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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
In a station of Metro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a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美 龐德
1
“喂!”
“?”
“你怎么不去畫畫。俊
眼前的眉毛擰了起來,十分不悅的表情,自顧自地掏出MP3塞住耳朵,嘴角一撇,扔下一句涼薄的話:“關你什么事。俊
一開始初陽并沒有留意到隔壁附中的他,她的生活一直圍繞著自習室、圖書館和畫室打轉(zhuǎn),偶爾也做兼職和家教。裝飾藝術是個很奇怪的專業(yè),班上同學的就業(yè)方向也五花八門,有做平面設計的,有早早簽了約回去教中學的,也有改行跑市場,大部分人都陸陸續(xù)續(xù)跑去實習做兼職了,肯留下來認真畫畫的人少之又少。初陽有一個現(xiàn)實的目標是考研然后留校當老師,還有一個目標是攢錢去西藏。大四的學生處在校園和社會的夾縫中,剩下時日已然無多,而面對就業(yè)指數(shù)一年不如一年的人才市場,卻又茫茫然不知所措,所有的夢想在這一年都逐漸趨向現(xiàn)實。
那一天,是星期四還是星期五呢?下午沒什么課她就繼續(xù)泡在畫室消磨時光。油畫粘稠的味道在四月下午明亮的陽光下蒸騰,整個房間都彌漫著微微泛黃的顏色。這時畫布上陰影一晃而過,幾個大一大二年級小女孩子開始笑作一團。
“那個就是他吧?”
“真的很帥呢!”
畫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清瘦的高個子少年走了進來,短袖白襯衫,高中生的藏青色校服褲,普通到老土的裝扮,偏偏被他傳出一種精致得帶點做作的優(yōu)雅。睫毛很長,逆光看的時候下眼簾一片陰影。
“哪個是初陽?”少年問。帶著一貫的傲氣。
“。俊彼汇。
少年直直地走過來,將手心的小方塊紙往桌上一拍:“這是我父親的名片,你可以當我的家教老師了。
?”
這樣,就算認識了。
2
這份工作其實是一個同學介紹的,當時她同學要去上海的電視臺發(fā)展,雖然還沒畢業(yè),可是已經(jīng)簽了約,她說原來自己在帶一個學美術的小孩,說好了三個月的,才帶了一個禮拜,現(xiàn)在提早要走,問初陽有沒有興趣。卻沒想到那個小孩就是司徒昱。
司徒昱是隔壁附中的學生,在這個學校里一直是個風云人物,不僅僅是高中部,就連他們大學本部校園里也知道有這個一位小少爺。這個時候高三了吧,關于他的傳言很多,比如他們家住在江邊的高檔別墅區(qū),周末來回都有專門的寶馬五系來接送,司機就像蹩腳電影里的□□頭目一樣西裝革履油頭粉面,還帶著白手套,比如他的文化成績很差,原來是內(nèi)定保送進這所大學的工商管理專業(yè)中英交換生之一,但卻偏偏想去日本學設計,據(jù)說他連英文字母都認不全呢,比如他的那個老爸是這個城市一家大型國有企業(yè)的總經(jīng)理,而這家企業(yè)在全國都小有名氣,許多大工程都是他們家在負責,據(jù)說他們家正在鬧離婚……謠言夾雜著真相,他就生活在撲朔迷離的迷霧里。
但是他的球倒是打的真好,而且,最重要的是,很帥。瘦,高,而且斯文白凈,當他一個人站在籃球架下時,憂郁的側(cè)臉看上去就像真正的王子。
雖然他從來都只是一個人來來往往,一臉唯我獨尊的表情。
“那個人,都不怎么和人說話的,孤僻吧?”
“孤僻什么呀?人家是小少爺,哪里會和我們一起玩?拽吧!”
青春期的男生一個個年少氣盛,自然看不慣這樣性格的人。但是女孩子就不一樣了。她們在他身后偷偷地笑,眉目流動間掩飾不住怦怦亂跳的心。年少多金又英俊,簡直是白日夢里才會出現(xiàn)的白馬王子吧!十五六歲的少女們心里能裝下幾個宇宙的幻想,盡管他們永遠也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她們期望像日式少女漫畫一樣和他意外相逢,然后……然后是什么呢?未來那么長,她們,和他們都還不能一下子想那么遙遠。
美好的青春!那些陽光透過法國梧桐亮晶晶地撒在地上,像打翻了的水晶,明亮得叫人不敢直視。每當經(jīng)過大學本部北門的附中時,初陽都忍不住滿心的羨慕。她卻忘了,當初自己在這個年齡段時的孱弱與無助。
3
快到端午節(jié)的時候,初陽正式到他們家做輔導老師。司徒昱的家豪華到近乎奢侈,巨大的液晶電視掛在客廳的墻上,正對著一組意大利進口的黑色真皮沙發(fā),落地窗是冷灰的色調(diào),衛(wèi)生間的地磚也是黑白的,整棟樓看上去冷而且剛硬,就像幾千年都埋在海底的大理石,連風都是涼嗖嗖地。大而空曠的三層別墅里幾乎看不到人,除了做衛(wèi)生的宋嫂偶爾輕手輕腳地從車庫轉(zhuǎn)到前花園,無聲無息地就像游蕩著的鬼魂。司徒昱的父母很少回來,據(jù)說他們已經(jīng)分居很久了,但這種傳言到了初陽這里也只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梢哉f其實她是個很自私的,和自己關系不大的事情,很少去關心。
畫室在二樓,旁邊是他父親的工作室,所有的房間地面都還鋪著冬天就鋪好的厚實的地毯,踩上去輕綿柔軟,以至于初陽連削鉛筆都小心翼翼地。
見過一次他的父親,那時她和司徒昱正在用鏡子的影響來觀測畫面的對稱度。然后就感覺到有人在背后盯著看,那種感覺,是有形有質(zhì)的沉重。她倏地回頭,司徒昱的父親就站在門口,視線從兒子身上轉(zhuǎn)移到她身上,目光勝不可測。
那一刻,她很清楚地看到,原來微笑著的司徒昱的臉,一下子冷漠下來,就像川劇變臉時帶上面具,只是一瞬間的事。
很奇怪的表情。
偶爾會有人在車里等他父親,基本上都是年輕女子,初陽見到過一兩次,風情萬種或者俏麗頑皮,坐在他那輛銀灰色的寶馬里百無聊賴地涂著指甲。
但這一切,說到底,也不是她所關心的。只是有時候想:當父親的這樣任性,孩子見了會作何感想呢?
依稀記得有一次,司徒昱似乎說過一句:“真是的,誰想要回家?”
那時候的他,有是怎樣的心情呢?
4
一周有兩天半,是需要去司徒家的。周末兩天,和星期五的下午。除了教司徒昱基礎素描和色彩,偶爾也要幫著復習一下英語和數(shù)學。工錢一周一結。司徒昱的父親話說得很好聽,也冠冕堂皇,言辭間無懈可擊,可到了結工資的時候,初陽卻發(fā)現(xiàn),她拿到的卻只是她同學原來約定的一半。
到了周五下午,她早早地收拾好東西去附中門口等司徒昱,習慣用的畫筆,原先畫好的范稿,以及回來的坐公交的零錢。在附中讀書的孩子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交錢進來的,家里非富即貴,包括司徒昱。這是大門外的臨時停車場里停滿了來接孩子的轎車,尾氣和馬達聲繞著花壇流動。
成群結隊的少男少女拎著書包說笑著從中學出來,談著新考的試題和班級里的八卦。
身后有人很響亮的摁了幾聲喇叭。
“初老師,您先上車吧!”是來接司徒昱的司機,一如既往的□□小頭目裝扮,眼睛里光芒銳利,像是在《動物世界》節(jié)目里正在捕食的獵鷹,說起話來卻是彬彬有禮。
被稱作“初老師”的初陽有幾分尷尬,但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其實這個司徒家有很多事都讓他覺得有著說不出來的怪異,雖然并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對勁。
這,大約就是有錢人家的特點吧?
司徒昱夾在人流中顯得有點落寞和格格不入。不同于身邊吵吵鬧鬧的同學,他看上去神色冷淡,目光平視前方,仿佛游離于這個世界之外。一些女孩子在他身后嘰嘰喳喳地笑作一團。
“你說,他會不會回頭啊?”
“回頭看你。俊
又一陣嬉笑。
“聽說今天又有人給他送情書呢!”
“有!三班就有好幾個,不過據(jù)說人家看也不看就直接給扔進垃圾桶里!
“真可憐!本來還想叫你也送!
……聲音零星傳來,陸續(xù)穿過耳膜,笑聲四散著,不加掩飾。少女時期喜歡上一樣人或事,總巴不得全世界都駐足傾聽。可司徒昱只是看也不看地繼續(xù)向前走。
“司徒昱!”初陽叫了一聲。少年只是看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自顧自從她身邊走過,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也不和她打招呼,也不和司機打招呼。初陽的腦子里一瞬間閃現(xiàn)出“高傲”兩個字,緊接著是亂七八糟的思緒,諸如“拽什么呀”、“有錢了不起呀”、“真以為自己是皇帝呀”等等酸葡萄心理;還有就是“我真是自找麻煩”、“生活好不容易啊”等等自怨自艾心理;以及關于“自閉”、“孤僻”、“心理障礙”等一系列人身攻擊。
“哎!”坐在前排副駕駛座的少年忽然開口。
“什么事。俊薄鞍ァ笨隙ㄊ墙兴。
“今天可以畫人像了吧?”
5
繪畫的基礎是光與影、形與色的關系,線條和色彩承載了繪畫者的感情,很多時候,我們都是透過繪畫本身來理解作者所要講述的故事。
“比如現(xiàn)在是春末夏初的季節(jié),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光,成長中的植物就像青春期少年一樣意氣風發(fā),鮮花盛放,樹葉反射著陽光閃耀著蠟質(zhì)的光芒。如果想要表達這個季節(jié)的特色,就要在繪畫中呈現(xiàn)溫暖明媚的色彩……”
畫面是大片的深藍,深深淺淺重重疊疊到有點泛臟,紫黑色的蘋果和香蕉在盤子里發(fā)出微弱的幽光。
初陽目瞪口呆地看著司徒昱的畫布,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最后說:“畫的不錯,行也很準,只是……你怎么了司徒昱?有什么事不開心的嗎?”
你怎么了?不高興嗎?
小時候也曾經(jīng)被人這樣問過,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在蹣跚學步的時候,在幼稚園里被人高馬大的小胖子搶走了新玩具卻又打不過對方的時候,小嘴一扁,似乎就要嚎啕大哭了,卻又強行忍住的委屈。那種委屈,如果有人在旁邊以悲憫的心勸慰一句就再也抑制不住的委屈,終將如海底的沉積巖一般一層層累積,直至年少的心臟無法負荷。
……
你不得好死!司徒遠,你不得好死!你會有報應的!你這個混蛋!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為什么?你的良心呢?讓狗吃了?
司徒遠你去死!你去死!你死到那些狐貍精那里去!
小昱!不要帶走我的小昱!
小昱!小昱!小昱!……
一次又一次,那些尖叫聲,吵嚷聲,推囊來推囊去,桌椅推到一地,廝打間凌亂的頭發(fā)粘著淚水,因為經(jīng)常歇斯底里的哭鬧而變形的臉。這一切都在寂靜的空氣中回蕩,揮之不去。直至最后,慢慢的所有的恐懼和悲傷都變成了麻木。
“哎!你說,宇宙的盡頭,是什么。俊庇幸淮嗡就疥藕鋈粏。
“怎么突然問這個?”
“沒什么!”少年把頭一甩,無所謂的語氣:“隨便問問的!
“宇宙的盡頭……什么也沒有吧!”
“會不會有另一個宇宙呢?”
“應該不會吧!”
沒聽見回答,初陽詫異地轉(zhuǎn)過頭去,卻發(fā)現(xiàn)少年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什么也沒有……
記不清了,多少個漆黑的夜晚,就這樣一個人,猛地從夢境中醒來,就像考了一天的數(shù)學剛剛聽到下課鈴聲,全身虛脫般無力,頭腦卻清醒無比。聽著自己的心臟一下一下地跳動,一開始穩(wěn)定而規(guī)律,然后逐漸加快,慢慢地越來越急促。
整個天地間,似乎沒有一絲聲音,出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那樣的孤單和無助,看不到盡頭。
“哎!在想什么哪?”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沒什么!”少年挺直了身體,將手中的畫筆放在一邊,卻不料用力過猛,一下子將調(diào)色盤打翻在地上,大片的色彩像傷口上怒放的花朵一樣盛放開來,落在地上,恣意橫生。
“哎呀!”初陽下意識地蹲下去擦拭,掏出隨身帶的紙巾一點一點地吸著地毯上的顏料。
“不用管它!”司徒昱忽然覺得滿心的煩躁,尤其是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擦著地毯的時候。
“我說,不用管它!”
“為什么不管呢?”
“宋嫂會來打掃的!
“可是,我們這樣擦一下,也很快!”初陽固執(zhí)地說。
…….
“那你繼續(xù)吧!”
記憶中,那些小到可以被忽略的細節(jié),此刻卻像是有著生命的發(fā)光體,不停地跳躍著。
“初陽,你幫我把作業(yè)收一下好不好?明天上課的時候交給我!
“初陽,麻煩你打掃一下教室好嗎?”
“初陽,這是這個月的校報,你幫我做個編排嘛,回頭請你吃飯!
“初陽……”
都是小事,比如幫老師收作業(yè),幫朋友做設計,幫同學打掃教室……只是換了自己,如果換了自己,才不會去做。
比如在公交車上給別人讓座。
比如撿起地上的一張廢紙。
比如在公園里遇見流浪貓時分給它們一些食物……
都是小女孩子們常做的小事。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光線開始變的昏暗。安靜的畫室聽不到一絲聲音,似乎連夏初傍晚的涼風都被厚實沉悶的地毯吸收殆盡。窗外的天帶著朦朧的淺紅色,仿佛是蒙了灰塵的火光,燃燒到盡頭,行將熄滅。
遠處,別墅區(qū)外的河邊,一些建筑工人打扮的人坐在石凳上聊天。
蹲在窗臺邊的初陽,面對著畫架,白色連衣裙在黃昏的余暉下像籠著輕霧的光。
6
“我回學校了!”星期日晚上八點,初陽照例匆匆忙忙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公交車站離別墅區(qū)還有一截路,步行的話,大約需要30分鐘,而回學校的公交車在8點半就收車了,所以她要趕快。
“哎!我送你吧!”少年的語氣依然自我,帶著不容置否的嬌蠻。
“啊?不用了吧?”
司徒昱自顧自地換上鞋子,一手拎過初陽的包:“走啦!”
如果他再年長四歲,那就算是浪漫的開始了吧。后來再想起這些事,初陽都有些哭笑不得。兩個人走出小區(qū),繞著河岸的綠化帶走一截路,再穿過一條繁華的小巷,就是公交點了。這一帶有許多新近動土的施工工地,據(jù)說未來要建成高檔的商業(yè)廣場。此刻卻依然如農(nóng)家市集般草莽味十足。街邊有許多小吃鋪和燒烤攤和火鍋店,以及擺夜市販賣廉價衣物首飾的小地攤?緺t上雞翅魷魚冒著滾滾青煙,整條街都是孜然和蔥油的味道。三三兩兩下班的建筑工人坐在街邊攤里喝著啤酒。
不遠處的工地上張著大幅的廣告:聯(lián)眾大廈。
少年的眉毛皺了起來,他很少來這些地方,即使路過,也是步履匆匆。
初陽看著他,突然惡作劇地一笑:“要不要我請你吃燒烤?”
沒想到的是,這次司徒昱居然點頭了:“好!”
“你知道魚哪里最好吃嗎?臉上!就是兩邊臉頰的肉。”初陽指了指剛端上桌的魚,又指了指自己的臉。
“不過淡水魚一定要徹底燒熟了才能吃,因為有一種叫肝吸蟲的寄生蟲,它的幼蟲就喜歡寄生在魚皮上!
司徒昱的筷子頓住了。因為他剛把一塊魚肉夾進嘴里,此刻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哈哈哈,我給你將一個笑話吧從前有只企鵝問它爸:爸爸,企鵝會怕冷嗎?爸爸說:傻孩子,不會呀~它又問它媽:媽媽,企鵝會怕冷嗎?媽媽說:傻孩子,不會呀~它又問它哥:哥哥,企鵝會怕冷嗎?哥哥說:傻孩子,不會呀~它很迷惑,說:可是我為什么覺得這么冷呢。。!
“從前有一個殺手,他的心是冷的,劍是冷的,手也是冷的,于是……他凍死了。 ”
“從前有只公鹿越跑越快……跑到最後……你知道怎么樣嗎?他就變成高速公鹿了…哈哈”
習慣性地聽不到少年的回應,初陽自娛自樂了一會,將注意力拉回到張牙舞爪的魷魚須和水果刨冰上。她只是一個單純的、快樂的、有著溫暖家庭和和睦的人際關系的普通大四女生,有著許多這個年齡特有的小希望和小思想。而那些沉重的黑暗和壓抑的悲傷,離她是那樣遙遠…..仿佛是幾個光年以外的事。
所以,有些心情,她怎么能理解呢?
“哎!你今年7月份畢業(yè)吧?”一雙筷子在魚身上戳來戳去,最終還是沒有再吃。
“是啊!
“那你畢業(yè)后去哪里工作?”說這話的司徒昱帶著成人的口氣,似乎只是隨意問起。
“我啊,留校繼續(xù)讀研吧!”
“還在讀書。俊鳖D了一頓,又說:“我畢業(yè)以后去日本讀大學!
“唔……日本哦…..”初陽的嘴巴里塞滿了食物,所以回答也是含糊不清的:“…..好遙遠哦!
有一輛車緩慢地從巷口經(jīng)過,銀灰的車身,熟悉的車型。也許正好遇上紅燈,也許前面很擁擠,馬路上的車流都被堵住了。這是車窗搖了下來,一個中年男子探出頭來向前張望著,說著什么,緊接著一個年輕女子的側(cè)臉靠近車窗,看了看又縮了回去。
車流慢慢地又開始移動,銀灰色的寶馬一點點駛過巷口。
那名中年男子,似乎就是司徒昱的父親……吧?
少年只是咬著嘴唇,一聲不吭地將頭轉(zhuǎn)向一邊。
正在這個時候,“嘩啦”一下,爆炸般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周圍的人都跳了起來,驚訝的聲音在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團大團的煙塵洶涌而出。呆呆地過了幾秒鐘,有人尖叫:“那邊的工地倒塌了!”
在一片吵嚷聲的間隙,初陽團聽到司徒昱輕輕地說了一句:“今天是我生日呢!”
7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小孩子,他生長在一個奇怪的家庭里……
從前有一個男人,他娶了相貌平凡性格驕縱的市長千金為妻……
從前有一個女人,她住在瘋?cè)嗽豪铩?br>
“哎!”
“啊?”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啊?”某一日,似乎是閑聊,司徒昱突然問。
“他們啊…..普通工人啦!”初陽微微地笑開了,想起遠在故鄉(xiāng)的家人:“現(xiàn)在也快退休了…..跟你說哦,我爸爸下象棋很厲害的,他做的竹筍燒肉味道可是一絕——不是說拿掃把打我那個竹筍燒肉哦!我媽媽就是愛嘮叨….有點想家了呢!”
女孩子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眉眼柔軟溫和,平安喜樂。
聽到這樣的內(nèi)容,心里果然浮上沉甸甸的酸澀,梗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
溫暖的陽光和茁壯成長的植物,野花盛放,春末夏初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jié),幾乎能看到彩蝶在絲繭里蠢蠢欲動的季節(jié),就像十七八歲的年少時光,未來有無限可能?墒菫槭裁矗透杏X不到呢?
“我爸爸現(xiàn)在的情人,和你一樣的年紀!焙鋈粵]頭沒腦的一句。
“?”初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那你媽媽呢?”
“她現(xiàn)在住在和平醫(yī)院里。因為我爸在外面有女人,發(fā)了瘋,快5年了!焙推结t(yī)院是這個城市的精神衛(wèi)生中心。
“……對不起!”
“有什么呀?現(xiàn)在的人都這樣,自從我外公退休了,他在外面或明或暗地包過好幾個女人了!鄙倌昀淅涞卣f著,用一種成年人滿不在乎的口吻:“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經(jīng)常吵架,吵完了我吧就出去玩。我都已經(jīng)習慣了。反正只要他給我錢!其他的事誰想管?”
那些爭執(zhí)與吵鬧,那些哭紅了的眼睛,撕心裂肺的大叫,冷淡的表情和厭惡的語氣,還有偶爾看到一晃而過的年輕妖嬈的身影,都象化石一樣,沉淀下來,無論海陸變遷。
既然拼了命也無能為力,那么除了不去管,還有什么其他辦法呢?
“其實……”
——我挺想念母親的。
“其實…..我已經(jīng)好久沒見過母親了!
……
8
終于出事了。
那天的早報頭條是《聯(lián)眾大廈施工工地突然發(fā)生倒塌事件,三名工人當場死亡》。聯(lián)眾大廈是司徒遠所在企業(yè)旗下的產(chǎn)業(yè),這個時候已經(jīng)進入收尾工作。卻原來頭天晚上倒塌的就是聯(lián)眾大廈。
“5月29日傍晚8時,我市聯(lián)眾大廈一幢施工樓房突然發(fā)生倒塌,截至30日凌晨3時,已造成3人死亡,32人受傷。據(jù)幸存的民工說,有近一百人被埋在廢墟中。目前現(xiàn)場挖掘正在有序進行,具體原因還在進一步調(diào)查中。”
還有一條新聞是《知名企業(yè)總經(jīng)理獨子遭綁架綁匪勒索2000萬》。
這段新聞則相對要長些,說是發(fā)生在沙河邊別墅區(qū)的事,里面的受害者也用了化名,要不是后來出來的連續(xù)報道和學校里傳開的留言,初夏完全不知道這名受害者就是司徒昱。
“謝謝你的關心,以后你不用過來上課了,工錢我會和你結清的。我們和警察正在全力營救他,具體原因還在調(diào)查中!
她不知道此刻的司徒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雖然形容憔悴,他依舊還是打著謹慎的官腔。
只是,她又是以什么身份在關心這件事呢?只是一個做家教的輔導老師而已,才教了一個多月,平常也不見得關系有多好。外面有那么多的記者和警察,她這樣張皇失措地跑來司徒遠的辦公室,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他,和她,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直到后來陸陸續(xù)續(xù)聽到了這件事的起因和后續(xù)。好像和征地有關,又好像和工程有關。那天送初陽上車后司徒昱一個人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著小區(qū)附近的河邊走啦一圈又一圈。那個時候他在想些什么呢?走到快接近被劃分在拆遷范圍內(nèi)的上世紀80年代建造的集資房附近時,一群匪徒襲擊了他。據(jù)說,在整個綁架過程中,少年異常地配合,還曾經(jīng)幫他們出謀劃策怎樣勒索自己的父親。
可是他最終也沒有想到,最終氣急敗壞的匪徒會撕票。
又或者,其實他想到了,可是他也沒有抵抗。
也是到后來才知道,剛開始學畫人像的司徒昱,第一張也就是最后一張畫上,那微微笑著的,居然是自己。
10
——“哎!你說,宇宙的盡頭,是什么?”
——“怎么突然問這個?”
——“沒什么!”
——“宇宙的盡頭……什么也沒有吧!”
——“會不會有另一個宇宙呢?”
——“應該不會吧!”
——“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
許多事就這樣順其自然地變成了歷史,最后連自己都感到陌生,尤其是那些與自己不曾休戚相關的。時間漸漸的流失,原來尖銳的疼痛也慢慢變得平滑,盛夏的熱浪勢不可擋地席卷了這個城市,緊接著是干燥而沉郁的金秋。
一天,一天,一天地過去。
后來,初陽如愿以償?shù)亓粝聛碜x研。
再后來,聽到消息說:政府介入調(diào)查聯(lián)眾事件,司徒遠因為瀆職被免職。
一天,一天,一天地過去。
上研二的時候,她開始談戀愛,并且順其自然地遠眺未來。只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性情也也越來越變得嬌蠻,生活就這樣,一點一點地蠶食著我們的記憶。就像不停生長著的萬年青,只有兩片葉子,根部不斷成長,梢部漸漸死亡。
你知道嗎?春末夏初的季節(jié),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光,成長中的植物就像青春期少年一樣意氣風發(fā),鮮花盛放,樹葉反射著陽光閃耀著蠟質(zhì)的光芒。如果想要表達這個季節(jié)的特色,就要在繪畫中呈現(xiàn)溫暖明媚的色彩……
她忽然記起,開始畫人物肖像的那天,她給他留的題目是《春末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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