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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者
賀朝迷迷糊糊地醒來,翻身摁了下手機,凌晨三點。他慢吞吞從床上坐起,摸著墻走進了衛(wèi)生間。
他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找到墻上一條淺綠色的線,伸手摸了一下,刺眼的強光使他皺著眉又閉上了眼睛。
大門處突然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賀朝 一個激靈,連忙走到門邊。門開了一半,從外邊踉蹌進來一個男人,腹部是一大片的血跡,身上白大褂的其他地方也斑斑點點地沾著血。男人虛弱地抬起頭,瞇著眼睛看了賀朝一會,像是終于認出了他一般,從蒼白的嘴唇里擠出兩個字:“賀朝……”說完,便身子一軟,向前倒去。
賀朝心中一驚,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可是這個人突然變得很重,他被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賀朝干脆躺下讓男人趴在自己身上,掙扎著想把男人輕輕推到地板上,右手卻被抓住,接著他聽到一聲如夢囈似的低語:“不要動……”
一只幾乎感覺不到體溫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睛:“不要看……”
賀朝僵在那里,只感覺到男人很輕很輕的呼吸噴在他的脖頸處,弄得他有些癢。不多時,他的皮膚再也感覺不到男人的呼吸了。
賀朝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使出全身力氣喊道:“老謝——”
賀朝猛然驚醒。
胸口處被重物壓著,脖子癢癢的,耳畔是輕微的呼嚕聲。賀朝把身上的貓掀飛到地上,貓在身體觸到地板后立即彈起,“喵”地一聲就朝賀朝撲去。賀朝抓起手邊一個枕頭反手朝貓一扔,貓和枕頭一起滾落在地。
“喵!。
貓朝著賀朝“喵”了兩聲,一溜煙跑出了房間。
賀朝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心臟狂跳不已,出了一身冷汗。
賀朝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凌晨五點,比他鬧鐘定的時間還要早兩個半小時。賀朝最近有點起床困難戶,平時九點起他都嫌早,現(xiàn)在他躺回床上,卻再也睡不著了。
他打開手機通訊錄,拇指在“小朋友”的名字上懸了一會,忽然意識到現(xiàn)在有點太早了,于是把手機丟在一邊,只好作罷。
緊接著,他抓起手機,迅速把電話打了回去。鈴響了一分鐘還沒有人接,他不死心地掛斷,又打了回去。這次鈴響了足足有半分鐘才接通,不及他開口,對方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干嘛?”
“啊哈哈,”賀朝干笑兩聲,“沒干什么,就是想問問,小朋友你有沒有想我啊?”
電話那頭頓了頓,賀朝仿佛聽到了輕微的吸氣聲:“……賀朝,你找死!闭f完,對方“嘟”地一聲把電話掛斷。
聽起來沒什么事。不知為什么,賀朝心中總覺得隱隱有些不安,也許是剛才那個夢太過真實。賀朝到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又走到桌旁,從抽屜里摸出顆糖拆了丟進嘴里,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看項目文件。
快到八點的時候,賀朝給貓?zhí)砹税沿埣Z。那只貓只是瞥了一眼,不為所動。
“喲,賀俞橘,連貓糧都不吸引你了?”
賀俞橘是一只四歲的橘貓,它光榮地完成了“橘貓都胖”的使命,體型比一般橘貓還要胖上一圈。四年前有一天賀朝下班回家,下公交車的時候無意和蜷縮在車站角落的一只小流浪貓對視了一眼,直到走到家門口了,經(jīng)過謝俞提醒他才發(fā)現(xiàn)那只小流浪貓就這么一直跟著他回了家。謝俞微微皺著眉丟給賀朝一根火腿腸,叫他把這只貓打發(fā)走,沒想到賀朝蹲在家門外邊給貓喂完火腿腸后竟然直接把貓抱了進來,準備放家里養(yǎng)著。
“不行。”謝俞斬釘截鐵地拒絕,“家里有一個你已經(jīng)夠麻煩了,騷哥。”
“我有你說的那樣嗎?”賀朝說,“你看,一定是我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才使得這只貓看了我一眼就被我迷得神魂顛倒,就這么跟著我回了家。你說我們不能辜負了人家貓姑娘的一片心意不是?”
謝俞低頭看了看貓的某個部位:“它是公的!
“……公的也沒事,這說明我的帥,地球上的生物有目共睹,無論公貓母貓,都會被我迷得神魂顛倒。再說了,公的又怎么了,我面前不就站著一個迷戀我的人嗎?”
“賀、朝,”謝俞擼起了袖子,“你找死。”
謝俞并沒有揍自家男朋友,而是看著貓說了句:“我們……不適合養(yǎng)貓。”
得到小朋友的妥協(xié),賀朝高興無比,當晚就讓小貓飽餐了一頓。第二天,賀朝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問題:白天他們都要去上班,家里根本沒人,而且有時候謝俞要值夜,有時候自己要加班……好像真的不適合養(yǎng)貓。
但是男人嘛,就要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賀朝硬著頭皮把貓養(yǎng)了下來,還用一頓挨揍換來了這個他覺得很不錯的名字:賀俞橘。
這一養(yǎng)就養(yǎng)了四年,當年的小流浪貓如今油光水滑,從浪跡天涯變成了現(xiàn)在嬌生慣養(yǎng)的一家之主,賀朝和謝俞也從當年的小心照料變成兩個對貓該罵就打,該打就揍,還不得不任勞任怨的鏟屎官。
而現(xiàn)在,賀俞橘蹲坐在地板上,甩著尾巴不給鏟屎的好臉色。趁那人轉(zhuǎn)身,它立馬撲上去對著賀朝的鞋和褲腳又撲又咬。賀朝一腳把賀俞橘踢開:“活膩歪了是吧?等老謝回來我非得讓他把你解剖了不可!”說完便關上房門,上班去了。
走出樓道的時候賀朝看了看天,晴空萬里。
賀朝中午不回家吃飯,下午一點多的時候忽然烏云密布,下起了暴雨。這時他收到一條來自謝俞的消息:“到了!辟R朝心里嗯了一聲,沒有回復。
這雨下了一個下午,到了傍晚才停住,天還是陰沉沉的。賀朝走出公司,覺得在這樣的天氣下穿短袖確實很舒服,但時間久了還是有些涼了。天氣預報說從今天開始會有持續(xù)一周的暴雨和降溫,請市民朋友出門記得帶傘。
賀朝剛打開家門,賀俞橘就從玄關上一躍而下,跳到他腳邊,聲色俱厲地“嗷嗷”控訴另一個鏟屎的是如何叛主,竟然不給它供奉食物。賀朝忙打開一個貓罐頭安慰它受傷的心靈:“噓——他在睡覺,別吵醒他!辟R俞橘從善如流地閉了嘴,“哼”了一聲表示原諒。
賀朝在廚房里“乒乒乓乓”地搞了一陣,炒了幾個家常菜,期間還順便擊退了一次賀俞橘的偷襲。把賀俞橘用一盆貓糧伺候好,他輕手輕腳地走到臥室,推了推床上的人:“老謝,醒醒,起來吃飯!
謝俞迷迷糊糊地應了聲,哼哼唧唧問:“幾點了?”
“六點了,起來吃點東西!辟R朝在謝俞嘴唇上親了下,“為什么不把衣服留給我來洗?你補覺最重要,沒必要把衣服洗了!
“……沒事!敝x俞慢吞吞坐起,扶著賀朝走到餐桌邊,盯著飯碗發(fā)了會呆。
“哥,我沒胃口!
“吃點吧,你都瘦了!辟R朝夾了點菜放到謝俞碗里,“多吃點肉!
謝俞輕輕“嗯”了一聲,低頭開始扒飯。
每周總有那么一兩天小朋友都格外乖巧,乖巧到令他心疼。
謝俞實在沒什么胃口,勉勉強強吃完了一碗飯,回到臥室去了。賀朝收拾碗筷的時候余光瞟到賀俞橘躡手躡腳地進了臥室,他以最快的速度把碗沖干凈了,打算到臥室去把它拎出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賀俞橘好脾氣地趴在謝俞膝蓋上,讓謝俞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它順著毛。
賀朝覺得謝俞擼貓的姿勢有點別扭:“是不是這小王八蛋吵醒你了?”他拎起賀俞橘后頸,和它大眼瞪小眼片刻,賀俞橘張牙舞爪地要去撓賀朝的臉,奈何和這個人類比起來它的爪子實在太短,只好一使勁靈巧地從賀朝手里掙脫出來,回到了它高貴的貓窩。
“沒有,”謝俞抬起頭笑了一下,“下午已經(jīng)睡了一會了,現(xiàn)在繼續(xù)睡,待會晚上又睡不著!
謝俞這淡淡一笑,撩得賀朝沒來由地想捉弄他一下。他捏著謝俞下巴:“你今天很奇怪啊,小朋友?”
謝俞把他的手打開:“你有病吧?”
“那既然你睡不著,我們做會運動怎么樣?”賀朝按著謝俞肩膀把他推到床上,“做適量運動有利于消化食物,改善睡眠,是吧謝醫(yī)生?”
謝俞皺了皺眉,用膝蓋頂了賀朝一下:“嘶……給老子滾下去。”
賀朝感覺手按上了一塊有點硬的東西,他立馬收起玩笑,隔著衣服在那里摸了摸:“這里怎么了?”
“沒什么,不小心被劃了一下!敝x俞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現(xiàn)在給我滾下去!
“不小心被劃了肩膀?謝醫(yī)生,您這是做什么手術呢這么不小心?”賀朝又摸了摸,“老謝,不許瞞我!
謝俞嘆了口氣:“行,不瞞你,你先起來!
賀朝翻身在床邊坐好,謝俞解開一?圩樱读顺兑路鸭绨蛏系募啿冀o賀朝看:“已經(jīng)包扎好了,沒多大事!
“昨天晚上做了個手術,病人突然大出血,本來是讓一個護士去告知家屬情況的,后來我聽到外面有爭吵聲,覺得情況不太對,就出去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家屬不知道什么時候手里多出了一把刀,我看那個護士應付不過來就去拉了她一下,沒想到……沒事,后來我們叫了警察,已經(jīng)把鬧事家屬帶走了,那個病人也平安。”
賀朝心疼地摸了摸謝俞的傷:“還疼么?”
“當時是有點疼,不過我沒想那么多,繼續(xù)幫著手術去了。不過那個護士倒是嚇得夠嗆,手術完她幫我處理傷口的時候手一直在抖!敝x俞無所謂地笑笑,“沒事,反正又不是一次……”他忽然意識到什么,閉了嘴。
“不是一次兩次?老謝,你一直在瞞著我?是不是你之前也受過傷沒有告訴我?”賀朝不輕不重地在謝俞腰上掐了下,“小朋友,欠收拾?”
“皮癢了是吧?”謝俞回嘴回去,“醫(yī)鬧倒不是一次兩次了,受傷我倒是真沒想到。沒事,不用擔心,只是皮外傷,已經(jīng)沒多大問題了。”
賀朝摸了摸下巴:“那你這算是工傷吧?醫(yī)院有沒有賠個款或者讓你休幾天假?明天你是不是可以不用上班了?”
“嗯,賠償有,不過休假我推辭了。我負責的那幾個病人……我放心不下,要是我休息了幾天,他們就有幾天找不到我!
“老謝你……”賀朝在謝俞臉上輕輕摸了摸,“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你!
“那就要看看你想怎么死了!敝x俞笑了起來,干脆從床上坐起,邀請道,“反正也睡不著,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傍晚的風有些涼,賀朝在短袖外邊套了件薄外套。天氣還是陰沉沉的,路上有一些在散步的老年人。好像有很久沒有和小朋友出來散步了,剛被雨沖刷過的世界濕漉漉的,又很干凈,像小朋友的心一樣干凈。
“媽知道嗎?”賀朝問。
“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又要擔心,還會勸我不要當醫(yī)生!敝x俞說,“我會找個機會讓她知道的!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剛剛知道你受傷的時候,我也想問你,”賀朝突然有些欲言又止,但還是說了出來,“能不能不要做醫(yī)生了?”
謝俞沒有回答。
兩人就這樣各懷著心事散步,沉默著一直走到河邊。謝俞找了個地方蹲下來,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上。賀朝愣了一秒,換個方向幫他擋住風口:“學壞了啊,小朋友!
“我向我媽坦白的那天,她暈倒過一次!敝x俞自顧自地說,“高考填志愿的時候,不知怎的,她暈倒的樣子突然就占據(jù)了我整個腦海,所以我報了醫(yī)學院。”
“楊老教授曾勸過我走科研方向,但是我還是選了臨床。臨床和科研不同,要面臨許多突發(fā)狀況,第一次面臨鬧事的時候我就想:為什么家屬把病人交到醫(yī)生手上卻又不相信醫(yī)生呢?或許當時選擇做科研的話我就永遠不需要考慮這些問題,但我知道那不適合我。”
“做醫(yī)生更累,也要有更多責任和擔當,你會親眼見證一個生命的誕生或者死亡,游走于生死的邊界,你會經(jīng)常覺得自己的無能為力,覺得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
賀朝看著謝俞絮絮叨叨地說著,他幾乎沒有這么多話的時候。玫瑰收起了刺,冰山融化成清泉,碧玉變得色澤溫潤,歲月磨去了他的棱角,使他變得溫柔。青年在閃閃發(fā)光。
“但是這樣,我才更加覺得生命是神圣的,醫(yī)生是一個神圣的職業(yè)。即使有那么多無可奈何,但我是醫(yī)生,我想多治好一個病人,多挽救一條生命,這是我要做的,也是我應該做的。我從來沒有后悔當一個醫(yī)生。”
“嗯,我知道。”賀朝用力擼了擼謝俞頭上的毛,“你朝哥我就是料事如神,昨天晚上做夢夢到你受傷了,渾身是血的回了家!
“哦,”謝俞有意曲解了賀朝的意思,“所以是你咒我,害我受的傷!
眼看著謝俞站了起來,賀朝賠著笑臉后退一步:“哎小朋友,你身上有傷,不能動手!
“是嗎!
“別別別,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tǒng)……不對,你看在我剛剛幫你擋了風的份上……”
賀朝見情況不對,拔腿就跑,謝俞立馬追了上去。晚風鼓起了賀朝的外套,河面倒映著兩岸的光,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賀朝一個轉(zhuǎn)身,謝俞剎車不住,撞進了賀朝懷里。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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