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放我走吧……”

　　“這不可能……”

　　親吻落在眉宇間，落在眼尾，吻不去她的痛苦，也止不住她的淚。

　　“就算他死了，也不可能！”

　　※

　　碩大紅木辦公桌后的黑發(fā)男人把玩著一支復(fù)古的黑色鋼筆，桌上堆滿的公文并沒有讓他顯露出多少認(rèn)真對待的態(tài)度。

　　懶懶散散的漫不經(jīng)心。

　　一旁守候的橘發(fā)青年被他氣得牙癢癢，但也不想開口多說什么，畢竟催促的結(jié)果只能是給自己找更多的不痛快。

　　“中也~”

　　“說！”

　　“去替我接一個人�！�

　　“誰？”

　　“我的未婚妻。”

　　“……哈？”

　　“我~的~未~婚~妻~”

　　“……知道，知道了�！�

　　※

　　可為什么那會是她？

　　※

　　男女之間，不是所有的相遇都能稱得上命運(yùn)的邂逅。

　　那也可能只是一對被天空捉弄了的鳥兒。

　　一次、兩次的相遇。

　　終究是要折了翅，送了命。

　　※

　　港口黑手黨的高級干部也是存有善意的一面的。

　　只不過僅有的善，也不過是順意而為。

　　那一日是落著細(xì)雨的下午。

　　咖啡店屋檐下避雨的年輕女孩，一身的水青色在灰白的城市里宛若沙漠里的一泉活水。

　　她單肩挎著的月白背包中露出了速寫本的一角，透露了她的身份。

　　黑色長發(fā)挽起簡單的馬尾，展露無疑的細(xì)白脖頸里沒有任何裝飾，就與她的人一樣，干凈清爽得仿佛用任何華麗的詞匯來描述都顯得累贅。

　　卻會讓中原中也想要用視線去追隨，用眼睛去描摹她的眉梢眼角。

　　機(jī)會來的突然，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自然沒有放過。

　　用身體替她遮擋去了快速駛過的汽車飛濺而來的泥水。

　　這看起來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善舉。

　　而拒絕使用異能的結(jié)果，便是成功取得了她滿含感激和愧疚的柔軟眼神，還有下一次見面的契機(jī)。握在手中的名片上有著她的名字和聯(lián)絡(luò)方式，也讓她遠(yuǎn)去的背影烙印在了湛藍(lán)的眸子里，添了幾分期待。

　　彼時……

　　她還只是個留在橫濱作為藝術(shù)交換留學(xué)生的異邦少女。

　　而他在她眼里，則是個帥氣、溫柔又體貼的普通上班族。

　　※

　　中原中也為此變得更加忙碌了。

　　身為普通上班族，身為高級干部。

　　那個討人厭到時時刻刻都想要?dú)⑺浪奶字危�要將這樣一個人護(hù)在身后。

　　所有的計劃，只有關(guān)于他需要參與的部分，才會說一半，還得留一半懸念給他去猜�？此诡^爛額，看他為了自己流血流汗，都仿佛是太宰治人生里最后的樂趣了。

　　于是煩躁不已的中原中也開始戴上了面具，在她身邊，演起了普通人。

　　就像是被一整瓶紅酒灌醉之余，浮現(xiàn)在眼前的白色木門，門后是一片蔥郁的山谷。青山綠水，鳥叫蟲鳴。呼吸間具是陽光的味道，還有沾著露水的花香。

　　可他也不會，更不能忘記身后所處的黑暗，可能會成為焚盡那一片樂土的火種。

　　※

　　“中也……”

　　今天的她有些話想說，又覺得難以開口。

　　“怎么了？突然吞吞吐吐的，真不像你�！�

　　坐在身邊的橘發(fā)青年，笑著轉(zhuǎn)過頭看向她。

　　中原中也并沒有提出過正式交往，但總是會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約她吃個飯，散個步，看個電影之類的。

　　就比如像此刻這樣，閑閑的周末午后，一同并肩坐在公園的長凳上，喝著她泡的花茶，欣賞滿開的粉白櫻花。

　　這是她享受寧靜下午的習(xí)慣，但她知道這不是他的愛好。

　　她從沒有拒絕過中原中也，或者說，他總是會讓她變得難以拒絕他的邀約。

　　但兩人即使沒有告白，她自認(rèn)為也已經(jīng)相處的如同情侶一般。

　　懂分寸，紳士又禮貌的帥氣男人，僅僅是唇角勾勒出的笑容，就足以令人怦然心動。

　　可是……

　　總也感覺他對她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距離，明明感覺靠得很近了，又離得那么遠(yuǎn)。

　　“我要回國了……”

　　“……”

　　有什么東西正從心里慢慢流走，即使用手去捧，也全都從指縫間漏了出去。

　　“那讓我送送你吧。”

　　他維持著的笑容看不出任何異樣。

　　“好�！�

　　吻去眼角淚水的唇瓣卻透著冰涼，一點(diǎn)都不像他。

　　※

　　可那為什么會是她啊？

　　中原中也問了自己無數(shù)遍，就算心底存著答案，也沒有辦法剖開內(nèi)心給自己一個痛快。

　　去他媽的首領(lǐng)未婚妻。

　　組織間的聯(lián)姻并不稀奇，可成為了首領(lǐng)的太宰治到底腦子里的坑有多大，中原中也覺得自己就是望穿了眼，也望不到那個底。

　　她只是個被養(yǎng)在花房里寵到大的小女兒，放著獨(dú)立能干的女人不娶，偏偏娶朵嬌花回來是想干什么？

　　她還有她的未來，她還有她的學(xué)業(yè)。

　　她不該折在太宰治這個混蛋手里，被插在花瓶里當(dāng)個觀賞物。

　　中原中也知道，太宰治自然也知道。

　　所以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為了讓你當(dāng)好最高干部，不要分心呀。中也�！�

　　“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死在我手里。太宰�！�

　　“嗯……我很期待哦~中也~”

　　※

　　穿上白無垢的她，和想象中的一樣漂亮。

　　但是在中原中也眼里，怎么也比不上當(dāng)初細(xì)雨綿綿中的那抹水青色來得讓他心動。

　　他逼迫自己忘記，逼迫自己不要去關(guān)注。

　　可到頭來，黏在她身上的視線都快要化成實(shí)質(zhì)了。

　　只要太宰治那只右眼沒瞎，他就不可能看不出來自己對他強(qiáng)娶來的女人存著的那份說不出口的心思。

　　索性，他也懶得掩飾。

　　她再次見到自己時的震驚，到后來對他的視而不見，他都可以無所謂，卻無法忽視她臉上淡去的笑。

　　一直過著普通人生活的她，嫁給港口黑手黨的首領(lǐng)，怎么可能幸福呢？

　　就算是他也做不到，給不了她想要的那種生活，所以他親手送走了她，如今卻親手把她接了回來，送進(jìn)了那棟漆黑的大樓里。

　　中原中也只知道當(dāng)初那個羞紅著臉喊著他名字的女孩子，那個在他選擇了放手，在碼頭哭紅著眼，說了很多次再見，卻倔強(qiáng)地握著他的手不愿離去的女孩子。

　　——已經(jīng)心如死水。

　　※

　　“別把那句為了我好，當(dāng)做你良心的保護(hù)傘。”她平靜無波地說道，“不過身為黑手黨，又怎么會有良心這種東西？”

　　太宰治對她說是該賞紅葉的時節(jié)了，只是他沒空。

　　于是最高干部成了首領(lǐng)夫人的司機(jī)兼護(hù)衛(wèi)。

　　而聽著她那尖銳的話語，中原中也就只能露出苦笑，誰讓他嘴賤的要去問她，最近過得好不好呢……

　　襲擊來的突然，應(yīng)該是事先得到了他們出行線路和護(hù)衛(wèi)人數(shù)的情報，才設(shè)了陷阱，埋伏在了必經(jīng)之路的山道兩邊。

　　高速路的兩頭被卡車堵死了。

　　短機(jī)槍掃射的聲音和子彈入肉的慘嚎聲混在一起。

　　她嚇得臉色慘白，雙腿發(fā)軟，卻也咬著牙一聲不吭的按著他的要求，把自己縮在后座下，躲在車?yán)�，不要到處亂跑。

　　敵人來得有點(diǎn)多，但在重力面前，也只有被碾成碎末的下場。

　　他是港口黑手黨的最強(qiáng)戰(zhàn)力，這些蠢貨撞在他手里來搶人的行為，未免太過可笑了，既然得到了那么珍貴的情報，也至少派1-2個能看的異能者來吧。

　　本以為自己像個英雄，可被保護(hù)了的美人并不領(lǐng)情，連他朝她伸過去的手，都不愿意觸碰一下。

　　最后就只得到了那么一句冷淡疏離的……

　　——“謝謝。”

　　※

　　中原中也很快就知道了太宰治那句‘賞紅葉，但是他沒空�！囊馑剂�。

　　因?yàn)樗谑帐巴昶髨D綁架首領(lǐng)夫人的敵人之后沒多久，就接到了部下的電話。

　　——有異能者襲擊本部。

　　——首領(lǐng)從本部頂樓跳下，墜地身亡。

　　“這該死的太宰治�。�！”

　　他沒有控制住情緒，在她面前捏碎了手機(jī)，跟著狠狠地咒罵了一句。

　　那個混蛋一早就算計好了的，包括那送給敵人的情報，包括利用他的余情未了，就輕輕松松地把他調(diào)離了本部……

　　如果是那個太宰治的話，真說不清，連他最初與她的相遇，直到現(xiàn)在的這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他故意安排好的。

　　——連同他自己的死。

　　※

　　黑色喪服更不適合她。

　　中原中也看不清自己的心，自從太宰治死之后，就已經(jīng)全亂了。

　　他甚至站在在墓地里都能聽見太宰治在耳邊低語著。

　　——‘現(xiàn)在你滿意了吧。中也，她是你的了�！�

　　可她掩在黑色禮帽面紗下的眼眸是那樣的冰冷。

　　冷到中原中也根本不敢上前，像其他部下一樣，輕聲地安慰一句，節(jié)哀順變。

　　煩躁得他只想把太宰治從那塊墓地里挖出來，給他再來一次碎尸萬段。

　　而此時……

　　她成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領(lǐng)遺孀。

　　而他則是把她拴在身邊，褪盡了所有溫柔外衣的現(xiàn)任黑手黨首領(lǐng)。

　　※

　　他不想再放她走了。

　　這是目前被太宰治遺留下來的問題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中原中也，面對干部會議上一眾干部提出送走她的建議時，唯一堅持著的念頭。

　　當(dāng)初聽從了理智，給了她自由和未來，如今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么就會被自己的執(zhí)念絆住了腿。

　　想要再次握住她的手的想法愈演愈烈。

　　一直到她哭著給喝醉了的他一巴掌，才讓他稍稍清醒了一些。

　　紅酒杯倒在昂貴的長毛地毯上，暈染出一條暗紅色的污跡。

　　她就倒在他身下，滿臉淚痕，紅腫的唇瓣和嘴角刺目的血跡都指控著他的暴行。

　　“中原中也！我們已經(jīng)不可能了，你還不明白嗎？”

　　“從你把我送走的那天起，我們就結(jié)束了�；蛘哒f，在你心里，我們從來就沒有開始過，也根本談不上結(jié)束！”

　　“請首領(lǐng)大人，允許我返回家族！”

　　“……你是愛上太宰了嗎？”

　　“請首領(lǐng)大人，允許我返回家族��！”

　　“……”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強(qiáng)硬著態(tài)度又說了一遍，比之前的那一句更為堅持。

　　送她回去，讓她再當(dāng)一次棋子嗎？

　　中原中也試著說服自己，可胸口那被剜去一般的痛是怎么回事？

　　上一次他自以為是的好，傷害了她，那這一次就聽從她的想法，不好嗎？

　　“那……至少讓我送送你吧……”

　　他聽見自己低低地說了一句，也等來了她與那時同樣的回答。

　　“好�！�

　　※

　　送她上船的地方，還是原來的那個碼頭。

　　陽光映照在白色游輪上，將深藍(lán)的一行《Ark Cruises》曬成了金色。

　　她從中原中也手里接過自己的行李，向一身黑衣的現(xiàn)任首領(lǐng)彎腰行了禮，便隨著家族遣來的使者一同緩緩步上了游輪。

　　連接碼頭與船只的跳板很長，她走的也并不快。

　　如果她愿意，哪怕只有一次的回眸，也能發(fā)現(xiàn)中原中也臉上那堆滿了的不舍。

　　放在身側(cè)的拳頭，握緊又松開，又再次握緊。

　　海風(fēng)刮著臉頰有些疼，視線追隨著那抹纖瘦的暗青色的背影。剛剛還想再說一聲再見，微張著的嘴唇緊抿起，牙齒咬著舌尖，嘗到了咸腥的苦味。

　　湛藍(lán)的眼終是染上了紅。

　　※

　　夜間，海浪翻涌著迎來了暴風(fēng)雨。

　　雨點(diǎn)瘋狂拍打著船艙的那面圓形的小小的窗戶，也打亂了她手捧著的書本上，那一行行優(yōu)美的文字。

　　船身不正常的搖晃在這一刻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劇烈。

　　門外開始有了騷動，不安浮上了心頭。

　　她披了沙色風(fēng)衣想要出去看一眼，打開的艙門外，狹長的走道里，不出所料的是三三兩兩神色慌張的人們在朝甲板的方向奔跑而去。

　　就在隔壁的房間，原本派給她的家族護(hù)衛(wèi)已不知去向。

　　她是無助的，在這種時刻，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的無助。

　　中型的游船偏偏撞上了浮游漂出的冰山，剛才的劇烈震蕩便是悲劇開端的信號。僅剩的救生艇不足以應(yīng)對所有夾于生死之間理智全無的人類。

　　她隨著人群奔上了甲板。

　　細(xì)長的睫毛掛滿了雨滴，沉重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裹緊了被雨水浸透了的風(fēng)衣，渾身又濕又冷。

　　恐慌的人們將瘦弱的她排擠到了最后，婦幼先行之類的道德準(zhǔn)則在暴風(fēng)雨和沉船面前不值一提，即使有想要逞英雄的人，也很快就被眾人的瘋狂淹沒。

　　被留在甲板上的弱小，只能看著一艘又一艘的小艇帶著虛無縹緲的希望逃離。

　　只是他們聽不見在漆黑無邊的海面，被風(fēng)浪掀翻，沉入海底的一聲又一聲的哀嚎。

　　※

　　中原中也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為什么會出現(xiàn)？

　　這些問題，在她陷入絕望之際，都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船身大量進(jìn)水之后，船頭開始下沉，甲板緩慢地傾斜。

　　暗海開始享用起它的獵物。

　　所有的東西，包括沒能及時抓住身邊固定物的人，都順著越來越陡峭的甲板滑下去跌進(jìn)黑色漩渦中，如同被一頭張開巨口的黑獸吞進(jìn)嘴里，成為它今夜的晚餐。

　　她使出全力緊緊抱著一根細(xì)長的鐵欄桿才免于第一時間成為一道填不飽黑獸胃口的前菜，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面對死亡前的恐懼比她想象的還要難以忍受，淚水和雨水在臉上交織，她的尖叫聲被徹底掩埋在這場人生最后的暴風(fēng)雨中。

　　在災(zāi)難來臨的時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站立于船艙最高處的黑色人影。

　　接著是一陣異常的巨響，甲板毫無征兆的斷裂開。

　　游船像被什么生生咬斷了一樣，撕扯成了兩半。

　　原本高高翹起，近乎與海面垂直的另一半船尾暫時脫離了被吞沒的危險，摔落回了海平面上。

　　船尾墜落的震蕩將再也抓握不住欄桿的她高高拋起，她閉緊了眼，卻沒等來預(yù)想中的疼痛。

　　這一刻，擁住自己的懷抱溫暖地猶如幻境，而他近在咫尺的臉又是那么的真實(shí)。

　　“中也……中也！！”

　　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像這樣激動地叫過他了。

　　即使被沾著血腥氣的雙手圈緊了脖子，中原中也的心情也依舊像處在風(fēng)暴眼中一樣平靜。

　　“我來接你了�！�

　　“這一次，誰也不能再把你從我身邊奪走，就是那個死人也不行。”

　　他咬著她的耳垂，在這狂風(fēng)暴雨中，一字一句都那么的清晰可辨，仿佛是透過靈魂，想要將他的信念篆刻進(jìn)她的心里。

　　※

　　童話的結(jié)尾，并不一定意味著幸福的到來。

　　也可能是……

　　一間無窗的密室。

　　一根算不上粗的鐵鏈。

　　一個精致的囚籠。

　　一地青色的羽毛。

　　———————————————————————
　　文外注釋：

　�、偎某錾�
　　她是歐洲黑手黨大家族的小女兒，上頭還有能干的姐姐，所以父母并未拘束她的生活，讓她自由自在的完成學(xué)業(yè)，將來從事自己喜愛的藝術(shù)類行業(yè)。

　�、谔字翁貏e喜歡隨性地使喚中原中也
　　包括去很遠(yuǎn)的地方買咖啡也好、替他接未婚妻也好、保護(hù)首領(lǐng)夫人也好，都是那個首領(lǐng)宰強(qiáng)塞給中也干部的任務(wù)。

　　③太宰治太了解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與她的那一段本已斬斷的情，被太宰治以一種扭曲的方式重新連接在了一起。

　�、苤性幸驳膼邸�
　　在第一次時，他越是了解她，就越希望她能夠繼續(xù)自由翱翔，所以選擇了干干脆脆的放手。
　　可再重逢時，青鳥已經(jīng)被折了翅，拴在了籠子里。
　　愛與欲在日日相對無言中翻滾，愈演愈烈，直至太宰治的死亡，讓中原中也明白了一切，從最初的相遇到最后，一切都在太宰治的計劃中。
　　而她的執(zhí)意離去，成為了碾碎他理智的最后一擊，也最終造成了她的悲劇。

　�、菟膼邸�
　　她是個非常有自我主見的女孩子，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在某些時刻必須得接受命運(yùn)。
　　她的愛在中也第一次放手時，也選擇了放下。
　　再重逢時，不是不喜歡了，只是他們已沒有了再在一起的可能。
　　直到有機(jī)會重獲自由，她亦不愿再成為囚籠里的鳥，可還是逃不過中也已然深入骨髓到扭曲的愛。

　　中也就是黑，也要黑的那么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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