自棄的繡花，不去理會管不了的心跳與眩暈。
　　-
　　周五大星期，祁拾鄭重的把錢包遞給林罔，說了句：“祝阿姨生日快樂，萬事順?biāo)��！?br>　　也祝林罔，往后余生平安喜樂，皆都如意。
　　她在心里無聲地默念，眼神深處卷著淡淡的溫柔，不易察覺的藏起來。
　　林罔接住錢包，很漂亮，很精巧，跟眼前的人一樣。
　　“謝了啊，”他說，“多少錢？”
　　祁拾搖頭，“沒關(guān)系的，不費什么錢。”
　　“那這樣吧，周末我請你吃晚飯，不許拒絕。”
　　林罔彎了唇，下午陽光溫和，全打在少年臉上。
　　祁拾愣了下，她仿佛可以感受到少年臉頰上微微煽動的絨毛。
　　“好。”
　　她聽見自己這么答應(yīng)。
　　祁拾坐在回家的車上，望著遠(yuǎn)方漸漸地消失的太陽，心里想，偶爾放縱一下沒關(guān)系吧。
　　這是他們唯一的接觸，錯過就再也不會有了。
　　祁拾摸索著手里的錢包，它被林罔夸過后，都變得比以前要可愛很多。
　　只是，上面暈開點點滴滴的紅色。
　　祁拾想去擦，可那紅色浸到錢包上，像是水墨畫里暈開的墨水，完全不受控制的散開。
　　月白的錢包，染上了夕陽的紅。
　　小兔子的眼睛又紅又怕，獨獨孑于在草地之上。

　　6
　　周末那天，天氣不是特別好，初秋悄然而至。
　　祁拾去赴約。
　　她一下車，就對上昏暗光線下少年的眸子。
　　“你想吃什么？”
　　祁拾有些眼熱，一年半以來，她坐在他的前頭沒兩天，現(xiàn)在是他們最近最近的一刻。
　　林罔見她不說話，臉色有些蒼白，微微蹙眉，“你是不是感冒了��？”
　　祁拾點頭，“嗯，我感冒了�！�
　　“那我們?nèi)コ曰疱伆�，”林罔低著頭看她，眼神如舊的平靜卻清晰，“或者去喝粥。”
　　祁拾第一次清晰的看他，看他的眼中有她的身影。
　　“吃火鍋吧，”她說。
　　說完，祁拾低下眼。
　　站在她對面的少年彎了唇角，狹長的眼睛泛起細(xì)碎的陽光。
　　-
　　火鍋是在學(xué)校附近吃的。
　　林罔給她熱牛奶，倒溫水。
　　這是祁拾第一次跟林罔吃飯，她在飯?zhí)每匆娺^很多次林罔吃飯。
　　每一次，她都在想，什么時候可以跟他吃個飯。
　　那么，她一定會多說一點關(guān)于自己的事兒，比如她喜歡看懸疑小說，她知道林罔喜歡福爾摩斯。
　　再比如，她喜歡周杰倫，她知道林罔最喜歡的歌是“以父之名”，而她也很喜歡。
　　她還想說，她很喜歡古典音樂，喜歡看古文雅集，喜歡繡花，喜歡種植花草，喜歡聽黃梅戲，喜歡在村子里搭戲臺的時候躲在角落里聽。
　　她知道，林罔喜歡吃辣，喜歡喝可樂雪碧，從來都不挑書看，只是偏愛一些。
　　他還喜歡打籃球，喜歡極限運動，喜歡旅游。
　　林罔去過很多地方，他在班里侃侃而談，講出的話帶著異樣的色彩。
　　讓她對那些地方產(chǎn)生好奇與向往。
　　林罔的知識涉及很廣，她也是。
　　他們應(yīng)該會有很多話題可以說，從人文地理到天文觀測再到民族藝術(shù)。
　　可是，她什么都說不出來。
　　只能用余光去看她心里的少年。
　　他很會照顧人，講話體貼，行事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只會讓人喜歡跟他相處。
　　“你怎么了？”
　　林罔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少女，躲在灰色的毛衣里，巴掌大的臉上掛著一層細(xì)汗。
　　祁拾接過他遞來的紙巾，若無其事的說，“沒事，就是我容易熱�！�
　　林罔蹙眉，“真的不是因為不舒服嗎？”
　　祁拾抬眼，對上少年眼中的緊張，片刻后，搖搖頭，“我真的沒事，快點吃吧�！�
　　林罔垂下眸，輕應(yīng)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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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火鍋，外面天色降下來，灰暗一片，瞧這是要來一場大雨。
　　林罔四處環(huán)顧一下，對著祁拾說，“你等我一下�！�
　　祁拾愣愣地點頭。
　　少年身高腿長，跑著往前，拐進(jìn)一家藥店，五分鐘差不多從里面急匆匆地跑出來，提著一袋子藥，遞到祁拾的跟前，“備著點�！�
　　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
　　祁拾鼻子酸澀的厲害，看，她喜歡的少年就是這么這么好的一個人。
　　她接過藥袋，緊緊的裹在手心里。
　　他們沉默的往學(xué)校走，初秋的微涼風(fēng)扇過，卷起落在地面上的葉子。
　　“那個，”林罔突然停下。
　　祁拾抬頭看他，少年穿著黑色的外套，發(fā)絲下的眼睛垂著，讓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秋季籃球比賽，周五在三中舉行，我被邀請，你要不要來看？”
　　他的每個字，每句話，祁拾都能聽清楚。
　　秋風(fēng)好慢而長，帶著她的心跳。
　　半晌，祁拾笑了，眼睛彎彎，梨渦淺淺，“好，我會過去看�！�
　　少年抬起眼，眼睛仍然平靜，卻好像有點不一樣。
　　只是可惜，祁拾垂下眼，沒看見他的眼睛，而是在擔(dān)憂她會暴露自己。
　　“對了，錢包阿姨喜歡嗎？”
　　那條黑色的帕子，你看見了嗎？
　　這句，祁拾在心里默默的問。
　　少年手插在兜里，輕拍了一下她的頭，“喜歡的，我也喜歡�！�
　　祁拾愣了一下，淺淺一笑，“喜歡就好�！�
　　到了校門口，祁拾停下腳步。
　　林罔不解地回頭看她，“怎么了？”
　　“我今天請假了，我有個好友生病，我要去看她�！�
　　祁拾抬起頭，第一次沒有膽怯，而是彎著眼看校門口燈下明亮的少年。
　　然后，她后退一步，向少年揮手，“林罔，再見。”
　　林罔看著她燦爛的笑容，怔了下，似乎是第一次見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孩笑的這么開心，不由得也挑著唇角露出一個淺笑。
　　他學(xué)著祁拾的動作，“嗯，祁拾，再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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