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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薛冰是在將手中用過的紙巾扔到垃圾桶的一瞬間意識到家里的紙巾已經(jīng)全部用完這個事實的。她抓了抓散亂的頭發(fā),一股惱意沖了上來。怎么能不叫人生氣呢,薛姑娘想,這個只有兩個奇異生物存在的家已經(jīng)將習(xí)慣性的抽瘋培養(yǎng)成一種新癖好了?帐幨幍姆块g,一只巨大的灰熊可憐兮兮地趴在沙發(fā)一角,瞪著薛冰,眼神無辜極了。薛冰取出那張聽得快要膩掉的CD,摁掉音響,抓了外套踢掉拖鞋換上球鞋,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打開防盜門。走出去的時候薛冰想:聽人說房間也是有生命的,不知道我家這個是不是快要奄奄一息了?
一甩一甩地提著超市購物袋,薛冰掰著手指頭數(shù):一、二、三……七。還有七天媽媽就要出差回來了。轉(zhuǎn)過街角那家奶茶店的時候,薛冰猶豫了一下,視線里看到一對情侶買了兩杯香芋奶茶,在奶茶店白熾燈明亮與街燈昏黃的光交織的光影里頭對頭地笑著走了。薛冰想要一杯芒果奶茶,熱熱的,暖暖的,在夏夜涼的風(fēng)里特別貼心貼肺。一秒、兩秒,五秒鐘過去了,薛冰還沒有移動腳步,雖然很想念芒果奶茶溫暖的味道,但是因為阿茶說過奶茶對身體不好不要再喝了,所以薛冰決定拒絕這蠢蠢欲動的誘惑。
告訴我,告訴我,這些年都去了哪里。街上的音響在唱。
有人從街道那頭飛奔過來,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很是狼狽。薛冰意識恍惚地轉(zhuǎn)過身,正好與來人撞了個滿懷。購物袋里的紙巾散落滿地,有一卷骨碌碌滾出去很遠(yuǎn),最后停在馬路另一側(cè)的井蓋上。仿佛是電影的慢鏡頭,薛冰抬起撞痛了的頭,不經(jīng)意就望進了一雙清澈得像河水的眼睛。那雙眼極慢極慢地眨了一下,嘴角仿佛出現(xiàn)一抹笑,一張說不出的清秀的臉,棱角分明,輪廓清晰。男生歉意地一笑,轉(zhuǎn)頭看到后面叫囂著追過來的兩個人越來越近,站起身跑遠(yuǎn)了。男生跑過帶起一陣風(fēng),穿過薛冰徒勞地想要抓住男生衣角的手指縫隙。薛冰愣愣地站起,剛要撿起散落的紙巾,忽然又被人撞倒在地,頭發(fā)爆炸不良少年樣子的男生惡狠狠瞪了薛冰一眼,一臉的氣急敗壞,罵了一句又追了上去。靜默三秒,薛冰恨恨地一拳捶在柏油馬路,咬牙切齒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
告訴我,告訴我,這些年都去了哪里。街上的音響還在唱。一首歌還未唱完。薛冰的心情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zhuǎn)。
視線慢慢移動,一只陌生的黑色手機安靜地躺在塑料袋旁邊。薛冰拿起手機,忽然間覺得心情不是那么糟糕了。街上的音響依舊唱。告訴我,告訴我,這些年都去了哪里。高潮了呢,一首歌要結(jié)束了,她想。
薛冰抱著電腦窩在沙發(fā)里,鼠標(biāo)在網(wǎng)頁上四處亂點。十一點了呢,阿茶怎么還沒有上線。
手機震動的聲音。終于來了。薛冰立刻伸手拿過角落里那只此前一直安靜的黑色手機,按下接聽鍵。喂?
手機里傳來一個囂張的男聲。
是你撿到我的手機吧,正常情況下?lián)斓絼e人的手機應(yīng)該會撥打通訊錄里面第一個號碼吧?
欸?
找不到失主的話就應(yīng)該找失主身邊的人啊!這么淺顯的道理都不懂,難道你是第一天來到這個星球上的嗎?
哈?
真是讓人火大啊。喂,我說,不管你是誰,總之明天下午兩點明末路泡沫書吧見面,把手機還給我。
。
警告你,不準(zhǔn)亂看我的手機,放心手機還給我后會好好謝謝你的。我會給你錢的,二手機絕對賣不到的價錢,聽明白了吧?
喂,喂,喂……手機里傳來嘟嘟的忙音。對方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啊哈?薛冰一氣把手機摔了出去。怎么會遇到這樣一個囂張跋扈不懂禮貌的家伙!果然,人不可貌相,那樣清秀的一張臉,那樣清澈的一雙眼,誰能想到主人卻完全讓人倒足胃口。壞運氣,所有選擇題都做錯的壞運氣,豈止呢——選擇題也還有四分之一逃出生天的機會。
帶著十二萬分的好奇和精心準(zhǔn)備的惡作劇,薛冰提前來到明末路泡沫書吧等人。午后的陽光肆無忌憚在大街小巷蔓延,明晃晃地刺得人眼生疼。
隔著明亮的玻璃窗,薛冰百無聊賴地翻著隨手拿的雜志,打了個不雅的哈欠,就看到街那頭搖搖晃晃地走來一個小男孩。薛冰眨了眨眼,看了眼手表,再探頭看了看除了小男孩沒有任何人的街道。事情開始變得戲劇化。還要不要繼續(xù)惡作劇呢。薛冰在小男孩推門進來的三秒鐘內(nèi)作出了決定。
小男孩大約十一二歲的樣子,正是剛上初中的年紀(jì),進門來迅速掃視了店內(nèi)一圈,注意到薛冰對他露出大大的笑容,略顯遲疑地向她走過來。
喂,是你撿到我的手機吧?
嗯,很囂張的語氣,很沒有禮貌,的確是電話里的聲音。奇怪,昨晚自己怎么沒有聽出來這聲音完全屬于一個小弟弟呢?應(yīng)該怪阿茶,誰叫他那么久不上線,害本姑娘大失水準(zhǔn)。
是啊,是我揀到你的手機。薛冰維持笑容。
現(xiàn)在把手機還給我,我,我會給你錢的。
咦?小男孩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可是現(xiàn)在手機不在我這里了。之前有個叫“晉涼哥哥”的打你手機說把手機給他就好了我看你好像把他列在“最信賴的人”名單里今天早上我就在市圖書館門前把手機給他了。嗯,他好像還說,讓你在書吧里等他,讓你一定不要走開,他會過來找你的。
薛冰一口氣把話說完,臉不紅氣不喘,眼神純潔表情真摯,牢牢盯著小男孩,好像在說:你要相信我哦。
小男孩的表情在聽到“晉涼哥哥”四個字的時候開始慢慢放松,終于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我在這里等好了。
小男孩說完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小型游戲機插上耳機開始玩游戲,眼神專注無比,認(rèn)真得近乎偏執(zhí)。
薛冰有些不忍心看,良心開始不安,在店內(nèi)漫無目的轉(zhuǎn)了一圈,終于懶洋洋地走到大街上。
薛冰去了這個城市內(nèi)所有自己喜歡的場所,比如前面提到的圖書館,比如音樂廣場,比如林蔭大道,時間是按秒流逝的,太陽高度角開始慢慢、慢慢變小,太陽要落山了。天,漸漸黑了。
薛冰再次回到泡沫書吧,隔著玻璃窗詫異地看到小男孩依舊一個人安靜地等在里面。好像有點累,趴在桌上似乎半睡半醒的。好吧,小男孩雖然很囂張很沒禮貌,可是單純固執(zhí)得要命,而且笨的可以,只知一味地死等,都不會打個電話問一下“晉涼哥哥”的。泡沫書吧是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玩笑繼續(xù)開下去,小男孩是會很辛苦的。
找出通訊錄里的“晉涼哥哥”,薛冰以最快的速度發(fā)了一條短信給他:
昨天是不是撞到人丟了一部手機?如果你不記得,沒有關(guān)系,現(xiàn)在給你一個取回手機的機會。
小七咖啡店。穿紅衣服的侍應(yīng)生。暗號:我會教導(dǎo)弟弟不要囂張要有禮貌的。
順便,去泡沫書吧把你“可愛”的弟弟領(lǐng)回家。
短信發(fā)送成功。薛冰立刻把手機調(diào)到不方便接聽狀態(tài)。走到下一條街上的小七咖啡店,把手機交給歷歷,交待清楚后馬上又回到明末路,躲在泡沫書吧對面的音像店內(nèi)窺察敵情。
街燈明亮。霓虹閃爍。戴棒球帽穿白色T恤的男生出現(xiàn)在街角。薛冰掃了一眼迅速判斷對方即是昨晚撞倒自己的男生:還穿著同一雙球鞋。瞄了眼腕表,半個小時:速度蠻快的。
然后薛冰就看到小男孩很開心地抬頭對著走進書吧的男生笑,很純凈的笑容、很純凈的眼神,像是天使。
薛冰微微低頭,也很開心地笑了。
晚上一個人回到穴居的房子,薛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網(wǎng)看阿茶在不在線。她覺得有種特殊的情緒在胸口慢慢發(fā)酵膨脹,像是在釀米酒,一個氣泡、一個氣泡地往外散發(fā)香氣,那甜美的味道快要把她熏醉了。她想和阿茶說話,很想、很想。
阿茶,你昨晚沒有上線。
嗯,做了一件好事,遇到一點小麻煩,然后,丟了一件東西。
東西找回來了?
嗯。比較有意思。遇到一個好玩的人。阿冰,你今天好像很高興。
嗯?怎么說。
以前你沒有耐心問我這些。
今天,遇見一個很囂張的天使。雖然沒禮貌,可是真的是天使。遇見很美好的一個人,和很美好的一種感情。親情啊,友情啊,全心全意的信賴啊一類的東西。真的很打動人心。
阿冰,你情感泛濫……
阿茶,我呢,是一個比較孤獨寂寞的人,像我這樣的人很容易被溫暖的東西打動。一點點的溫暖,一點點的溫暖堆積,然后,有一天,轟一聲所有積蓄的溫暖如焰火般綻放,開滿夜空,多美麗,多奢侈。
阿冰,說說天使吧。
其實,今天我捉弄了天使。他是個小男孩,應(yīng)該剛剛上初中吧。很囂張,說話語氣很沖的,可是又很害羞,對表面上善良的東西都沒有戒備。他很信任他的哥哥,嗯,一個看上去樂觀開朗的男生。
事實上……
事實上我揀到他的手機,玩了一個惡作劇,然后……把手機還了回去
阿冰,我們認(rèn)識多久了?
嗯……讓我想想,大概有一年了吧……
一年零兩個月。阿冰,不如我們見面吧。見光死這種東西,我是不怕的。你呢?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也許,在不經(jīng)意間你已經(jīng)見過我,我也見過你了。
我穿黑色衣服,背黑色包,如果你遠(yuǎn)遠(yuǎn)看到我,發(fā)現(xiàn)我是不折不扣的青蛙,你可以直接走掉,然后讓我一個人等,一個人難過。如果你覺得我還不是那么爛,那么請你走過來,讓我們繼續(xù)開心地交談。
時間。周六。晚。七點。地點。泡沫書吧門口。
就這樣,我們說好了。阿冰,晚安。
屏幕上噼里啪啦不間斷閃現(xiàn)新的字眼。
薛冰來不及發(fā)表任何意見,阿茶就下了線。薛冰目瞪口呆,等終于神魂附體了,忍不住仔仔細(xì)細(xì)把兩人的聊天記錄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是如何發(fā)展的。怎么兩人就要見面了呢?要知道一年多以來兩個人只是靠文字交流的,沒有聽過對方的說話的聲音,沒有收到對方任何紙面上的字跡,怎么就要見面了呢?
老實說,薛姑娘一直是個比較內(nèi)向靦腆的姑娘。于是終于要去見相識相知了一年零兩個月的網(wǎng)友,啊呀呀,怎么感覺有那么一點膽怯?
夏夜的風(fēng)吹啊吹,天長得很,七點鐘的光景還有明晃晃的光線刺眼,只是稍微模糊了背景,消散了熱度,酷暑暴虐的爪子懶散地收起,打了個呵欠,轉(zhuǎn)頭陷入昏沉的迷夢。薛冰扯了扯嘴角,牽強露出一絲笑容,手已是不覺抓緊了背包的帶。
晉涼從街角轉(zhuǎn)過身,遠(yuǎn)遠(yuǎn)看見泡沫門前筆挺站立的少女,無端覺得自己像是拿了放大鏡將她眼角眉梢細(xì)細(xì)看過了,竟熟悉得很,順眼得出奇。晉涼想,就是她了吧。
少年靜靜佇立在薛姑娘面前。薛姑娘一抬眼,啊的一聲叫出了聲。
阿茶阿茶,原來是你。
少年一笑,襯在暮色里的容顏分外明亮炫目:阿冰阿冰,要不要去喝一杯冰茶,那天晚上撞了你,我很不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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