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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
我是一個平平無奇資質(zhì)尚可的散修。
在浩如煙海的修仙大軍中,我就像是一滴寂寂無聲的水珠。
我從未想過走到修仙的終點,當(dāng)初選擇修仙也不過是為了多活些日子罷了。我家境不好,所幸撿了半本功法殘篇,磕磕絆絆地走上了這條路,既沒有師門也沒有傳承,就這么平平地修煉著。
縱然這世間有萬萬種奇遇,可那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二
但是我有一片湖。湖水里蘊(yùn)著青色的靈氣。我很喜歡這片湖。
這片湖應(yīng)是無主的,我來到這里時,山川寂靜,萬物青翠。
只是靈氣實在少了點,除了這片湖,我?guī)缀跽也坏娇梢孕逕挼牡胤剑皇鞘裁春玫胤?晌艺娴暮芟矚g這片湖。
我在湖邊住了好幾十年,沒有人類,沒有交流。終于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忘記了如何說話了。不過這又有什么呢,我以后也不會需要和別人交流的。殘篇開頭便說了,修仙之路是孤獨的,不需要朋友。
但是有一天,我不得不開始苦惱該怎么重拾起語言。
這一天是個大晴天,我盤腿坐在湖邊,湖里的水折射著陽光的溫柔波紋,我深吸一口氣,湖上氤氳出的淡青色靈氣圍繞在我的身邊。
這是個寂靜的時刻。但是突然,我聽到了一聲水花撲通的聲音。
這不是魚。我已經(jīng)可以憑借聲音辨認(rèn)出這個湖里所有的生物了。
于是我好奇地睜開了眼。
我發(fā)誓我從來沒見過這么美麗的生物。那是一條青色的龍,龍鱗像湖水一樣折射著陽光,美得如夢似幻。
那條龍開口說話了。
“你怎么又坐著,好沒意思啊!
我想說,我不是單單坐著,我是在修煉?墒俏也恢涝撛鯓诱f出這句話。于是我只好站了起來。
那條龍半截身子在水里,一顆腦袋湊了過來!澳銥槭裁丛谶@兒待了那么久?”
我蹲下,撥了撥湖里的水。
“你喜歡這片湖?那就是喜歡我了!”
我疑惑地看向它。
“我就是這片湖的主人啊。湖吸收了這座山的靈氣,靈氣凝聚,便成了我。我是天道指定的湖主呢!
我了然。所謂山川皆有靈,這就是了。
“你為什么不說話啊?”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既想要否認(rèn),可是說不出來。我想了想,掐了個決喚出我房里的點心遞給它。
我以前還在凡俗界的時候,每當(dāng)有客人到來,父母都會拿出點心瓜果招待他們,表示歡迎。
這點心還是我五年前去外面賣東西時順手買的,平平無奇的桃花糕,在靈氣作用下保持著當(dāng)年的樣子。但瓜果卻是沒有了,我早吃完了。
那龍想來是想吃的。它的大腦袋湊過來,對比了下自己和盤子,懊惱地又縮回去了。我本想著看來是不成了,誰知道那龍盯了我一會兒,漸漸地竟變化成人類的樣子,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裙子,瞧著比我還要柔美幾分。
她下半截身子還泡在水里,興奮地站了起來,裙擺一路滴著水跑到我的面前,小心地伸出兩根手指捏住點心。
點心碎了。
她看起來又在懊惱了。我笑了起來,自己拿起一塊遞到她嘴邊。她張嘴將點心一口吞了下去,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這是什么?好吃!”
我清了清嗓子,試探道:“點……點心!
她將我又拿起的一塊吞下,便咀嚼邊口齒不清道:“你說話好奇怪啊,為什么和我不一樣?”
我抿了抿嘴,不再說話了。
她吃完了我的點心,又施施然地回到湖里去了。她真的很不見外,我端著空盒子,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
三
她叫湖。
我和湖一起生活了許多年,這許多年里,我沒有成為名震一方的大能,她也不是福澤萬民的神仙,我們都不過是這茫茫世間生長著的兩個生命罷了。
她半點也不像靈氣化形,最貪吃人間味道,偏愛那些被修仙之人詬病的油腥之物,累得我也總是一身雜質(zhì)。我懷疑我修為總上不去還得是她的錯。
她有一顆珠子,據(jù)說那是這山中靈氣聚成,她最開始就是附在這珠子上的。那顆珠子也是青色,一看便是她的東西。
但是有一天,我的殘篇翻到了最后一頁。她勸我出世,去找找后面半本。修仙之路還長著呢,我不過才將將走過十分三四。
我同意了。臨行前,她將珠子送給我,讓我記得回來。山川寂寞,但是有我在就很好。
我自然不會忘記回來。這座山,這片湖是我的家,現(xiàn)在我不過是離家去辦事罷了。
第一站是我常去買東西的貿(mào)易大城。我來得巧也不巧,此處好像正有什么秘境現(xiàn)世,每一刻都有許多人飛進(jìn)城中,像是雨滴融于海洋。
不過我又不去秘境。我走在人群里,心里想著我的湖,我的龍,手里攥著我的珠子,靈氣默默地搜尋著熟悉的味道。
直到我的肩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我茫然地抬頭,正對上一張笑臉,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對方明明帶著笑,我卻覺得很丑。
“見諒!蔽尹c頭示意了一下,轉(zhuǎn)身想走,肩膀被那人按住。“急什么啊小妹妹,頭一回來這里?哥哥看你神色迷茫,想來是找不到萬山之境吧。”
“什么萬山之境?”我茫然道。
對方哈哈地笑了起來。“不知道沒關(guān)系,跟著哥哥,哥哥帶你去!
我感到很奇怪。我拿開他的手!拔也⒉幌肴ナ裁慈f山之境。還有,我哥哥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我沒有哥哥了!
那人臉色微微一變,他身后一個彪形大漢上前道:“別給臉不要臉,竟敢詛咒我家公子?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什么人?”
我更奇怪了。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不過是說了實話。我還有事要做,你能不能放開我?”
那大漢冷冷一笑,上前就要抓住我。
我真的感到不耐煩了。我只是來找東西的,去什么勞什子萬山之境?
可是那大漢修為似乎出奇得高,我躲閃不及,被他反剪了雙手壓在那人面前。那個“公子”低了頭,用手拍了拍我的臉!翱上Я诉@張臉,原來是個傻子。”
我不是傻子。我皺著眉頭,那大漢將我地手攥得很疼。我用了用力,掙不開。
我很生氣,我沒想到自己修煉了那么多年,一出來還是要受欺負(fù),半點用都沒有。我剛這么想,那珠子突然發(fā)起熱來,屬于湖的靈氣從我的身體里升騰起來,我輕輕一甩,那大漢被我甩開很遠(yuǎn)。
“這是什么法器?”
那個“公子”眼神灼灼地盯著我的胸口,我這才發(fā)現(xiàn)掛在那里的珠子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發(fā)著光。
我不想理他。他的眼神很讓人不舒服,我知道他這是想要我的珠子。
我才不給他。我轉(zhuǎn)身往人群里鉆去。
“抓住她!”公子在我身后大喊了一聲,我聞言矮下身子,一溜煙跑了。
四
最近城里流傳著一個傳說。
一個女子隨身帶著一顆散發(fā)著萬山之境氣息的靈珠,得此珠者就能打開萬山之境。
這說的不就是我嘛!我很生氣。怪不得殘篇不讓我和外面的人多來往,原來外面的人這么壞!
可是不會有人聽我解釋的。我很清楚,我可不是傻子。
于是我只能一直躲著人們。所幸我遇到了一個少年。他有一頭火似的紅發(fā),身邊帶著一只兩條尾巴的獸,我不認(rèn)得。
他叫炎,是個真正的天才。他出生的時候就有靈氣灌體,進(jìn)境一日千里,后來又拜了名門大派的妖修為師,契約了人家唯一的血脈,年紀(jì)輕輕的,境界已經(jīng)在我之上許多了。
真好,像這樣的被命運(yùn)所鐘愛的人養(yǎng)出來的一身好氣度讓我很羨慕。他知道我就是那傳說里的女子,可他既不想要我的珠子,也不打算將我交出去。他認(rèn)真地信了我的解釋,很憤怒地說那人當(dāng)真是修仙者中的敗類。
又正義又溫柔。我羨慕這樣的品行,可我卻不是。如果是我的話,就算我相信了這樣一個女子,也不會敢出手相助的。
幸好我遇見的是他。
他帶著我躲了些日子。萬山之境的氣息越發(fā)重了,外面的人越發(fā)急切,他們總是在找我,我很害怕。
終于有一天,還是那個“公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竟然直接找來了炎這里。
那時炎不在,我逃走了。
在那座城的上空,我和公子帶來的人大打出手。我本不強(qiáng),但是有珠子幫我,我一通亂打倒也讓他們無計可施。
正僵持著的時候,炎來了。他抱著他的獸一路飛上來,站在我的身前,怒吼道:“趙奇!當(dāng)街搶奪他人法器,以大欺小,這就是你趙家的家風(fēng)嗎?”
趙公子神色瑟縮了下,色厲內(nèi)荏道:“這里是我趙家的地方,便是你齊氏和煉妖谷勢力再強(qiáng)大,也管不到趙家這里來。”
“在下云游至此,是代表我一人說的這話,難道你便是代表趙家做出此等事的不成?”
“那又如何,我可是趙家此代唯一的嫡系。”趙奇神色倨傲了起來,“我只問你一遍,滾不滾?打起來我趙家的人可管不了你是誰!”
炎仿佛是氣笑了,我懷疑他可能還沒見過這么敢忤逆他的人。
“敢讓我滾?你東域趙奇還是第一人。那我就把話放這兒了,今日小爺這事是管定了,你有什么問題,只管回去告你祖爺爺吧!
兩方話不投機(jī),于是又打了起來。當(dāng)然了,趙奇并沒有動手,只在一旁使喚那些個彪形大漢上來,我私以為他真是個孬種。
趙家人出奇得多,即使有珠子幫我也漸漸地感到不支了。
就在我以為我馬上就要失去我的珠子的時候,突然之間一陣地動山搖。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的山漸漸地從那所謂的萬山之境的結(jié)界下顯現(xiàn)出來。
珠子又在發(fā)光了,我還在發(fā)愣,那討人厭的趙奇又喊了起來。“那不是萬山之境嗎?”
我的山,是萬山之境?我真的愣了。
城里的人像蝗蟲一樣涌進(jìn)了我的山,他們在山里細(xì)細(xì)地搜索著什么,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我不過愣了片刻,我的山就已經(jīng)毀了大半。
炎回頭,瞪著眼睛!澳愕闹樽由蠚庀⒑腿f山之境一模一樣,你怎么騙我?”
我沒有騙他,山只不過是山罷了,又怎么會是什么萬山之境?可看著眼前的場景,我說不出話來。
趙奇那邊也發(fā)現(xiàn)了!澳孟履桥说闹樽!”
于是那些彪形大漢又湊了上來。
所幸炎沒有一氣之下轉(zhuǎn)身離開。他真的是個好人。
五
但可惜的是大概好人的運(yùn)氣都不怎么好。
他的獸突然倒了下去,在空中痛苦地翻滾起來。
炎大驚失色。“怎么偏偏是現(xiàn)在?”
我這才知道他的獸進(jìn)入成長期了,需要立刻閉關(guān),不能再動用靈氣。
我看著他內(nèi)疚的眼神,苦笑道:“那你快走吧,總不能讓你白白折了伙伴!
他嘆了口氣,真誠地說了句抱歉,轉(zhuǎn)身飛遁了,趙家理所當(dāng)然地沒有去追。
接下來的事情真的很慘烈。我一個人苦苦支撐著趙家的圍攻,珠子越來越燙,越來越燙,最終在我努力抵擋一次迎面而來的攻擊時,珠子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悲鳴,碎成了光點。我被那道攻擊正中心口,飛出去老遠(yuǎn)。在半空中,我隱約看見了趙奇驚訝繼而憤怒的表情變化,仿佛被慢放了一般。
“賤人!你竟然寧可毀了也不給我!”他怒得臉色都扭曲了,紆尊降貴地親自上前一腳踹在我的腹部。“你就這么自私!你為什么不肯給我?現(xiàn)在珠子沒了,你滿意了?”
說實話,我并不滿意。但他踹得實在太疼,我捂著肚子說不出話來。
他恨恨地吩咐道:“打殘了扔進(jìn)萬山之境去,讓各位道友也聽聽這賤人的哀嚎。”
于是我失去了一條腿,回到了我的山。
六
這次出門辦事真的很不順利。
那些來我家的人們面色冷淡地看了我?guī)籽郏袔讉知道我原本拿著那珠子,珠子又碎了,憤憤地啐了我?guī)卓,但到底沒人來打我一頓泄恨。萬幸。
我的湖在很隱蔽的地方。我奮力支撐著,避著人,偷偷地回到了我的湖邊。
湖正焦急地等在我的木屋子前面。我就知道珠子碎了的事情瞞不住她。
她看見了我,眼睛一紅。我還沒見過這條傻龍哭起來的樣子,有些好奇,但到底心疼,連忙上去安慰她。“別哭別哭,我沒事,不過是得罪了人被打了一頓罷了。別看我現(xiàn)在看起來很慘,其實都是小傷,找到藥就會好的!
“那你的腿……”
“小事小事,可以再生的。”雖說那些仙草都很難得罷了。
“不過比起那些,湖,我們走吧,山里被好多人進(jìn)來了,他們把山都?xì)Я舜蟀,我怕他們也毀了你的湖!?br> 湖搖了搖頭!拔易卟涣。我是湖化作的靈,湖在這里,我就在這里!
我很憂愁。湖這個樣子,肯定是要被欺負(fù)的。
誰知道她反過來勸我離開。
我已經(jīng)得罪了人,在這里便待不下去了,更何況我這一身的傷,總要出去尋藥醫(yī)治,不如趕緊離開。
我問她呢。
湖說自己是山川之靈,只要乖乖待在里面不露頭就不會有事。更何況誰又知道她是我的朋友呢?這些修仙者碰見這般天道產(chǎn)物,大多是畢恭畢敬,說不定分開之后她過得比我還逍遙呢。
她又一次說服了我。
趙家打人真的太疼了,沒了一只腿也很不方便。我確實該離開一段時間避避風(fēng)頭了。
我聽說炎在的煉妖谷是在南域。這修仙界我只認(rèn)得他一個,那不如便去南域吧,有緣碰上了我還可以當(dāng)面再謝謝他。
至于我的傷?害,我不過就是安慰湖的罷了。那些仙草那么貴,我一個散修哪里買得起。
七
于是這一走我便走了許多年。
我到底沒能去成南域,那兒太遠(yuǎn),我拖著一條腿怎么也走不到那里,所以我只是在東域偏南一點的地界打了個轉(zhuǎn)。
我的傷太久沒有醫(yī)治,剛開始的時候漸漸地惡化了。我在一座山里躺了好些天,所幸沒死,之后也都愈合了,留了些難看的疤,大多在身上,只有一道在臉上,挺長的,在之后的日子里省去了我不少麻煩。
后來碰到了一個好心的隱居的妖修婆婆。她用自己褪下的角為我煉了條腿,技術(shù)不是很好,但總歸有了腿就好了許多,偶爾的不聽使喚我并沒有放在心上。
在外面的日子里我沒再聽說過萬山之境,只偶然聽過一次,說東邊有座山,山里面的湖養(yǎng)出了只靈。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說湖,若是的話,那她大概在受著一些凡人的香火。這很好。
但我倒是經(jīng)常聽說炎的事情。他現(xiàn)在變得更厲害了,厲害到如果現(xiàn)在他就在我的面前我大概也是不敢去認(rèn)的。
這許多年里我并沒有找到剩下的殘篇,因此境界遲遲不動,靈氣的運(yùn)轉(zhuǎn)也因為那些陳年的傷開始變得不再順暢。
我很想念山里的時光。
八
我最后還是選擇了回去。
這時已經(jīng)過了兩百年,我的壽數(shù)快要盡了,但是我還是當(dāng)年的樣子。這些年以來我用盡了所有手段。所有的手段,不管骯不骯臟,全數(shù)換來了駐顏的法子。我害怕等我回去的時候,湖會認(rèn)不出我。
我拉了拉褲角,生怕她看出這腿是假的。
但是我沒有找到湖。
我只看到了枯竭的湖底。
湖底中央有有一座閣樓,那里面有我熟悉的氣息。那閣樓外面繪著層層的紋路,我記得在某個封印上好像見過。
我沖過去,出乎我意料的是,那閣樓是開著的。我踏了進(jìn)去,暢通無阻。
我一路上到閣樓最上面,在那里的房間里找到了湖。
她也還是原本的樣子,我站到她面前時,就仿佛這兩百年的時光都不存在似的。
她那時正坐在窗戶邊上,一身淺青色的裙子,望著窗戶外面一片干涸的湖底,身上半分靈力的氣息都沒有。然后她看到了我。
我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神亮了起來。
九
不出我的意料,此處果然是封印。
我不敢想象。一個除了湖自己,所有人都可以隨意進(jìn)出的封印。每每想到這里我都恨不得一刀殺了趙奇。
可我知道我做不到。兩百年過去了,我再無寸進(jìn),珠子已經(jīng)失去,毀了容,丟了腿,別說殺他,我甚至都無法走到他面前。
湖拉了拉我的手,像當(dāng)年那樣撒嬌道:“我好饞啊,你走了這么久,都沒人給我買吃的了,你幫我買來好不好?”
我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出去為她買吃的去了。
我至今還記得清楚。她最愛醬肘子,流油的燒鵝,叫花雞……總之怎么葷腥怎么來就是最好。我至今都認(rèn)為龍這種生物是食肉動物,但是外面的人都說龍無須進(jìn)食。
看來他們見識太少。
我回來的時候天還沒黑。湖一見我拎著的一串東西眼神都亮了。我把吃的都給她弄好擺在桌子上,她就開始埋頭苦吃。
我問她,你這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著吃東西。
我于是又問,趙奇他們對你做了什么?
她依然沒有回答。
我沒辦法了,只好坐在一邊看著她吃。她的眼淚一顆一顆滴在盤子里,嘴里的動作像是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一樣。
哦,是我口誤,她確實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了。
我一邊想哭,一邊又覺得這人太沒志氣,見了我不說報仇,反而一心吃這些凡俗的東西。
天色漸暗,我隨便往窗外瞟了一眼,沒想到卻看見有湖水一點點漫上來。
我驚喜地站起身湊到窗邊,仔細(xì)一看,卻發(fā)現(xiàn)那漫上來的湖水已經(jīng)不再是屬于湖的淡青色了。在我的眼里,這是藍(lán)色的湖水。
我驚慌地走回去!斑@是怎么回事?”
湖咽下最后一口醬肘子,把可憐的豬的殘骸往盤子里一扔,用那沾滿了油的手拽著我的袖子,又撒嬌道:“好阿奈,你幫我把碗洗了吧!
我真是恨極了她這副讓我沒辦法的樣子。我收拾起碗盤,轉(zhuǎn)身走到旁邊,用靈力召來水開始動手洗碗。倒不是不會直接除塵訣,但我們兩個總是這樣,自己動手洗碗。
我一邊洗,一邊哭。湖湊過來,嘆氣道:“你哭什么啊,水漫上來就漫上來,那又怎么樣,你哪兒見過有龍被水淹死的?”
我用手肘擦了眼睛!澳遣皇悄愕乃。為什么?”
湖沉默了。然后又嘆了口氣。
我真的討厭聽她嘆氣。
這個封印是趙家的大寶貝,直接隔斷了這片湖和我的龍之間的聯(lián)系。他們不敢直接殺掉湖,生怕引來天道的懲罰,卻又偏偏干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的龍沒了力量的來源,就像是個普通人類那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待在這里。
現(xiàn)在天道以為這片湖無主了,換了新水,要開始孕育新的靈。
“那你怎么辦?”
“這有什么的?”湖笑了笑!拔铱墒驱,只要在水里就可以慢慢恢復(fù)了。說不定哪一天,我就又突然跳出來問你要點心吃了。”
她說的似乎沒錯。我眨了眨眼,將眼淚收回去。
我們對著聊了會兒,水不聲不響地漲到了腳下。她催我趕緊上岸。
“現(xiàn)在這水可不歸我管,你如今這么弱,在水底下可待不了多久,小心別丟了小命!
我此時已是心安。
只要我們都在,我守著湖,和百年前又有什么區(qū)別。如果是我無能,在她出來之前就坐化,那死在她身邊也不算什么壞事。
我這一生只有這么一個朋友,便如同親人一般。
我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踏著靈氣從窗戶飛了出去。那藍(lán)色的湖水漫過我的腳底,冰涼的。
出去之后,我回過頭,想要再看她一眼。
湖站在屋里中央笑著對我揮手,我親眼看著藍(lán)色的水纏上她的腳腕,她揮著手,青色的裙擺在水里飄蕩著。
下一秒,轟然破碎。
我呆在了原地。
湖碎成了無數(shù)的光點,就像是當(dāng)年的珠子一樣。光點四散開去,落在湖里。藍(lán)色的湖水微微搖晃著,像是一場醒不過來的夢。
九
我是一個平平無奇資質(zhì)尚可的散修。
在浩如煙海的修仙大軍中,我就是一滴寂寂無聲的水珠。
我已到人生的暮年,像是其他所有這個年紀(jì)和修為的人一樣,慌亂地尋找著一切可以延壽的方法。
因為我不能死。
我要活著,活到我的湖重新孕育出靈的那一天。
我走遍了修仙界的每個角落,那些生長在無人之境的仙草我都了如指掌。我是散修中最出名的瘋子。
我不要修為,無需進(jìn)境。我只要活著。
我所有的隨身物品中,唯一和續(xù)命無關(guān)的是一盒桃花糕。我為她準(zhǔn)備了許多許多年。
那是一個普通的晴天,我從南域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東域。
炎已經(jīng)是名震一方的大能。我當(dāng)年懷著那幾分隱晦的自尊心,在那晚湖的崩碎之后消散得寂靜無聲。
我這次便是去找了他。求他幫我續(xù)命。
炎對我很失望,失望中卻又有幾分釋然。我不想去深究他的眼神。我只知道,湖快回來了,我要萬無一失地守在她身邊。
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一對道侶。
或者并不是一對。
那個男子身邊有許多的美貌女子,引起我注意的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她穿著藍(lán)色的裙子,裙擺隨風(fēng)搖動的時候像極了湖水,和當(dāng)年的湖一樣。但是她叫清寧。
她看到我時,只是皺了皺眉頭,便繞過去了。那男子懷里摟著另一個女子,清寧上前摟住他另一只胳膊,笑容中滿是甜蜜。
我想起來了,那個男子近來在東域風(fēng)頭正盛,似乎是趙家曾經(jīng)不受寵的庶子,一朝崛起,將趙奇踩進(jìn)了泥里。
但我還是不喜歡他
十
我回去的時候湖邊一片寂靜,我曾經(jīng)感受到過的隱約的生命氣息消失了。
我不相信。
湖如果醒了不會不等我的。
她一定會悄悄地趴在水里,在某個我專心修煉的下午探出頭來,問我:“你怎么又坐著,好沒意思啊。”
一定是我的錯覺。
我將桃花糕拿出來,又盤腿坐在了湖邊。
這一年我三百八十歲。
我垂垂老矣,白發(fā)叢生。
這一年,這片湖徹底恢復(fù)了寂靜。
萬山之境,萬山之境,本就安靜地如同夢一般。
這世間縱有千萬種奇遇,我只遇那一個。
十一
《絕世仙皇》這本書的第七十六章這樣寫道——
清寧親密地挽起了趙南天的胳膊,撒嬌道:“我為了你遠(yuǎn)走他鄉(xiāng),你竟也不來好好陪我!
趙南天寵溺地刮了刮她翹挺的鼻子。“你這個嬌氣包!
他知道這個新生的湖靈對外面的世界還滿是好奇,所以并不在乎她的嬌氣。
清寧靠在他的肩膀,兩人膩歪了一陣,卻聽聞清寧驚呼了一聲,“。
“怎么了?”趙南天回頭問道。
“我想起來了!鼻鍖幪а壅f道,“你可還記得我說過我是萬山之境的第二任湖靈?我有前一任湖靈的些許記憶,剛剛那個老太婆,好像是前一任湖靈認(rèn)識的人!
“那又如何?那是前一任的因果,與你何干?”
“我只是突然想起來,前一任湖靈似乎正是因為趙奇而死的。”
趙南天眉毛一挑!斑@不正好,為你的前世報了仇。”說著,他冷冷一笑:“趙奇這人,當(dāng)真是修仙者中的敗類!”
清寧點了點頭,又依偎在他的身上。“我就知道你我一定是天定的緣分!
她靠在趙南天的肩上,臉上滿是幸福的笑意,藍(lán)色的裙擺隨著風(fēng)擺動著,蕩漾出一片湖水的波紋。
“你可別忘了到了南域要給我買點心啊。我最喜歡吃桃花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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