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如何，且還隨心？”

　　“隨！”女子咯咯笑著，逍遙地靠倒在椅子上，隨手將一整塊桂花糕塞進(jìn)嘴里，糕點沫子沾得滿嘴都是。

　　盧士庭滿臉無奈道，“我說沈小姐，你好歹也是個名門閨秀，吃東西能不能有點吃相。你這副尊容想嚇?biāo)勒l？”他努努嘴，示意周圍許多人都在看她。沈隨心笑道，“可是你帶我到這兒的，以你對我的了解，早該猜到會是這副場面，現(xiàn)到如今你后悔也來不及了！”說罷得意一挑眉，又抓起一塊綠豆糕塞進(jìn)嘴里。

　　“你哥不在，你就沒了王法了。”盧士庭輕輕呷一口茶，“我也是怕你悶，才讓你出來玩的�！�

　　“這算什么，等日后嫂子進(jìn)了門，我哥就沒空理我了，只管和嫂子恩愛去了�！鄙螂S心滿不在乎道，一雙黑眸燦亮，卻難掩其中濃濃失意。

　　“這江家的小姐可是百里挑一的慧女子，你哥與她結(jié)親也算得上門當(dāng)戶對，天作之合。”

　　“呦呦呦，有人眼紅了！”沈隨心忽而站起來湊近他，直盯盯望著他的眼笑道，“今兒回去和干娘說說，要她也幫你去物色物色這么一個百里挑一的，做我的干嫂嫂，讓我一次得倆嫂子�！北R士庭微微一怔，無奈笑道，“我還得謝謝你這么替我著想。不過倒是你，也十六了，還得讓沈伯母幫你去物色一個百里挑一的，做我的干妹婿才是！”

　　沈隨心啐他一口，哈哈笑道，“要碰見隨心的也不容易，還是走著瞧吧�！彼嫩Q著到窗前，迎著二樓的窗子向外看，嘆道，“許久不出門，怎么覺得外頭都不一樣了，連味兒都是這兒的香。雕花樓果然名不虛傳，甚隨我心�！彼泶┮患┌啄猩溃斑咃h入的輕風(fēng)吹起她勝雪衣袂，別有一番情致。盧士庭道，“吃夠了沒？夠了我送你回沈府�！鄙螂S心一臉不情愿的回過頭來，可憐兮兮道，“這么快……我還沒待夠呢�！�

　　盧士庭二話沒說起身抓起她的袖子，半拖半拉的，才把沈隨心帶回沈府。

　　沈府雍容莊嚴(yán)，烏門高院，門口有小隊車駕，沈隨心歡呼著跳下馬來，大笑道，“哥哥回來了！”她蹦著進(jìn)入府中到了堂前，卻聽到一聲怒喝，“瑛兒！站��！”她吐吐舌頭，只得站定，沈立本走到她跟前，打量了她半晌，“又偷偷溜出去，還打扮成這樣，被人知道了讓沈家的顏面往哪里放？”沈隨心抬起頭朝他嘻嘻笑著，沈立本搖頭嘆口氣道，“一個女孩子家沒有一點女孩子家的樣子。你哥哥從徽州回來了，急著要見你，快去吧！”

　　“謝謝爹！”沈隨心笑著一溜煙便跑開了。

　　方踏進(jìn)書房，便見到沈瑯捧著一幅卷軸完全沉浸其中。沈隨心偷偷湊上前，見畫上一個美人風(fēng)髻霧鬢，回身舉步，執(zhí)一把團(tuán)扇，眼波玲瓏，嬌靨如花。她輕聲笑道，“這就是未來嫂子啊，把你的魂兒都勾走了，讓我仔細(xì)瞧瞧！”話還未落，已劈手奪了畫去欣賞，口中還一直發(fā)出嘖嘖之聲，“這未來嫂嫂好模樣，和哥哥很配，甚隨我心！”

　　沈瑯笑道，“我也是只隱約見了一面，樣貌才情都是極好的。隨你心也隨我心�！�

　　沈隨心見他深情專注，眼中盡是柔意，湊上前不懷好意笑道，“這下連哥哥都動了春心了，走一個是一個哦。你也快和其他哥哥一樣娶了娘子就自立門戶，這沈府以后就是我一個人的天下了�！鄙颥槗u搖頭不答話，半晌才道，“等你也遇到屬于你的那一個，就不會那么說了�！�

　　“哼！”沈隨心撅起嘴，一下跳在他背上，直壓的沈瑯慘呼。她輕輕把臉擱在他背上，只覺得這背寬闊偉岸，卻再也不是她的棲息之地，再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再也不能承載有關(guān)于她的一切，不禁鼻子一酸。沈瑯看她忽然靜下來，輕聲道，“穿成這樣，又瞞著爹娘溜出去了？”

　　沈隨心輕輕嗯了一聲。

　　沈瑯又問道，“士庭帶你出去的？”

　　“你問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我就是出去玩了，怎么著？”沈隨心從他背上跳下來，又躺倒在椅子上吃糕點。

　　沈瑯小心翼翼將畫軸卷好放妥，到她身邊坐下道，“瑛兒，哥有件事要跟你談一談�！�
　　正閉目養(yǎng)神的沈隨心倏地睜開雙眼，不耐煩道，“做什么突然正經(jīng)兮兮的，嚇我一跳！以后都得叫我隨心，不要叫我什么瑛兒，難聽死了。小心我以后不理你！”

　　“好了，小祖宗！”沈瑯道，“此行徽州，江家老爺答允了我的婚事，還跟我提了你�！�

　　“我？我有什么好提的？”她睨他一眼，一臉不置信。

　　“江老爺說，聽聞沈小姐率性磊落，頗有豪氣，是心折已久。你看看，你的大名都已經(jīng)傳到徽州去了，日后看哪家敢要你做媳婦？”

　　沈隨心笑道，“怕什么？要嫁總能嫁出去，還看我以后要不要嫁呢。看不到我的好的人，才沒有和他們浪費力氣的必要。再想想，當(dāng)朝哪個女的有那么大名聲，都從揚州傳到徽州，說不準(zhǔn)還傳的更遠(yuǎn)，哥哥你該替我高興才對啊。”

　　沈瑯嘆口氣道，“你在想什么，怕平常人都不會明白的。也難怪，家里所有和你一起長大的包括士庭都是男孩子，你像個男孩子也正常�？伞�

　　“哥，你就別可是了，不然我還以為爹來了呢�！彼问幹p腳，打個呵欠又靠回在椅子上養(yǎng)起神來。

　　暮春三月，江南風(fēng)日，雜花生樹，草長鶯飛。郊外長長的河堤上，到處是春游踏青之人。河畔一列娑柳搖曳，柳絮輕揚風(fēng)中，別添一番爛漫韻致。前幾日一場春雨，河水嘩嘩流著，零碎的花蕊紛紛揚揚，落英繽紛，隨著流水向東流去。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
　　到處都是歡笑聲，無憂無愁。

　　沈隨心咯咯笑著，攀下耳邊的一枝柳枝來回晃著催馬，口中唱著時興的小曲兒，腦袋左搖右晃，一副極其愜意的模樣。盧士庭輕輕勒了馬，對身后的沈瑯道，“看隨心的樣子，得意的！”沈瑯道，“其實我萬分慶幸上天能賜給我這樣一個妹妹�！�

　　盧士庭頷首笑道，“在她身邊的確能叫人開心，一切煩惱好像都煙消云散了�！倍遂o靜看著前方嬌笑的女子，梳著飛仙髻，卻仍著一件白色男衫，微風(fēng)吹起衣袂，世間所有的塵雜都像已隨風(fēng)遠(yuǎn)去。

　　“看哪，前邊橋上有個美人！”二人思緒被她的喊聲打斷，放眼望去果然見貫穿凌波的一方石橋上，一女子亭亭而立，油紙傘下，雪膚烏瞳，秀長衣袂飄在橋欄之外，雙眼定定望著河面，漸現(xiàn)悵惘。沈隨心輕聲笑道，“太陽一點都不大，還撐著傘，難怪臉長的跟面粉似得�！鄙颥槀�(cè)目看她，笑道，“面粉？你還真會想詞，多讀點書吧，我的好妹妹�！�

　　沈隨心白他一眼，卻見盧士庭呆呆望著那女子出了神，不由叫道，“盧士庭，你丟了魂啦？”盧士庭嘴角一扯，悠悠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yuǎn)益清，亭亭靜植，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焉�！�

　　“你一個商人，鉆這些文縐縐的字眼做什么？”沈隨心睨他一眼，口中悻悻道，“該不會就這么看上人家了，那就討回去讓她做我干嫂嫂？”盧士庭道，“若真能得妻如此，也該無憾了�！�

　　沈隨心口中哼的一聲，“就因為長的好看，你們男人能不能稍稍側(cè)重點內(nèi)涵？只有一副皮囊好，我瞧著，也就這么著，還不如春花院里的蝶兒姑娘有味道呢。不隨心不隨心！”沈瑯在一旁聽了，不禁笑出聲來，“沈小姐，她有沒有內(nèi)涵我們暫且不知，你定是沒有的�！鄙螂S心大叫一聲，直去打他，兄妹二人的笑聲和叫聲引得人人側(cè)目，那橋上的姑娘往這里掃一眼，竟飛快的走了。盧士庭怕唐突佳人，亦不敢追上前去。在心里留一個淡淡倩影，只盼能夠有緣再見。

　　一月后，沈家大婚。沈家少爺迎娶徽州江家二小姐，婚事隆重異常，紅毯直鋪揚州三條大街，喜字隨處可見，鞭炮一齊鳴響。沈家擺下一百桌酒席，親眷鄉(xiāng)鄰，商賈同僚，無不到場恭賀，人人口中稱喜，如同自家辦喜事一般。

　　沈隨心上身一件鵝黃色褂子，領(lǐng)口處繡著一個囍字，對襟滾著紅邊兒，下著一條正紅色的石榴裙，艷的似要滴出血來。盧士庭側(cè)目看他，滿目皆是驚艷之色，摸著她頭上的雙心髻笑道，“小丫頭，打扮一下變成小美人，我都不認(rèn)得了�！彪S心捶他一拳，“說什么風(fēng)涼話，這衣裳穿的我渾身都不自在！”盧士庭抿唇而笑。

　　拜過天地，新郎官沈瑯牽著江家小姐江蓉被送入洞房，沈隨心拍手笑著也要跟入內(nèi)，卻被盧士庭一把拉住，“你要做什么？”隨心眨眨眼，不解地怒吼道，“鬧洞房啊，干嘛拉著我？”盧士庭生拉硬拽把她拖到堂外，“沈瑯剛才叮囑我千萬把你拉住，他可不想洞房花燭這么美得時刻被你瞎鬧�！鄙螂S心冷哼一聲，小聲嘀咕道，“什么哥哥……”見他一臉悵然，賊笑道，“盧士庭，你眼紅也不用全都寫在臉上。說不定那個橋上的姑娘待會就出現(xiàn)了！”

　　盧士庭睨她一眼，懶得和她頂嘴。

　　忽而一陣淡淡清香飄來，二人望去，皆是一怔。只見當(dāng)日橋上立著的姑娘正緩緩走過回廊，綠裳裊娜風(fēng)流，雙眉似蹙非蹙。沈隨心輕咳一聲，瞥一眼身旁之人，果不其然，盧士庭雙目直隨著那人身影，那目光竟要將人生吞一般。還沒等她回過神來，盧士庭身形一動，早已跟上去了。
　　“唉——”她懶懶嘆一聲，頹然坐下，“都怪我自己這烏鴉嘴，這下都走了，只剩我一個人了�！�

　　婚后第二日，新婦按例見過夫家家人，到沈隨心時，沈瑯拖長了聲音道，“這是沈府的老幺，大名沈瑛�！庇謱ι螂S心道，“之前你一直鬧著府中沒有女眷同你一起，現(xiàn)在你看看你嫂子，你就跟著她學(xué)些淑女典儀，禮工女紅，只要有個一分，就能嫁出去了。”對于沈瑯這樣的建議，沈隨心是極不情愿贊同的，而且從私心上來說，她不喜歡江蓉。江蓉掩口笑著，面目猶帶著三分嬌羞，沈隨心沒好氣的撇撇嘴道，“那還要有勞嫂子多多教導(dǎo)了�！边@話簡直是齜牙咧嘴說的，嚇的江蓉直往后躲。

　　江蓉的到來，使沈家立時錯了位，作為僅留在身邊的兒子，沈瑯絕對受著父母的喜愛。沈家的焦點一下自沈隨心變成了江蓉，連沈瑯在家時絕大部分時間都陪著她，極少再帶隨心出門。隨心也不愿教盧士庭帶她出去，聽說沈瑯成婚之日盧士庭與那女子亦是相談甚歡。該女名叫郭娉婷，乃是揚州聞名的才女，傳聞寫的一手好字，更有多佳句流傳于世，連許多士人都自愧不如。其父甚為開明，當(dāng)日攜女一同來道喜，郭娉婷更當(dāng)場作詩一篇，作為道賀之禮，引得眾人稱嘆。

　　“哼！有什么了不起�！鄙螂S心抓起羊毫筆在紙上一通狂書，大作完成后橫看豎看卻都看不懂自己寫的什么。她頹然將筆一扔，軟倒在椅子上�！八懔耍茸髟娍隙ㄝ�?shù)模斜臼聛砗臀冶扰罉潋T馬吃飯睡覺！這樣才隨心！”她忽而大叫，卻聽得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瑛兒。”江蓉臉上帶著笑意，緩緩走了進(jìn)來。

　　沈隨心閉上眼，“爹娘給我取名沈瑛，我很不喜歡。我希望以后你叫我沈隨心。”她直起身，陰測測笑道，“作為一個大家閨秀，基本的禮貌應(yīng)該有的。你小時候嬤嬤沒教你進(jìn)別人的房要先敲門么？”

　　江蓉一怔，臉?biāo)矔r刷白一片，沈隨心笑道，“嫂子找我有什么事么？”江蓉道，“我來找妹妹聊聊天。”

　　“我哥叫你來的吧。”沈隨心將腳擱在書案上，抓起一塊糕點往嘴里塞，“嫂子，來教我那些你才會的玩意嗎？我不會學(xué)的，但是你最好能幫我保密，不讓我哥哥知道�！�

　　江蓉沒料到沈隨心這般的不客氣，臉上卻還保持著笑容，“妹妹，你取名隨心，那你碰到的事，都能遂心如意么？”沈隨心睜開眼望著她，笑道，“那當(dāng)然，爹娘和哥哥們不知道多疼我，我要什么他們都給我辦到�！�

　　“這樣就好，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嫁了人，成了別人的娘子、兒媳婦，所有的事都還會隨心所欲逞心如意么？他們不是你的親人，他們只需要你的服侍，而不是反過來要事事順著你。到時候，你的生活，會是天與地的差別�！苯啬樕蠜]了笑容，一字一句說的沈隨心臉色煞白，“你爹娘和哥哥是很疼你，但他們庇佑不了你一輩子。真正值得人疼惜的人，是這個人本身，而你只仗著你女兒和妹妹的身份就得到了一切。不是么？”

　　“你住口！”沈隨心喝止她，“你不過是沈家的一個外人，有什么資格來教訓(xùn)我？”

　　江蓉淡淡道，“瑛兒，現(xiàn)在改變還來得及�！鄙螂S心忽然大笑起來，聲色俱厲吼道，“出去！我這里不歡迎你�！�

　　待江蓉走后，沈隨心一個人呆呆在書房里，腦中一片混亂。此時門外有人喊道，“隨心小姐，我家少爺請你出去，你——”

　　“我去的！”沈隨心接口道。

　　盧士庭將一盞茶遞到她跟前，見她臉色不好，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便問道，“沈小姐，是你么？怎么我眼前這個人不像我十幾年來認(rèn)識的那個。”

　　“就是我。”沈隨心一口將茶盞倒進(jìn)嘴里，一不小心咳起來，越咳越厲害。盧士庭無奈一嘆，上前拍著她的背道，“喝慢點，要是你在這里嗆死了，我十條命都不夠還�！鄙螂S心緩過來，沉著臉道，“但愿如此�！�

　　“我今天叫你出來，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北R士庭神秘笑道。沈隨心淡淡道，“好。拿出來給我瞧瞧。”盧士庭笑著站起身走到屏風(fēng)后頭，不一會兒牽著一個人出來。身后那人明眸皓齒，淡笑嫣然，沈隨心不禁瞪大了眼，眼前之人正是郭娉婷。

　　盧士庭笑道，“你幾個月前所說之事應(yīng)驗了，你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嫂嫂了，過幾日你又有一場喜酒可以喝了。對這位嫂嫂你可隨心？”

　　“隨�！鄙螂S心再打量了郭娉婷幾眼，漠然笑道。

　　郭娉婷坐下偎在盧士庭身旁道，“其實我早已聽過沈小姐大名，沒料到你竟然是士庭的干妹妹，真是很巧，這就叫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北R士庭含笑看著她，那眼神似要將她融化。沈隨心笑道，“是，有些事冥冥中都注定好的，要不然你和盧……干哥哥也不會碰到�！�

　　“傻丫頭，你也要快點嫁出去，我等你把妹婿領(lǐng)來給我看呢�！北R士庭呵呵笑道。

　　沈隨心一挑眉，歪頭笑道，“一定�！�

　　“今天早上爹爹把我叫到他書房里，是問我終身大事來著�！鄙螂S心支著胳膊歪躺在床頭，江蓉坐在床邊一愣，隨后笑道，“公公終于等不住了�！�

　　“他說，我聲名遠(yuǎn)播，估計揚州和附近城鎮(zhèn)的公子都不會要我了。揚州本地只有一個姓楊的來提親，其他的都是爹爹故交之子，最遠(yuǎn)的在北邊，最近的也在襄陽�！苯匾荒槻恢眯�，沈隨心又道，“我說，就近一些的，襄陽那個。爹爹起初也愣住了……”

　　江蓉不解問道，“為什么這么倉促做決定？”

　　“能不快么？等我的名聲傳到襄陽，怕是只有把我嫁到吐蕃去了�！鄙螂S心抿嘴一笑，“爹說，女兒啊，除非你找到一個極愛你的人肯包容你的一切，爹才會安心把你交給他。我說爹，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不會再任性了。”江蓉定定望著她，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七月初七，盧家少爺成婚。

　　七月初六，沈家小姐沈瑛卻要遠(yuǎn)嫁襄陽。大婚當(dāng)日，與沈瑯一樣的排場。一大早，沈隨心就起來梳妝打扮，直到繁復(fù)的嫁衣將她的身子淹沒在一片艷紅之中。午時襄陽趙家人便到沈府，八人抬的大紅花轎，滿眼刺紅的喜屑鋪了一地，沈隨心在大堂與家人一一告別。爹娘、哥哥、嫂子，她蒙上大紅蓋頭，在眾人簇?fù)硐戮従徸叱錾蚣掖箝T。忽然見到一雙腳在面前站定。

　　“隨心，對不住，我來晚了�！北R士庭的聲音，蓋頭下伸來一只手，將一個物件塞到她手中。沈隨心笑道，“算你有良心。以后你來襄陽不來看我被我知道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她輕聲笑著，在眾人目送下步履沉穩(wěn)地進(jìn)到轎子里，艷紅轎簾垂下，隔絕了外頭與里頭的天地，仿佛隔絕了山和水，隔絕了……生與死。

　　敲鑼打鼓，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離開了沈家，沒人注意到，喜轎中被輕輕擲出的一塊桂花糕，更沒人注意到，方才新娘子站定的地方，嶄新殷紅的地毯上一小片皺起的淚花。

　　“士庭和瑛兒這么玩的來，以后長大了給你們湊成一對好不好？”

　　“我才不要嫁給你！”

　　“我以后一定要娶瑛兒當(dāng)娘子！”

　　春風(fēng)和煦的花溪澗，是誰信誓旦旦許下了諾言，是誰騎著竹馬扮著最癡心的角色，是誰擋在她身前說“一定不要讓你受委屈”，是誰喚著隨心只愿她一生無憂隨心……

　　我不要看你懷中擁著別的女子，問我隨不隨心。到后來，我根本不能隨心，因為，它已不再麻木到有知覺，無論我說什么，它都告訴我，自己的喜怒，永遠(yuǎn)只屬于自己一個人。如今這些喜怒強加在任何人身上都會傷害到他們。

　　其實，我笑的時候，都好想哭。我哭的時候，也必須說，我只是太高興了。

　　因為我已經(jīng)長大，不會再任性，那么讓我任性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的隨心而為，以后都不會了。

　　大紅花轎漸漸遠(yuǎn)離了沈家，喜氣洋洋的聲音不絕于耳。一句輕聲的哽咽也被隨意湮沒，飄散在風(fēng)里。她說，“隨心付笑談，兒女癡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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