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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故事的開頭是一封又沒有寄出去的信,信的內(nèi)容只寫了親愛的陳小姐,你好!
但僅僅是這兩句話,也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撫摸著這張陳舊卻保存完好的紙張,陷入回憶。請原諒我這樣稱呼你,我的陳小姐。
那是1923年的春天,彼時我們都還很年輕,她向往自由,而我向往她。
她的名字,陳珂。陳珂,發(fā)音時我能感覺到,舌尖在口腔中跳躍,像一串動聽的音符,使我非常的開心雀躍,但同時我也非常的小心,隱隱地緩緩地把它藏在齒間里,然后由它落下去,慢慢沉浸在心底。我對她的敬慕與愛戀,她也許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
陳珂,她和我住在同一個胡同巷子里,我們的距離,只有從巷尾走到巷口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長。
她住在胡同巷子口,我住在胡同巷子尾,每次見她其實(shí)都是一樣的距離,但就是這段距離,我每天都特別期待,我喜歡這段距離。
就像踩在云翩之上,這段距離,是我人生中最印象深刻的距離,是我淺顯愛意的距離,可它也是偶爾我回憶起有些憤憤不滿的距離。
在這段距離里,我有足夠多的時間在心底給自己打氣,把馬尾編成側(cè)辮,別上一朵自家院里的小花,調(diào)整髻邊碎發(fā),每天都是如此,想給她一個我永遠(yuǎn)都在狀態(tài),美好的印象,就像她一直以來給我的感覺一樣。
“陳珂 !边@是我每天早上,最美好的瞬間,叫她一起去上學(xué)。于是一天的幸福和飄飄然都降落在我心頭。
陳珂,我喜歡叫她的名字。
“陳珂,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青安,我早就這么叫你了。”
那是她第一次,沒有連名帶姓叫我,我當(dāng)時有些愣怔,她的額頭漫漫滲出細(xì)汗,我別過頭遞上一方手帕。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從包里拿出來一封信,此時陽光落在我左肩,細(xì)碎又溫暖。
我嘗試開起一個話題,身心都十分緊張,“我,我收到一封信,那信是寄給你的!
我想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不期然回過身,語氣很是冷淡,“我每天都會收到很多信!
“……”沒想過她會回頭,我對上了她的視線,看到了她眸中閃過流光溢彩,她淺淺一笑,轉(zhuǎn)過身慢吞吞說,“有父親和母親,還有一些我很不喜歡的人。”
心里一緊,思緒便翻飛起來,想著她是不是不喜歡別人寄信給她,那我還要寫嗎?
困在心里不再言語,走過幾段路,我抬腳就要踏進(jìn)校門里,在那一瞬間,她拉住了我,說了一句話,我當(dāng)時只覺得很莫名其妙,她說,“我一直在等一封信,但我還沒先寄出去!
“那你要我?guī)湍慵某鋈幔俊蔽疑瞪档貑柫艘痪洹?br> “…現(xiàn)在還不能寄,但總有一天我會寄出去的!
什么意思?她注視著我,緊盯著我,我感覺到不知所措,臉上完全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然后肩頭一重,有誰輕輕拍了拍我,啊…應(yīng)該算,解脫了吧,像突然失重了一下。
我們各自去不同的年級,我聽見她那淙淙泉水般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鈴聲響起,我完全沒聽到她剛才說了什么,只下意識揚(yáng)起一個大大燦爛的笑容,她回以一笑,如春風(fēng)般。
課堂上,老師在講什么,我腦子里只想著萬物有你,萬物有你,我將向你行走,從開始到暮了。陳珂,你從我面前走過,我的眼里只留下了你,你落下了什么東西,慢慢的,在我心底開出一朵花來。
向陽而出,遇暮便落,又結(jié)出種子,慢慢的,就種下了一片太陽。
一片太陽……當(dāng)我回神,老師捧著書立在我桌前,我抬眼,想的卻是你的眼里有著萬物,那萬物不包括我。
所以我想我的時間應(yīng)該不多了,我是如此地渴望你,我早就應(yīng)該這樣做了,我要給她寫一封信。
親愛的陳小姐:
你好!
開頭已經(jīng)寫好,那正文呢?心中思緒萬千,落筆時,卻拼湊不出只言半語……
1927年,陳珂,之前我是多么希望這個時代能夠?qū)捜菀恍┌。僧?dāng)它真的寬容的時候,我卻沒有一丁點(diǎn)的勇氣。
1928年,陳珂……念到你的名字,我心里還是相當(dāng)?shù)臍g喜,可那歡喜里面,參雜了太多對分離的不舍,讓我深感沉重。
后來,再次遇見,是什么時候呢?是了,是陳珂的婚禮,1935年夏天的一個午后,那天下了一點(diǎn)淅淅瀝瀝的小雨,雨后出現(xiàn)了一捧細(xì)嫩幼微的小彩虹,這讓我記了很久。
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29歲了,可我在底下竟還暗暗期待著,她會像電影里那樣,拋下她的新郎,然后牽起我的手,向外私奔而去。
那個時候我們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說過話,我和不認(rèn)識的人一起在后面站著,然后被幾個人推著往前,眼看著我和陳珂越靠越近……
她突然回過頭,然后微笑著沒有多余動作,對我說了一句,“青安,拍照的時候記得微笑。”
我便開始渾身發(fā)熱,兩頰雙耳尤為明顯,好奇怪,這明明不是我們第一次合照,還記得我筆記本里的夾層嗎?那有一張我和陳珂的合影,因?yàn)殛愮娌恍⌒娜肓绥R。
不小心入了鏡?我控制不住地側(cè)臉過去看向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眸里全是淺淺朦朧的醉人笑意,她看起來很高興,一張合照后,她別過腦袋,忍住了笑,對著攝影師說,“再來一張可以嗎?”
然后依著動作轉(zhuǎn)向了我這邊,時間在一剎那駐停。
那天,我盤了一個低低的發(fā)髻,髻上別了一只珍珠發(fā)卡,后來我看合照發(fā)現(xiàn),她的發(fā)辮上也有一只。同學(xué)在后面不加掩飾的笑,我看到了陳珂她們班班長手里的小飾品盒,原來她也珍藏了多年。
婚禮后,陳珂對我說,“那日你伸出手指來牽我,我應(yīng)該拒絕,那樣就有理由去擁抱你。”
我問她道,“那你會為我而留下來嗎?”然后不等她回答,我擁抱了一下她,說,“我倒希望你不會,因?yàn)閷ξ襾碚f你已經(jīng)足夠自由了。”
如果有下一輩子,跟著風(fēng)吹去的方向,那里有一片原野,只要你想,你便可以住在那里,風(fēng)把我的心上人吹來。
婚禮后我坐車回了家,太陽已經(jīng)要落下,夕陽正濃,卒然落在我左肩,濃郁的好像要將我融化掉。也許我真的會融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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