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金鎏影做了個夢，夢見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時候他還是公法庭律師事務(wù)所的首席律師，正是他人生中最春風得意風光無兩的時候。但是說到律師這個職業(yè)，卻是有些微妙的，大部分時間受人尊敬，有些人甚至會把你當成救世主，但有那么些時候卻會麻煩纏身，怨氣陰魂不散。

　　名頭夠響的時候，金鎏影接了個委托，委托人是某跨國貿(mào)易集團。金鎏影知道這是個好機會，成功了他能提前走到職業(yè)生涯的最頂峰——失敗？人生猶如行舟，不進則退，他可沒空深想這類問題。

　　可這么筆巨大的生意豈是那么容易搞定的？金鎏影心里清楚這原告被告都不是什么善茬。為了達到目的贏官司，他很是用了些手段，隨著各項臺面臺下的證據(jù)資料準備齊全，這場官司的前途漸漸明朗時，金鎏影不出意外地接到了恐嚇電話。聽到手機那頭故作陰沉的聲音，他也沒怎么放到心上。他拒絕為如此雞毛蒜皮的小事耽擱自己的腳步。

　　可是這原告被告之間的水實在是出乎他意料的深。當他被一個一身黑西裝手里拿著槍的明顯是□□的男人堵在自己公寓里的時候，他連后悔的時間都沒有，一路試圖逃脫，卻無能為力，在最后槍聲響起的時候，他最后一個念頭是下輩子一定要改行。

　　槍聲如預料般響起，兩聲，死亡卻沒有如預料般降臨。金鎏影睜開緊閉的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攔在他面前，殺手已經(jīng)倒下了，空中有著鐵銹一般的味道。

　　那個攔在他身前的人轉(zhuǎn)過身，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隨后倒在了他的懷里。

　　懷里這人的胸前濕漉漉一片，金鎏影愣了愣，比死亡更恐怖的寒意浸透了他的全身。

　　——當然，這畢竟是做夢么，怎么也不可能原原本本地重現(xiàn)當時的內(nèi)容。金鎏影夢到的就是最后那一幕。然后夢里場景一轉(zhuǎn)，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醫(yī)院的病床前。

　　蒼躺在床上，吊著點滴，俊美的面容蒼白得像紙，但是表情還是那種讓人想揍一拳的淡然。

　　金鎏影瞪著重病號，老久才憋出一句話：“我記得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

　　蒼虛弱得笑了笑，看著他，“我知道�！�

　　金鎏影已經(jīng)忘了自己跟蒼是怎么滾上一張床的了，反正他們平平淡淡來往了幾年，最后他還是選擇了離開。分手的原因其實挺復雜，除了做事風格的相悖，金鎏影還覺得自己完全沒有把握，他總覺得蒼太平靜了，看起來并沒有把這段關(guān)系太放在心上。金鎏影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于是他想著不如在泥足深陷之前抽身而退。

　　說分手的時候蒼還是很平靜，只是沉默了很久——這種看似冷淡的態(tài)度其實著實傷了金鎏影的心一番。

　　此刻金鎏影有些頭疼。他繼續(xù)瞪著蒼，終于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蒼很和善地回道：“什么為什么？”

　　金鎏影莫名地有些氣憤，卻又礙于這人傷勢不好大喊出來，“你為什么要救我？！”

　　“噢，我收到風聲，最近似乎有人盯上你了，就去了你家找你，沒想到剛好撞見了�！�

　　“別裝傻——沒這個必要。你知道我問的是什么�！�

　　蒼笑了一聲，答道：“我也不知道，當時哪來得及想那么多，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吧�！鳖D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你別太在意�！�

　　金鎏影呆住，好半晌，他移開目光，視線落到那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傷口上。

　　“……你總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壞人，還是十惡不赦的那種，”金鎏影將臉埋入手掌中，克制不住心臟的絞痛，“你救了我的命，說說看，你要我怎么還？”

　　“你想怎么還？”

　　金鎏影抬頭，只見蒼一臉溫柔地看著他。

　　——這是錯覺，錯覺！！金鎏影在心里提醒著自己：你忘了眼前這個一副新世紀好男人的家伙在當檢察官的時候是怎么阻礙你的康莊大道的嗎？！

　　——那是因為你的手段不正常，他有他的職責。心里另一個聲音反駁道。

　　——你不想要前途了嗎？！

　　——可他救了你的命。

　　——那又如何？大不了還他一條命！

　　——可是你愛他。別否認了，分手之后你在夢里都要抓狂了。

　　——又不是沒了他就不行！

　　——可是他也愛你。

　　金鎏影忽然整個人蔫了。作為一個從小在不同親戚家流浪的人來說，被愛的感覺太奢侈了。他害怕失去，便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乎�？墒侨缃�，金鎏影撐住自己剛剛經(jīng)過劇烈思想斗爭蹂躪的腦袋，看了看差不多滴完的藥水，按了床頭的呼叫鈴，隨后有氣無力地看著蒼。

　　護士進來了。金鎏影讓開，讓護士換了吊瓶。

　　“我不想做這行了。這幾年存了些錢，我想找個小城市買棟別墅，先休息休息。你……有空可以來我家坐坐……”

　　蒼聽了，靜靜看了他半晌，隨后便笑了，

　　“好啊，鑰匙拿到了給我一把。”

　　金鎏影看著那個笑容，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同的東西——或許那些東西一直在那里，可他卻從未留意。

　　幸好，如今也不算太遲。

　　金鎏影還是在做夢，他正夢到蒼的第二瓶點滴快滴完了，自己又按鈴叫人的時候，一陣鈴聲猛地將他從夢里拉了出來。

　　他閉著眼睛，一只手在枕邊摸索了一陣，摸到了自己的手機，一按，世界便清靜了下來，他轉(zhuǎn)了個身，繼續(xù)睡�？墒遣坏揭环昼姡徛曈猪懥似饋�。金鎏影一陣煩躁，模糊地想到自己剛剛不是按熄了手機鬧鐘了么怎么又響了。他伸手摸到手機，舉到眼前，勉強睜了睜眼，正要再次按下關(guān)閉按鍵的時候，手機屏幕里的一個“蒼”字讓他的動作頓住了。

　　原來是電話，不是鈴聲啊。

　　金鎏影老大不耐煩地按了接聽，又閉上了眼睛，隨時都可能再次進入周公的懷抱。

　　“鎏影，我下飛機了，再過兩個小時就到了……鎏影？”

　　“……嗯？”答得有氣無力。

　　“……你還在睡？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午三點了。昨晚又通宵了？”

　　“嗯……”還是有氣無力。

　　“看來我還是少些出去，得一直盯緊著你才行。你午飯還沒吃吧，要帶點什么？”

　　“隨便�！�

　　“今天是端午節(jié)，鎏影�！�

　　“嗯？”聽到端午這兩個字，金鎏影低血壓的腦袋稍微清醒了那么一點點，“端午節(jié)啊……”

　　好歹是個節(jié)日么，總要特別一點。

　　“要吃粽子嗎？”

　　“嗯，有蛋黃的�！�

　　“知道了。栗子的也要是吧？”

　　“哎？你怎么知道的？”金鎏影疑惑地問道。

　　手機那邊靜了幾秒，“鎏影，你記得我們最初在一起是從端午節(jié)開始的吧？”

　　“嗯？”是指那場意外之前的兩人關(guān)系的開始嗎？金鎏影想了想，“說起來也是，怎么了？”

　　“你記得我們那年端午是怎么在一起的吧？”

　　金鎏影順口答道：“當然記得了。”

　　手機那邊傳來兩聲低低的笑聲，“是么，那就好。等我兩個小時，我?guī)┏缘幕厝ィ缓笤俸煤没貞浺幌逻^去吧。”

　　金鎏影一滴冷汗滴落，徹底從睡夢中醒來了。蒼認真起來是很恐怖的。他掛了電話，從床上坐起，冥思苦想了老半天，可是對于當時發(fā)生的事情，還是找不到什么印象，依稀只是記得自己和一大幫子人出去應(yīng)景吃粽子，后來卻被狐朋狗友們給灌醉了，醒來就和蒼躺同一張床上了。

　　然后？然后就在一起了，雖然有感情，卻是摩擦不斷，直到很后來的后來兩人才真正地將心放在一起。

　　但是一路回憶，得到的比失去的多，這就是幸福。

　　金鎏影起床洗臉刷牙，然后撥通蒼的手機，

　　“記得再帶點酒回來。”

　　“紅酒？家里不是還有么？”

　　“我要的是啤酒。”

　　“嗯？你不是自從那年被人用啤酒灌醉了之后就再沒喝過啤酒了么？”

　　“……沒關(guān)系，這次就算再喝醉了也不要緊吧�！�

　　手機那邊傳來低沉的笑聲，“說得也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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