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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白首
林敬從未想過,很久以前半真半假的一句戲言,會讓容婳在真正有孕時,吃盡苦頭。
他闖蕩江湖多年,嘴瓢慣了,有時帶著三分真意七分玩笑就會脫口而出,熟料也有了“烏鴉嘴”的潛質(zhì)。
看著容婳大夏天蓋著厚厚的錦被,蜷縮成團,屋里擺滿了火盆來抑制寒意時,他又一道出了那個提議:“我?guī)湍闶┽樋珊!?br>
語聲低切,有殷殷期盼之意。
這雷同場景在近三月來車轱轆的上演數(shù)次。
容婳寒疾多年未愈,竟似是野草般頑強,每每有了些許起色,之后便又會發(fā)作,且她面色一日慘白過一日。
看她只能躺在床榻上受此磨折,他實是于心不忍。
當(dāng)然結(jié)果還是不出意外。
這一次容婳又是埋汰道:“我看你這醫(yī)術(shù)是白學(xué)了,女子有孕時,怎能胡亂施針吃藥,若是胎兒受到影響可怎么辦?”
為母則剛一詞不無道理,他的娘親在經(jīng)歷滅族大變后仍能咬著牙將他一手帶大,如今這鵝蛋臉還滿是稚氣的小姑娘,也是獨自一人扛起了保護孩兒的大旗。
容婳精神氣不足,此時只斜斜的向他看了一眼,見他身著薄衫,卻是滿頭大汗,似是關(guān)在蒸籠里一樣,便觸手推了推他,將他往外頭趕:“你別再這礙眼了,還是快出去吧!
林敬這時卻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臉,如同雕像一般,一動不動,那態(tài)勢竟是悶死在這里也心甘情愿。
“我不走!彼p柔的回答,如同拂面的清風(fēng),但言語里要留下的決心,卻是堅如磐石。
他拿了干爽的帕子,替她擦拭了額前因為忍耐而滲出的冷汗,隨即為著活躍氣氛,又是嬉皮笑臉起來,“畢竟你可是我的小徒孫啊。”
還有更親昵的身份,是他此生最愛的妻子。
“這時候還跟我談輩分!比輯O聽得心花怒放,情緒大好,手上動作還是不放過他,輕飄飄的撓了他一下,以示回應(yīng)。
她身體這不堪負(fù)重的情形在進入孕中期的穩(wěn)定階段后,有所好轉(zhuǎn)。
容婳本就活潑好動,如今終于有力氣起身下床走動,不再對著四四方方的床頂,自是樂得喜上眉梢。
可林敬仍是對她小心翼翼,怕她抬個胳膊,邁個小步,都會損了元氣,是以始終審慎的不敢讓她踏出房門。
這害得容婳的解放等同于無,她終日無所事事,在這也不行,那也不成的禁令中,只得自得其樂,討要了一把面團來。
懷孕前還能將軟噠噠的面團揉成栩栩如生小人的技藝,到現(xiàn)下斷崖式下跌,害得她捏了半天,都不得要領(lǐng),尤其是捏到林敬額前的兩縷碎發(fā)時。
“你說你,沒事好端端的留什么長須,連捏都不好捏!彼稚线沾著星星點點的面粉,就已是推了推他這少閣主的身子,將白點全蹭到了他本是深色的衣服上,毫不搭調(diào)。
“呦,這點小事就惹得我小徒孫不開心了啊!绷志慈辉谝,隨手撣掉面粉碎屑,又是捏了捏她這些天觸感越發(fā)滑膩的臉來,“好了,是我不對,我把頭發(fā)全都盤起來就是!
天大地大,萬事萬物堆疊一起,都及不上一個她來得要緊。
林敬此時沒有絲毫斬殺敵手時的魄力,只是擺弄起自己的頭發(fā)來。
他盤發(fā)髻的水平和他那總是滔滔不絕的說話水平呈鮮明鮮明反比,只見他拉扯著額角邊的兩條發(fā)絲,拼命向后捋去,三翻四次后,總是不得其法,讓那兩撮碎發(fā)又是滑落下來。
他原是勸人心平氣和的那一個,不料卻因此栽了跟頭,只好瞇了瞇眼,尷尬的想讓這件小事翻篇:“算了算了,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好,要不明天”
容婳終是抓到了他的弱點,咯咯笑道:“原來師祖也有不擅長的事情啊!
她拿了錦帕,洗凈了手,已是主動站起身來,繞到了他的身后。
平日里雖大多不施脂粉,但在梳妝打扮的事情上,她也算有先天優(yōu)勢。
那兩股頭發(fā),本是頑劣不聽話的學(xué)童,眼下落到了她的掌中,才乖乖遵循教導(dǎo),順利的回歸了后頭發(fā)量更多的地方。
容婳難得見到他沒有絲毫遮擋,露出真容的樣子,得意于自己生了一雙巧手的同時,細(xì)細(xì)打量著他的全新面目。
看著看著,竟是覺得這張已經(jīng)看慣了的臉,更是清雋無比,讓她止不住在綿軟的臉頰上,唇角拉出一個明眸皓齒的笑來。
“你笑什么?”林敬跟前沒有銅鏡,也不知是否被她一陣搗鼓,就弄成奇奇怪怪的樣子,疑惑的發(fā)問道,“很難看嗎?”
他闖蕩江湖時,灰頭土臉,風(fēng)餐露宿的苦頭吃了不少,扮丑扮老,易容換裝的事情也層出不窮,但在她的面前,他似乎格外在意容顏好看與否。
容婳他整張臉皺在一起,像是碰上了什么火燒難耐的大事,又是笑吟吟道,“沒什么,就是覺得你這樣,挺好的。”
那些讓他們分離的變故,曾讓他們懷著滿腔愛意,卻只能遙望彼此,如今歲月安好,一片寧靜,又是重新執(zhí)手相行,已是最最美滿的結(jié)局。
無需偽裝,無需掩飾,保持原來的樣子就好。
林敬瞬間會意,也是淺淺一笑,大掌裹住了她一雙小巧的手,無聲的給出回應(yīng)。
他不會再憑空消失,任她一人苦苦守候,而是會在王后的漫漫人生路中,與她相伴而行。
日子就這樣在小打小鬧,平平淡淡中向前而去,終于迎來了容婳即將臨盆的日子。
林敬自以前就常聽人言,女子生產(chǎn)就等同于要到鬼門關(guān)走一趟,如今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實況,竟是嚇得簌簌發(fā)抖,渾身都冒出冷汗來。
他武藝高強,五感自是靈敏,雖然容婳強自忍耐,可自牙縫中擠出的痛吟,還是分毫不差的落在了他的耳中。
他急得不顧世俗禮教,急得不顧他人阻攔,生生的打開了門,闖了進去。
生產(chǎn)的過程比一群烏合之眾爭搶赤華珠時,還要來的兵荒馬亂。
宜人居住的房間由于密封了好一會兒,使得空氣的流通都變得阻滯起來,容納著不斷滋生著的汗味和血腥味。
容婳已是耗費大把精力,此時嗓子喑啞,話不成句,只望著他越走越近的身影,蹦出了一個字:“你……”
林敬眨眼間已是在床頭前單膝曲地,握緊了她乏力的手安撫道:“別怕,有我在呢!
兩個人的努力,總歸勝過一個人的孤軍奮戰(zhàn),容婳有他作陪,沖他輕點點頭,又是投入到和生產(chǎn)的搏斗中去。
眼見著血水一盆又一盆的不斷端出,眼見她一次次徘徊在失去意識的邊緣,又一次次蘇醒時,林敬寒意徹骨,四肢百骸都成了僵硬的狀態(tài)。
好在容婳執(zhí)拗剛強,憑著那股不服輸?shù)捻g勁熬了過來,終究達成了母子平安這種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
林敬一邊手頭抱著軟軟糯糯,仿佛一用力就會折了的小人,一邊坐在容婳身側(cè),只等她再度蘇醒后,能第一眼就看到他和孩子都在在這里。
容婳在他的守候中,慢慢醒來,眼皮微微顫動幾下,面色唇色雖還是蒼白如紙,但總算是恢復(fù)了幾分氣力。
果不其然,她睜開雙眼后,沖林敬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快讓我看看孩子”
林敬手肘彎折,小心翼翼的抱著孩子湊到她臉前,他抱孩子的動作尚顯稚嫩,生怕一疏漏間,就有什么閃失。
這小人兒如團子般晶瑩可愛,雖是閉眼而眠,仍是充滿活力,是在難以想象在兩個時辰前,還窩在她的腹中。
“我收回之前的那句話!绷志慈棠慷盟訒r的兇險,忙不迭咬咬下唇,想要將曾今如水般潑出,停留在過去中的那句調(diào)侃收回,“三個五個孩子什么的就算了,有這一個就好!
“我還當(dāng)是什么事呢!比輯O看他一臉擔(dān)憂,是為了尚未發(fā)生之事,只平靜回道,“這種事,順其自然就好。”
她現(xiàn)下更是著緊另一件事,拋出旁的一個問題給他:“之前讓你給孩兒取名,你總是嘻嘻哈哈的不做聲,如今孩子都生了,這名字,你到底想好沒有?”
林敬聽她如此一問,先是被點了穴般呆愣了一會兒,沉吟片刻后,他又是答道:“就叫朝暮吧!
他痛失族人親人后,今朝到往后的唯一心愿,就只剩和他的妻兒,朝朝暮暮,相伴到老。
容婳頓悟其中真意,也是隨聲感慨道:“不錯,真是個好名字!
曾經(jīng)落到只能將祈愿寫在花燈上,曾經(jīng)遍體鱗傷,千瘡百孔,幸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饒了很長的彎路過后,一切還不算晚。
朝朝暮暮暮白首,從今往后,他和她定是永不分離的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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