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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在水中央
“嗯……啊……主公……”綺香閣里女人的呻吟聲不斷地傳出來,伴著低沉粗重的喘息聲。
我站在門外,端著銅盆,熱水的水汽蒙了我的眼。
我靜靜地站在那里,雙手再也不似當初那般顫抖了。
我估摸的沒錯,沒多久,就傳來他平穩(wěn)如常的聲音,“水央!
推開門,緩步走了進去,又是一室旖旎。
他穿好衣服,徑直走了出去,同往常一般。
我向床上仍舊裹在被子里的女人行了一禮,“綺雪大人。”
她是伏月教左使。
他是伏月教教主,蘇默。
溫暖的名,卻令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
綺雪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嬌美如花的容顏上顯露出一絲鄙夷和厭惡。
這種表情我在很多女人的臉上看過,都是他的女人。
上前兩步,放下銅盆,輕聲再喚,“綺雪大人!
她有些不甘心地起身,任我清洗她的下身。
蘇默,不可能讓這些女人懷上他的孩子。
而我,每當這個時候,就充當了這個讓那些女人憤恨的角色。
回到默心居,到耳房里,清洗過手,換過衣服,這才走進正室。
蘇默正躺在我先前備好的熱水中。
他背對著我,精壯的后背和肩膀展示著他年輕的力量。
他不過二十歲,就僅僅用了一年的時間便稱霸武林。伏月教亦正亦邪,擁有足以抗衡朝廷的勢力,無人敢犯。
“過來!彼纳ひ舻统林袔е判。
我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布,替他擦著肩。
他是我主公,我是他的貼身侍婢。
伏月教上下數(shù)百人,都無法明白,我一個來歷不明,相貌平平的女子,如何能夠贏得他的這般信任。
我只是記得,那個大雪幾乎冰凍了整個天地的季節(jié)里,他抱起快要凍死的我,在我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他幾乎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身體好起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拜月教教主唯一的侍女,水央。
他從未問過我什么,他告訴我,從此以后,你只有一個主子。
他說,你只需要服從我的命令。
他說,你叫,水央。
那一刻以后,伏月教教主之下,左右使之上,憑空多出一個水央。
我輕輕地笑,這樣,不尷不尬的身份。
“在笑什么?”原來我出神地想著,不經(jīng)意竟笑出聲來。
我轉(zhuǎn)到側(cè)面擦著他的手臂,搖搖頭,“沒什么,想到以前的事!
他抬起手,理了理我額前有些零亂的劉海,皺了皺眉,“以前?”
我抿唇淺笑,堅定地看著他暗黑的雙眸,“我的以前,只從你救我的那一刻開始!
他閉上眼睛,擺擺手,身子向水中滑了幾分。
知他是乏了,任他在水中泡一會,我站起身,走到外室煮茶。
他獨愛普洱,這一年來,我的茶藝精進了不少,也是拜他極為挑剔的口味所賜。
茶煮好的時候,里間傳來一陣水花聲,我放下杯盞,替他擦干身子,穿好衣服,一年的時間,足以讓我做這一切時,已然面不改色。
系好玄色的腰帶,將玉墜子扶好。
抬起頭,撞上那個熟悉的眼神。
那個,不屬于我的眼神。
“水央!彼p輕地喚著,熟悉的懷抱帶著濃濃的暖意包圍著我。
我閉上眼睛,回抱著他。
水央。不是我的名。那是他心愛的女子,卻在三年前死在異鄉(xiāng)。
他第一次抱著我的時候,告訴我那個故事。
我靜靜地聽,淡淡地笑。
我知道,我的臉上綻放的,全是屬于她的笑容。
因為我和她,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而我,竟然甘心情愿,做一個替代品。
卻,著實與愛無關。
其實,我不理解這個男人,口口聲聲那么深愛著水央,卻把一個替代品留在身邊,還要寵幸那么多別的女人。
只是,他從來不碰我,僅僅止于這樣的抱著,緊得讓我時常感到窒息。
他終于放開了我,輕聲嘆了口氣。
他如此頹廢的模樣,恐怕如今只有我才能看見了。
只是相近的容貌,便可獲得如此的信任,我不知道,他對待感情究竟是笨得無可救藥。還是,大智若愚。
屋外傳來左使凌炎渾厚的聲音:“主公,屬下有要事稟報!
蘇默的臉色瞬間恢復正常,再不見半點沉痛之色,“進來!
我打開房門,凌炎目不斜視地走過我身邊,對蘇默施下一禮,“主公萬安!
我提步走了出去,關好門。凌炎一個月一次的匯報,必定用上至少一個時辰。
一年來,我都用這每個月一個時辰的時間去同一個地方—伏月教刑堂。
那里,堪稱人間煉獄。
伏月教刑堂一共分為五牢,按五行分布,金、木、水、火、土。
金牢,乃朝廷江湖流傳的所有酷刑聚集地地方,刖、剕、凌遲、……無一不全。
木牢,輔助金牢□□上的折磨,進行人內(nèi)心的攻擊。那里只有一間間除了門就什么都沒有的黑屋子。進木牢的人,只有兩種結(jié)果,一是死,二為瘋。
水牢,將人用玄鐵鏈赤身鎖在水中,在水里放入毒蛇和膳,施以水蠱,變得躁動異常。而小小蛇毒,伏月教毒使隨手可解。
火牢,將人吊至半空中,下方燃燒烈焰,再加上幻術的影響,使得炙熱感擴大百倍。人的皮肉可以烤到融化?墒菂s被伏月教秘丹養(yǎng)著,吊著一口氣延續(xù)著生命。
伏月教使朝廷深為忌憚欲除之而后快,與刑堂的可怖關聯(lián)甚大。誰也無法想象,想出這所有酷刑的蘇默,究竟有多么可怕。
而最讓人聞之色變的,乃是最后一牢,土牢。
與前四牢全然不同,土牢里,宛若仙界,舞榭歌臺為舍,美人佳肴相伴,玉液瓊漿為食。
在土牢里的七日七夜,可以身處任何自己想要的境界里,足以令人□□。
,再不愿回到真實的世間。
被投入土牢的,多為剛正不阿,寧死不屈之人,而一旦進入土牢,便立即被以后總莫名的力量牽引,醉入這片溫柔鄉(xiāng)。
七日刑滿,將其放出,受逼供者,為了回到土牢全然供出一切。受刑者,則投入其他四牢,帶著永遠可念而不可及的幻想,受盡折磨。
只有極少的人才知道,土牢里其實什么都沒有,只是四處彌漫著一種毒,名曰,花滿樓。
美麗的名字,卻毒入人心。不僅僅用于刑罰,更是用于伏月教在外擴張剿滅異己的決勝法寶。
我用了一年的時間,才得知這個秘密,。
如今要做的,便是找到花滿樓的解藥。
繞過九宮陣,踏入刑堂,便是此起彼伏的嘶聲痛叫,夾雜著漫罵和怒吼,卻最終被嘶喊所掩蓋。
“水央姑娘!毙烫锰弥鞫臼棺d\崖迎了上來,恭敬地行了一禮。
他雖不及蘇默充滿邪魅氣息的絕世容顏,卻也算得上十分俊朗。
伏月教中諸人,容貌皆為中上之姿,只除了我,若不施脂粉,便無半點吸引人的的地方。
我略略頷首,淡淡道,“這個月進了幾人?”
祝鋅崖立即回道,“一百零一人。三十死,六人瘋,六十五人招。”
我皺了皺眉,“恐怕,主公不會滿意吧?祝堂主!
他臉上淺淺的笑容一僵,退后一步拱手低頭道,“屬下無能!
我微微看他一眼,繼續(xù)向前走,“堂主去忙吧,我隨意走走便回。”
我喜歡在這里看人受刑,伏月教上下人盡皆知,蘇默對此不置一詞,算是默許了我這怪異的愛好。
有時候,正大光明比私自潛來,辦起事來要方便得多。
祝鋅崖沒有跟上來,他不敢,也不會。
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婢女,不過得點主子一時的寵愛,對他沒有任何威脅。
我曾經(jīng)無比慶幸他是個男子,若是如綺雪那般的女人,又精通蠱毒,恐怕,我早已死了千百次了。
沿著迂回的通道,來到土牢的入口。
像往常一樣,我在門口站定,不再向前一步。
那扇鐵門后的世界,是一場虛幻的夢境,是人的心里,潛藏最深的渴求,和欲望。
我一直好奇,如果蘇默自己走進去,會看到什么。
是水央,還是他的事業(yè)和天下。
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開那扇門,剛一走進,門便自動鎖上,再無退路。
我的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的內(nèi)心,竟然如此虛無,竟然,什么都沒有。
佛家有云,四大皆空,無欲無求。
如今我的心,當真看破紅塵了么?
忽然一個模糊地身影由遠及近,漸行至我的面前,那是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那張臉,此時正充滿著怨恨看著我。
我心中一慌,一個熟悉的臉龐替代了她的,“孩子,你,怎么哭了?”
我抽手摸摸臉,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我已淚流滿面。
心口漸漸糾緊,恍惚間,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蘇默坐在床邊微鎖,見我醒來,將一粒丸藥喂進我的嘴里,“怎么亂跑?”
我沖他一笑 ,捂住嘴輕咳了一聲,撐起身子,“一時貪玩走過了!
環(huán)視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我是躺在了他的床上,“怎么把我放這里了?”
蘇默皺著的眉頭舒緩開來,淺淺勾起唇角,“什么叫放在這里?”他扶著我起來,“土牢好玩么?”
我?guī)е屣L般的微笑,露出向往的表情,“我還可以再去嗎?”
他臉色一變,厲聲道,“不可!”
見我臉色不好,又柔聲道,“你已經(jīng)吃過這解藥了,你經(jīng)歷過的事,很快就會忘了。”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
蘇默見我有些累的樣子,囑咐我多睡會,便推門離去。
腳步聲漸遠,我攤開手,一顆丸藥靜靜地躺在我的手心。
蘇默,料你千算萬算,也不會想到,花滿樓對我,是藥非毒,竟治愈了我的遲疑。
水央,是時候,該結(jié)束這一切了。
一個月后,那個已經(jīng)屬于夏季的夜晚,在那姹紫嫣紅未褪盡的水央閣前院,我身著淺碧色荷葉裝,在水池中的平臺上伴風起舞。
在蘇默聽聞我踏入這片禁地匆忙趕來時,臉上的怒色和殺意在看到我的舞時的瞬間,悄然散盡。
我跳的,是水央從小便擅長的舞----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蘇默的神情恍惚起來,他緩緩走向平臺,低聲輕喚,仿佛墜入了一個期盼了已久的夢境,“水央……”
我挑眉輕笑,舞至他的身旁,微風輕輕揚起裙擺,我看向他的眼睛,那里,盛滿了柔情和眷戀。
我緩緩偎進他的懷里,感受著他的顫抖,他的聲音顫抖起來,“水央……水央……”
我閉上眼,將袖中藏著的簪子狠狠刺入他的心房。
他悶哼一聲,我連連后退,睜開眼,卻見到他含笑的臉,“你,果然……和她不一樣……”
“我本來,就不是她!簪子上抹的是鳩毒。無解。”
我站在月下風中,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現(xiàn)在,朝廷的部隊恐怕已經(jīng)包圍整個伏月教了,你的花滿樓,也不再有任何的作用!
蘇默的嘴角已經(jīng)流出烏黑的血,卻仍然帶著清風般的笑容,“水湄,你娘,終于可以不再受苦了……水央,也就放心了……”
我震驚地睜大雙眼,身子抑制不住地顫抖,“你,你怎么會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碧K默身形一晃,在他跌向地面的那一刻,我終于忍不住沖過去扶住了他。
“水湄,我只不過,借助你,完成了你姐姐的遺愿。她最放不下的……就只有你和你娘了……”蘇默口中不斷涌出黑血,俊美的臉上再無半點血色,“如今……我終于可以去陪她了……”
他垂下來的手忽然抬起,似乎在觸摸著什么,終于又無力地垂了下來,帶著那淺淺的笑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七日后,貶至冷宮十七年的水妃被封為皇貴妃,以半后之禮迎回蒹葭宮。
城郊的景山上一處竹屋內(nèi),我站在水央和蘇默合葬的墓前,將手中的水酒灑下。
我用剿滅伏月教的功勞換回娘親應有的尊貴地位,換回,她所愛之人的垂憐。還有我那可憐的姐姐,遠在翼國的尸骸。
這是我和當今皇上,我的父皇,定下的契約。
我和水央,本就是雙生姐妹。而在皇家,雙生,乃是最最不詳?shù)念A兆。
父皇顧念與母親的情誼,壓下朝堂和后宮的眾怒,保全了我母女三人的性命,將母親打入冷宮,將我送出宮外。
姐姐水央,成了最不得寵的公主,三年前,遠嫁翼國和親。
那個時候,蘇默還只是個內(nèi)廷侍衛(wèi),卻與姐姐私定終生。
為了母親的性命,姐姐含淚遠嫁,而蘇默,在一年后得知她重病時離開皇宮,竟然在姐姐死后僅僅用了一年的時間,建立伏月教,鶴立于江湖。危及朝堂。
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完成姐姐的遺愿。
我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如此順利,不過是因為蘇默的全然配合。
我們?nèi)齻人,為了娘,給父皇和滿朝的文武,演了這么一出戲。
只是蘇默,早就在翼國身中奇毒。只能通過采陰之法,輔以蠱毒壓制,才能勉強續(xù)命,否則,我的鳩毒,又怎么會真正傷得了他。
姐姐,姐夫……
我低聲呢喃,終將與這竹籬茅舍一起,相伴你們到老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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