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礪的石頭路凹凸不平，路邊的轉(zhuǎn)頭堆上爬滿了結(jié)著酸澀野果的藤蔓。走過同樣破舊的綠色鐵門，數(shù)枝九重葛如紫紅焰火般噴灑出來。
　　幾年未歸，老家的舊屋還是這般灰頭土臉模樣。地上的黃沙隨時(shí)可以揚(yáng)上灰色墻磚，路邊的水溝也常有野貓逐鼠。我沒有進(jìn)正門，而是踏著紅磚裸露的臺階，轉(zhuǎn)進(jìn)一邊的小門。果然，門內(nèi)香煙繚繞，金紙帶著純金色的火星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飛濺，檀香禪意盈滿狹小逼仄的“祠堂”。
　　奶奶蹲在地上翻金紙，一扎一扎地翻得飛快，手上沾滿了艷艷的紅印兒。我那年過九十的外太媽拄著拐杖，不時(shí)捧起一卷翻好的金紙，投入金爐內(nèi)。香灰飄落到地上，如同燃燒著的鳳凰翎羽，慢慢蜷縮著。只是火星散盡之后，就只�；覔鋼涞囊黄�。
　　煙霧慢慢地從敞開的大門飄散出去，悠長地卷過青天，莊嚴(yán)，靜穆，像沉默的老人走過小村落的每一寸土地，追憶似水年華。
　　我沒有說話，只是乖順地蹲下來，慢慢地翻著金紙。“嘩啦嘩啦”的聲音不絕于耳，好像祖先的靈魂在竊竊私語，仔細(xì)聽，卻又什么都聽不見了。
　　小時(shí)候我曾無數(shù)次被這里的氣氛嚇哭過，那繚繞的香霧壓抑煩悶，那飛濺的火星似乎要燎原。我寧愿去外面的黃沙地奔跑，或去磚頭堆上玩水泥或野果，也不愿來這里燒金紙。偏偏大人們繁忙，外太媽年紀(jì)大，奶奶身體不好，只能叫我搭把手。每逢初二十六，那嗆人的煙味能把貓嚇到雞群里去。
　　外太媽只淡定地將金紙往金爐里投去，看橙紅的火苗將土黃的紙張燒得扭曲出重重幻影，輕輕地用閩南語嘆息了一聲。
　　很久之后，我在重重薄霧中沉靜下來，才知道她說的是:“走過，才明白�！�
　　人生之路仿佛被土黃印紅的金紙鋪滿，或執(zhí)意點(diǎn)燃，投進(jìn)香爐，任光鮮亮麗的紙張一路燦金，終于灰燼；或任它隨風(fēng)飄遠(yuǎn)，管它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最底層只是一條粗礪的石頭路，通往灰撲撲的磚頭堆，或是兩三枝明艷九重葛，亦或是更遠(yuǎn)的群山和大�！还茉鯓�，在香霧繚梁或火星漫天中，祖先的靈魂會喃喃低語:
　　走過，才明白。
　　無論你選擇怎樣一條路，終究是要去闖一闖才會明白。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即使烈焰熊熊，也要走過，才知道那是不是幻影。
　　所以，總要走過，才會明白。
　　勇敢地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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