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離離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
——《賦得古原草送別·節(jié)選》 唐·白居易
“離離!
裹挾著風(fēng),有人走進了屋子,又再次用門板將走廊里頭闖進的風(fēng)隔在了外頭。
坐在窗邊的女孩猛然回頭,面上帶著欣喜:“阿榮姐姐!”
完了之后愣了愣,竭力睜大眼,看著迷茫且無辜:“姐姐換了香包?”
阿榮不有失笑,聲音里卻還帶著輕松與雀躍:“是啊,出門在外難免想家,就找盛奶奶多要了幾個,今天這個剛換呢,配方不同!
她看著女孩眼中那層翳,心里終究還是慶幸。
他們這一族,在時候到之前,是沒有辦法“睜眼”的,而只要“睜眼”,就沒有辦法繼續(xù)再待在小結(jié)界里頭無憂無慮了。
擁有了視力的族人,需要到外頭的世界去,有人是去感受,有人是去開荒,然后到了一定的時候,再一同涌回來,記錄下在外頭的所見所聞,以及,去帶自己的“崽”。
“崽”也就是像離離這樣還沒“睜眼”的孩子,兩年前阿榮離開小結(jié)界,第一次回來之后便接管了十三歲的離離,那會兒離離還沒有名字,“離離”這個名字,是作為引導(dǎo)人的阿榮給她取的,來源于人間的一句詩。
這也是他們這一脈的規(guī)矩,從授名到教導(dǎo),一脈相承。
而離離敏銳,細微的變化也難逃過她的觀察,故而盛奶奶也說過,等離離能看見了,那應(yīng)當,會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可如今離離看不見,所以她只能靠著在黑暗當中鍛煉出的嗅覺,去覺察阿榮身上的不對頭。
其實香包沒換,只是身上和了血氣與硝煙,回來得急,若是先清洗,又擔憂離離想多,便脫了外裳,找盛奶奶取了個香包,掩蓋身上那些個本不該有的氣息。
既然是為了瞞著離離,這會兒自然不可能將原因都答了,不過說出來的也還是真話,無愧于心:“盛奶奶出了新的配方,我央他要了一個來玩。”
她不坦誠,離離能感覺出來,卻到底沒有追問,只是繼續(xù)如往常一般,向她問著在外面的所見所聞。
“外面的世界啊,有花,有樹,有聽不盡的笑聲,有數(shù)不清的好看的東西。”
“對了,我這回出去的時候,走過一處住處,倒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小橋流水、耕織人家,現(xiàn)在外頭的樓房好高啦,人們住的地方附近就有花園,一早一晚時候,老人家會一起聚在花園的空地里,有人跳舞,有人下棋,晚飯過后,也有人帶著孩子在下面玩。那里的花可香啦,對了,還有鳥叫聲,夏天的時候有蟬鳴……”
“那,是比我們這里的花還要好看嗎?”
離離忽然出聲,阿榮一愣,終于想起來自己在剛成為離離的引導(dǎo)者的時候,曾給她描述過“窗外的世界”。
她們的這一處,確實是極美的,若用她在外頭學(xué)到的一句話來描述,便是“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美得不似人間該有。
后來阿榮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們這一處,嚴格意義上,確實不能算作人間,這是獨立于人間的,被封在一個結(jié)界里頭的世界,不管是什么,都比外頭要干凈得多,而景致更是由人心而生——他們這一脈尤為干凈清新,可旁的卻也都是極美的。
她告訴離離的那些詞,其實也都是當初帶她的那位前輩給她轉(zhuǎn)述的。
“外面的世界啊,都很漂亮,等阿榮長大,就可以自己去看啦”。
當初的阿榮,也是帶著希冀與向往,跟著自己的前輩,走到世外的風(fēng)霜刀劍之中。
當初的前輩就站在她面前,一刀一刀,斬盡沿途枝蔓,仿佛是早早熟悉了那殺伐果斷的日子。
于是阿榮也明白了,外頭的世界,并沒有前輩所描述的那么好。
后來有一回,她們難得清凈,在夕陽才一坐一躺,前輩喝著酒,好似醉了。
“阿榮,你怨不怨我騙你?”
阿榮記得自己沉默過很久,然后笑著回頭:“余暉很美!
那是阿榮第一次喝酒,辛辣的液體入喉,嗆得她咳了個天昏地暗。
那天的霞光,很美。
叫阿榮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其實也算不上誆騙,畢竟有那么一些時候,世界確實很美,沒有殺伐,沒有設(shè)計,沒有任何叫人難以接受的陰狠爭斗,眼前褪去迷障,揮開那重重疊疊落灰的蛛網(wǎng),便是一個很美的世界,美到不可方物。
只不過,是不曾全部照實說出來罷了。
只是也有人是不講這套的,一族那么多脈,像是阿榮的忘年交阿菀那一脈,便不愛講這些約等于虛幻的美好。
阿菀是個冷淡性子,看著孤僻,卻總能拉阿榮的前輩一把。阿榮見過他們一同喝酒,阿菀不愛言語,作為她雙生子的阿郁卻是個話癆,總堅信著手上有個酒壺,那就該侃大山。
“你們啊,怎么就這么固執(zhí)——以為去說這個世界多美好,這個世界就當真能變得那般美好么?”
阿郁倚在樹干上,姿勢十分灑脫:“到頭來不還是要出來看這么個真實世界?心里頭沒有底子,出來難免要多吃虧的。”
前輩卻只是笑,被她這般駁了面子也不見惱色:“出來了不還有我護著么,等哪天我護不著了,她也該能獨當一面,去當個頂天立地的引導(dǎo)者了——且看著吧!
每一回都是相似的對話,誰也不能夠就這么說服誰,不過辯上一通,感情也是不會差的。
歸根結(jié)底,他們的目的都一樣。
要去探究外頭這個神秘的世界,并在這樣的世界當中保全一族。
阿榮還記得前輩喝醉后也笑過:“阿榮,有些事,得有人去信的,總要有個念想嘛!
且看著吧。
阿榮不知道他們誰是對的,但前輩教給她的事,她都一一記好了,一脈相承的東西,將來自然也得傳給離離。
“阿榮姐姐,我真想快點長大啊!
似曾相識的話語,在面前的女孩口中說出。
阿榮知道,如果女孩眼睛清明,那其中應(yīng)當會帶著期盼,會帶著能驚艷眾生的光彩。
她們這一脈的每一個孩子,在走向世界之前,都是充滿希冀的,而這份希冀,會一直伴著她們,走向她們也不知道的未來。
于是她笑了笑:“不著急,會長大的”
總有一天會長大,能夠去看一看結(jié)界之外那個真實的世界。
阿榮只盼著,在那一天以前,那個世界能夠變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推門出來的時候,老人坐在門口,看見她,先是點頭,等們合上了,才開口:“阿榮!
有風(fēng)吹過,刮來了陣陣幽香,她抬眼,落入眼底的是村莊平曠的地,與外頭那一片鮮紅的花海。
遠遠看過去,確實是漂亮的,漂亮到任誰都不會想到,被格擋在結(jié)界之外的,散發(fā)著那誘人氣息的,會是一片叫人看過一眼絕不肯再看第二眼的張牙舞爪。
她忽而笑了笑,跟著老者席地而坐:“盛奶奶!
老人沒動,忽而問道:“你覺著,外頭的世界,該是什么樣子的?”
該是什么樣子的呢?
從很久以前,從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阿榮就想過這個問題。
只是總沒有一個確切答案。
這回也是一樣,她歪頭,想了許久,終究是沒能抓住一閃而過那道光,只又笑了笑:“這樣子就挺好的!
老人也笑:“是啊,這樣子,就挺好!
之后站起身,手背到了身后,也不去看她表情:“你們這些年輕人……既然心里不解,你為什么不跟小孩說實話?”
阿榮一愣,片刻之后終于反應(yīng)過來。
她也起身,笑意在唇角徘徊不去:“總要存?zhèn)念想嘛!
原來就連這句話,也都是一脈相承傳下來的。
老人點頭:“有些東西,總得有人去信,有人信了,才能成真!
“要真到那一日沒人記得了,那便真的就再沒可能啦!
唯有還有人記著,還有人信著,話里頭的世界,才會成為真實。
只要還有人記著,還有人信著,還有人努力著,話里頭的世界,就能成為真實。
這是他們篤信的。
阿榮與老人并肩站在門前,風(fēng)吹過草地,揚起一片翠綠的浪。
“阿榮,為什么離離要叫離離?”
老人聲音和緩,問的問題,是從前不曾問過,但阿榮早已經(jīng)給出過答案的。
“人世有詩言: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我覺得很喜歡!
因為芳草離離,生生不息。
插入書簽
2019年六一賀文(其實只是習(xí)慣性在六一發(fā)個不知道寫什么的文),首發(fā)□□空間,最近心情有點復(fù)雜,想起來了這篇,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就搬過來留個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