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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結(jié)
玉徽光彩減,朱弦塵土生。廢棄來已久,遺音尚泠泠。
——白居易《廢琴》
玉徽
夜,寂得有些不真實(shí)。
庭院里的梅花還未能添上幾許熱鬧,雪片兒便迫不及待地覆滿了枝頭。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玉屑打著旋兒,緩緩沉落下來,終于,眼前已是茫茫一片。
玉徽撐著傘,立在樹下,漫天遍地的白,看得她有些暈眩。
“小姐!焙L(fēng)吹,身上的薄衾在冷空氣中飄舞著,更顯出她的清瘦,身旁的丫鬟終于忍不住輕喚。
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玉徽苦笑,扶著丫鬟回了閨閣。
取下玉笄,青絲散下了一片旎旖。微顫的紅光撫上那張嫻靜的臉,長長的睫也隨著燭火跳躍起來,鏡中的她仍是美麗的,只是少了幾年前的稚氣。
今夜,他該是會(huì)來的。
燈滅,玉徽閉上眼,聽見丫鬟關(guān)門出去的聲響,心里默念著。
叩!叩叩叩!四更的更聲響。
簫聲破開凄寒的夜,穿過茫茫的雪,終于溫柔地進(jìn)了屋,悄悄入了她的心。
他果然來了。
起身,順著簫聲來到窗前,屏息推開了一條縫,卻什么也看不到。玉徽的臉開始燒紅,無來由的,她有些慌亂地合了窗,將冰冷的手覆在臉上。
只消聽這簫聲,她便知道是他。
玉徽淡淡地抿起嘴。纖細(xì)白凈的手撫上琴箏,只有他,才能聽懂自己,也只有他,才能吹奏出和自己一樣的心情。
五年前,若不是那次那次游湖,又怎能遇見他的琴音。
仿若蛟龍?jiān)谏钐吨胁荒茏园,又似如大鵬被斬了巨翼,哀戚不絕的琴音纏繞住她的所有知覺。
玉徽覺得,自己明白他。
一曲相和,從此,他將她記下了。
簾這頭,玉徽低著頭,簾那邊,他卻沉默了。
他離去的時(shí)候,微風(fēng)掀動(dòng)了簾子,玉徽只見得他那一襲白色衣袍的身影。
原以為,再無緣,然而他卻在大雪紛飛的某個(gè)夜晚,找到了她。
以后每年雪夜的四更天,他都會(huì)出現(xiàn)。
他悄悄來,總是站在院中的某個(gè)角落里吹簫,那滿腔的惆悵,和著她柔和的安慰。
簫,與琴,他,與她。一晃五年,雖未曾見面,彼此卻已明白了一切。
曲畢,他是否又該走了?
玉徽怔住,停了琴。
隨即簫聲也斷了。冷冷的嘆息凍結(jié)了這夜的時(shí)間,皓月,也寒得發(fā)抖,照得樹影在雪地上晃個(gè)不停。
“徽兒,莫停下!鄙硢〉哪幸粲行┢v,卻似那透徹的水,毫不掩飾溫柔。
立在門旁,玉徽簌簌的淚碎了一地。
琴音再起,卻故意不再讓他追上她的節(jié)拍。
待到調(diào)子漸漸緩落下來,一切,似乎都被凝滯住了。仿佛屋內(nèi)不曾有人彈琴,屋外也不曾有人吹簫。
“別走。”玉徽感覺他就站在窗外。
“下個(gè)月的十五,你能來嗎。”窮極了畢生的勇氣,她終于開口,額上滲出了汗,慢慢地滑入了眼角,刺痛得她的淚水也決了堤,話落,她慌得捂住嘴,驚怕自己發(fā)出多余的聲音,擾了這夜的美好。
沒有回答,外面那人已經(jīng)離去了,推開窗,雪地上連腳印也不曾留下。
日子如水般流逝,余下的痕跡也將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蒸發(fā)干涸,最后什么也沒剩下。
玉徽坐在窗邊,月如銅鑒,映出那人淡淡的影子。
叩!叩叩叩!四更。
她無聲地笑起來,合了窗,點(diǎn)上紅燭,自顧自地?fù)芷鹎傧摇?br>
今夜,怎能眠?
錚錚的琴音道不盡情愫,瑟瑟的弦絲磨合著玉指,玉徽輕蹙峨眉,任由絲絲的疼麻木心間的苦痛。
弦斷,曲聲嘎然止住,血色污了那琴,那弦。
終是待到明日,她將嫁作他人婦,何不就此斷了相思?
他沒來,或許是對的,因?yàn)樗辉搧怼?br>
玉徽取出枕下的卷軸,畫上那白色的身影立在柳岸上,那樣的風(fēng)采,竟奪走了那融融春日的光彩,飄飄的衣袂,有說不出的儒雅。那個(gè)男子,究竟是幾時(shí)開始占據(jù)了她的心房。
罷罷罷!
她自嘲著,卷起畫,趴在床上,睜著眼直待到雞唱。
丫鬟推門而入,女眷的溫柔笑靨讓她錯(cuò)以為自己很幸福;鸺t的嫁衣灼了眼,玉徽笑著,輕啟的朱唇劃出了新娘該有的弧線。
吉時(shí),鑼音震天,嗩吶鼓吹。轎子抬離了府第,玉徽坐在轎子中輕撫著自己的手指,忍住淚,生怕亂了這精心準(zhǔn)備的妝。
朱弦
終于下起了雪。
朱弦匆匆換下那身血衣,生怕不小心骯臜污了她的世界。
如約,他立在房頂上,待著四更。
那一抹青色的倩影撐著傘,立在雪中,孤寂而單薄,有時(shí),朱弦真覺她就是另一個(gè)自己。
她,不過是個(gè)深閨緊鎖的女子,而他,卻背負(fù)著命運(yùn)的枷鎖。他從未想過,有一個(gè)那樣單純的女子能竟能聽明白了他那一腔哀恨。
他本不該找她,讓彼此沉淪下去。
當(dāng)三聲急促的更聲響起,終是忍不住想聽她的琴音。
簫聲清淡而柔緩,該沒有人能想到,這把殺人的玉簫,也會(huì)有這般九轉(zhuǎn)回腸。
窗格微動(dòng)了一下,沒能逃過朱弦的眼,笑意從眼底蕩開,那個(gè)女子,依是羞澀的。
琴音隨著他的簫聲,綿得有些化不開,朱弦有些微醉,雪也化了,月也沉了,云與風(fēng)也抱在一起了。
只是,弦瑟間透著離愁,讓他有些無法開懷。
琴音剎住,那頭靜了。
她不該停下。朱弦的心忽而落入雪地里,他聽見了,她心底泣瀝的聲音。
徽兒,莫哭。朱弦默念著,卻怎么也記不得自己說了什么。一聲嘆氣,陪風(fēng)卷去。
急作的琴音紛亂地響起,朱弦愣了。
時(shí)而放肆,時(shí)而悲愴,時(shí)而忿恨?耧L(fēng)鼓舞,亂了他的發(fā),也亂了他的心,那腔哀鳴,怎能是大家閨秀該有的?
他搖頭,雖攏起了眉宇,嘴邊卻掛了笑,讀懂自己的女子,也該有這般胸懷。
她的責(zé)怪嗎?調(diào)子漸漸緩落下來,朱弦飛落在她的窗外。
他的手爬上了窗欞,卻猶豫著該不該敲開。
半晌,他決定放棄,收回了手,緊緊攥住拳頭,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里面的聲音卻叫住了他。
朱弦看著緊閉的窗戶,心底默默地發(fā)出嘆息。
她不敢,她也不能為他打開這扇窗。禮教于她,是束縛,也是信仰。
腳尖輕點(diǎn)躍起,他不能再停留,也不能再去聽身后那婉柔的聲音。
他不能再給她希望。
呼嘯的風(fēng)在耳邊嘶喊著,他不停地飛奔著,將自己埋進(jìn)了更深的夜色里。
日子,在血腥的屠殺中茍行著,當(dāng)他看到自己胸前綻開出了那朵妖艷的紅花,他冷冷地笑了。
今夜不曾下雪,為何他卻想極了那個(gè)女子?
他不該再去找她,他對自己說,朱弦,你會(huì)毀了那女子的幸福的。
可他想去看她,他又對自己說,朱弦,你問她,她必是肯跟你走的。
即使她肯跟自己走,又如何?他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笑得有些無力。
風(fēng),冷冽得不像話,他佇立在街口,一夜。
破曉,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朱弦瞇著眼,大紅的花轎吹吹打打地從眼前經(jīng)過,他覺得,那色彩很好看。
不知覺地,他來到了玉府的庭院。
院中的梅花已經(jīng)開得燦爛,朱弦折下一支,采下瓣兒,放進(jìn)嘴里咀嚼起來。
又酸又澀,卻讓人有些回味。
拖著腳步,朱弦走到窗前,翻身跳入了屋內(nèi)。
妝鏡、燭臺(tái)、玉笄。所有東西都靜靜擺放在案臺(tái)上,當(dāng)然,還有那琴。
玉徽、玉徽、玉徽。。。
那把琴的弦絲已斷,上面還殘余了發(fā)黑的血跡。
突然胸口生疼起來,朱弦低頭一看,是傷口裂開了,殷紅的血弄臟了新?lián)Q上的白衣,汩汩地從掌下滲流出來,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朱弦終于無力地?cái)偟乖诹四桥铀^的床邊,伸手,抓到一副卷軸。
拼盡氣力,他打開了這幅卷軸,笑意虛弱地浮上他那蒼白的臉。
朱弦緊緊地抱住那副卷軸,他想,他是再也不能聽見那女子的琴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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