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天澈地
　　我叫霍晗。
　　九個月前大學畢業(yè)進了家事業(yè)單位。
　　再過三個月我的合同就滿一年了。

　　唐澈，我就可以辭職去找你了。

　　依稀記得畢業(yè)那天，陽光閃閃的特別刺眼。
　　舍友煦珊的男友趙澤宇過來幫她搬行李，寄東西。
　　他們打算定下來了。
　　可能再過一兩年就成為持證上崗的正式合伙人了。
　　我有點羨慕，有點嫉妒，也有點難受。

　　和舍友們揮手道別，約好每年一小聚后我便去在學�！肮ぷ鳌绷巳甑牟块T和老師們、工作伙伴們道別。

　　其中一個學妹當初是我?guī)У�，我沒少教過她，所以現(xiàn)在她非常不舍我的畢業(yè)。
　　“霍學姐”，她噙著淚說，“時間過得真是太快了，還記得第一次面試，是你面試的我，如今我都要送你走了。”

　　“是啊�！睍r間過得真是太快了，我好像有些東西都記不太清了。
　　“有緣自會相見嘛”，我安慰她，“你有空了也可以去找我玩，現(xiàn)在高鐵很方便。”我拍了拍她的肩，看著自己第一次帶的人這么舍不得我，內(nèi)心還是有些許感動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那我到時候給你發(fā)微信，我怕霍學姐到時候很忙不一定有空。”學妹挽著我的手臂撒嬌說。
　　“不會的，你來找我我就算忙也一定會抽出時間的�！蔽倚χ鴳�。

　　許久不見她說話，才發(fā)現(xiàn)她在偷偷抹眼淚。

　　“怎么還哭了呢？”我拿紙擦擦她的臉頰。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我就是情緒比較豐富�！彼檬稚蕊L，想把眼淚扇回去。

　　“沒白照顧啊�！蔽遗呐乃暮蟊场�

　　“當初，就屬你和唐澈學長最照顧我了�！彼f完又開始流淚。

　　這個學妹哪里都好，就是嘴太快，以后說不定要吃虧的。
　　“哎，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他了呢�！蔽衣試烂C，“別破壞氣氛哦�！�
　　“對不起，學姐，對不起。”學妹這次哭得大聲了些。

　　我不喜歡看人哭，于是我給她抽了幾張紙遞給她。

　　“別哭了，我去里面看看老師，把眼淚擦擦，還在崗位上堅守，就要做好應盡的職責，不要讓人看了笑話，乖乖的�！蔽矣帜闷鹨话鼭窠矸旁谒稚�，摸了摸她的頭便去了里間的老師辦公室。

　　陳老看見我來便摘下了眼鏡，笑著招呼我說：“坐�！�
　　他問我和單位簽好合同了沒有，我點點頭。
　　他又說以后有問題可以隨時找他。
　　我說好。

　　接著便是相看無言。

　　臨走時，陳老看著窗外三三兩兩經(jīng)過的人輕輕地說了一句：“小霍，你還年輕著。要出去多走走，散散心�！�
　　我握住門把的手頓住了，一瞬間仿佛失去了開門的力氣。
　　我沒有回頭，只是用力點了點頭，然后 “嗯”了一聲回答他。

　　出來時經(jīng)過學妹工位前，她已經(jīng)不哭了，只是眼角還有點紅。
　　我又和她說了幾句便道別了。

　　走在校園的路上，我能很輕易地分辨出迎面擦肩而過的人是幾年級的。
　　若是大一的，就比較鮮活，走路都自帶著一股“炫氣”而不自知，年輕的真諦大概就在此。
　　若是大二的，就稍微內(nèi)斂，已經(jīng)在校園待過一年，開始懂得了一些“沉穩(wěn)之道”，但依然藏不住身上和眼里的稚氣。
　　若是大三的，就很洋氣了，無論男女，都穿著妥帖，略帶輕熟風，當然，也有了一絲憂愁和焦慮顯現(xiàn)在臉上，或為學業(yè)，或為工作。
　　若是和我一樣是大四的，此刻或許如我一般邊四處看看邊走著，或許在抱頭不舍相互拍照，或許在拎著行李箱急于奔赴人生的下一場。

　　走著走著我就來到了圖書館。
　　四年里，這是陪伴我時間最長的一個地方了。

　　圖書館前面，五星紅旗正迎風飄揚，熠熠生輝。
　　那飄揚著的是每個愛國人士的愛國熱血、愛民熱血。

　　初夏的陽光明晃晃的，本不應該刺眼，可我還是被刺地流下了眼淚。

　　唐澈，你說，風能不能把我對你的思念傳給你？

　　我走進圖書館，把每一層都看了一遍。
　　有情侶在一起寫作業(yè)，有情侶在一起看書耳朵里分享著同一個耳機，有人獨自瞇著眼戴著耳機靠在椅背上享受一個人的時光，太多太多……

　　入目的這些無一不讓我想起唐澈，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曾經(jīng)，我和他晚上也一起在這里自習。
　　周五的下午，沐浴著夕陽的余暉，我們在電腦上同看一部電影。
　　暑假留校時，我們也是坐在圖書館查文獻，看書，學習。
　　細細想來，和他待在一起時間最長的地方就是圖書館了。

　　可是現(xiàn)在我要走了，以后我該如何回憶你呢？

　　我還記得我們是如何相識的。
　　剛上大一，十月份的一個晚上，我坐在圖書館學雅思。
　　突然，我的椅子后面被人撞了一下，接著就是五六本磚頭書掉在了地上。
　　我摘下耳機，彎腰撿起那幾本書，轉(zhuǎn)過頭準備給那個掉書的人。
　　“不好意思，謝謝你啊�！彼豢诖蟀籽缹χ倚�，很輕地說著。

　　這牙真白，白到晃著我的心神了。
　　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

　　初雪時我們在一起了。
　　晚上他送我回寢室的路上，我問他，為什么那天晚上他會撞到我椅子后面，明明桌子間的空隙那么大。

　　他捉過我的手放到他的羽絨服口袋里，眼里滿是我：“那我肯定是故意的啊�！�
　　“�。　蔽伊巳�。

　　“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你一直就坐那個位置，我就坐在你后面幾排，每天都看見你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他停下來，我也隨之停下來，他掰過我的頭，使我不得不面對著他，他看著我的眼睛笑，“就覺得你很漂亮，很合我胃口，我就想認識你，再和你在一起。”
　　好直白。

　　“有多漂亮？”我問他。
　　“很舒服，很耐看，看著你就覺得我們一定能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他親了下我的眼睛。
　　Apple watch提示我心率太高，問我要不要呼叫救護車。
　　原來，心跳過快是這種感覺。

　　“不是應該夸‘美若天仙’‘舉世無雙’嘛？”我望著他的眼睛里笑著的小小的我，“我舍友她男友每天都這么夸她的�！�
　　“你要是想聽我也可以照說，但是我想說發(fā)自內(nèi)心的詞匯。”他認真的樣子，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哦�！蔽肄D(zhuǎn)過身，往前走。
　　“生氣了？”他追在后面問。

　　“沒有”，我頓住，轉(zhuǎn)過身看他，“你情話說的怪好聽的，以前談過幾個啊�！蔽液竺姘刖湓捬鹧b得很輕松。
　　“就你一個�！彼Γ诳诖镏匦履笞∥业氖种赴淹嬷�。

　　“哦”，有點興奮，但我得淡定，不能表現(xiàn)出來。
　　“我這人看準了以后就會出手�！彼f。
　　“哦�！蔽彝敌Α�

　　其實我也很早就注意到他了。
　　他長得蠻帥的。
　　正好在我的審美點上。

　　“你怎么就只會哦？”他不滿意，在口袋里捏著我的手懲罰性地用力。
　　“你別小看一個哦，它的情感多得很�！蔽野翄伞�

　　細細想來，我們的對話大都這么溫馨平淡，我們好像沒有過爭吵，多數(shù)時候他都很讓著我，而我也很安靜，基本不會鬧他，只是偶爾地和他調(diào)皮斗斗嘴。

　　我曾經(jīng)很奇怪，為什么我的舍友煦珊會三天一小作，五天一大作，而趙澤宇卻從沒提過分手。
　　煦珊和我說因為會適當作的女孩子才會有人愛，才能拴住男朋友，像你就太懂事啦。

　　后來我經(jīng)常想，要是當年我也作一點，
　　會不會現(xiàn)在他就還在我身邊？
　　會不會我們就不會天人永隔？
　　會不會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

　　那是我大二升大三的暑假，當時唐澈他已經(jīng)拿到慕尼黑工業(yè)大學的offer了，就等著十月入學。
　　他的老師陳老很舍不得他，于是他暑假選擇了留校。
　　一來留在實驗室里繼續(xù)做實驗，二來又可以陪著我。

　　當時我留在學校備考德福。
　　我們約好一起去德國的。

　　唐澈，我們相約一起去德國的。
　　一起去的。

　　7月21日的傍晚，我們在外面吃過晚飯后牽著手沿著河邊散步回學校。

　　我正在規(guī)劃著他到德國后的生活，然后“耳提面命”：“唐澈啊，你到那里后只可以好好學習，不可以想其他的哦。你要是喜歡上別的女孩子你一定一定要和我說，那樣我就不去德國了，我就去美國，離你越遠越好�！�
　　他一只手圈著我的腰，一只手握著我的手，悶在我的頭頂輕笑，而后吻了吻我的發(fā)頂，答應我：“好的，緊遵老婆大人懿旨�！�

　　我臉紅：“唐澈，你等我兩年，我就去找你�！�
　　他將我的身子轉(zhuǎn)過去面對著他：“傻瓜，我肯定等你啊�！�

　　我又想開口說什么，他低下頭來含住我的嘴唇，繾綣著直到他呼吸變重才放開我。
　　我的臉頰早已遍布紅霞。
　　他在我耳邊說：“兩年后我一定把你變成我的人�！�
　　他嘆了口氣又說：“我不在的時候你也不許偷看其他男生，知道嗎？”
　　我不回答他，他就撓我癢癢。
　　我被癢得躲開，抬起頭剛想說“才不要”，就看見他臉色突變，朝我指了指河里，我才發(fā)現(xiàn)有個人跳下去了。
　　他很快地脫了鞋去救人，快到我沒來得及說完“注意安全”就已經(jīng)在水里了。

　　我仿佛被一盆冷水潑住定了幾秒后才哆哆嗦嗦地打開手機報警，大聲呼喊路邊的人來幫忙。
　　但大家都只在岸上看，沒有一個人像唐澈一樣奮不顧身地下去救人。
　　我的心突然被揪住了一樣，一股巨大的荒涼感從頭灌到腳，明明很熱的天，我卻有點冷。

　　現(xiàn)在我想，要是當時我會游泳該多好？
　　兩個人一起去救是不是他就能活下來？
　　要是我當時“作”一點，冷漠一點，任性一點，說：“不要，唐澈你不許去，我們報警等警察來�！�
　　那現(xiàn)在會不會就完全不一樣了？
　　要是我沒定幾秒再報警，結(jié)局會不會也不一樣？
　　要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水面上的泡越來越少，我的心也越來越沉。

　　沒人知道在他救人的那十分鐘里我的心一片空白，我的腦子完全宕機了一樣。
　　那十分鐘我就像是飄在天邊的看客，只知道看著，連哭都不會。

　　唐澈被救上來的時候，我竟然失去了去看他的勇氣。
　　我不能接受前一秒還活生生親吻我的人，下一秒就躺在了冰冷的救護車上。

　　我跟著坐上救護車，哆哆嗦嗦地想打開他的手機給叔叔阿姨打電話，可是手機被浸泡的時間太長了，都打不開了。

　　好冷，好冷，真巨他媽的冷。
　　唐澈，你冷不冷？
　　唐澈，你不要睡覺啊。
　　唐澈，你說過我們還要一起去外面看看的。

　　救護人員說了什么我不知道，我的眼淚糊得我看不清這個世界。

　　唐澈去了天堂。
　　而我卻下了地獄。

　　從那晚開始我就高燒不退。
　　太奇怪了是不是？
　　我又沒下水，怎么會發(fā)燒呢？
　　可事實就是我燒了三天，嚇得我爸媽連夜開車過來看我。
　　我在我媽懷里沒有聲音地哭，也沒有淚水，只是干張著嘴巴嚎。

　　我的心就那樣在地獄待了一年多，了無生機，但我并沒有頹廢。
　　相反，我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課，學習，值班，考試，活得像個固定程序的機器人。
　　我不能讓任何人擔心我，可似乎所有人都在擔心我。

　　唐澈，你讓我不要看其他男生，我沒有看，我答應你了，你可以回來嗎？

　　三天后燒退了我才知道唐澈想救的那個女孩子也沒有活下來。
　　跳河原因則是因為高考錄取的院校的專業(yè)她不想去。

　　多么荒唐，就因為一個專業(yè)不想去就要跳河，就要搭上另外一個人的性命？
　　唐澈，我寧愿你不去救。
　　可這才是唐澈，這才是他。

　　我不能理解那個女孩子的心靈得多么脆弱，才會在進了一所不錯的大學后因為沒有被錄取到心儀的專業(yè)就選擇去輕生。

　　女孩的父母去找唐澈的父母道歉。
　　兩個人，三個家庭。

　　我默默看著這一切。

　　我媽不放心我一個人去看唐澈，硬是陪著我去了葬禮，去了墓地。
　　那天，我在墓地旁從上午十點坐到下午六點，我想我大概是明白《小王子》里的那句“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是什么意思了。
　　其實哪有44次日落，我只看了一次，剩下的43次淚水都在眼里打轉(zhuǎn)。

　　夏天是多么美好的一個季節(jié)啊，可以穿著最喜愛的裙子跑去見你，和你一起吃半個西瓜。
　　可是，你卻不在了。
　　從此，我也只穿褲子。

　　走出圖書館，我回了寢室收拾行李。
　　我要回我的城市了。
　　再見了。

　　哦，唐澈，我忘了告訴你，德福我已經(jīng)過了。
　　但我現(xiàn)在沒有勇氣去，你會不會怪我？

　　唐澈，你應該會在那里等我吧，你要等著我啊。
　　你等著我，我一定一定，會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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