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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這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暗戀故事。要說唯一特別點的,也不過是告白者并不全然認真,而被告白者,更無絲毫喜悅。于是,暗戀失敗。
“該說的說完了?那我走了!崩罘艆拹旱陌櫭迹D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對于我不顧世俗枷鎖奮勇告白的舉動,你就不能給點表示?咱不要求你熱淚盈眶滿心歡喜,那起碼得有所觸動心頭微暖吧!绷帜旧吭诔嗌募t磚墻上,頗為郁結。
“林、木、森!”李放覺得今天自己出來赴約絕對就是腦袋被門擠了,還真以為對方是為了探討什么蘇格拉底哲學問題,地點也特地選在學校圍墻下,結果呢,簡直是……李放承認自己文學功底匱乏,還真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我知道你對我還缺乏了解,其實相處久了你就能感覺到,我這人從各方面來講都挺好的。真的。要不這樣,你把你手機號給我,咱們可以加強溝通增進了解啊!绷帜旧f著拿出手機,進入撥號預備狀態(tài)。
李放懶得理他,轉身就要離開。不想剛走兩步,就被人攔了下來,只見林木森皺眉瞪眼,大有雷霆萬鈞山雨欲來之氣勢。
李放也跟著瞪眼:“我沒手機!”
這回林木森是真驚訝了,下意識的就拿爪子在人家身上摸,光摸來不夠,還摸去,于是摸來摸去……就被人給咬了。
“你屬狗的啊!”林木森使勁往手掌上的牙印兒吹氣,一臉哀怨,“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沒手機……”
“我不屬狗,但很明顯,你屬狼!崩罘耪f著,毫無愧疚的輕瞥林木森。
“有我這么帥的狼……”
林木森話沒說完,忽然覺得鼻尖一涼,微微愣神間,又一滴落在臉頰。他輕輕仰頭,剛剛還淡藍的天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寶石藍,云層被壓得低低的。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隨著天氣變化的,還有李放的神色。他顯然也被雨滴親吻了,水漬在衣服上慢慢暈開。然后,林木森看見他的表情在瞬間變了顏色。李放的表現(xiàn)并不明顯,但林木森看得真切。那是參雜著驚慌、緊張、恐懼還有其他更為復雜情緒的表情。
“我們沒什么好說的了。再見!”再見兩個字,李放咬得很重。然后不等林木森反應,他已經迅速轉身,大步離去。
“喂!你逃什么呀?那邊不是學!绷帜旧诤竺娲蠼。
雨終于下了起來,等林木森反應過來時,李放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一片雨簾里。
林木森皺著眉,越想越不對勁。說不上來哪里不對,總之李放的表現(xiàn)莫名的奇怪。一咬牙,林木森三步并作兩步,往李放離開的方向追去。
雨,越來越大。打在樹葉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風,也起了。吹得路人步履凌亂。
世界很安靜,只剩下茫茫雨聲。
林木森在大雨里追了很久,他懷疑自己可能追錯了方向,因為他拼了命的一路狂奔,卻仍是沒有追上李放。連衣裳邊兒,都沒見著。
遠遠的,他似乎聽見撲通一聲,就像什么東西落進了水里。聲響很輕,又被周圍的雨聲層層覆蓋,有一瞬間,林木森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種疑慮。因為下個瞬間,一片幽碧的湖水就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原來不知不覺,他已經跑進了學校周邊的公園。
往日平靜的湖面,此刻在蕭瑟的風雨中泛起陣陣漣漪。湖旁佇立的石頭上,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微瀾湖。
雨水越來越多的進入眼睛,林木森使勁揉了揉,有點難受。不知是被雨澆得著了涼,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頭漲得厲害。
“暈,不至于被同性告?zhèn)白就跳湖自盡吧!绷帜旧緡佒,也不知道是在給自己寬心,還是純粹講個冷笑話。
頭愈發(fā)的漲了,林木森就近找了棵頗能遮風擋雨的大樹,一邊休息,一邊暗中觀察湖面。同時,還不忘拍拍粗糙的樹干,煞有介事的嘮叨:“我和你說,小爺挑中你倚靠是你的福氣,要是敢把雷引過來劈我,哼哼……”
沒等說完,天空一個炸雷響起。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大樹茂密似乎狠狠的抖了抖,呃,也許是大風刮的,誰知道呢。反正林木森是很滿意,獎勵似的拍拍老樹:“嗯,算你識相!
李放在水底呆了很久。久到他的雙腿可以慢慢的,舒展成湛藍色的魚尾,回歸他最原始也是最自然的狀態(tài)。
水面上依舊風雨飄搖,可深深的湖底,寧靜而祥和。李放靠在湖底的一塊大石旁,微微的吐著氣。起初,那湖中的魚兒們都不敢靠近,遠遠的,圍著他游來又游去,李放看著他們,慢慢的揚起嘴角,魚尾輕輕拍動,帶動陣陣水流。四周的小魚兒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一點點的,恍若試探般,漸漸靠近。
李放安靜的屏住呼吸,待小魚兒徹底放松警惕圍著他的身體游得歡快之后,李放找準時機,抬手將一條游得最近的小魚輕輕一彈,力道不大,可小魚兒顯然嚇壞了,慌忙游開,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李放緊繃的神經終于徹底放松下來,呵呵直樂:“切,讓你剛才腹誹我,以為我看不出來……”
魚尾用力一擺,李放優(yōu)雅而矯健的從湖底一躍而起,小魚兒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的一哄而散,李放沒有理會,整個身體向上快速游去。
越接近湖面,水越發(fā)的涼起來。還帶著一點點咸澀。到達水面時,李放慢下了速度,幾乎是懸浮著,輕輕的,一點點的,露出了頭。
李放警惕的環(huán)顧四周,那個莫明其妙的叫林什么的家伙已經不見了蹤影。安心的吐口氣,李放又感謝起這場大雨來。雖然讓他險些在人前現(xiàn)出原型,但久違的雨露,更讓人開心。
仰起頭,李放貪婪的迎接著上天的甘露。呼,真是場大雨呢。
確定了周圍沒人,李放放肆起來,他盡情的暢游嬉戲,任憑魚尾一下又一下,在湖面拍打起美麗的水花。畢竟,很久不曾這樣放肆的歡暢過。
林木森快把眼睛揉腫了,終于相信,這不是自己的幻覺。
湛藍的魚尾映著碧綠的湖水,妖艷而詭異。卻又美得讓人窒息。明明雨水已經把視線沖刷得模模糊糊,可那美人魚一般的男孩兒,卻愈發(fā)的清晰起來。
林木森,徹底呆掉了。
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暗戀故事。至此,開始變調。
“小魚兒,自在了吧!
突如其來的男聲不大,可一字不漏的傳進李放的耳朵,然后,上一刻還生氣活潑的魚尾忽然重重的沒入水面,連帶的,李放整個身體都好像失去了平衡,直線的墜進了人工湖的最深處。
李放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看,可沉下的那一刻,他還是克制不住的去看了那張臉,時隔五年。除了眼神變得更凜冽,男人五官沒有絲毫變化。那是一張帥氣的臉,盡管他只會出現(xiàn)在李放的噩夢中。
“靠,老大,他沉下去了!”譚新身邊的一個小弟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譚新低低的開口,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半晌,才道,“走吧!
“大哥?這就走嗎?不抓他了?”另一個小弟有些不能理解,前陣子他們做完一樁大生意之后,偶然得知這小子藏在這里,大哥結束手頭一切雜事連夜趕了過來,連為那家伙特制的大型玻璃缸都弄好了,現(xiàn)在人……呃,魚就在眼前,大哥竟然說走?
譚新淡淡的瞥了手下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這淺笑卻比怒氣來得更讓人膽寒:“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這一時半會。還是……你想要跳下去幫我抓人?”
手下不再說話。盡責的為譚新?lián)沃鴤悖櫜簧献约旱囊路呀洷淮虻猛竿傅,一行人,匆匆的離開了。
李放并不知道那些人已經離開。他把自己蜷縮到了湖底最深的一個角落,卻還是覺得不夠。魚尾一下下打著湖底的淤泥,就好像要進入更深處。他下意識的覺得,越深,也就越安全。盡管理智告訴他,那些人根本不會徒勞的在湖里展開追捕。
怎么會出現(xiàn)了呢?遠離了五年的夢魘,怎么會再度出現(xiàn)了呢?李放想不通。他以為譚新該放棄了,畢竟,他曾經帶給他無數(shù)的財富。呵,還是說,他終究低估了人心的貪婪。
美麗的鏡云澤,是鮫人一族世代居住的地方。它位于西南邊境,眾山環(huán)繞中的一方仙境,美麗異常。說他是鮫人一族世代居住之地不假,可那里居住的,卻并非都是鮫人。也許是繁衍生息的歷史太過漫長,歷朝歷代都有貨商在這里流動物資,漸漸的,便有一些鮫人與普通人結合,然后,他們的后代,只有一半的幾率會成為鮫人?杉词购蟠鸀槠胀ㄈ,他們多數(shù)也會因為愛上那片美麗的地方而繼續(xù)居住,久而久之,千百年后的今天,這個族群已經被同化的幾近于常人。即使有著幾分之幾的鮫人血統(tǒng),無法變身,便與常人無異。最多,也只是游泳技術過于常人罷了。
李放的母親有四分之一的鮫人血統(tǒng),可惜不能變身。李放的父親有一半的鮫人血統(tǒng),可以變身,卻也僅此而已。李放出生的時候,全身泛青,人身魚尾。小小的尾巴上,鱗片軟軟的。很明顯,盡管血統(tǒng)不純,但這孩子可以變身。略微驚訝之余,父母還是按照族人的傳統(tǒng),把他放進了云澤湖。
老人們說,剛出生的小鮫人,如果是魚身,那就一定得放進湖里,一個月之后抱出來,孩子才會睜眼。
于是,一個月后,李放的父親潛進了湖底?僧敻赣H找到自己的孩子時,小家伙的鱗片已經變成了罕見的淡藍色。他小小的蜷在湖底一角,尾巴泛著美麗的光。
把孩子抱出湖,李放的父親帶著他找到了族里的長輩。老人一見李放,忽然激動起來,他說只聽他的爺爺講過,鮫人一族的始祖,便是那寶石一般藍色的魚尾。而他們祖祖輩輩幾千年,藍色魚尾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老人念叨著,這孩子,是祖先放在我們這里的寶貝,你們要好生照看,也許有一天,神靈會將他帶走。
于是,父母給他取名,李放。
第一次哭的時候,整個鏡云澤的家家戶戶都說聽見了這孩子的聲音。只是他們不知道,伴隨著嘹亮哭聲而來的,還有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璀璨的寶石。
鮫人一族,滴淚成石。族里最老的老者在說到這個傳說時也只會搖頭,然后嘆息,那,只是傳說。
天大的秘密,夫妻倆愣是守了十四年。
十二歲那年,李放遇見了譚新。那是李放長這么大見到的最好看的人,他的五官像刀刻出來般,剛毅而俊朗。譚新說他是來這里收購藥材的。每次都要在附近的村落里轉個遍,才會滿載而歸。譚新一連來了三年。
第一年,李放只敢在暗處偷偷的看他。
第二年,譚新終于注意到了這個可愛的男孩兒,于是,那一年的夏天,李放快樂得幾乎死掉。
第三年,當譚新說想帶李放離開這里的時候,李放猶豫了。然后那一晚,他們終于打破了禁忌。李放從來不知道情事是如此疼痛的過程,譚新在那個瞬間從溫和的哥哥變成了最恐怖的掠奪者,在他的恣意侵略下,李放幾乎咬碎了牙,才克制自己沒有變身?上,他沒有忍住眼淚。
當譚新看見那夢境中才會出現(xiàn)的寶石,遠遠不斷從李放的眼睛里滾落到四周,他幾乎驚呆了。然后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變得幽暗深邃。幾年后,李放才明白,那是人類最丑陋的貪婪?上且豢,他還太小。
最終,他是被打暈了帶走的。醒來時,已經在一片冰涼的水中,魚缸對于他來講實在太小,可除了費力蜷縮,他沒有任何辦法。
湛藍色的魚尾,將日光燈反射到譚新的臉上,應出一片瘋狂:“我一直以為,鮫人的眼淚會變寶石只是個荒誕傳說,嘖,沒想到是真的。鏡云澤真是個好地方,貨也好,人也好。”
很久很久之后,李放才知道,譚新口中的貨,指的是毒品。那個瀟灑俊朗的男人,不過是通緝在逃的毒販子。他所謂的收購藥材,不過是個拙劣的幌子。
再然后,便是李放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夢魘。譚新隔著玻璃,對他說,小魚兒,你的尾巴真漂亮。然后那些喪心病狂的人把他撈出來丟到地上,開始一片片的,刮掉那美麗的鱗片。
那一夜,李放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他覺得好像把這輩子能哭的都哭了。他想翻滾,想撞墻,想昏死過去,總之只要能讓他遠離那刺骨的痛。可那些魔鬼牢牢壓住他的四肢,只為讓譚新能夠手忙腳亂的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寶石。
僅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李放卻像煎熬了一輩子。尾巴上的舊傷未好,新傷便至。他也曾因為駭人的疼痛而想要聽話的主動去哭,可那眼淚偏偏倔強的和他過不去,任憑他如何努力。慢慢的,他和譚新都接受了這個事實,除了極致的疼痛,沒人能讓李放哭,哪怕他自己。
自從被囚禁以后,譚新再沒碰過他。盡管他會經常贊美李放的美,可那語氣里,卻包涵著另一層丑陋的深意。而更多的時候,他的眼神,更像是對于異類的疏離。
一年里,他們幾乎輾轉了大半個中國。當盛夏的某個子夜,他們落腳到了西南某個小鎮(zhèn)上時,警察追緝而至。逃命中,譚新都沒有忘記把李放帶上車。他們用繩子把他捆得結結實實,然后,和警察玩起了奪命狂飆。
當車行至一座老橋上時,前方的警車早在那里守候,眼看前有狼后有虎,譚新急紅了眼,居然猛打方向盤直接沖下了橋!
久違的河水沖進李放的眼耳口鼻,那感覺居然是莫名的溫馨。冷眼看著車里的人拼了命的想要打開車門逃命,李放忽然笑了。那一刻,他甚至惡毒的希望這門永遠打不開,然后讓冰冷的河水把這幫魔鬼通通湮滅。
可惜,他還是失望了。譚新第一個打開了車門,手腳并用的往外游。李放總覺得他似乎回頭看了下自己,但并不確定。跟著譚新身后,車里的另外三人也掙扎著逃出生天。
剩下李放一個,從容不迫的用他們丟棄在車里的刀割開了繩子,然后離開車子,在水中慢慢的,將傷痕累累的雙腿變?yōu)轸~尾。
李放并不知道那條河流正屬于西南水系,他只隱約覺得水里有他從小便熟悉的氣息,于是追尋著那烙印在血液里的記憶,他一路游回了鏡夢澤。三天三夜,他險些抵不住?擅慨斔摿Φ南胍艞墸R夢澤的氣息就會突然出現(xiàn),似乎在一點點的引領著他,引領著鏡夢澤的孩子,回家。
就像有感應般,李放從鏡夢澤水面浮出來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坐在岸邊,望著他冒頭的方向。那一刻,父子倆都以為是做夢。接下來幾天,李放的母親抱著兒子哭得幾乎心碎。
當知悉了事件的來龍去脈,李放的父母知道再把李放留在鏡夢澤,實在太危險。于是父母商量一夜,決定把李放交給李放母親家在西南某個城市的遠房親戚撫養(yǎng),和那親戚的關系若真的翻族譜,恐怕得追溯到乾隆時代的通商,可在夫妻倆好說歹說的央求下,親戚還是答應下來。這一次,是夫妻倆送李放去的火車站。因為在親戚那里,李放只是一個普通的少數(shù)民族男孩兒。
在親戚那里,李放才開始學會了現(xiàn)代生活。他把汽車落水時譚新遺落在車里的寶石交給了親戚,騙他們說是族里祖?zhèn)鞯膶氊,就當未來幾年的伙食費。于是,十六歲的他,被送進中學直接念了初二,然后初三,中考,高一,高二,高三。五年間,他只在高考結束后回過一次家。短暫的兩個星期,他便只身去了那座大學林立的北方城市。
如今,才剛剛大一上學期期末。
雨,完全沒有減弱的勢頭。反而越來越兇猛,幾乎成了暴雨。林木森躲在大樹底下,還是滿頭滿臉的雨水。他胡亂的抹了下臉,悄悄的看著那群奇怪卻并不友善的黑衣人來去匆匆。直到確定了那幫人徹底離開,他才皺眉念叨:“又不是駭客帝國,用得著黑衣黑褲黑眼鏡還打著黑雨傘嘛,也不怕瓢潑大雨路面濕滑一腳蹬空少倆門牙……”
半小時以后。
“暈,你準備當微瀾湖水怪啊……”林木森終于等得不耐煩,再來他也已經被大雨澆得五迷三道,“再不出來我可就陣亡了……”
也不知道是林木森的怨念傳達到了水底,還是李放感覺到了危險的轉移。水面有了不同于雨打的異常波動,下一秒鐘,李放擺著他耀眼的魚尾,露出水面。
可惜,李放的愜意沒有持續(xù)很久,因為他很快就看見了呆立在湖邊的某張不久前才近距離瞻仰過的臉。電光火石間,李放還荒誕地想,如果這時候他再倏的潛下去,林木森會不會認為不過是自己眼花?
當然,李放只是想想。因為下一秒鐘林木森已經非常配合的開了金口。
“美、美……男魚?”
李放想拿尾巴拍死他:“這么別致的說法也就你能構思出來。”
林木森不理會他的揶揄,自顧自的問:“他們是什么人?”
“你都看見了?”李放深深的皺起眉。
林木森大方點頭:“全程觀摩。”
李放斂下眼眸,忽然沒了聲音。
林木森是個標準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好奇寶寶,見李放不想說,人家直接把一只腳踩在岸邊石頭上擺出古惑仔架勢:“你不說我就把你的秘密說出去。”
李放恨得牙根兒癢癢,尾巴一掃,險些把林木森拉進湖里。好在那家伙躲得快。
“我一定會殺了你!崩罘乓蛔忠痪,咬得清清楚楚。
被人怨恨總是頭皮發(fā)麻的,林木森咽咽口水:“那個,是我說出去你就殺了我,還是不管我說不說都得死?”
李放翻翻白眼,懶得理他。
林木森忽然覺得鼻子發(fā)癢,然后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揉揉鼻子:“我說,你準備在湖里呆到什么時候啊,我可要支持不住了。”
李放被煩得沒了轍,索性坦白:“雨不停,上了岸也沒法變身!
林木森這才明白,難怪剛下雨時李放那么緊張,原來是怕在他跟前大變活魚。
“看在我這么辛苦陪你淋浴的份兒上,你就給我講講唄,那些到底是什么人,還有……你的故事……”
李放仰頭望著藍絲絨般的天空,雨落進眼眶,打濕了他的記憶。慘痛的過往,講出來,不過三言兩語。
林木森聽得很認真,卻也只是聽著。直到最后,他都沒說一句話。
“喲,六棵樹,怎么雨人似的就回來了。釣著魚兒了嗎?”剛一會寢室,上鋪阿亮就吹著口哨打趣。
“我出馬哪有失敗的,”林木森說完,又暗自小聲嘀咕,“還真是條魚……”
這感慨,林木森同學絕對是發(fā)自肺腑的。
阿亮還在調侃:“我就鬧不明白了,滿學校那么多女人環(huán)肥燕瘦,老子看著都眼饞,你他媽干嘛偏偏喜歡男人呢?”
林木森樂:“我這是給你們留著資源知道不。不然,就憑我,林木森,還不得成森林之王!”
代替阿亮回答的,是一記有力的飛枕。
和哥們兒胡扯完,林木森匆匆洗了個熱水澡,然后倒進自己的床鋪。他喜歡男的,沒錯,所以一開始,他也是真的對李放有好感。但是現(xiàn)在,在一系列奇幻故事般的境遇之后,也許,不僅僅是好感這么簡單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李放壓根沒出過校門。他承認,他恐懼。那是皮膚上殘存下的疼痛,是腦海里烙下深深印記的夢魘。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幾乎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哦,還得加上一條,那就是某人無處不在的騷擾。
“干嘛非得上自習呢,咱倆去看電影啊,學校禮堂今天免費開放哦!
“……”
“剛上映的新片,要說文藝部那些人的反應也夠快的!
“……”
“喂,你就不能把視線從你寶貝的書本上抬起來賞我一眼么?”
李放如林木森所愿,總算抬起了腦袋,可還沒等他發(fā)飆,隔壁某位眼鏡兄已經搶先一步對林木森綻開了友好的微笑:“同學,自習室是公共場合,請你不要打擾大家學習!闭f罷,非常瀟灑的推了推眼鏡。
林木森環(huán)顧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咳,自己已經成為滿教室上進分子的眾矢之的。
“那個……那不耽誤同學們進步了,我這就閃,”林木森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只得起身,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人家還不忘叮囑,“李放,我電話是137xxxxxxxx,電聯(lián)啊……”
黑線,飄滿教室。
十點,自習室的人開始三三兩兩離開,李放迅速收起書本,跟著大部隊三三兩兩出了教室。茂密樹林間的青石路上,晚間歸來的同學三五成群向宿舍區(qū)前進。李放低著頭,靠著路邊,步履匆匆。
忽然,潮濕的手帕帶著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李放還什么都來不及思考,就被拖進了路旁的樹叢,失去意識的瞬間,李放忽然后悔趕走了林木森。雖然,這后悔只是一點點。
等林木森察覺李放的失蹤,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他沒在食堂堵著人,就去宿舍找,結果宿舍的人說昨天李放壓根沒回來。林木森知道現(xiàn)階段李放壓根不會夜不歸宿,如果可能,他恨不得整天躲在宿舍里。那么只有一個可能,譚新潛進學校把人弄走了。
“靠!”林木森揪著自己的頭發(fā),眼皮子底下也能把人丟了,他有著說不出的懊惱。
走在青石路上,林木森逐一摸著兩旁的樹,李放是在自習之后不見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這條路上被人虜了去。
“你一棵,你一棵,還有你一棵,都給我算上,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抓走是吧,”林木森把滿腹怨氣都撒在了無辜的綠色植物上,左踢一腳,右踹一下,“那他到底被抓哪去了啊——”
“那位同學!就說你呢!不許破壞校園一草一木——”
三米高的玻璃缸,一米五的水,李放最大限度的浮于水面伸出胳膊,卻仍是徒勞。指尖距離玻璃缸的邊緣,還差三十公分。
李放一次次的嘗試,一次次的失敗,生與死,總是一線之隔。
他被囚禁在這里已經兩天了。此刻他已經知道,譚新在水底車里逃出去那一刻的回眸,是真真切切的,不是他的幻覺,不是他的臆想,男人是真的看見了那一刻,自己眼底的冷,所以才會再無絲毫憐憫,愈加的瘋狂。
絕望的蜷縮在水底,李放望著鋪滿整個缸底的寶石。譚新這一次改變了策略,他們不再用刮鱗這樣費時又費力的方式,而是換了種更殘忍的。李放不知道他們在哪里弄來的那種嚙齒魚,個頭小小的,牙齒卻陰森而鋒利。他們喜歡咬他的尾巴,一下又一下,傷口很小,卻是鉆心的疼。
李放如他們所愿,在水里痛苦的翻滾,哭泣。連串的珠子如散落玉盤般優(yōu)美的落進了缸底。越來越多,越來越美。他叫得越是凄厲,那珠子越是璀璨。
夜晚,他們才會把那恐怖的魚群撈出去,給與李放片刻喘息。
林木森從來沒有像此刻這么憤怒。他一腳踹開用□□弄昏的看守,便死死的盯著缸底那奄奄一息的小魚兒,生平第一次,他起了殺人的欲望,恨不得把那些家伙都碾碎了扔到大野地里當化肥!
使勁壓抑住心頭憤怒的火焰,林木森躡手躡腳的靠近魚缸,抬手輕輕敲了下玻璃缸壁。只一下,缸里的小魚兒就倏的睜開眼睛,眸子里溢滿的恐懼,看得林木森心頭一擰。
很快,李放的眼睛由恐懼變?yōu)榱梭@喜。林木森喜歡這樣的轉變。他把看守的椅子搬過來,兩個落在一起,小心翼翼的踩著凳子爬了上去,李放盡最大力氣游到水面,努力挺直身子,手舉得高高,林木森越過魚缸邊緣,手慢慢向下,指尖觸碰的瞬間,林木森緊緊抓住那雙冰涼的手。
咬緊牙關,林木森一點點的,慢慢把李放往外拉。起初還好,可當魚尾經過魚缸邊緣時,由于太滑,李放整個人一下子就落了下去。林木森反應不及,李放重重的摔在了地毯上。發(fā)出巨大的悶響。
“你是誰?”
冷冽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林木森猛的回過頭,結果看見的是黑洞洞的槍口。三把槍,還有譚新寒冰般的眼眸:“我在問你話!
林木森站起來,擋在李放身前,和譚新面對面:“我是他同學。可以嗎?”
譚新嗤笑:“同學?嘖,我該成全你這么偉大的同學愛吧!
林木森的眸子慢慢暗了下去,聲音,可漸漸變冷:“譚新對吧。老子沒找警察來逮你這毒販,你就是這么報答的?”
“呵呵,行啊,我巴不得你找警察來呢,然后看看這是個什么怪物!
譚新的每個字,都像把利刃,林木森不用回頭,也知道李放此刻定然遍體鱗傷。壓抑許久的怒火突然熊熊燃燒起來,燒得猛烈,燒得熾人。林木森再無其他想法,他此刻唯一想做的,就是親手撕爛譚新那張臉!
砰——
槍聲,像把刀劃破暗夜的靜謐。李放禁不住猛的一顫,然后,他看見林木森慢慢的倒下。就像定格的慢動作一般,在李放眼前播發(fā)了許久,許久。
譚新把槍收回去,一步步走近已經失神的李放,越過林木森,譚新優(yōu)雅的伸出手:“小魚兒,槍聲會招來警察的,咱們走吧。”
李放沒動,他壓根不可能動。此刻的他,眼睛只能看見地上的林木森,手握成了拳頭,生平第一次,李放想跟這些畜生同歸于盡!
“咳,抱歉,我家小魚兒不愿意跟你走!
譚新瞪大眼睛看著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林木森還是維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只是伸出條胳膊,阻攔了自己。
除了被迷暈的那一位,剩下的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以為自己見到了鬼!譚新的兩個小弟顫抖的握著槍,卻不敢再扣動扳機。一分鐘之后,林木森借抓著譚新胳膊的力道,掙扎著站了起來。
李放的視線隨著林木森的起身而向上,下意識的去搜尋那可怕的傷口。沒錯,正中胸膛。只是,流淌的卻是綠色的血。
“會痛的……”
林木森低著頭呢喃,沒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或者說,他在做什么。只是下一秒,房間角落里的盆栽忽然瘋狂生長,就像異形般,到處都是藤蔓,瞬間吞沒整間屋子!
譚新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帶著尖刺的藤條緊密纏繞卷到了半空!他的手下亦是如此。
林木森抬起頭,李放清楚的看見這一刻,那雙眸子是駭人的綠色!
藤蔓似乎在加大纏繞的力量,半空中開始傳來陣陣慘叫。被□□弄暈在地的手下不知是因為周遭的嘈雜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漸漸有了知覺,可當他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一幕時,卻發(fā)了狂一般猛的從地上跳起,尖叫著沖出了房間。
林木森沒有去追,他會讓這些人一輩子活在幻覺里。無一例外。
警察是林木森叫來的。那時候,李放已經不再是魚尾,而盆栽,也老老實實的放在它本該在的位置,就好像從來沒有過什么變化。散落缸底的寶石被林木森收拾妥當,而譚新和他手下癱倒的地方,卻多了幾包可疑的白色粉末。
李放不得不承認,林木森這家伙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
“我和我同學不過是不小心看到了他們的交易,他們就想殺人滅口!”
暈,你當自己是工藤新一么……
“我就想,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向惡勢力低頭……”
換成少年先鋒隊了……
“淹死啊,你沒看這么大的水缸……”
李放已經不好意思聽下去了。
四個人,一個失蹤,三個瘋了。毒品在此,人贓并獲。加上譚新的通緝犯身份,警察幾乎沒怎么難為李放和林木森,確切的說,是把他們安全的護送回了學校。就差頒個好市民榮譽獎了。
李放在校醫(yī)院修養(yǎng)了兩天,和醫(yī)生說出去爬山腿不知道被什么給咬了,上了點消炎藥,愈合得很快。至于林木森,警察來的時候人家就健康得活蹦亂跳了,以至于李放懷疑之前那槍不過是他的幻覺。
“小魚兒,我來看你了。呵呵,最近蘋果咋那么貴啊……”林木森人未到,聲先到。話音落下,人才從門口探了進來。把水果放到柜子上,林木森大大方方的坐到了人家的病床上,“還給你單人病房啊,學校福利還不錯!
李放懶得理他的胡言亂語,他現(xiàn)在只關心一個問題。
“六棵樹是吧……”
“。∧愦蚵犖伊!”林木森一臉欣喜,嘴角險些咧到后腦勺,“我就和你說,我絕對是絕世標準好男……”
“行了!”李放揉揉發(fā)疼的腦袋,“譚新瘋了我可沒瘋,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木森笑笑,忽然說:“你是鮫人一族吧!
李放瞪大眼睛:“你知道?!那你還叫什么惡心的美男魚!”
“咳,我不也是第一次見真人……呃,真魚嘛,難免短路了點……”林木森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李放還想說什么,忽然見林木森低頭不知道嘀咕著什么。然后下個瞬間,門口忽然沖進一頭斑斕猛虎!
李放險些跳起來,好在林木森搶先一步按住了他:“只是精神力,有形無體的。本尊還在郊區(qū)山上呢!
“山鬼!你是山鬼!”李放忽然低聲叫了出來,“難怪你可以操縱植物!難怪你名字里全是樹!”
“那個,前一句我同意啊,至于我那名字,完全是家里老頭老太太胡亂起的,還說什么查了好幾天字典!”林木森顯然對此怨念極重。
說著,他拍拍身旁的猛虎,笑得和藹和親:“好了,球球,回去吧。”
“……”李放無語,“這名字你起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林木森一臉驚奇。
李放嘴角抽搐,懶得理他。
林木森也不介意,繼續(xù)為自己的未來努力:“喂,跟我吧,跟著我有肉吃啊!
“不要,同性戀山鬼。”李放立場那叫一個堅定。
“喂,我既跨種族又跨性別的,光這種精神就值得贊揚!”
“你還能再自戀點么?”
“對了,”林木森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們鮫人的眼淚真的能化成寶石啊?讓我看看唄,我一直很好奇哎……”
李放垂下眸子,聲音冷了下來:“那你準備怎么讓我哭呢?”
林木森皺眉:“干嘛非要哭呢?”沒等說完,就把魔爪兒伸到了李放腰側。
然后,使勁咯吱……
“林木森你給我住手!”
“呵呵,你癢癢肉還挺多的!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更加邪惡的魔爪紛飛……
李放從來沒想過,原來笑,也是可以出眼淚的。當晶瑩的水珠滾落到地面,陽光下,清澈得動人。
不久后的某天,遠在二龍山巴巴盼望著兒子暑假歸來的林先生林太太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噴嚏。
“我怎么有種不好的預感?”
“別亂說,剛才兒子還來電話說這個假期帶女朋友回來呢,我這媳婦兒茶喝定了,呵呵!
“我說老婆,兒子好像只說了帶朋友吧!
“你懂啥!那是他靦腆!
“……”
林爸爸望著自己已經陷入深度幻想中的老婆,只得暗暗祈禱:兒子啊,你多少靠點譜。別讓你媽太受刺激……
熱鬧的暑假,要來了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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