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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站在化妝室那扇裝飾著潔白薔薇花的門外,我裹在白色禮服里的雙腿不住地發(fā)抖。白薔薇俱是新切好的鮮花,預約的花店一大早就盡職盡責地送來,這會兒典禮會場里應該也已經用它們裝飾一新了吧。很奇怪吧,分明是個暴躁又別扭的家伙,卻偏愛白薔薇這樣干凈的花朵,固執(zhí)得連化妝室都不放過。
泛著陳舊金屬光澤的門把上,用膠帶簡單地纏了一枝薔薇,此時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趨勢。
“唉,都說了這樣子是固定不住的……”真頭疼,這里不該粘上一朵花的,這種事在大家上個月激情澎湃地討論裝飾方案時,我就第一個站出來反駁他了吧。但他還是堅持了。討厭的家伙,我果然最討厭這樣的他,從很久以前就聽不進去我說的話。所以我才站在門外,一點都不想那么快就見到他。
看吧,那朵花就要掉下去了。楚楚可憐的柔軟花瓣,要不了多久就會跌在地板上、被匆忙來往的工作人員踩成泥濘了。
“……我就說不行的!
指尖一痛,我猛然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拇指已經被花刺戳出血滴。啊啊……我為什么非要幫他把花固定回去呢,這不就受傷了嗎。
我狠狠地盯著那朵花。
他還真是像白薔薇一樣,透著帶刺的純真呀。
一大滴血積在指腹上,像是知道今天是結婚典禮的日子一樣,連血滴都是圓滿的形狀。
我將手指抵上花瓣,來回用力擦了幾下。稀薄的血痕立刻使薔薇花變得臟兮兮的。
“你不干凈了哦!蔽倚α。
“哎呀,您不進來嗎?”
那扇門輕輕開啟,似乎剛剛忙碌完的化妝師探出頭向我微笑,示意我踏進那間即將對我無聲審判的地獄。
但我聽到的,卻是自己聽起來十分真心的、如往常一樣明朗和愉悅的聲音。
“好啊!
對方禮貌地側身請我進去。
陽光從一扇狹長的窗戶映照進來;瘖y室——同時也是一切該死的婚禮的更衣室也好、甚至雜物間也好——比起舉行典禮的大廳凌亂和簡陋得百倍有余,一大束未用完的白薔薇被誰隨手丟在一張胡亂搭著衣物的靠背椅上,花葉上的水汽已然浸透了包裝紙,花瓣也已經有發(fā)蔫的趨勢!铮簿褪沁@樣的東西吧,一旦婚禮結束,就再也沒有存在的價值了。跟愛情一樣。
愚蠢的花,愚蠢的突然決定和那個人結婚的你。
“喂。”
被忽然叫道的時候,我意識到我又在和這家酒店隨處可見的白薔薇過不去了。濕漉漉的、長有細碎鋸齒形狀的墨綠色葉子在我的指間扭曲。被他的聲音一驚,葉子頓時被扯成了兩半。
這個季節(jié),不該覺得寒冷的吧。可為什么我只覺得脊背生寒呢。就好像太陽在迅速離我遠去一樣,如果我對著太陽微笑、如果我向太陽出言挽留、如果我做點什么…陽光是不是就能一如從前地照耀著我——只照耀我一個人?
【你知道自己今天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
心里有個聲音這樣說道。
是啊,我知道的。
我一邊努力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一邊慢慢地轉身望向傳來聲音的方向——
“早上好呀——”我對著他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感覺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被可笑的、天真而稚氣的薔薇花包圍著的他,此時已經換上了早已決定好的禮服。這套衣服看上去不錯哦,顯得你更矮了~果然還是用白薔薇了呀,你“少女心”泛濫起來比少女可怕多了。你該不會是真的相信那個比你大了十歲不止的醫(yī)生說的情話吧,不過確實像你能做出來的蠢事,我不意外。
我一口氣把這些全都說了出來,然后發(fā)現(xiàn)直到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地,我都只敢望著他頭頂三寸以上的位置,而不是他的頭發(fā)、他的眼睛、他的嘴角…哪怕是他胸前別著的一朵沾著露水的薔薇花。
我還想再毒舌幾句,就像平時一樣,吐槽他的身高或者他的帽子、哪怕他發(fā)尾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也好。然后他就會怒氣沖沖地一腳踹過來,我們扭打著從這令人喘不上氣的鳥籠里逃出去,離開世界上最不適合他的男人,回到我們原本的生活中——每天互相厭惡互相嫌棄,卻又無可奈何地被命運強行捆綁到一處、不得不并肩同行的生活中——
我笑容滿面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所以快點因為我的挑釁和刻薄發(fā)怒吧,像被白薔薇的花刺扎破了手指一般拼命將血涂到我身上吧,只要你的期待和喜悅因我而露出一絲裂縫,我就有十足的信心帶你離開。
“……”余光里,我似乎看到他微微動了動嘴唇,果然還是會因為我的話生氣的吧,沒辦法呀,二十幾年都與你共度的我太清楚如何惹惱你了,這一點是我擁有絕對自信的事情。
我看到他嘴角熟悉的弧度。就是這樣。就像每一件按照我手中的劇本機械地發(fā)生的事情一樣,你會為此發(fā)火也是被我的劇本事先設定好的事情?煲稽c,跳起來向我攻擊過來,讓我……
“真是的,你這混蛋!
我一瞬間僵住了。
沒有憤怒的吼叫,沒有被狠狠撞到墻上的痛楚,沒有…我預想中應當發(fā)生的一切,居然都沒有發(fā)生。
那被合身的潔白禮服襯托得分外俊雅的人影只是慢慢站了起來——(“麻煩您站起來一下好嗎,衣服還需要整理一下!保┚瓦B這都不是因為我,比起青梅竹馬的我,他身旁忙碌著的化妝師在這個糟糕透頂?shù)娜兆永锞故潜任抑匾枚嗟娜宋铩?br> 他看著我,淺淺地笑了。原來他笑起來可以這樣好看,被女孩子們看到會滿眼桃心、“哇”地叫出聲來的好看……可是這樣的笑容太溫和了,溫和到不像是他。我真討厭他這幅樣子。說出來連我自己都感到可怕——我似乎從他身上看到另外一個人的存在,那個人與我碰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但影響力偏偏大得驚人。我從我本該最熟悉的他的口中聽到屬于那個人的一切,直到他決心把自己也交給那個人,以實際行動為那些聽說畫上句點。
“……閑得無事可做就先去外面和他們聊聊天吧!
說完這句話,他的目光就徹底從我身上移開了,仿佛站在這里、用簡直比哭泣還要可怕的表情勉強向他笑著的我也不過是他婚禮上的一件擺設、一道布景。
我也不想繼續(xù)保持笑容的,但沒有人能告訴我,當角色跳出了劇本的限制時,我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他。
這之后,我作為布景,在他身后站了許久。化妝室的門被一群又一群接踵而至的好友反復開關了不知多少次,我竟然不知道他從何時起也變成擁有如此多的朋友的人。其中偶爾也出現(xiàn)幾張我熟悉的臉孔。眾人無一例外,歡笑著爭先朝他道喜?瓷先ゾ秃孟袷钦娴脑跒樗吲d一般。
我開始感到眩暈了。
“我先走了哦!睘榱藪昝摶鞚岷托鷩痰目諝猓颐銖姃佅逻@句話、擠出了門。
而在我駐足于門外的足足五分鐘里,自始至終沒有聽到他的道別聲。
我在酒店門前遇到避開人群抽煙的熟人?磳Ψ降纳裆钦嫘膶@種擁擠和吵鬧的場合感到厭惡。好極了,這人和我一樣。我們恐怕是唯二兩個期盼著婚禮現(xiàn)場某處藏著定時炸彈、或是忽然吹來一陣龍卷風把所有人刮上天的賓客。不過,婚禮誓詞不是都要無法免俗地提到同生共死嗎?還有什么比新婚夫婦一起死在婚禮上更有趣、更浪漫、更命中注定的殉情呢?
我是多么希望你們的誓詞在今天就能成真呀。
繞過另一對正在舉行草坪婚禮的情人,再沿著馬路走上十分鐘的路程,就是車站了。只要坐上最近的一趟電車,用不了半個小時就可以回到家中。然而我鬼使神差地穿過馬路,坐上了方向相反的車。
人不算多。我找了個空位坐下來。窗外的景色在顛簸中漸漸模糊成大片的色彩。
不過是去一回醫(yī)院就愛上了醫(yī)生,這算哪門子的愛情,蠢透了。和那個忙得像陀螺一樣的男人結婚,你一定無法獲得幸福的。比起青梅竹馬的我,你的醫(yī)生大人能了解你多少呢。就拿你拿駕照的事情來說,你第一次開車上路是星期六一大早拽了通宵打游戲的我當陪練,這件事情你還記得對吧?由于緊張和過度興奮,兩個新手司機跟著導航轉暈了頭,一直把車開到城外的山頂上,連柏油馬路都見不到了,四周只望得到郁郁蔥蔥的森林和水彩畫一般抹上浮云的遠山。身處荒無人煙的山林里,兩人下了車,對站著互相指責咆哮,直到忘記拉起手剎的車子忽然自己緩緩向山下滑動,才如夢初醒、慌張地追著車子小跑。
我太清楚你的個性了,這種出糗的事情你一輩子都不會對他說出的。他見到的只會是熟練地駕駛著車子、容光煥發(fā)地出現(xiàn)在醫(yī)院門外的你,就好像你會開車是一件吃飯喝水一般理所當然的事情。我連你惴惴不安又拼命裝出大人模樣的姿態(tài)都想象出來了,虛偽的你,無知的他。
電車停了下來。身旁的乘客下了車,取而代之的是學生模樣的少女。剛剛坐定就摸出一面小小的鏡子來,不停地撥弄自己的頭發(fā)。
是為了去見什么人吧。對方是不是值得她這樣努力打扮的家伙呢,說不定只是個看中了她的青春活力的庸俗的成年人,又或者是個會用花言巧語哄騙女孩子的人渣……現(xiàn)在這個時代,那種人很多吧。就連我自己,不是也有好幾次被他認真地吐槽“不要虛偽地欺騙女生的感情”嗎。
但就是會有人吃這一套。一張寫在處方箋上的“按時吃飯、多喝熱水”都能讓你高興大半天,如獲至寶般將那張紙收在錢夾里,盡管對方明顯是出于對你沒病裝病、三天兩頭出現(xiàn)在醫(yī)院診室的無奈和敷衍,才勉強寫下那種可笑的醫(yī)囑。
手機震個不停。好友群里,共同好友源源不斷地發(fā)來婚禮現(xiàn)場的照片。
我閉上一只眼睛,緩慢地劃開屏幕,怕自己下一秒就被閃瞎。
——說的是典禮上的白薔薇哦,才不是說你和他的愛情。
最刺眼的一張,是鮮花簇擁、身著白色禮服的兩人背對著賓客席、正向攝影機位揮手的照片;ò旰筒蕩г诎肟罩酗w舞。身后的來賓手中舉著工作人員事先準備的白薔薇,歡慶又一對新人走進平庸乏味的婚姻。
“我感動得快要哭了!”“天啊我已經哭了!”“太帥了太美了太浪漫了。 薄拔矣窒嘈艕矍榱耍。
照片下面,朋友們激動地紛紛發(fā)言。
我將照片放到最大,仔細地查看二人的無名指。
沒有戒指。
我皺起了眉。
曾經窮極無聊地問過你,擁有什么才能考慮結婚吧。你毫不猶豫地說是戒指,為此被我好好地嘲笑了一番。盡管如此,你還是認真至極地重復了一遍這接近于八歲小女孩的愛情觀。你說——
“要是沒有戒指,我是絕對不會結婚的。”
說著這種話的你,無名指上并沒有戴著戒指,可你還是結婚了。
你這個面不改色地對我說謊的壞人。
“…車站,到了。您已到達終點站!
電車上不知何時已空空蕩蕩。寬大的車窗外,郊外翠綠的山色徹底替代了高樓林立的都市景觀。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衣袋。隔著輕薄的衣料,指腹清晰地勾勒出金屬堅硬小巧的輪廓。走下電車的同時,我將它取了出來。
捏在指尖的,是一枚精美的鉆石戒指。鉆石切割、打磨得完美無瑕,看起來比愛情純凈得多,款式簡潔,質感卻是一分也不少的。
“聽說這枚戒指花了十幾萬呢…就這樣被你弄丟了也沒關系嗎?那個人真是出手闊綽!
對著陽光輕輕旋轉著這昂貴的飾品,愈發(fā)覺得那光輝分外刺眼。
哼著小曲,我翻過路邊的護欄,腳下便是陡峭的山崖了。
“他已經結婚了,你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哦!蔽腋吒吲e起那枚戒指,憐憫地最后一次摩挲過那冰冷的寶石。
山崖之下,便是一望無際湛藍的大海。海天相接之處,數(shù)艘游輪倦倦地凝滯在海面上。
我揚起手臂,將戒指遠遠地拋了出去。
細細一道光輝只閃了那么一瞬,旋即消失在撞擊著山崖的、泛著白沫的浪潮當中。
沒有存在意義的東西,就該永遠地從你的生活中消失。
現(xiàn)在,我全身上下最貴重的東西已經石沉大海啦。
順著群山起伏的弧線,修建起兼做觀景和交通作用的著名棧道。天氣好的時候,慕名而來的游客總是興沖沖地擠滿在觀景臺上,只為拍攝一張足以向親朋好友炫耀的照片。雖說從小就生長在這座城市,前來觀光的次數(shù)卻寥寥可數(shù)。印象里最近的一次,還是為了給畢業(yè)設計尋找些素材,和他一起搭乘電車過來。那一次,原本想去城市的另一端,不巧兩人只顧著為瑣事斗嘴,結果雙雙坐反了電車,反而意外地見到這片蔚藍的海域。
那天,他站在咸腥的海風里,擺了個自認為無比帥氣的pose,要我?guī)兔ε膹堈掌?br> “沒有問題~看鏡頭喲!”我將手機橫過來,來回調整著角度。
一分鐘過去了,他開始不耐煩起來。
“……喂,還沒好嗎?”
“照片要精益求精才行吧!再稍微忍耐一下吧~”
這樣說著,我繼續(xù)晃著手機。
“……差不多就行了!彼行╊^疼地撥開被海風吹亂的發(fā)絲,那抹橙紅成了照片中唯一一抹亮色。
“拍好啦!”我移開鏡頭,對著他燦爛地笑起來。
“啊,那就好……給我看看!彼坪跻彩媪艘豢跉,自然而然地向我走來,想查看方才的照片。
我躲開他伸來的手,隨手將手機塞回了衣袋。
“回去再看吧,好不容易來到這么漂亮的地方,我們沿著公路往下走走看——”
不等他應聲,我已經大步朝前走去。
回程的電車上——具體說來,是僅剩一站就要到家了的電車上——他終于看到了我拍攝的照片,然后……
礙于車上還有其他乘客,他只能以兇狠的眼神無聲地表達對我的憤怒。
那張照片模糊得完全看不出他的五官,遠方的大海成了藍色的色塊,人影則整個糊成一團。只有他橙紅色的頭發(fā),點綴著吞沒一切的蔚藍。
你上躥下跳就拍成這樣?
他的眼神傳遞出這樣的訊息。
我聳了聳肩。
其實那天的手機相冊里,躺著十幾張構圖完美的照片。可我一張都不想傳給他。那樣的話,它們的結局只有一個,就是被他迫不及待地發(fā)給那個人。
不如說向來對照相毫無興趣的他,之所以會提出要在海邊拍照,就是為了給那個人看吧。
行走在與那一天相同的、通往海邊的道路上,我一張一張地翻著相冊里的照片,總覺得它們也是已經失去了存在意義的東西。
我點了全部刪除。
遠遠望去美得攝人心魄的大海,走近了只剩粗糙的砂礫和渾濁的海水。皮鞋踩在這樣的沙灘上,并不是什么美妙的體驗。海水熱情澎湃地向我撲來,褲腳很快被浪花打濕,可惜了特意為今天定做的禮服。
十六歲那年,我心血來潮,溜出校門看他和隔壁學校的高中生打架。對面一塊磚頭直朝著我飛來,長了眼睛似的正中紅心。
疼是真的疼,有血順著額頭流淌下來,但遠遠沒到痛不欲生或者送去急救的程度。我突然很想看看他緊張焦急的樣子,于是順勢跌坐在地,單手捂住額頭絕望地看著他。
“喂!你怎么樣了!”他果然被我騙過去了。這騙術在他身上實踐了多少年,還是屢試不爽。
“我……頭好暈……可能要死了……”我拖著聲音,慢慢地翻著白眼。
“別說蠢話!”
身體一輕,那個純真的笨蛋就這樣將我背了起來。從這個角度看他的頭發(fā),總覺得有種想手賤一下、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揉亂的沖動。我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背上,把手掌上的血蹭到他的頭發(fā)上。
“別亂動!”他低聲說。
這點傷口和急診室里的病人們比起來,連輕傷都算不上。但為了演得逼真些,順便戲弄他戲弄得更徹底些,我還是指揮著他將我徑直背進了急診室。那里有個似乎剛剛搶救完病人的年輕醫(yī)生,白大褂上還沾著血污。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我倆的臉,我頓時覺得惡作劇被徹底看透了。
“醫(yī)生,這家伙被磚頭砸傷了——”不知情的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放下來。我有些尷尬地望向別處,暗自祈禱著傷口別愈合得太快。
那個身穿白袍的惡魔輕笑一聲,說道;\"不用替他擔心。\"
——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永遠地成為了三個人之中,最尷尬的那一個。
沒過多久,回家的路上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放學之后就一下子消失在校門外,十有八九是搞出些無關緊要的小傷口,好有借口去見那個人。余下的一二,便是有意繞了遠路,中了邪似的候在那個人即將出現(xiàn)的路口。
各類社團活動也不見他的身影。雖然我也覺得社團活動完全是浪費時間,但每天觀察著他如何在無聊的校園生活中消耗生命已經成了我屈指可數(shù)的樂趣之一,而那個人的出現(xiàn),將我所剩無幾的樂趣也剝奪了。
情人節(jié)第一次聽不到他吐槽街頭的情侶黏膩到令人作嘔。
又過了幾個情人節(jié),我在某天深夜接到他群發(fā)的簡訊。
——我準備結婚了。
我攀上一塊深黛色的礁石,坐在濕滑的石頭上望著海面發(fā)呆。
用不了多久,就是漲潮的時間了。到那時,連我所坐的地方也會被海水吞噬吧。
在海水中死去的人,最終總會漂浮在海面上。那會是種怎樣的感覺呢,找到了歸宿、完全放松,還是孤獨地隨波逐流著,永遠尋不到自己的彼岸呢。
我也許應該試試看吧。
海水緩慢地涌上來,就快要觸碰到我的鞋底了。
我閉上眼睛,任海潮聲鉆進雙耳。
就這樣把我這件沒有存在意義的東西也帶回深海吧。
“……”
不遠處,似乎有人在大聲喊著什么。
“……能聽見嗎?”
這么近的距離,難不成是在呼喚我嗎。
“海水漲潮了,你坐在那里很危險——”
我循聲望去,只見斜后方的礁石上站了一名高個子的青年。對方身穿暗色的條紋襯衫,背了只常見的背包,打扮得很是隨性。
“放心,我沒問題的~”我笑著向他招招手。只要不考慮存活與否,就沒有什么問題。
青年看上去很擔心,指著海水問道:“那你會游泳嗎?”
“不會!蔽宜斓鼗卮。
他像被我的回答噎住了,半晌沒有再說話。
天色漸暗,海水漲到腳腕的位置。我收回腿,盤坐在礁石上,覺得風有些冷了。因為無聊,等待的時間里也只能看著那擾亂了思緒的青年。
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正當我想試著和他說上幾句話解悶時,他忽然摘下背包、回手扔到旁邊干燥的石塊上。
緊接著,他脫下鞋襪和襯衫,同樣扔到一旁。
“……”在這種地方目睹一個年齡相仿的年青男人在我面前毫無征兆地脫到半裸,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來支配這詭異的氣氛。
“撲通!”
……。!
我還沒來得及說出什么,對方已經跳進了色澤轉暗的海水。他暗紅色的頭發(fā)瞬即被海水打濕,隨后浮出海面,開始向我所在的位置游來。
不一會兒,他已經游到了礁石旁邊。
“跳下來!”青年浮在海中,向我伸出手臂。
……什么啊,這個人難不成是想要救我嗎?可是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夠拯救我了。
“抱歉,我并不打算回去呀!蔽覔u了搖頭,冷風令我打了個寒噤。
“你會淹死的!
“那又怎么樣呢?”
對方再度沉默了。天黑得很快,他的身影在海水中迅速模糊不清。
趕在周遭的一切都混沌成漆黑一片之前,青年攀上了我所在的礁石。一雙有力的手臂從我身前穿過,耳邊忽然響起風聲。盡管我奮力掙扎,下一秒鐘,他已經抱著我跳進了大海。
起初,我接連灌了幾口海水,眼睛也被蟄痛著。但難捱的感覺并未持續(xù)太久,我就已經被他拖上了岸。夜風吹過,濕淋淋的頭發(fā)毫不留情地帶走體溫,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一件襯衫忽然落在了我的頭上。
我掀開一角,望著襯衫的主人。
他并未解釋什么,只是走過來用襯衫潦草地替我擦著頭發(fā)。自然得就好像他就該這樣做一般。經歷了混亂而疲憊的一天之后,來自陌生人的溫柔莫名令我有些觸動。
“你這樣會感冒的!蔽液退瑫r出聲。
短暫的驚詫后,青年一邊擰著襯衫,一邊溫和地說:“那也不能把你丟在石頭上。”
“聽起來好像我們原來就在一起呢!蔽覔芘^發(fā),好讓它們不像一團亂蓬蓬的海藻。
他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青年自稱是過來尋找靈感的作家。正打算返程時,看到了坐在礁石上的我。
“你可是撿了個麻煩回來呀!蔽夜√鹤诟瘪{駛上,把濕透的外套從薄毯下方丟出去。
“不要這樣想。生命怎么會是麻煩。”青年穩(wěn)穩(wěn)地駕駛著車子,雪亮的車燈照亮了通往城市的道路,“不過,我之前撿回家的都是小孩子,像你這樣的成年人還是第一個!
“哎?‘都是’小孩子?你撿了很多孩子回去嗎?”
“也不算很多吧!鼻嗄暾J真地說,“目前是五個。”
“……五個?!”
汽車駛進市區(qū)之后,車速慢了下來。道路兩旁的霓虹緩緩掠過,連成一片生動的光影。
“你住在哪里?\"等待紅綠燈的時候,他問。
“嗯……本來今天過后就應該說’我住在海里‘的。但是現(xiàn)在我改變主意了。”
他耐心地等待著我的回答。
熟悉的街道盡頭,即將出現(xiàn)的是我曾無數(shù)次流連的某家酒吧。
我轉過頭,微笑著提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的邀請。
“作家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酒吧喝一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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