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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可逃
【01】
陸敏從公交車上走下來,從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機。
微信里那個叫“隨風”的男子在問她,“可以見一面嗎?”
兩個月前,坐在公交車上的陸敏正無聊地刷著朋友圈,也不只是哪根神經(jīng)突然錯亂了,她竟然開啟了微信里的搖一搖功能。正在她反應(yīng)過來,立刻想要關(guān)閉時,有個人請求加她為好友。
那個人就是隨風。
隨風的頭像是一朵簡筆畫里的白胖云朵,陸敏想起了那首《故鄉(xiāng)的云》,微微感傷起來,不由自主地便同意了對方的好友申請。
他們的聊天一直都非常規(guī)矩而散漫,比如今天吃的飯菜,最近很火的某部電視劇或是道聽途書來的趣事之類七七八八的瑣碎事。
但兩人卻也意外地每天都要扯上一兩句話,仿佛和對方聊天這件事是彼此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存在。
想著這些的陸敏突然轉(zhuǎn)了個彎,開闊明亮的視線一下子就被昏暗逼仄取代。
一條坑坑洼洼的仿佛永遠都覆蓋著污水的路也就此鋪開,盡管這條路陸敏已經(jīng)走過了許多次,但她有時仍然忍不住有種作嘔的欲望。
兩旁的房屋毫無章法而又密密麻麻地地拔地而起,它們穿著破敗的衣裳發(fā)了瘋似的和住在這里數(shù)以萬計的人爭奪陽光和天空。陸敏和一個光著膀子的黃發(fā)男人擦肩而過,那男人隨口吐了一口痰,差一點就要濺到陸敏鞋子上。
陸敏皺著眉,握緊的手微微顫抖。
——不想了,不想再在這個城市停留下去了。
陸敏在家鄉(xiāng)讀中專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止一遍地聽別人贊賞這座城市如何繁華瑰麗,可是,當陸敏在這座城市安定下來后才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所有的繁華瑰麗都與她無關(guān),而這座城市里所有的卑微勞苦都屬于自己這個外來者。
她常想,一座城市再好,但與自己無關(guān)又有什么用呢?還不如守著一個破敗的鄉(xiāng)村,至少在那里人人都一樣,誰也不會瞧不上誰。
陸敏這樣想著的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她租的房子樓下。
那棟房子有六樓高,卡在一個剛要下坡的位置上,然而這并不是最標志性的,最標志性的是此刻距離陸敏頭頂一米左右高度的捆扎成丟的數(shù)百根破舊電線。
陸敏每次走過這里心里都會有些發(fā)毛,生怕它們某一天掉下來正好砸在自己頭上。
這棟房子的一樓被統(tǒng)一租給了商販,賣肉的老胡、賣菜的小常、賣水果的李小姐、還有賣奶茶的武子……
陸敏抬眼望著這棟已上了些年紀的樓房,心里盤算著房東一個月究竟可以賺到多少錢。
當然并不是真的算,頂多在心里暗嘆一口氣也就作罷了。
陸敏路過小常的店鋪時,突然被一堆芋頭吸引了目光。
陸敏是北方人,到這個城市前還不曾見過芋頭這種蔬菜,幾天前在好奇的驅(qū)使下陸敏買了幾個回家,誰知她選的大多都是壞的。
后來陸敏向隨風抱怨。
隨風說,你要仔細看看芋頭的外表,芋頭的外表往往會有一些毛皮,會遮蓋一部分表皮,你撥開那些皮毛,仔細的摸一摸,看看有沒有發(fā)霉腐爛、硬化、干萎的或是有斑點的痕跡,好的芋頭絕不會有這些痕跡。
陸敏的目光就這樣一直停留在那些芋頭上面了。
直到小常問她,“要來些芋頭嗎?”
陸敏點了點頭,仔細挑選起來。
陸敏不太喜歡小常,確切的說,陸敏是不喜歡住在這個地方的每一個男人。
他們大多打著赤膊,后背或者身體哪個部位總紋著龍的紋身,脖子上還掛著十幾塊錢的鏈子,常年穿一雙拖鞋,頭發(fā)染成黃色,抽煙、喝酒、隨地吐痰。
小常就是這些男人中的一員。
不同的是,小常剪著一頭黑色的寸板頭,脖子上手上也沒掛什么東西。
陸敏覺得應(yīng)該是由于賣菜的緣故,自然要看上去干凈些才行。
陸敏選好芋頭付了錢就上樓回家了,她住在三樓最角落的一間房間里,那房間的面積大約只有15平米,有小小的衛(wèi)生間和廚房,還有一個臥室。
一張雙層床、一張可折疊的桌子、一個衣柜和幾把塑膠椅子大致構(gòu)成了陸敏房間的全景。
陸敏把買回來的芋頭放在桌子上,順勢找了把椅子坐下。
她掏出手機,看著隨風對自己說的那句“可以見一面嗎?”發(fā)愣。
陸敏開始在回憶里翻箱倒柜起來,她在想隨風加她為好友那天車上玩手機的人。
她想知道這個隨風究竟是誰,是那個西裝革履的公務(wù)員嗎?還是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或者是那個學生打扮的大男孩?也有可能是車外路過的某個行人吧?
陸敏想著,最終有什么東西在她的眼睛中變得堅定起來。
“好啊,什么時候?”
——陸敏這樣回復(fù)隨風。
那一邊,隨風很快地回復(fù)了陸敏,“我什么時候都可以,你決定吧。”
“這個星期六上午十點,可以嗎?”這是這個月里陸敏唯一可以休息的一天。
“嗯,那約在銀泰旁邊的星巴克見,可以嗎?”
“好!
陸敏找出鏡子,仔細地打量自己的臉。
她記得小時候家鄉(xiāng)的大人常打趣說她是村里的林黛玉,雖說她知道自己沒有林黛玉那般的風度,可她也知道自己勝在耐看清秀。尤其是她那一雙漾著水波的桃花眼,更為她的容貌加了不少分。
陸敏就這樣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的臉,她從自己漂亮的眼睛中讀到了一種渴望,她實在是太想逃了,她想從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中逃往光明美好。
她不想在這樣一間陽光照不到的不足20平米的房間浪費她的青春,她無法忍受這個地方污濁的空氣和隨時可能襲擊她的唾沫。她厭倦了每天辛勤勞作卻只換來那么一點工資的薄涼。
她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她不想自己以后長長的生命歷程都這樣卑微腐爛下去,最后就像那些壞掉的芋頭一樣遭人嫌棄。
在這個城市暫居快三年,陸敏越來越知道像自己這樣沒有學歷沒有背景的人是無法成功的,所以她只能從別處獲得力量。
偏偏老天爺給了她一張尚好的面孔,給她灰暗的生活投了一束光芒,她多么想攀附住這束微弱的光芒尋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02】
坐在公交車上的陸敏有些緊張,她今天穿了一件黑白的格子棉布長裙,這條裙子穿在她身上,襯得她十分清秀可人。
陸敏想自己多少是有些喜歡隨風的吧,至少不討厭。
迄今為止,陸敏從沒有過怦然心動的感覺,她從前只暗戀過初中時隔壁班的班長。
那班長學習成績好,常在國旗下講話,他還長得好看,家境也算得上好,這些理由攤在陸敏面前,使她不得不仰慕。
但是這些年過去了,陸敏已經(jīng)忘了當年仰慕過的人長得什么樣子,也忘了他的名字,她只記得他是隔壁班樣樣優(yōu)秀的班長。
陸敏現(xiàn)在只有20歲,她還從沒有戀過愛。
她是浪漫的,她懷著對愛情的期待去赴一個陌生男人的約;而同時,她也是理智的,她帶著一個不純的目的去赴約,她要博得那陌生男人的愛,她不僅要得到一場浪漫的戀愛,更要得到一場幸福的婚姻和一個美好的人生。
陸敏知道自己沒有更多的選擇了,除非那男人猥瑣至極或是已有家室,否則,她沒有理由不抓住。
這一路是那么漫長,陸敏有時想想自己,有時想想隨風。
她虔誠地向老天爺祈禱,祈禱隨風是個干凈明朗的男子,穿一件白襯衫坐在星巴克里等著自己。
當公交車到了銀泰站時,陸敏心情復(fù)雜地下車,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家星巴克。她從包里拿出手機,看到時間剛剛好,還有三分鐘到十點。
這時候,手機提醒她微信里有人發(fā)消息過來了。
她打開,毫無意外,是隨風。
“我到了,你呢?”
陸敏沒有回復(fù),她看著近在咫尺的星巴克的大門,莫名的就膽怯起來。
他們認識兩個月了,彼此沒有透露真實姓名、年齡、工作和長相,陸敏也沒法從隨風的朋友圈里知道什么信息,他們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好打發(fā)難捱的時光。
隨風是怎樣的人陸敏無法確定,這時候她突然后悔起自己的魯莽來了。
可是萬一呢?
萬一呢?
……
至少對方的品位不會差到哪里去,畢竟這里是星巴克啊。
這么想著,陸敏也就走向了星巴克。
推門而入的那一刻,陸敏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了許多念頭。
她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情緒,垂著頭故作鎮(zhèn)定地找了個位置坐下。隨后,她打開微信,對隨風說,“我進來了,可是人太多,我不知道哪一個是你,你可以站起來揮揮手嗎?”
接著,陸敏還沒抬起頭,視界里就有個男人站了起來。
陸敏微微抬頭,看到一個穿著干凈白襯衫的黑發(fā)男子正在揮手。陸敏心頭一喜,正要出聲的時候,卻看清了那人的長相,那不正是樓下賣菜的小常嗎?
有什么東西,在陸敏心中“嘭噠”一聲破碎了。
在小常還沒看向自己之前,陸敏立刻低下頭,她拿著菜單的手在不停地顫抖著。
她突然覺得惡心極了,她甚至有些想嘔吐,她竟然在這裝修精致的星巴克里仿佛聞到了濃濃的腐臭味,潮濕的污水混雜著唾液漫過了她的鞋子。
她心如死灰地明白過來有些人想逃離某種生活,可終究不過是從一段生活逃到了另一段生活中;蛟S,終其一生,他們也無法逃脫某種生活的糾纏,生活在他們的命運里烙下的只是無處可逃的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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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于2014年7月
2020年5月29日發(fā)于晉江
文/遲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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