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煢兔
引子
深秋的楓林,一切都被染上了血色的紅。
“還不走?”一個持著弓的男子單膝跪下,對著在已然被自己射死的紅狐后瑟瑟的白兔,“大膽的兔子!
白兔依然張著紅寶石般的赤瞳望著他。
男子面色冷冷,修長有力的指輕劃過紅狐的傷口,揉拈著指間的血:“人吶,可比野獸可怕多了!
(一)
寒冬的山谷,世界都浸沒在純粹的白里。
“呼……”一匹馬上負伏著一個男子,一支羽箭穿透了肩骨,涌出的血曼延了大片海藍的衣衫。男子漸漸感到力竭,終于堅持不住,跌下了馬背。
自己……就要這樣死了嗎?男子躺在冰冷的雪里,解脫似的嘆了口氣。
意識模糊中,男子仿佛看到一個雪發(fā)赤瞳的少女在風(fēng)雪中向自己走近。
真的要死了吧,都出現(xiàn)幻覺了呢……
一陣恍惚,男子暈了過去。
(二)
笙歌暖袖,空氣中飄著檀香,侍女侍從恭敬的跪著。
大殿中央端坐著一個清雅的女子,纖纖十指在古琴上柔軟的撥動,流瀉出空靈的旋律。
“美倫美奐……”身著代表著天下最大權(quán)勢的華服的男人有些失神的說著,“傾國傾城已是難得,更何況舉止高雅,才藝雙絕!
坐在皇上身邊的皇子聞言側(cè)目,只見皇上轉(zhuǎn)向自己:“賢弟以為如何?”
皇子恭敬的低首答:“蕙姬鳳姿玉質(zhì),無愧陛下贊賞。”
皇上若有所思的看著金杯:“是啊……之子于歸,宜其家世。朕的鳳儀殿也空侍太久了!
(三)
溫暖的陽光,粼粼的水廊,盛放的桃,低垂的柳。
清涼的荷塘邊,枝枝茂密的花兒撫著清風(fēng)。
“妾意殿下豈能不知?若殿下不棄蒲柳之質(zhì),蕙姬愿事君終老,哪怕柴門耕織,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飴!鼻逖诺呐拥兔几┭曇羧缣旎[。
被女子稱為殿下的,正是在殿中的皇子。此時他伸手扶起眼前的人兒,微微笑著,說:“鳳不棲朽木,昭華無德,蕙姬錯愛了!
蕙姬抬頭看昭華,柔細的指拽住他的衣袖,聲音有些顫抖:“為何……若君有意,得天下如探囊取物,竟留不下區(qū)區(qū)一個女子么?”
昭華輕掙開她的指,后退一步,抬手于身前,稍稍一拜“蕙姬即將入主鳳儀殿,望慎言!
“蕙姬明白了……”蕙姬閉了閉眼,再睜開,眸中仿佛燃燒著絕望的火焰,一行清淚流下,“原來世間女子諸班癡情不過是棘手的包袱罷了……如君所愿,蕙姬將進宮侍主。蕙姬存活一日,必將與君共享煉獄之火,殿下意下如何?”
(四)
猛的驚醒,昭華看著眼旁趴在自己肩邊的兔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坐起,捧起一只小兔,昭華看著它紅紅的雙瞳,無言……
四處打量,不大的屋子干凈整潔,卻在各個角落都有著兔子。
昭華翻身下榻,看著一只圓滾滾的兔給自己推來布鞋,又無言了……
走出屋內(nèi),院子里白雪紅梅,在梅樹下,有一個嬌小的背影,及地的長發(fā)竟是雪的顏色,正在費力的探手折梅。
昭華走過去,聽到她遺憾的嘆了一聲。便自然而然的幫她折了下來。
少女回頭,竟是赤色的雙瞳,肌膚雪白,昭華把梅枝遞給她,溫柔的微笑;“承蒙關(guān)照。”
窗外的梅開得愈發(fā)高傲。
少女帶昭華進了屋子,有兔子們擺上了焚香,清茶與年糕。
“絕對不可以走出這個院子哦。”
“哦?”
“因為你的傷還沒好,”少女一本正經(jīng)的看著昭華,“出去會死的嘛!
昭華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感到有人靠近,偏過視線,是少女,皺著細細的眉,雙瞳水靈靈的,“你不喜歡這里?”
昭華臉上露出柔和的笑,“當然不會。”
少女放下心來,坐了回去,甜甜的勾起嘴角:“阿皎也只出去過一次呢,媽媽以前說過,外面好危險的……”少女捂著口,似是后怕:“那天阿皎差點回不來了,還好遇見了那個人……可是啊,從那天起阿皎就不想回來了……”
少女看看昭華,笑容更甚:“一直都想再去那個世界看看呢!
“外面的世界啊……”昭華閉上眼,“大概你不會喜歡!
少女眨眨眼,歪頭看他。
“很久以前,有個皇子喜歡一位貴族女子,喜歡到連多想想都是罪惡。就這么遠遠的看著,直到有天她來求他帶走自己……”昭華看著窗外,面露哀傷,“可是……那是宮中最珍貴的一株蘭草,皇子有怎舍得讓她去經(jīng)歷逃亡的風(fēng)霜。于是她嫁給了天下最有權(quán)勢的人。不到一年,皇子就因為‘謀逆’被逐出領(lǐng)地,四處逃亡!
“那后來呢?”少女問。
“后來啊……”昭華的笑容有些虛幻,“大概已經(jīng)死了吧!
少女看著昭華黯淡的神色,往前探了探,“留下來好么?”
昭華看著少女,沒有回答。
少女伏到昭華膝上,道:“一直一直住下去,陪阿皎看春日朝霧,夏日晴好!
“阿皎啊……”
少女手指繞著自己的發(fā)絲:“一直都好希望能為你做些什么呢。”
昭華寬厚溫暖的手掌撫上阿皎潔白的發(fā),眼里都是溫柔,“謝謝你,這里是很美。只是……美得不似人間呢!
。ㄎ澹
雪還是無休止的下著,檐上的積雪越來越厚,微弱的“啪嗒”聲,幾片雪塊掉落在一把褐黃的紙傘上。
少女撐著傘坐在檐下,有白兔在身旁雀躍的打著年糕。呼出幾縷白霧,少女咬了一口手里的食物。
“阿皎!
阿皎聞聲回眸,原來是昭華從屋中走出,肩上懷里都是自己的白兔,阿皎嘴里還含著年糕,只對昭華做了個探詢的眼神。
“在看什么呢?”
少女咽下年糕,微笑:“有客人哦!
“客人?”昭華順著阿皎的視線朝大門看去,只間一個衣著襤褸的老人正目瞪口呆的看著院子里的一切,感到有兔子拉扯自己的褲腳,本就大開的嘴張得更大了:“仙……仙境?”
阿皎微笑,喚團團白兔端了熱茶年糕給老人暖身。
“啊呀……”老人看著溫?zé)岬狞c心手足無措:“原來仙人的傳說是真的……”
“它們不是仙人,”阿皎咬著年糕,“只是兔子呢……”
“已經(jīng)隆冬臘月了,”昭華說,老人聞聲看向昭華,“老人家還來這種深山?”
阿皎扶老人至檐下坐下,老人捧一杯茶,長嘆:“說來話長啊……”
“前些天山下來了許多官兵,說是有個謀逆的皇子逃到山里,非押著我們進山帶路。我惦記家里只有一個老婆子,尋個空檔逃了出來,卻不想遇見風(fēng)雪迷了方向,”老人說到這兒感激的看了阿皎一眼,“唉……幸虧仙人搭救,要不這把老骨頭怕就埋在這里嘍。”
阿皎悄悄抬眼望望昭華,發(fā)現(xiàn)后者只是看著手里的壺,并沒什么表情。
“這日子呀……真過不下去了,”老人佝僂著背,爬滿皺紋的臉帶著憂愁,“聽說皇上被一個妖女迷得暈頭轉(zhuǎn)向,敢說實話的王爺大臣都被殺個精光。那女人……怕是上天降下來懲罰咱們國家的吧?”
“這樣啊……”昭華撫著壺,眉眼靜靜,彎身在老人耳邊說,“老人家,我教你一個辦法把。”
阿皎聞言想拉昭華,卻被昭華用眼神制止。
“若你照做,至少能保全家平安富足,”昭華頓了頓,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去把官兵帶雪原來,他們要找的人在這里!
“啪”一聲輕響,是一把褐黃的紙傘,跌落雪中。
白兔抬頭望著自己的主人,紅紅的眼睛仿佛染了光。
。
梅雪依舊。
“你真的要走?”
“嗯。”
少女的聲音滿懷焦急:“可是走出去你會……”沒說完,聲音便哽咽,眼淚也懸在眼角快要落下。
“我知道的,”昭華溫暖的手掌覆上阿皎如雪的發(fā),安慰的輕撫“謝謝你這么多天的照顧!
言罷轉(zhuǎn)身,步至門前,推開紅木的門,忽有帶著點笑意的說:“以后也要學(xué)會好好照顧自己。”
門外的雪打上昭華的眉,身后的雪發(fā)少女擔(dān)憂的望著他的背影。
“……可別再被狐貍抓住了。”
淚水一瞬間充盈眼眶,“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昭華回過身,似笑非笑的看著阿皎,有些無奈,“想不知道也難啊!
阿皎噙著淚看著昭華,突然撲到昭華懷中:“不要走,你會死的!
細細的手指緊緊的拽著昭華的衣袖,聲音里蓄滿了委屈,“世界那么大,我才剛剛找到你……”
“別害怕,”昭華環(huán)著懷里哭泣的少女,語氣溫柔,“你和人類的女子不同,我只是你生命中短暫的一個瞬間而已,”昭華手輕拍少女的頭,“你還有足夠的時間用來遺忘和改變!
“別害怕,”稍稍把少女推開一點,“去吧,幫我送那個老人下山!
院子里的枝椏落滿了雪,寂靜的看著那落淚的少女,那微笑的男子。
它聽到他說:“這是我的最后一個愿望。”
。ㄆ撸
風(fēng)吹著雪斜斜飛舞,遠山的松林蒙上一層瑩白。
厚厚積雪覆蓋的路上有一行蜿蜒的足跡,深深淺淺,一旁還落著刺目的紅。
一個衣發(fā)紛飛的身影從路的那頭走來。
是昭華,灰色的衫又染滿了血,腳步虛浮。
啊……真累呵,昭華呼出一口氣,步子一晃,整個身子就這樣倒了下去。
就這樣結(jié)束吧,這樣……很好,很好……
就在昭華快失去意識的時候,忽然感到了輕輕的呼吸聲,勉力睜開眼,是雪發(fā)赤瞳的少女,那漂亮的眸子里盈滿淚水。
昭華勾起一個微笑:“你還是來了!
舉起手想去撫摸少女的臉頰:“之前和你說的都是嚇唬你的,”少女連忙握住了貼在頰邊,“人間其實是個很美的地方……”
看少女的淚珠大顆大顆的落下,昭華想為她拭去,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做不到了,只能笑了笑又說:“江南的桃紅柳綠……塞北的大漠斜陽……”
昭華視線投向湛藍通透的雪空,神情像是看到了無比懷戀的東西:溫暖的陽光,粼粼的水廊,盛放的桃邊,低垂的柳下,她說‘愿事君終老,哪怕柴門耕織,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飴……’
昭華聲音低得仿若嘆息:“美好的女子,翩躚的少年……”
漸漸連眼也疲累得緩緩閉上,聲音輕輕:“替我好好的看看吧……”
阿皎愣著不知道言語,感受到緊握著的掌漸漸冰冷,從手中滑落,帶起一滴如淚的紅。
少女抬頭,呼出的氣冉冉升空……
煢煢白兔 東奔西顧
縷縷都似無盡的悲涼,飄散在寒冷寂靜的冰藍空氣中……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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