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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月
“這棵樹上住著花妖啊，美麗的，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花妖。”
奶奶又在用干癟而沙啞的嗓音講著老掉牙的故事了。
谷島不耐煩地點燃一支煙。小時候著迷不已的傳說，現(xiàn)在聽來只覺得幼稚可笑。什么花妖，明明只是普通的夜櫻，不過是棵長了幾百年的老樹罷了。奶奶卻一遍一遍毫不厭倦地講那個故事，當她還是新娘時遇見花妖的故事。
大概是因為太寂寞了吧。
家里有幾分田產(chǎn)，卻稱不上富裕。擁有這種出身的奶奶，一成人就被嫁到從未謀面的夫家。丈夫是城里的米鋪商人，經(jīng)常不回家。作為剛出嫁不久就獨守空房的少婦，會做這樣的綺夢也無可厚非。
察覺自己現(xiàn)實到刻薄的想法，他焦躁地吐出一口煙霧。
“谷島已經(jīng)二十七了吧，有沒有合適的人吶？”伯母一邊倒茶一邊絮絮叨叨，“說起來我老家也有個不錯的女孩子滿二十了呢……”
“胡說八道些什么！”伯父扯著大嗓門，很不以為然的樣子：“谷島是城里的上等人，怎么可能和個鄉(xiāng)下小姑娘結婚�！�
“鄉(xiāng)下女孩子怎么了？那孩子長得清秀性格又好，不是一家人我還不提呢！”
“行啦行啦，你就喜歡攬這些破事。谷島肯定早就有女人了吧？”不知為何覺得伯父笑得有些猥瑣。
“嗯，啊�！迸耸遣蝗�，不過功能也僅限于“女人”而已。
谷島木訥而心不在焉的樣子冷了場。一段沉默之后，伯父咳了兩聲又開口：“城里工作很忙吧？”
“還好。也有忙得幾天都睡不好覺的時候，比如年末什么的……”
“我就說嘛！長生還想去城里找點事做，哪有他想的那么簡單！不過看著那小子興致勃勃的樣子，又不忍心打擊他的信心……對了，你們那里有什么適合他干的��？”
推銷不了女人就來推銷兒子嗎。谷島在心里嗤笑一聲�！半y呀，最近經(jīng)濟不景氣，就算大公司也有裁掉三分之一員工這種事發(fā)生。城里人還羨慕鄉(xiāng)下人有土地可以保障生活呢�！�
“那一點地皮，也就只夠填飽肚子了�！辈缚嘈Γ骸坝袝r還要看老天爺?shù)哪樕珔取！?br>
“您說的是。這時節(jié)，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伯父又開始發(fā)牢騷，谷島笑著應承，心思卻不知道飛到了哪里。
站在后院的池塘邊，谷島長長吁出一口氣。
不是因為父母都在這里下葬，他才不想回到這個偏僻落后的小村莊。可是都幾年沒來掃墓了，今年又是七七，再以工作忙什么的搪塞過去，感覺有點不像話。順便也想來看看老人家，畢竟他小時候還是奶奶帶大的。雖然后來搬到城里關系生疏了，這份感情也還殘留在心里。
“這棵樹上住著花妖啊，美麗的，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花妖�！�
又來了……大概是上了年紀腦筋不清楚的緣故，一遍一遍地重復同樣的話實在叫人心煩。谷島轉(zhuǎn)身對奶奶賠笑：“天晚了，您回屋歇去吧，小心著涼�！�
“你不記得了呢，谷島？”
不記得……什么？
谷島的笑容僵在臉上。自己沒有忘記什么吧？
奶奶搖搖頭，又拄著拐杖走了。
“莫名其妙�！贝袅肷危麖目诖锬贸鰺�，一邊點燃一邊自言自語。
一陣夜風吹來，打火機的火苗偏得厲害。他忙用手擋風，火總算沒有熄滅。不經(jīng)意間抬起頭，全身都像凍結了一樣，煙也掉在了地上。
穿著類似古代神官白袍的青年，靜靜地看著自己。
谷島現(xiàn)在才覺得，光用“美麗”一個詞實在是太過單薄了。可那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他也無力形容。只能像奶奶說的一樣，無法移開視線。
“你終于來了�！鼻嗄觊_口，聲音好像是從天邊傳來一樣。
什么叫“你終于來了”？
你是誰？
我們，見過嗎？
一個個問題在腦海中跳躍著，谷島卻只是低聲說：
“嗯，我來了�！�
“太好了。我還在想，這輩子無論如何都想再見你一面呢。”青年走近來，微微笑著�！澳阋沧兂梢粋�真正的男人了啊�！�
略顯冰冷的手指觸摸著自己的臉，不知為何胸口卻涌起一陣暖流。他抓住他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重要之物一樣。
“好想再聽你叫一次我的名字�！�
谷島卻只有沉默。
青年等了很久，神情漸漸悲傷起來�！澳悴挥浀昧藛�，谷島？”
恍然間仿佛又聽見奶奶蒼老的聲音。
可是我到底忘記了什么呢？
“你不記得我了啊�！�
嘆息一般的話語。
“為什么……要哭？”
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吻他的唇。一滴淚水滑落下來。微咸而苦澀的味道。
谷島伸手抱住他，懷中的青年卻突然化作了夜櫻花瓣，消失在風中。
記憶紛涌而至。
你叫碎月？名字真好聽。
和我一起玩吧，碎月。
碎月你看，是金魚！
你說謊！碎月才不是什么花妖！碎月……碎月就是碎月啊！
碎月，你在哪里？生氣了嗎？藏起來了嗎？
年幼的自己，在暴雨中徒勞地尋找著少年的身影。一場大病之后，似乎就把記憶埋葬在了心底。
所以你才要那么悲傷嗎？
碎月？
“別睡在這里，要著涼了�！�
“……奶奶？”
谷島居然靠著樹睡著了。
那剛才……只是夢嗎？
奶奶看著夜櫻，像是對他說話，又像是喃喃自語�！斑@棵樹上住著花妖啊，美麗的，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花妖。”
這次谷島沒有不耐煩。只是茫然地、甚至有些恍惚地呆站在樹旁。
微風拂過，幾枚花瓣悠悠飄落，碰碎了一池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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