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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蘇聶是在周五大約四點左右接到紀研的電話。聲音帶著他特有的調侃,每個字都打過一回轉似的,從手機里頭飄出來。
“蘇聶,告訴你個特大號消息,哥們兒我,十一要勇敢走進婚姻的牢圈啦。”
蘇聶對著話筒愣了一秒。
“不容易,不容易。這牢圈,能套住您,啥材質做的?”旋即也嬉皮笑臉回應。
“鉑金鑲鉆的唄,要不咱家怎肯舍身下嫁呢!”紀研在話筒里笑得一電信的□□。
蘇聶就毒舌的地損:“啊喲,那恭喜您終于死得其所,替愛情找了塊好金墳呀!
紀研嘖嘖笑罵道:“你給我死開,下周五開告別單身之夜啊,具體地點時間另等組織通知!記住人民群眾都需要你!”
說完啪嗒就掛了,疾風一陣似的。留下聽筒里盲目的嘟嘟音,蘇聶這時抬頭看見窗玻璃,還未下沉的夕陽投過窗戶射進一束,明亮到極點。窗外是一整片天空,明凈純致,藍到不能再藍。
在十四層高樓的窗戶旁,俯視或仰視,都顯得那么輕飄飄。
時間空間全靜止。
偉大的催花辣手,紀研同志,終于要甘心告別單身,走進婚姻的殿堂了呀。蘇聶望著手機愣怔好一會。
然后,一縷溫暖的笑容逐漸爬上嘴角眼梢。
爬滿他整張臉孔,不余一絲留白。
告別單身那夜,蘇聶由于工作延誤,到pub的時候大家已經(jīng)開拔有一陣了。便被集體慫恿著罰酒三杯。蘇聶打小起就是一枚好同志,從不酗酒嗜飲。那三杯洋酒下肚,可得受苦不輕。
但是大家開心,都玩瘋了。蘇聶也不打算破壞氣氛,何況這是他最鐵的哥們兒的單身夜呢。于是哈哈一笑,爽氣的舉杯,咕咚咕咚就牛飲見底。
沖頭好像全世界都搖動了。
在眾人的叫好聲中,又義薄云天繼續(xù)干下第二杯。
酒精讓世界更美好,蘇聶的視線夢幻了。
到第三杯,杯子不見了,主人翁,找到了金墓地的紀研心疼的搶過酒杯子,兩眼放光,摸著酒瓶說道:“這可是人頭馬的呢,可不能給你一個人占凈便宜!
然后仰頭就要灌,蘇聶趕忙阻止,又去奪杯子。微微磕巴說:“看你那副德行,咋就財迷成這樣。今晚老子買單行不!”
勢利眼墻頭草的紀研立刻折服了。
摟過蘇聶的肩膀耳語:“好兄弟,哥們兒果然沒白疼你。嘿嘿,那得換撥去看點顏色的!”
“啥?”蘇聶木木的沒反應過來,酒精都涌上了腦袋。熏得他眼眶通紅。
在這檔兒,就失去了優(yōu)勢,那杯酒終于如紀研所償,落入他的胃囊。
大家有作噓的,也有攛扥的,蘇聶郁悶的嘀咕:“你大爺?shù)模趾鲇莆!?br> “忽悠你咋啦。”紀研笑得標準一臉□□,補充道:“這就是命,你認了吧!
蘇聶沉默了一下,突然半醉狀態(tài)晃悠悠的呢喃說:“告訴你們啊……高二的時候,紀研暗戀隔壁班的李微微……”
掀起一陣起哄,口哨和拍手聲起起伏伏。
“靠,你又賣我!”紀研喝得也有些高了,猛一捶他的背。拍得蘇聶幾乎一時透不過氣,窒息似難受。
大家哈哈大笑,氣氛高漲。李微微坐在角落,拉著如今的男友,高中時的同班,既尷尬又興奮的胡亂笑著。
當一切往事如風,真相便只能歡笑以對。
紀研憤憤咬牙:“從小被你賣到大,太不仗義了,你得補償我!”
一班同學舊友借勢追憶起往事。說到高三一次上政治課,那是下午三四點鐘光陰,滿屋備考生員都被耗盡心血,昏昏欲睡。政治老師正講到國家經(jīng)濟體制,社會主義經(jīng)濟敘述忽然被一聲驚叫插入、打破。
那是過分驚兀和嘹亮的一聲“紀研”。
聲音的主人,好同志好學生蘇聶卻吸一口口水,迅速而茫然的騰地站起。
幾十雙目光聚焦在他周身。
蘇聶反手抹眼,抹口水,接著做夢似的無意識低低續(xù)一句:“你又抄我卷子……”
頓時全班哄堂大笑。
即便是厚顏無恥的紀研也難得臉紅了,恨得咬牙切齒。代價就是整個高三,蘇聶的考卷都讓紀研抄了個遍。
這件烏龍又給翻了出來。蘇聶大嘆一失足成千古恨。
紀研壞笑反駁道:“不就不小心抄你的卷子,結果分數(shù)考得比你高嘛。至于惦記得夢里都后悔么!”
緊接批駁一頓蘇聶的種種小心眼。也不知道誰才是真正錙銖必較。
紀研為找撥回來再次被出賣掉秘密,強定蘇聶做牛做馬做伴郎。
蘇聶想了想,也就答應了。這樣鐵的兄弟,有什么理由不答應。
談及青春事跡,話題便剎不住,大家你插一句,我添一段。借一個地方,借一個時間,緬懷自己無法重有的歲月。
悲傷也成歡樂。
告別之夜,在滿載懷舊的追思中流走了。
北京的婚禮比較有特色,酒宴儀式是放在中午舉行的。蘇聶陪著一整套行程,作為主要伴郎,一路賠笑賠到臉頰發(fā)僵。忙過早晨,接踵而至的便是壓軸喜宴。叔叔伯伯,親朋好友,一圈一圈,一輪一輪的敬酒,圖個喜慶。新娘子喝到面孔發(fā)紅,紅得底妝也蓋不住的喜慶。
蘇聶使勁渾身本領擋攔。自己喝得五臟俱沸,偷偷去廁所翻江倒海似吐過一回。出來看見紀研,還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嬉皮笑臉,輕輕從新娘手中奪過酒杯,在眾人不防備的時刻一飲而下。
就如那夜,他笑容輕佻,乘他最無措,最軟弱,最無防護的時候,接過酒杯,代他飲進十年的酸澀,辛辣和苦痛。
雖然,他并不知道那杯酒精的含義。雖然,他從不曾發(fā)覺那酒精的艱難。
那個高三的下午,蘇聶做了一個夢,夢見日日相見的同桌人對他講出拒絕。
夢境如現(xiàn)實,令他恐慌的驚喊。
引起一整間教室的目光焦聚。
近黃昏的陽光,照射下來,他的眼眶都模糊。他本能迅捷的囫圇揉擦,掩飾雙眼模糊的微紅。還好所有人都不發(fā)現(xiàn),誰也不會想到。誰會想到呢。他迅速的圓謊。
扯一句謊。大家就都玩笑的笑了。包括咫尺身邊的同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可以掩飾得這樣迅速,這樣完美,這樣好。仿佛暗地排練多次一般。
紀研刻意生氣似的咬牙切齒,但他懂得,他并不真的憤惱。
那刻,他轉頭看見教室外一整片藍天,晴空無云,藍到極限,藍到不能再藍,真實得叫人恍惚。象紀研身上的校服色彩。全市高中生都穿的藍色。
這是屬于蘇聶一個人的顏色,全世界啊都不懂。
這時新人轉到窗旁的一桌宴席,微風徐徐,那陽光透射進來,明亮新人的笑。
新郎滿足賓客要求,抱住新娘,狠狠親吻她粉色的臉頰,
滿含的溫柔,用嬉笑態(tài)度傳達。
那是他的溫柔,蘇聶太懂。新娘也懂。
窗外的天,依舊藍得讓他暈眩。那種藍,純粹到了極致。
一如那些酸澀青蔥的年華。酸澀到了不能再酸澀,反成為甜。
甜蜜是婚禮的喜糖,真的,他的喉間有甜甜的血腥味。
祝福的喜糖他獲得很多份。一口不舍不得吃,留著,融化風干,永永遠遠,等到那些糖分辨不出形狀,聞不見芳香,依然還是甜的。
新娘牽著新郎的手轉向另一桌酒席。
在今天,所有旁人都只是陪襯。
蘇聶要做一個合格的陪襯,一個快樂的伴郎。
連自己也不信,此刻竟全然覺得開心。
他輕輕笑了,低頭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指。那里永遠無法套上一枚銀環(huán)。
可是,他卻從來不曾后悔。
從不曾后悔,
沒有告訴你,
我愛你。
永遠不會告訴你。
蘇聶順了順嘔吐后胸口翻涌的血氣,含笑走向新郎身邊,重舉杯向滿座賓客提議道:“大家來,一起悶一杯,為新人賀喜!”
他一口飲盡了一杯五十七度的白酒,杯子見底,心里一些空了,一些又滿了。
他用力摟住新郎的肩膀,在耳邊輕輕說出只一人得以聽見的祝福。
新婚快樂啊,紀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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