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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眠
齊桓一路尋來,遠(yuǎn)遠(yuǎn)看到射擊坑邊的背影方才松了口氣。
模糊的月光下看不清凹凸不平的路面,盡管放慢了腳步輕輕靠近,還是踩到了碎小的石子,喀拉拉滾動的聲音清脆異常,齊桓尷尬地停下腳步。
袁朗動了動身子,過來坐。
齊桓走到他身邊坐下,拎起手里的兩瓶啤酒,用牙咬開一瓶遞過去。
袁朗懶懶地接下酒瓶:齊桓你不安好心。
齊桓撬開另外一瓶。
劉晉的案子判了。齊桓灌下幾口酒說。
袁朗點點頭。我知道。不就是死刑,立即執(zhí)行么。
齊桓沒話了。
袁朗偏著頭想了想。我沒事兒齊桓,你忙去吧。
齊桓不挪窩兒,專心致志地喝酒。
袁朗笑笑,沒再說話。射擊坑前面是空曠無人的訓(xùn)練場,身后不遠(yuǎn)佇立著的辦公大樓燈火通明,直走左拐是吳哲繽紛喧鬧的小花壇。涼風(fēng)習(xí)習(xí),花香清淡,夜晚的基地安寧平靜。
袁朗抓著酒瓶子發(fā)愣,齊桓默默地陪著,偶爾抓起一把沙子在手里,把無聊賴地捏緊。細(xì)碎的沙粒從指縫間簌簌落下,揚起細(xì)小的灰塵。齊桓手指微動,又看見那張年輕的臉龐,混著血水的,紅著眼眶的,在流沙紛落間的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直至流沙落盡,瞬間消失無蹤。
**
袁朗又一次停下來,仔細(xì)地查看地圖。要走出這樣的沙漠并不容易,何況他們只有兩個人,黃沙茫茫,彈盡糧絕。齊桓拿起水壺湊過來,說這地方看地圖有鬼用,就往前走吧,看誰能靠過誰。袁朗搶過水壺喝了幾口又塞回給他,天快黑了,這地界晚上比白天更迷惑人,那小子鬼精的,再讓他跑了偵察機都沒地兒找去。
齊桓晃了晃空空的水壺,無奈地旋緊壺蓋,還是不太明白怎么兩個人就淪落到這么悲慘的境地。最后半壺水,一張不清不楚的地圖,兩柄派不上大用場的匕首,陪著個同樣山窮水盡的家伙在大戈壁里兜圈子。
幸好,幸好,身邊還有袁朗。生不同衾,死同穴,也挺好。
這念頭這可不太妙。齊桓抱著95坐在地上,不敢再看袁朗,轉(zhuǎn)過去望著綿延至地平線的戈壁,心說我真是離死不遠(yuǎn)了。
他嘆一口氣,說隊長我要死了。產(chǎn)生幻覺了。
袁朗漫不經(jīng)心,哦,看到什么了,媳婦烤全羊還是炕頭的娃?
齊桓磨著牙說,看到朵狗尾巴花。
袁朗說,你看你那點出息。
齊桓剛說句我靠,就被袁朗一把抱住滾到了地上死死壓住,還沒來得及震驚,腦袋邊一股熱流就涌了下來,瞬間透了衣領(lǐng)。
袁朗悶哼一聲,捂住齊桓腦袋的手一松。齊桓來不及胡嚕臉上的血,條件反射地抽出腰后的匕首翻身護(hù)住袁朗。
不高的小個子,臟兮兮的迷彩。
那是齊桓第一次見到劉晉。
他扔掉手里的槍,笑嘻嘻地高舉雙手:沒了,最后一顆。
左眼被血糊住,一片猩紅的朦朧。袁朗的血。袁朗護(hù)住了自己,中了槍。齊桓反應(yīng)過來之后右眼也紅了,就要躥過去拼命。
袁朗用剩下那只手死死拽住他,疼得滿臉是汗;貋恚冉o我包扎。
齊桓不敢低頭看他,梗著脖子目光狠厲,像是要把劉晉吃掉。
齊桓!袁朗低吼,齊桓慢慢蹲下*身,袁朗奪下他的匕首扔到身后,抬頭,瞇起眼看劉晉:我勸你最好死心。
劉晉無所謂地聳肩。
齊桓哆嗦著撕開他的袖子,血肉模糊的傷口像只空洞的大眼睛死死瞪著他,透過血淋淋的洞甚至能看見隱約的白骨和下方的黃沙。齊桓托著那只胳膊渾身發(fā)抖大腦空白,悔的在心里拼命扇自己嘴巴。袁朗看著他舉著棉簽哆嗦,一把搶過來,咬了咬牙,照準(zhǔn)傷口直接捅了下去。
劉晉表情微動。
血流得止不住,勉強縫合包扎之后,依然有血水不斷滲出,袁朗臉色慘白,緩了幾口氣,沖齊桓艱難招手,水壺給我,說完轉(zhuǎn)頭沖劉晉呲牙一笑。
劉晉愣住,袁朗慢慢地擰開壺蓋,手腕輕翻。劉晉猛地往前邁一步,又站住。
一滴水珠顫悠悠懸在壺口,幾秒鐘后終于在劉晉青綠不定的臉色中迅速滴落,滲入黃沙。
袁朗歡快地沖他吹了聲口哨:哎,失算了吧。
劉晉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忽然一攤手也笑:總得拼一次試試。何況,他沖齊桓揚揚下巴,他能行么?
齊桓也冷靜下來了,抓起把沙子搓掉手上的血,不抬頭地說你可以試試。
袁朗不動聲色:劉晉,離了我們你活不了,我們在這你跑不了,別打沒用的主意。
齊桓詫異地看他,袁朗說看什么看,老朋友了,有機會介紹你倆認(rèn)識。
劉晉哼笑,我知道你恨不得宰了我。
齊桓抓起匕首插回后腰:現(xiàn)在恨不得宰了你的不只他一個。
劉晉饒有興趣地打量齊桓,然后回頭看袁朗說他就是頂替唐冰的那個?
袁朗以齊桓從未見過的兇狠姿態(tài)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劉晉,你別再給我宰掉你的借口。
**
沙漠的黑夜比白晝更加難熬,驟降的低溫,呼嘯的風(fēng)沙,還有極度的干渴。
齊桓靠坐在沙丘底下,一動不動地盯著劉晉看,袁朗用氣聲說不用看,他不會跑的,他等著要咱倆的命呢。齊桓垂下眼,袁朗虛弱地露出個壞笑,湊到齊桓耳朵邊上說估計這小子不知道再有半天,鐵隊就能找過來。
溫溫?zé)釤岬臍庀涞讲鳖i邊,齊桓閉上眼,低低地說,恩。
袁朗再沒了聲音,頭輕輕地搭在齊桓的肩上,仿佛睡著了。齊桓一動不動地坐著,直到僵硬的身子開始發(fā)酸,終于忍不住低頭去看,袁朗很安靜,
隊長?
睫毛顫了顫,眼睛卻沒有睜開。齊桓探上他的額頭,冷汗沾了滿手。
齊桓心里一沉。
一條止痛膠掉落在腳邊,抬起頭,劉晉面無表情地把臉轉(zhuǎn)向一邊。
費力地把止痛膠塞進(jìn)意識模糊的人嘴里,袁朗大概痛得厲害了,一只手死死拽著齊桓腰間的衣服。齊桓急的滿頭大汗,渾然不覺背后靠近的身影。
劉晉悄悄露出一絲滿意的笑。
袁朗微微動了動手指。幾乎就在同時,劉晉悄無聲息地?fù)湎螨R桓,死死把他臉朝下鉗制在地上,伸手去摸他后腰的匕首。
空空蕩蕩。
劉晉的心瞬間冷下來。月色下閃著凜冽寒光的M9貼著他的脖子劃過,帶出一絲血痕。
袁朗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背后響起,多少回了也記不住,劉晉你怎么還不長進(jìn)呀。
劉晉的手攥緊又松開。齊桓掙開他的鉗制爬起身,剩下的交給我吧,你歇著。
袁朗點點頭,齊桓干凈利落地把劉晉的手從背后捆了個結(jié)實,劉晉瞇著眼睛,看不出表情,也沒有反抗。
齊桓擦了把汗,重重拍打他的肩膀說哥們,身手不錯,一對一我打不過你。
齊桓是真心佩服這小子,剛才撲過來按倒他那幾下,絕對夠得上格斗高手。老A敬重強者。
劉晉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齊桓回頭對著袁朗笑,隊長下回不帶這么A人了,你那一臉的冷汗我心臟差點嚇停。袁朗看著劉晉被綁了個結(jié)實終于松口氣,痞笑著說等有下回再說吧。
然后齊桓就眼見著他痞笑著一頭栽倒在地上。
**
袁朗說,齊桓,跟我聊聊天。
齊桓躺在他旁邊說你消停休息。
袁朗沉默了一會又開口:你怎么不問呢。
齊桓說,問誰,劉晉還是唐冰?
袁朗笑了笑,安靜地去看高高的天幕上明明滅滅的星光。他說齊桓,你問吧,我說給你聽。
**
很多年以前,袁朗還不是現(xiàn)在的妖孽模樣,剃著小平頭,年輕,熱血,樂觀,帶著一群兄弟出生入死。
那時候齊桓還沒進(jìn)隊。袁朗的副手叫唐冰。年紀(jì)不大,溫溫和和,不大的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很討喜,喜歡安靜地看袁朗眉飛色舞地胡侃,然后笑得很壞地說隊長你開會遲到了。
唐冰是為了護(hù)住袁朗犧牲的。
烏煙瘴氣,短兵相接。對方黃金雇傭兵的身份讓情報失誤的老A們吃了大虧。對方甚至在撤退的時候也能火力壓制的他們抬不起頭。唐冰頂著密集的子彈蹭到袁朗身邊,說隊長,我想往前推進(jìn)100米。唐冰是第二狙擊手,袁朗很干脆地拒絕。唐冰說我有把握,對方的狙擊手我認(rèn)識。袁朗詫異地看他,唐冰說,沒進(jìn)老A之前我們是戰(zhàn)友,他,唐冰猶豫了極短的時間說,喜歡我。
袁朗當(dāng)時想自己應(yīng)該沒聽錯吧,這算怎么回事兒?
袁朗說,那也不行。
后來袁朗一直后悔自己當(dāng)時的決定,也許他讓唐冰遠(yuǎn)離自己,可能唐冰就會沒事。他想把當(dāng)?shù)艿芤粯诱疹櫟奶票o(hù)在身后,沒想到最后卻是唐冰護(hù)住了自己。
袁朗有時候想,生活也挺他媽有意思的。
唐冰把自己護(hù)在身子底下的時候,袁朗看到不遠(yuǎn)處有張臉迅速的閃過。雖然離得遠(yuǎn),可是袁朗確信他看到了那張臉上混合著震驚痛苦和憤怒的復(fù)雜神色。
袁朗迅速地開槍,打中了他,可對方最后還是被同伴救走。
唐冰沉沉地壓在他身上,若不可聞的鼻息讓他眥目欲裂。
唐冰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可是我不喜歡他啊。
袁朗一直不敢確定唐冰那最后的一句話說的是什么,到底是,可是我不喜歡他,還是,可是我喜歡的不是他。
袁朗想,這兩句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如果是后一句,那么那孩子一定不會希望被聽錯。
可是袁朗怎么想也想不起來。
因為這,他就更加地恨劉晉,帶著遷怒的,挖了無數(shù)的資料要找出他。
這次的任務(wù),也是帶著私心來的。老天垂憐,真的讓他逮住了。
……
袁朗轉(zhuǎn)頭看齊桓,說故事聽完了,給個讀后感啊。
齊桓說,哦。
袁朗笑,憋了這么長時間,總算說出來了,真舒服。
齊桓說,哦。
袁朗不做聲了,望著夜空出神。慢慢地,就感覺有只手爬上自己的手背,緩慢而堅定地覆上。
齊桓說,想哭就哭吧,我不笑話你。
袁朗低罵,滾蛋,反了你了?墒鞘謪s也沒甩開,任由齊桓緊緊地抓著。
劉晉從袁朗一開口就沉默,此刻仍然一言不發(fā),勉強地曲起雙腿,把臉埋進(jìn)了兩膝之間。
袁朗說,你剛才有機會殺了我,可是你朝他開槍。
劉晉說,別煩我。
袁朗說,所以我忽然不恨你了。知道為什么么。
劉晉說,滾。
袁朗惡毒地微笑:你不想讓唐冰拿命護(hù)住的人再死在自己手里,所以你放棄殺我。可你忘了唐冰就是你殺的,他已經(jīng)死了。
劉晉紅著眼眶,哆嗦著說你住嘴,你他媽住嘴!
齊桓拽過袁朗把他的頭緊緊按在懷里,別說了。
袁朗住了嘴,過了很久,啞著嗓子低低地說,對不起。
劉晉平靜下來,嘲諷地笑笑,沒關(guān)系,人都死了。
**
劉晉被帶走的時候,回頭看袁朗。袁朗躺在擔(dān)架上沖他平和地笑。劉晉說我知道我要死了,恩怨情仇一筆勾銷。袁朗說好。劉晉說我想抱抱你。袁朗跟押解人員說給他打開手銬。劉晉輕輕地,慢慢地,長久地?fù)肀,終于落淚。
劉晉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劉晉被押走之后,袁朗問齊桓,你說他剛才,是跟我說的,還是跟唐冰說的?
齊桓正檢查他的傷勢,不抬頭地說,狗尾巴花一朵,少臭美。
袁朗忽然樂不可支,齊桓原來你看到的是我啊。
**
兩瓶酒很快喝光,齊桓回過神,袁朗正兩個手指頭捏著酒瓶子晃蕩,齊桓咳嗽一聲,回去吧,半夜了。袁朗轉(zhuǎn)過頭在月光下看他,星光燈光落了滿眼,他說,齊桓,謝謝。
齊桓看著他,帶著笑意轉(zhuǎn)身,恩。
謝謝。謝謝無論世事滄桑,痛苦磨難,都有你在我身后相陪。
路過吳哲的小花壇,馥郁的香氣在空氣里飄散,繽紛喧鬧的花兒們在月下輕輕搖曳,袁朗忽然停下腳步笑,看來不光咱倆沒睡啊。
齊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也笑,對啊,這還一群吳哲妻妾呢。
袁朗伸手碰碰身側(cè)的蝴蝶蘭,不知道有沒有狗尾巴花兒,--哎齊桓你當(dāng)時到底看到什么了?
齊桓說,狗尾巴花兒。看著袁朗戲謔的表情,翻了翻眼皮又說,玫瑰。最后他迎著袁朗笑意愈深的表情終于敗下陣,哼哼著說,看到一棺材。
袁朗大笑著去勾他肩膀:齊桓我就喜歡你這思維!
月光遍灑大地,笑聲遠(yuǎn)遠(yuǎn)飄蕩,身邊未眠的花兒們也被笑聲驚動,微微顫動著腰肢,在月光下輕輕起舞。
生不同衾,死同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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