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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暴雨。
昏沉的天不見藍,海水也是黑的。空氣里傳來一陣潮腥,岸邊上有人喊:“阿妹!你回來!”
一道極響的雷劃過拍打礁石的浪花,照亮出一絲明亮的色彩后轉(zhuǎn)瞬熄滅。
身后還在喊,我恍惚聽不到了,聲音都被雷聲奪去。我愣愣追尋剛才那一抹亮白。
就在那——
“噗通”。
“……”
其實跳下去的那一瞬間我想了很多。
有我的娘,她在我幼時對我很好的,家里雖窮也不緊著我的一口飯吃,她歡歡喜喜看著我長大,長成了漁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想高高興興送我出嫁。
男方在鎮(zhèn)里開米面鋪子,和縣老爺關系好,有錢有權,是娘和媒婆說破了嘴的好姻緣。
兩個哥哥也說好,只要和他們家的兒子結(jié)了親,他們也能順勢有更好的發(fā)展。但那是個病癆鬼跛子,而且我不想嫁人。
姐姐和嫂子勸我,嫁誰不是嫁,我們女人始終是要出嫁的。但是我不想嫁人。
他們見我態(tài)度堅決,又說:“你看你隔壁家的阿姐,三年前不也嫁去了鎮(zhèn)上,據(jù)說現(xiàn)在過得可好哩!
聽到阿姐,我止住了嘴,原本激烈的爭吵聲弱了下去,我既傷心又賭氣:“嫁就嫁!”
于是半個月后。
一臺小轎子接走了我,草草拜過堂,侍女將我送到了新郎的床上。
我頭頂喜蓋,聽著耳邊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透過昏暗的燭光,一道陌生的身影慢吞吞靠近我。
他寬厚的手覆上我的手,他掀開我被遮擋的視野,毫無保留暴露出他蒼白的、急色的臉龐。
他一副將死的模樣,我想我此刻也是同樣的。他上下打量我,油膩的目光將我渾身淋了個遍。
他興奮地說:“美……真美。”
他說完又咳嗽幾聲,脖子臉上浮現(xiàn)病態(tài)的潮紅,我正沉思他會不就就此咳死,就被他一把推倒。
猝不及防下,我的腰咯到了床沿,我已經(jīng)顧不得疼,我的腰被他環(huán)住,他就像是只肉豬往我身上不斷用力拱。
我感到惡心,幾欲作嘔。
他一開始還想扒掉我貼身的衣服,發(fā)現(xiàn)實在沒力后又放棄,轉(zhuǎn)而用作為男人最本能的方式想要更深侵.犯我。
我受不了了,我轉(zhuǎn)身打暈了他。
我跑了。
我不想嫁人。
我想阿姐了。
但是阿姐嫁人了。
我停留在原地,忽然有些茫然。
我在雨中跑丟了鞋,我的腳趾很痛,但我更想找到一個讓我安心的地方,我不斷地跑,聞著空氣中從小熟悉的海水的咸濕味,我知道,我到了。
“阿姐!
小時候我經(jīng)常和阿姐在海邊上玩鬧,等待大人捕魚的漁船靠岸。
“阿姐。”
再大一點,我站在海邊,偷偷和她說我不想嫁人,我想嫁給她。
“阿姐。”
我的意識開始渙散,我嘴里汩汩吐著泡:“阿姐……”
眼前忽然閃過一抹白光,就像是迅疾的雷霆,猛地刺進我的眼眶。
我掙扎了很久才恢復視線,撐開的眼皮掀起一疊水波,咕嚕嚕往上冒。
我隔著一叢斑斕珊瑚,在一片小型游魚的隊形底下看到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寶石點綴的寬長紗衣,露出的皮膚像雪一樣白。她的臉頰兩側(cè)有一排細鱗,銀色的,和她額頭前的兩只角一樣的好看。
我注意到她水一樣溫柔的眼神,所有被我刻意忽視的委屈在一瞬間擠滿了我酸澀的心,“阿姐……”
我腳步虛浮地向她飄去,越來越近。
我卻開始猶豫了,我在她面前兩步的距離停下。
這時,她長長的尾巴卷起我的褲腿,銀白的軟鱗撫過我的傷口,血止住了。
酥麻的癢意以腿腳的傷口為始匯聚到我的眼,我手腳并做向前抱住她,止不住的哭:“阿姐,你愛不愛我!
三年前阿姐出嫁那天,我也曾問過這個問題。
那時阿姐已經(jīng)換上了新娘子的裝束,她明明看上去并不開心,還是盡量擠出笑臉,做一個即將出嫁的溫婉準媳。
我拉著她的手,說:“阿姐,你不嫁行不行?”
阿姐沒有回話,只說:“忘了我吧,就當沒有我這個阿姐!
忘了她吧。
我知道,女人都是要嫁人的。
忘了她吧。
不嫁人的女人是不能活下去的。
我哭得越發(fā)大聲了,海水猛往我嘴里灌,游來的魚群紛紛被我驚走。
阿姐抬起手臂,露出一小截手腕,替我擦拭淚水。
她的唇貼上我的眼瞼,心疼地說:“別哭,阿姐在呢!
溫熱的吐息仿佛驅(qū)散了海水帶來的涼意,眼前的阿姐五官輪廓柔和,是比明珠更加明亮的光暈。
透亮,不刺眼。
我的心終于落定,如果能一輩子就這樣依偎在阿姐懷里多好。
死而無憾了。
我怕這是一場夢,我不想醒來的夢。
從逃婚那一夜就開始堆積的疲憊感涌上我的眼皮,我最終沉沉睡去。
我耳邊仿佛聽到了小時候阿姐最喜歡唱的歌謠。
比大海更空靈柔軟的聲音緊緊陪伴著我。
所以我難得睡了個好覺,再醒來時是在一座巨大的扇貝床上。
我腦袋枕著阿姐的龍尾,她低頭望著我。我們都不說話,或許有些心知肚明的東西不該就此時說出來。
“阿姐,這是哪?”我偏頭,好奇盯著她額頭上的兩只角:“真好看!
阿姐笑著伸出一根手指點我的腦袋:“還能是哪?這里是我們的家,;▓@!
我裝作被點疼了的樣子,無賴抓住她的手指不許她移開:“你可不許再拋下我了!
阿姐笑得更厲害了:“我怎么會舍得呢?”
她說地這樣認真,認真到讓我紅了臉。我略做別扭,小聲嘟囔:“你可不會舍不得!
阿姐止了笑,另一只手輕輕拍我的嘴:“乖乖坐好。你可是忘了我們的家?”
怎么會?
我盤腿坐在阿姐邊上,回憶曾經(jīng)的誓言:“我想嫁給阿姐,一輩子不離不棄!
村里曾經(jīng)有個神婆說,只要她們彼此認定對方為唯一,她們就能得到海龍公的認可,為她們在海底建一座花園做婚房。
最后神婆死了,是在某個夜晚被村里人火燒處死的。
她已經(jīng)三十歲了,嫁過人,克死了丈夫,沒有子嗣,始終不愿改嫁。
我和阿姐那時躲在人群后面。那個女人卸去了平時莊正的模樣,此刻瘋瘋癲癲,她力氣比不過那些男人,嘴里不饒人。
“你們憑什么要我嫁?要愿意你們自己嫁去!”
“你不嫁就是給我們村里損了顏面!我們的妹妹女兒以后該怎么嫁人!”有年輕的男人義憤填膺說。
“哈!顏面!”女人淬了他一口:“你好大的臉!就憑你這張沒人要的爛臉你談什么顏面?!”
她的嘴被打爛了,她的尸體被火燒成了灰。
她應該進不去;▓@了,畢竟她連完整的尸首都沒留下。
又過了一段日子,村子里偷偷來了另一個女人。
她蹲在神婆被燒死的那個地方捂臉哭泣,半晌,她發(fā)現(xiàn)了我和阿姐。
灰黑的焦土還沒徹底翻新,神婆被燒死的場景歷歷在目。
女人問:“她死前有沒有說過什么?”
我搖搖頭:“她的嘴被打爛了,說不出話,開口就是血沫子,可嚇人了!
女人僵住了片刻。
我又趕忙說:“我和阿姐是來給她送行的,沒人送她,我怕海龍公找不到她!
女人這時眼中又爆發(fā)出猛烈的色彩:“她都和你說了?!”
我的胳膊被抓得生疼,頓時齜牙咧嘴。但看到女人因激動而顫抖的身子,她袖口搖晃,隱約青紫一片。
我默然,抓住她卸力的空隙說:“沒有,她只和我說,彼此要認定對方為唯一,海龍公才會承認這門親事!
女人愣怔片刻,最后苦笑出聲:“是了。是我的錯,阿姐,都是我的錯!”
她隨后向我道歉,整理了一番被她弄皺的衣服,拍了拍我的后肩說:“你是個好孩子。”
我和阿姐為她讓出一條道,女人最后望了眼,又悄悄離開了村子。
她的步伐那樣堅決,阿姐忽然說:“她去尋她了。”
我瞬間反應過來,望向阿姐的眼,有些慌張:“那豈不是……”
阿姐捂住我接下來要說出的話:“我們回去吧!
路上,看到了家門口,我突發(fā)奇想:“阿姐,如果有下輩子你想做什么?我想成為海龍公水晶殿里的侍女,做干女兒我不敢想,我可以給他老人家洗碗做飯,只要不讓我嫁人,讓我干什么都好。”
阿姐被我逗笑了:“那我就大膽一點,祈個龍女的身份當當,專門來迎娶你這個小侍女!
我開心點頭:“好!一言為定!你一定要娶我呀!阿姐!”
“好。”
“那……海龍公要是聽到了就打一聲雷作證!阿姐一定要娶我為妻!”
“小傻子!
“轟隆——”
“哈哈哈!打雷了!真的打雷了!海龍公聽到啦!阿姐!你一定要娶我!”
“下雨了,快回家吧小傻子!”
“阿姐要娶我咯!”
“……”
“阿姐,很痛吧。”
“不痛!
“其實我那天就后悔了,我逃婚來著,但是我跑不遠就被抓了回去。”阿姐的下巴貼著我臉頰,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下顎往下有道細長的傷疤。她說:“我是拿刀切開喉嚨跳井流血死的,我不敢切太深,我怕海龍公嫌我太難看不要我,你也找不到我!
“阿姐……”
“哭什么?”阿姐的唇瓣咬去我淚珠,繼而親吻我的唇。
她咬得那樣輕柔,我斷斷續(xù)續(xù)吐出話來:“我、們、一輩、子、不離、不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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