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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1
我十三歲那年,瞞著阿爹出去玩,在街上遇到惡霸強搶民女,我像個女英雄一樣站了出去,呵斥那個惡霸。
“何存你怎么強搶民女!”這惡霸我認識,是兵部尚書何尚書家的小兒子。
何存見到我似乎有些猶豫,卻還是大喝道:“老子的事你少管!
我也算是這京城里有名的紈绔子弟,怎么可能被他嚇到。
“我不管你就要翻天了。這姑娘我保定了!蔽疫@么一說,那姑娘立刻朝我投來希望的目光。她大概也沒想到救她的不是個白衣公子,而是我這個么黃毛丫頭。
何存仗著人多勢眾不太怕我,可惜本小姐今天偷偷出門一個人也沒帶,我打算腳底抹油,卻忽然有人站出來給我撐腰。
“原來何家的公子是如此欺世盜名之輩!
我想說這個人說話忒是委婉,何存根本沒什么名聲。
我回過頭去,這人一身白衣,比我高出不少,我微微仰頭才看清他的臉。我在京城還沒見過這樣俊俏的少年郎。
“你又是誰?”何存吼叫著。他那張臉真是讓我倒盡胃口。
“在下鎮(zhèn)北王世子,慕自清!
原來他就是鎮(zhèn)北王的世子。前兩天還聽爹爹提起鎮(zhèn)北王和世子,他們又打了勝仗,正來京城述職。
“少管閑事!焙未嫠坪醣凰拿^嚇住,佯裝狠戾的朝我們吼道。
“切!蔽仪辛艘宦,他瞪我,我瞪回去。家里比瞪眼睛,還沒有人贏過我。
“喲,今兒怎么這么熱鬧。”又有人從人群鉆進來。這人我認識,我朝他招招手,“蕭成鈺,你快管管他!
蕭成鈺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何存。何存見著他早就沒了膽量。
“何公子今日好風光啊!笔挸赦曀菩λ撇恍Φ目粗:未娲蟾庞X得今日出門沒看黃歷,朝他傻呵呵的笑了笑就帶著人跑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吼:“何存你有本事別跑!和小爺再戰(zhàn)三百回合!
何存沒搭理我。倒是蕭成鈺拎起我的后領(lǐng)子,在我頭頂說道:“你總是在這馬后炮!
我憋憋嘴,掙脫下來。遠處的鎮(zhèn)北王世子笑吟吟的看著我。他長得可真好看。
“哈喇子都流下來了!笔挸赦暫懿唤o我面子,我打了他一拳。
慕自清朝我們走過來,白衣公子嫣然一笑真是勾走了多少少女的心。
“在下慕自清,見姑娘公子都是俠義之人,不知可否交個朋友!彼ζ饋砺冻鰞深w虎牙,我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當然當然!
“敢問姑娘芳名?”
“葉清。”
蕭成鈺看著我的樣子有些兇狠,我后知后覺的看著他,覺得他可能是嫌我沒介紹他。我趕緊拉著他向慕自清介紹,“這是當朝六皇子,蕭成鈺!
慕自清看著他,依舊溫文爾雅的笑。這位仁兄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下,“鎮(zhèn)北王世子,慕名已久啊!
他慕名已久嗎?怎么從來沒提過。
慕自清道:“六皇子才名天下,承謹仰慕已久!
我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他們是在互夸,那為什么沒人夸我呢?
蕭成鈺扯了扯我的衣服,“你再不回去,葉相又要罰你了!
我才想起來自己是偷跑出來的。上次跑出來跟何存打了一架,被阿爹罰在家禁足,可明明是何存那個家伙挑事。
回家之后我才進門就被阿爹抓了個正著。他吹胡子瞪眼睛的看著我,我眨眨眼,立刻露出委屈的表情?赡馨藲q之前我爹還是吃我這一套的,現(xiàn)在他完全無視我的臉,張嘴就開始訓我。
好在管家來打斷他了。他喘了口氣,聽到管家說鎮(zhèn)北王世子來訪,他立刻走了。我偷偷跟著藏在正廳的屏風后面。
“葉相!蹦阶郧宄业笆,我爹笑了笑敷衍的朝他拱了拱手,“世子來訪,招待不周了!
“葉相哪里話!
“不知世子來訪所為何事?”
“今日在街上偶遇葉小姐行俠仗義,特來與葉相道喜,有如此玲瓏可愛的女兒!
我聽他夸我,覺得臉上熱騰騰的。
阿爹被說的也驕傲起來。
他又說道:“聽說葉相家教甚嚴,承謹有個不情之請!
“世子請說。”
“還請葉相饒葉小姐蹺家之錯。”
“世子既然說了,老夫自然是不敢不應(yīng)!
我喜上眉梢。慕自清沒待多久就走了。我爹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
還沒等他再找我算賬,蕭成鈺也來了,說的無非也是讓阿爹不要再罰我,還把何存如何搶占民女,被我阻攔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他口中的我真的像個俠女。
蕭成鈺走后,阿爹也沒來找我,看來他是放過我了。
02
十三歲那年我認識了鎮(zhèn)北王世子,他進宮拜見被太后留在京城,一直到我十五歲。
這兩年我、蕭成鈺和慕自清混的熟了,他們倆好像很多地方都有共同的觀點,最近竟然比和我關(guān)系還好。時常在茶館里說一些我聽不懂的,我只能喝茶吃點心。
慕自清虛長蕭成鈺一歲,我們叫他大哥,蕭成鈺排老二,我是末小。對此我很不滿意,年紀小怎么了,都趁我年紀小欺負我。
過了及笄禮,京城發(fā)生幾件大事。
老皇帝病重,幾位皇子摩拳擦掌準備奪位,我問過蕭成鈺,他當時只是看了我一眼,說:“你還小,不懂!
我和他叫囂了半天最后還是被他按著腦袋老實下來。
他總覺得我是個小孩子,可我也不小了。阿娘說我都可以嫁人了。
慕自清回了北地,我送別他的時候眼淚含眼圈,他倒是笑著,摸摸我的腦袋,“大哥很快就回來!
我不懂他的意思,我只知道北地很遠很遠。
三皇子發(fā)動政變的那天晚上,阿爹進宮了,街上被火把照亮,我躲在門里,很擔心阿爹,也擔心蕭成鈺。
我聽著街上的吵鬧聲,心里越發(fā)打起鼓來。阿娘抱著我,阿姐在旁邊,兄長隨阿爹入宮去了,留下女眷,都是淚含眼圈。
后來有人闖府,我和阿娘還有阿姐躲到密室里。管家來找我們的時候,我看到了大哥。他穿著鎧甲,鎧甲上還有血,我顧不的那些,哭著撲進他懷里。
他輕聲細語地安慰我,又把哭累的我交到阿娘的手里。
“夫人,我還要率兵攻進皇宮,相府我已派人駐守,您盡可安心!
天明的時候爹爹和兄長回來了。爹爹神色很疲倦,兄長的身上有血,阿娘很擔心,兄長卻說他沒有受傷,這都只是別人的血。
我松了一口氣,有些著急的揪著爹爹的袖子,“阿爹,蕭成鈺呢?”
阿爹看了一眼,我不太懂他眼里的那些復雜,他嘆息一聲,“阿清,那人是皇上了!
誰?誰是皇上?我還不懂阿爹的意思,阿娘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我,我才反應(yīng)過來,蕭成鈺是皇上了。
“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和蕭成鈺一起玩了?”
“阿清,以后要慎言!
我懂了,蕭成鈺不再是那個蕭成鈺了。
我不知道那一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只是后來才知道,大哥是幫著蕭成鈺的。
我等了好幾天,大哥和蕭成鈺都沒有來找過我。我才終于意識到,也許真的都不一樣了。
大哥來的時候我還在和他置氣,他笑我是個小姑娘。我朝他嚷嚷了半天,他只是笑著看著我,最后我折服在他俊美的容顏下,選擇原諒他。
“你們都不要我了!蔽矣行┪
慕自清摸摸我的頭,“最近事情繁多,沒有時間來找你。你看我這才得空,不就來了嗎?”
我撅著嘴,他哄了我好半天。
03
我被召進宮的時候見到蕭成鈺穿著黃袍有些不適應(yīng)。面前的太監(jiān)清了清嗓子,我才回過神來想起出門前阿娘教我的禮儀。
我學著樣子跪拜,他沒出聲,我不敢起來,心里又怪他怎么還不讓我起來。
腳步聲近,我挑挑眼皮,入眼一雙黃色的靴子。
“拜見皇上!
蕭成鈺哼了一聲,“起來吧,裝什么大尾巴狼。”
我立刻跳起來,瞪著他:“你才裝大尾巴狼!
一旁的太監(jiān)不住的向我眨眼,我懷疑他眼睛疼,剛想讓蕭成鈺召太醫(yī)給他看看,蕭成鈺就開口讓他們都出去了。
大殿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這太儀殿可真大,我站在這兒像個小螞蟻一樣。
我興致勃勃的到處看,蕭成鈺跟在我身后忽然開口,“入宮吧!
我滿腦子都是梁柱上雕的龍紋,隨口問道:“我這不是在宮里嗎?”
蕭成鈺不出聲了,我疑惑的回頭看他,他的眼睛像大哥從北地帶回來的黑玉透亮又深沉。
這幾年不如小時候了,我多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以前總是喜歡和我鬧,這兩年只是深沉的看著我,有的時候看得我發(fā)毛。
我們從小幾乎是一起長大,他養(yǎng)在姑姑膝下,我進宮總能找他玩?晌移鋵嵰恢焙芘滤〉臅r候他就很兇,大了也老是兇我。
“我是說,入宮陪我!
我翻翻白眼,“陪你干嘛,你身邊那么多人,又不缺我一個!
都說皇帝后宮佳麗三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蕭成鈺似乎有些惱火,他每次和我生氣,都是皺著眉頭瞪著我。
我見他這副樣子不敢再撒潑,乖巧的站好看著他,問他:“為什么要我入宮?”
“因為我喜歡你!
我的腦子里炸開一朵云。
“你不喜歡我嗎?”
我啞口無言。我不知道喜歡是什么感覺。我喜歡和蕭成鈺一起玩,雖然他老是兇兇的,可我還是喜歡和他一起玩?晌乙蚕矚g和阿姐玩,喜歡和兄長玩,也喜歡和大哥玩。如果阿爹不和我生氣,我也喜歡他玩。
這是喜歡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帶著濃濃的希望,我不知道為什么就點了點頭,我很怕看到他眼里的失望。
我記得小時候,我說要給他繡一個荷包,他當時很高興,眉飛色舞的高興?墒呛髞砦覍W煩了刺繡,就整天在府里鬧騰,等他來找我要荷包的時候,我兩手空空。
那個時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失望,黑亮的眸子都暗下去了,他明明失望的感覺要哭出來了卻還是摸摸我的頭,說沒事。
我很怕他這個樣子。
04
我才回府圣旨就跟著到了。
阿爹的臉色很難看,阿娘當即就哭了出來。我那時不太懂他們?yōu)槭裁茨敲措y過。
大哥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家里受訓。太后姑姑給我派來兩個教禮儀的嬤嬤。
我每日被折磨的想要咬人。
大哥在前廳等我,過了及笄禮之后,他就不踏入我的院子了。
我高興的跑出去,后面兩個禮教嬤嬤臉色很難看,可我的心早就飛到前廳去,哪里還管上他們的臉色。
大哥正坐著喝茶,我撲過去想抱他,他卻只是站起來朝著我笑。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把手收回來靦腆著朝他笑。
“近來可好?”
“我挺好的呀!蔽矣行]心沒肺的。
他有些失落地笑笑,又問我:“你要入宮了?”
我點點頭,捏起一塊桂花糕!按蟾缒愠圆怀?”
他搖頭,看著我的眼神很無奈。我把桂花糕放進自己嘴里,才想起他的問題。
“是要入宮了!蔽矣X得今天的桂花糕別昨天的做的好吃!笆挸赦曊f他想讓我陪他,他說宮里會很好玩!
慕自清看著我半天沒說話,我才從桂花糕的盤子抬起頭來看他。他笑了一下伸手抹我的唇角,我看到他手指上的糕點屑,有些不好意思。
“還和小孩子一樣!
“我也還不大啊!
他眼色暗了暗,“入了宮,就不是小孩子了!
我點點頭,似懂非懂。
他又問我,“阿清,你真的想入宮嗎?”
他一遍遍地向我確認,也勾起了我心里的疑問。
我真的想入宮嗎?
我從小幾乎是在宮里長大的,姑姑是皇后,我在宮里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樣;实酃谜蓪ξ乙埠芎,他的兒子幾乎都讓我欺負了個遍。阿爹總會管著我,皇帝姑丈卻總護著我。
入宮其實和在家里沒什么區(qū)別。蕭成鈺和我從小一起長大,陪他在宮里能怎么樣呢。
我低著頭想,默默應(yīng)了一聲,沒看到慕自清眼里的落寞。
05
入宮那天,我穿上了我見過最華麗的衣服,頭上的鳳冠很重,戴了一會兒就覺得脖子疼。那天的禮儀很繁瑣,可我看到街上到處掛著的紅燈籠和紅綢,地上綿延的紅毯,心里花兒一樣高興。
蕭成鈺用十里紅妝娶我做他的皇后,可我只當這是一場游戲,我只是進宮去玩而已。
臨別時阿娘的眼圈紅紅的,阿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出話來。我也被他們感染的想要哭。
一直到行過大典,祭天拜地之后,我一個人坐在椒房殿的喜床上,才驀然哭了起來。
我說不太清心里的情緒,只是忽然覺得從今以后我就像籠中鳥,再也飛不出去了。我再也回不了家,見不到爹娘,見不到姐姐哥哥,我哭的很傷心,很大聲。
翠丫在門外聽到我的哭聲,趕緊進門來了。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根本沒空理她。
蕭成鈺進來的時候我還在哭,翠丫手足無措的站在那,有些絕望的向蕭成鈺請安。
蕭成鈺揮揮手,翠丫跑走了。我眨巴眨巴眼看他,哭得有些沒力氣了。我這樣子一定很丑,因為他看我的眼神很嫌棄。
“我想回家。”我淚眼婆娑的,啞著嗓子和他說。
他蹙眉,看著我不是很滿意。我這時候腦子里突然冒出來禮教嬤嬤的話,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朝他行禮。
嬤嬤說要順著皇上,寵著皇上,晚上要好好服侍皇上。
我腦子懵懵的,早不記得嬤嬤說的怎么服侍皇上了。
蕭成鈺眉毛一抖,把我拉了起來,伸手抹了抹我的臉。
“哭這么傷心?”他的語氣出奇的溫柔。
我愣了愣,才想起自己為什么哭!拔蚁牖丶摇!
“大后天,我陪你回門,就能回家了!
“那以后呢?”我淚眼汪汪的看著他。他似乎不知道怎么說,嘆了口氣道:“阿清,這里就是你的家。”
我惱怒道:“這不是我的家。”
他瞪我,我又哭了。
似乎我這句話惹惱了他,我有些害怕的縮了縮。
這一夜他哄了我很久,像小時候我哭一樣給我講故事。
我睡意朦朧的時候聽他嘟囔了一句,“還是小孩子!
第二天一早我腫著一雙眼去給姑姑請安。
姑姑看了看我,又看看蕭成鈺,八成是以為他欺負我了。話里話外在問我有沒有受委屈。
我吃著桂花糕搖頭,蕭成鈺接話道:“母后,她只要有吃的,就不覺得委屈。”
我拿一塊兒桂花糕砸他。他側(cè)側(cè)身子躲過去了。姑姑嗔怪的瞪我一眼,“丫頭,不許對皇上無禮!
我撅嘴,皇上說:“母后,她胡鬧慣了,沒事!
姑姑等蕭成鈺走了,才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阿清,是姑姑想讓你進宮的。新帝登基,姑姑想有人保住葉家的地位,本來是阿筱進宮,可皇帝偏喜歡你!
姑姑第一次這樣語重心長的和我說話,讓我不由得緊張起來,“姑姑。”
“阿清,做了皇后,你不能再像個小孩子了!
我撅起嘴,“可是姑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皇后呀。”
“姑姑可以教你。從今日起,你每日到姑姑這里來。在宮里行為舉止不可再胡作非為!
“姑姑我沒有胡作非為!
姑姑笑了,我也笑起來。我怕姑姑剛才的樣子,像有一塊大石頭一樣壓在我身上。
我在姑姑的宮里學了一整天的規(guī)矩。姑姑說如今新皇登基,后宮還沒來得及充盈,她一定要在有新妃入宮前教會我做皇后。
我慢慢才知道,在宮里,我不能再是小孩子,葉家滿門的榮辱,爹爹兄長的官職,兄長和阿姐的婚姻嫁娶,都在我的夫君手里掌握著。
嫁給蕭成鈺兩個月后,我才慢慢接受了自己是皇后的身份,在人前端起架子來,和姑姑一起管理宮里的大小事務(wù)。
只剩下我和翠丫的時候,我還是喜歡踢了鞋子大剌剌的坐在榻上,畫畫的時候弄的滿臉是墨汁。
我也接受了我和蕭成鈺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我們不再只是玩伴,我們要像阿爹和阿娘一樣,共同進退,生育子女,還要管理這宮圍和天下。
06
蕭成鈺有兩天宿在自己的宣儀殿。我樂得自己霸占一張床睡覺。姑姑卻老催我和蕭成鈺圓房。我每次都鬧個大紅臉,基本走出慈寧殿我就忘了這件事。
蕭成鈺好像也不著急圓房,他就算睡在椒房殿也是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我覺得他提前進入了父親的角色。
有一次我和他說出自己的想法,被他揍了一頓。
我做蕭成鈺皇后的半年后,選秀開始了。
姑姑來椒房殿接我,我還在床上打滾。她差兩個嬤嬤把我從床上拉起來,那兩個嬤嬤手勁兒很大,捏得我胳膊疼。
我被推上高位,和蕭成鈺坐到一起,姑姑坐在另一邊。我偏頭看蕭成鈺,他應(yīng)該是下了朝就過來了,還穿著朝服,整個人顯得嚴肅很多。
我伸手過去摸摸他的臉,他有些驚詫的看我。我笑道:“你像個小老頭。”
蕭成鈺笑了。
姑姑清了清嗓子,我和蕭成鈺對了個眼神,各自端坐好。
太監(jiān)一聲高喝,立刻有一群秀女走進來。她們排成排,都穿著一樣的衣服,戴著一樣的頭飾。
我覺得他們像阿姐剪枝過的玫瑰花,都是一個樣子。
第一排有一個姑娘可真漂亮。我想了想,她是杜太師家的孫女,應(yīng)該比我大兩歲的。
蕭成鈺的眼神掃過他們,又看向我。
我莫名有股子氣,不理他。
姑姑眼神掃了一下身邊的徐公公,徐公公開口道:“秀女們,挨個兒上來吧。”
我知道這都是選過一批的人了,先前蕭成鈺差人報了一大堆的畫像到椒房殿,同我一起挑,他說我看不順眼的都不要。我只看了幾幅就昏昏欲睡,剩下的應(yīng)該都是他自己挑的。
如今看來他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最先上來的是個濃眉大眼的姑娘,我不認識。
“秀女杜清顏,鄴州巡撫杜函之女,善女工刺繡,精通音律!
我撇撇嘴,我也精通音律,不過是不善女工罷了。我暗搓搓在心里比較。
蕭成鈺搖頭,“名諱沖撞了皇后,下去吧!
我瞪了瞪眼睛,他竟然因為這個理由拒絕了這個漂亮的姑娘。我瞧著她臉上的失落都覺得心疼。
“秀女付敬辭,付太師之孫,才華斐然,善詩詞歌賦,精通音律舞蹈!
呵,可真是全能。我酸酸的想。
她微微一笑朝蕭成鈺道:“臣女拜見皇上。”
她這般扶風弱柳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她的聲音很好好聽,像春天有微風的時候,大哥送我的那顆棉花糖。
“付氏端莊有禮,才華卓然。”他笑得很蕩漾,我很想打他。他偏過頭來看我,“皇后覺得呢?”
“皇上說的甚是!
他大笑一聲,“既然皇后同朕想的一樣,那么便封付氏為淑妃,入住蘭漪殿吧!
后來我一直在想當初姑姑和我說的話,她曾經(jīng)說的朝堂、后宮、葉家的,每一句都在我腦海里清晰起來。
蕭成鈺再問我什么,我有些失神的隨意回應(yīng)。后來他干脆不問我了。我疲累的很,他想納妃,完全沒必要非要拉著我。
最后他立了一個淑妃,一個賢妃,還有兩個貴人一個嬪,兩三個美人吧。
晚上他住在蘭漪殿,我在椒房殿發(fā)脾氣。翠丫不敢惹我,她不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為什么生氣?赡苁峭砩蠜]有他我睡不習慣了。
就像當初阿姐給我做了一個抱枕,我每天都抱著睡覺,后來不小心掉進炭盆里燒壞了,我哭了兩天,晚上沒有它睡不好覺。
如今的蕭成鈺,應(yīng)該就像那個抱枕一樣。
“小姐,要不要我們?nèi)ピ鹤永镒咦撸炕噬仙衔缱屓艘屏藘蓧苫▉!?br> 我撅嘴站到門口看了看,惱怒道:“搬走搬走,招來的都是蟲子,搬走!”
翠丫趕緊差人搬走。我氣惱的跌回床上,抱著枕頭撒氣。
07
第二天一早我頂著熊貓眼接受后妃的晨拜。
我看著殿中琳瑯滿目的美女,頗覺得頭疼。第一日入宮,皇后要訓話,昨個兒下午姑姑都教我了,我背的很熟。
翠丫在一旁提醒我,“娘娘,付淑妃還沒來。”
我更討厭她了。我斜靠在一起椅子上,手戳著下巴等她。
看著他們站著,我嫌礙眼,就讓他們都坐下等。
付淑妃姍姍來遲,本就珠光玉潤的臉,更有攝人的的光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她,她像一顆珍珠,光芒四射。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淑妃來晚了!
付淑妃屈了屈膝便算是行禮了,她看著我,“早上起來皇上心疼臣妾,讓臣妾再多睡一會兒,臣妾想著皇后娘娘胸懷大度,定不會責怪臣妾的!
我一時沒明白睡一覺有什么可心疼她的。我撇撇嘴,讓他們都站起來開始訓話。
無非是恪守宮規(guī)、綿延子嗣那幾句話。我說著膩,他們聽著也無趣。
付淑妃張了個哈欠,我收住話頭。
從小到大還沒人這樣對待過我,我脾氣上來,有些煩躁地揮揮手,讓他們都退下了。
“去拜見太后娘娘吧!
我也起身去慈寧殿。
姑姑端起威嚴來比我強多了。我沉默地站在她身邊,她瞧了付淑妃一眼,開口道:“淑妃!
付敬辭上前一步,柔柔一笑,“太后娘娘萬安。”
姑姑冷笑一聲,“看來淑妃宮里沒個懂禮數(shù)的,桂嬤嬤,今兒個舒服就留在慈寧殿,好好教教她規(guī)矩!
“是!
淑妃當即道:“不知臣妾犯了什么錯,太后娘娘要這么罰臣妾。”
她可能以為我向姑姑告狀了。可是天地良心我到了慈寧殿,一句話還沒說過。
姑姑沒說話,桂嬤嬤說道:“淑妃娘娘,宮里有祖制,只有皇后娘娘能夠著大紅,妃嬪只能著水紅。娘娘這一身金雀紅袍,想必是自宮外帶來的吧!
淑妃張了張嘴,沒話說。姑姑挑眉,“哀家是怕你不懂規(guī)矩,將來惹了皇帝不快,你們初入宮圍,要多學習規(guī)矩,宮里不比外面,由不得放肆!
我知道,姑姑這話是說給他們聽的,也是說給我聽的。
從慈寧殿出來,其他的嬪妃各自散去,我有些站不住腳,幸好翠丫扶住我。
“娘娘,您怎么了?”
“許是昨日睡的不好,今日精神不濟。扶我回去休息吧。”
小德子匆匆進來,向我行了禮。
我問他,“皇上呢?”
小德子猶豫了一下,說道;“娘娘,皇上下了朝就去太后娘娘那把付淑妃接回去了!
可能我的神色實在不太好,小德子安慰我,“娘娘,皇上一會兒肯定會來椒房殿的!
我看著他點點頭,也不知道是告訴他還是告訴自己。
小德子以前是姑姑身邊的人,姑姑怕我在宮里沒個可靠的人,便把他送到我身邊來。
我看著小德子,忽然覺得自己對不起姑姑一番苦心。
“小德子快起來吧!蔽腋┥矸銎鹚,他誠惶誠恐地看著我,我笑了笑,“你該跟著個更聰明的主子。”
小德子搖搖頭,“娘娘就是最聰明的主子,奴才沒見過像娘娘這樣聰明的人。”
我被他逗笑,可其實我知道,我是個很蠢很傻的人。
我一直在等蕭成鈺,最后只等來他身邊的太監(jiān)來椒房殿說,他今晚也宿在蘭漪殿了。
08
我又哭了,可是這次沒人聽見我哭。我貓在被子里,咬著被角哭。
我現(xiàn)在是皇后,這后宮里還有那么多女人。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哭。
蕭成鈺好多天沒有來過椒房殿了,我也沒再看到他。
也許他很忙吧。
我在一個個孤獨的夜里不斷的回憶我們之間的種種。他從小是個比我哥哥還要親近的人。雖然我怕他,可我喜歡和他一起玩。
我記得三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在姑姑那里見到蕭成鈺,他精致的像個瓷娃娃,我上去就他的耳朵,他惱怒的瞪我,卻沒有打我的手。之后每次他見我都要揪我耳朵,不斷提醒我。知道我十五歲成年,他才放過我。
后來我總纏著他玩,時常進宮,要么就是讓哥哥把他拐回家來。
十歲的時候,我爬樹從樹上掉下來,阿爹訓了我好幾天。蕭成鈺趁晚上偷偷翻墻頭進來,給我送藥。
后來皇帝姑丈讓我進了皇家學塾,我和蕭成鈺坐在一起,還拿毛筆在他臉上畫過烏龜。
十二歲的時候,我在圍場打驚了七皇子的馬,七皇子怒氣沖沖的找我算賬,是蕭成鈺替我和他打了一架,兩個人都鼻青臉腫的。
就這樣回憶著,等到夏天的尾巴從手中溜走,我才驚覺天氣轉(zhuǎn)涼,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見到他了。
這一個月,他應(yīng)該每個美人那里都去過了吧。
什么時候才會來再見見我呢?說好了讓我進宮陪他,他現(xiàn)在還需要我陪嗎?
阿娘和阿姐進宮來看我的時候,我又像個小孩子一樣委屈的哭了。阿娘連忙哄我,也顧不得尊卑有別。
我哭了一下,又趕緊抹抹眼淚,“我不能哭。”
阿姐摸摸我的頭,如同小時候一樣。
“阿清長大了!
我努力的笑起來,阿娘有些心疼的看著我。我趕緊差開話題,“阿娘,阿姐要嫁人了嗎?”
阿娘說起這個高興起來,“是啊,是永定侯的兒子,李少成!
那個大哥哥我見過,他好像一直很喜歡姐姐,常到府里來,每次都給我?guī)Ш贸缘摹?br> 我看著阿姐,笑道:“少成哥哥立軍功回來了嗎?”
阿姐羞澀的笑著點頭。
少成哥哥曾說過,他不愿頂著祖輩的蔭封過一輩子,他要立軍功,然后再娶姐姐。
阿姐終于等到了她的良人。
我莫名的又傷感起來。阿姐長我一歲,如今覓得良人,我替她高興。
阿姐出嫁時我去送她了。
直到阿姐出嫁,看著她一襲紅妝上了花轎,看著少成哥哥滿面喜色的上馬帶她回家。我才終于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宮里的位置。
那天回宮之后,我去姑姑的慈寧殿坐了一會兒,她說我一瞬間長大了,可我卻愈發(fā)懷念以前可以肆無忌憚的日子。
我送燕窩到宣儀殿。我想著,他不來找我,我總要去找他的。他是皇上,我順著他點,總是沒錯的。
可我沒想到宣儀殿連個把手的人都沒有,我如入無人之境,一直到他的書房門口,我讓翠丫在外面等,自己敲了一下門就進去了。
我那么后悔應(yīng)該再多敲敲門,得到應(yīng)答再進去。
可我已經(jīng)走進去了。入耳的聲音有粗重的喘息,還是細細的嬌喘。我?guī)е┖闷嫱镒。看到案幾上纏綿的兩個人時,我手里的托盤跌落到地上,瓷碗碎了,燕窩撒了一地。
我的眼前瞬間模糊,兩個人的目光都朝我看來,付淑妃尖叫一聲我才回神,反身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跑。
我忽然好痛,心里好痛。痛到?jīng)]有辦法呼吸,淚水劃出眼角,在空中轉(zhuǎn)了個圈跌到地上。
翠丫見我哭著跑出來,來不及問我什么就追著我跑出去了。
我一路亂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倚著一處宮墻,蹲在那里哭。
我顧不得有誰看到。腦海里都是剛才那一幕,赤條條的身體,散落的衣衫,女子蜜桃一樣的臉,和他驚艷的容光。
我惡心的干嘔起來,扒著翠丫的胳膊,身體的重量幾乎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忽然翠丫被推開,我險些摔在地上。
是蕭成鈺。他抱起了我。
我在他懷里掙扎,他卻不肯松手。我哭著去咬他的肩膀,咬得很用力,鼻子聞到付淑妃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我惡心的松了口,使勁兒的推了他一把。
我跌摔在地上,渾身都疼,狼狽極了?杀M管如此,我也不想看他,不想讓他碰。
我討厭他,從未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討厭一個人。
我從他身邊走開,他拉住我的手。我甩不開,索性瞪著一雙眼睛看著他。
他的眼睛還是那樣深沉幽亮。我看不懂他的情緒,可我知道方才他與付淑妃在做什么。
“打擾皇上雅興了。”我欠了欠身子。
蕭成鈺張了張嘴,我忍著不哭,丑陋的笑起來,“臣妾逾矩了。請皇上恕罪!
他大概沒想到我這樣懂事,我朝著他笑,不管丑不丑,反正是笑著。
“阿清,你別生氣!
聽到他這話,我才由衷的笑了。
“皇上說笑了,臣妾沒什么可生氣的!
他是皇上,后宮嬪妃都是他的女人,我有什么資格怪他呢?
09
蕭成鈺送我回椒房殿,我沒有再和他鬧脾氣,安靜得很。
他在椒房殿吃了晚飯,我乖順的給他夾菜,他夾給我的菜我也都吃了,吃不下的幾口也都塞進去了。
他和我說話,我也都笑著回答了。
吃過晚飯他沒有要走的意思,我便讓翠丫重新鋪整床鋪,我和他坐在榻上,相顧無言。
后來他去看奏折,我百無聊賴做起針線活。
熬到睡覺的時候,我跪坐在床上,看著對面的他。
蕭成鈺笑了一下,湊過來抱住我。我僵硬的像個木頭,卻沒有半點退卻,強忍著惡心讓他抱著。
他卻忽然惱怒起來,推開我,瞪著我。
“你還在發(fā)什么脾氣?”
我眨眨眼,想一拳打瞎他的眼。我明明沒有發(fā)脾氣。
可我選擇不與他爭辯,他是皇上,他說什么都對。我把頭埋得更深,不看他。
蕭成鈺卻不肯放過我,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來。他是第一次這樣對我。沒嫁給他的時候他總護著我,他納新妃前,我們每天總是很開心。
果然,有了新人就不一樣了。
我想起戲文里那些喜新厭舊的郎君,忽然笑起來。
大概是我的笑惹怒了他。他甩開我,下床,披上衣服走了。
第二天宮里上下都知道皇上怒氣沖沖半夜離開了椒房殿。
是小德子告訴我的。不,其實他是說給翠丫的,我是偷聽到的。
什么感覺呢?我沒覺得難受,只是覺得被羞辱了,再不想出門。不難受,真的一點都不難受。
蕭成鈺就是戲本里的負心郎君,我不和他一般見識。只要我還是皇后,保住葉家的地位,就夠了。
“娘娘,付淑妃在御花園設(shè)了小宴,請娘娘過去吃盞酒!
“不去!彼蜕祥T讓付敬辭羞辱,我又不傻。
小德子面露難色,“娘娘,是皇上讓來傳話的!
我恨死蕭成鈺了。
翠丫幫我梳妝,換了一套絳紫色的長裙。
御花園里鶯鶯燕燕坐了一堆。我看著就頭疼。蕭成鈺在當中倒是頗為自得其樂。
他遠見著我朝我招招手,付敬辭也看過來。
我揚起笑容朝他們走過去。我向蕭成鈺行禮,他們向我行禮,付淑妃還是只欠了欠身子。
“參見皇上!
蕭成鈺擺了擺手讓我站起來,手里還抱著他心愛的付淑妃,沒什么功夫搭理我。
我坐下后,便聽他們嘰嘰喳喳的說著。一個美人,叫什么來著我忘了,她笑著對我說,“皇后娘娘,入宮前一直聽聞皇后娘娘獨寵后宮,不想還是淑妃姐姐更得圣心。進宮起就圣寵不衰!
付淑妃嗔怪道:“莫要胡說,妾身哪能和皇后娘娘比。”
我想起那天撞破他們的好事,又惡心起來。我冷笑一聲,“本宮是學不來那些妖媚的手段!
付敬辭靜了一下,立馬紅了眼眶,哭著朝蕭成鈺道:“皇后娘娘這話說的妾身好難過!
我撇撇嘴,蕭成鈺倒是寶貝的把她摟在懷里哄。我仿佛看到了以前的我們。
他以前總是這樣輕聲細語地哄我,但我大多是被他惹哭的。
蕭成鈺不滿的看我一眼,“皇后慎言。”
我抿唇看著他,以前我覺得他的眼睛那么好看,現(xiàn)在只覺得很冷。
“臣妾知錯了!蔽夜皂樀恼J錯。他卻好像更生氣了,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覺得他莫名其妙。
入冬起,我免了各宮的晨拜。
我自小身子不好,每年冬天都難熬。實在打不起精神應(yīng)付這些妖魔鬼怪。
自從御花園小宴之后,我又很久沒見過蕭成鈺了。他來過幾次,每次也只是朝我發(fā)脾氣。我不懂他在生什么氣。
阿爹托人給我送了往常冬天服用的桂圓參湯,翠丫每日在小廚房煎著給我喝。
阿姐傳來喜訊,她懷孕了。我收到她的信也由衷替她高興。
入夜后我早早打算睡了,不想蕭成鈺來了。他帶著一身寒氣,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我起身給他行禮,他免了我的禮,拉著我坐下。
“近來身子可好?”
我點點頭,“和往常一樣。”
他嘆了口氣,“我吩咐過太醫(yī)院,一直給你備著藥,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趕緊叫太醫(yī),可別拖著!
他突然這樣的關(guān)懷,我有些不適應(yīng),動了動把手從他手里抽出來,說道:“謝皇上關(guān)心,臣妾知道了!
他看了我一眼,陡然站了起來,“那皇后就自求多福吧!
我吃驚的看著他,他已經(jīng)闊步走了。
他又一次深夜從我的寢宮離開,我再一次成為全宮的笑柄。
我從那天開始病了,斷斷續(xù)續(xù)的發(fā)燒。很多時候都不太清醒。夢里都是蕭成鈺,他笑著的、生氣的、發(fā)怒的表情,像是走馬燈一樣在我的腦海里一遍遍碾過。
那個時候在夢里,我卻突然想通了。我喜歡他,我懂了他所說的喜歡。
可我想,是來不及了。他已經(jīng)有付淑妃了。而我只是一個擺設(shè)。
10
我昏昏沉沉的時候一直在叫他的名字,隱約的好像聽到了他的回應(yīng)。我心滿意足的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趴在床邊,一只手被我緊緊握著,床邊置了一張小榻和一張案幾,案上散落著一沓一沓的奏折。
“蕭成鈺。”我叫他。
他立刻就醒了過來,眼下一片青黛,看得我有些心疼。
“我喜歡你!
他大概還沒睡醒,愣了幾秒鐘,問我:“你說什么?”
“我喜歡你。葉清喜歡蕭成鈺。”和皇上,皇后沒有關(guān)系。是當年的葉清,喜歡那個蕭成鈺。
他忽然笑起來,撲過來緊緊抱著我,我被他勒的有些緊,喘不過氣來。
我咳了兩聲,他才松開我,神色緊張的看著我,“身體不舒服?我叫太醫(yī)!
我攔住他搖搖頭,“你這幾日都在這里批閱奏折嗎?”
蕭成鈺笑了一下,“連早朝都是在這里上的。竟然也沒吵醒你!
我有些驚詫。我往里挪了挪,拍拍床,“你要不要上來睡?”
他喜滋滋的脫了鞋爬上來,和我抱怨,“這兩天一直被你拉著手,我都睡不好!
我撅起嘴,“那你走開!
他過來抱住我。我們好像忘了自己是皇帝,是皇后。像回到了以前的時候。
可不等我提起,門外就有人來了。
“皇上,淑妃娘娘來了!
是小德子的聲音,估計他還不知道我醒了。
我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就冷透。我忘了,蕭成鈺不僅是蕭成鈺,他還是皇帝,他不只有我,還有淑妃、賢妃,還有一群鶯鶯燕燕。
我推了推蕭成鈺,“你的掌心寶兒來了!
蕭成鈺似乎有些別扭,他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下床穿上鞋走了。
我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像具尸體。我忍不住又想哭,我才和他表明心意,他就拋下我顧自己的佳人去了。
我叫翠丫,進來的卻是蕭成鈺。我看到他有些驚訝,脫口而出,“你沒走?”
蕭成鈺恨鐵不成鋼的瞪我,“你這么盼著我走?”
我搖頭,有點委屈!翱墒悄忝看味甲摺!
他好脾氣的過來抱我。我躲開,嫌棄的扇扇鼻子,他卻開心的笑了,“妒婦!
我瞪他,卻不反駁。
從小我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我霸占的東西,沒有人敢染指。病榻前的纏綿,讓我忘了,蕭成鈺不是以往的任何一樣東西。
他一直住在椒房殿,除了上朝,還是在椒房殿批閱奏折。我每日窩在他的懷里吃果子,看著他批奏折。
我們難得這樣溫情。
“阿鈺,我想吃葡萄。”我眼饞的看著遠處的葡萄,我被他圈在懷里,夠不到。
蕭成鈺伸手把葡萄推遠了一些,“你少吃些涼果子,晚上又不好好吃飯。”
我撅嘴,他揉揉我的臉,“吃過晚飯再吃!
我咂咂嘴,沒有辦法繼續(xù)啃手里剩下的半個蘋果。
我看他在奏折上畫了好幾個圈,不由得往前湊了湊。
他拍了我的腦袋一下,“后宮不得干政!
我翻翻白眼,誰樂意看這些一樣。
“承謹要回來了。”
我喜不自勝,“大哥要回來了?”
他又捏我的臉,“你這么高興?”
“高興啊,我都一年多沒見到他了。”
我看他握著筆的手僵了一下,隨后聽他說,“過幾日就到京了!
“那我能見見他嗎?”我揚起頭,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他用下巴蹭蹭我的頭,“可以。”
大哥到京的時候,正是年下,朝中忙碌,蕭成鈺已經(jīng)好幾天沒進后宮了。
那天他突然差人叫我去宣儀殿。我猜想著是大哥回來了。
果然我進來就看到慕自清英俊的臉,當時便要撲過去。瞧見蕭成鈺沉著臉,我才悻悻地收回手,先向他行了禮,才高興的和大哥說話。
“大哥,在北地一切都好嗎?”
慕自清笑起來,“一切都好!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荷包,遞給了我。
我好奇地接過來,“這是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看浩瀚黃沙嗎?我給你帶來了北地的沙!
我欣喜的打開荷包,摸了摸里面的沙土。比京城的要更粗糲一些,想著慕自清這樣的關(guān)懷,不由得心里一熱,朝他一笑。
蕭成鈺自身后攬住我的腰,我笑著向他顯擺,“你看,大哥帶回來的,北地的黃沙!
他也笑了笑。
中午同大哥吃過午飯,他才出宮去。下午不知道蕭成鈺又哪塊皮不舒坦,一直跟我陰陽怪氣的。
“阿鈺。”我叫他,他看著奏折沒理我。
我撅著嘴去騷擾他。
他握住我的手,有幾分不痛快的開口,“見到慕自清,你很高興?”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高興啊!
他不陰不陽的哼了一聲。
我搓搓他的臉,“阿鈺,你是不是吃醋了?”
蕭成鈺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小丫頭,你知道什么叫吃醋?”
我挺挺胸,力證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誰是小丫頭!”
蕭成鈺上下打量我,鬧得我臉紅,伸手去捂他的眼。
他拽下我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我被針扎了一樣縮了回去,他眼睛噙著笑看著我。
這天晚上,蕭成鈺說我不是小丫頭了,他可以下手了。
我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等他扒光了我的衣服,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可我早已在他手里化作一灘水,沉溺在汪洋,拒絕不了。
11
這個冬天,我和蕭成鈺度過了最開心的日子。
過年的時候到姑姑那里吃飯,她瞧著我們和好,忍不住的笑。
付淑妃臉色不太好,吃飯的時候老是往蕭成鈺那里拋媚眼,我看著礙眼,便使勁給蕭成鈺夾菜,把他眼前的碗隊旗小山,最當他們倆的視線。
蕭成鈺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眼里止不住的笑意。我只是狠狠的瞪他,這只招桃花的爛蝴蝶。
付淑妃忽然捂著唇跑出去了,姑姑使了個眼色,桂嬤嬤跟了出去。蕭成鈺的臉上也染上幾分擔憂。
付淑妃回來,姑姑關(guān)切地問道:“淑妃身體不適?”
付淑妃搖搖頭,“回母后,兒臣只是近日不思飲食,可能是到了冬天越發(fā)懶惰了!
姑姑微微沉了臉,“叫太醫(yī)來看看吧!
我沒有吃完年夜飯,便知道,蕭成鈺要當父皇了。
付敬辭,懷孕了。
蕭成鈺一臉喜色的握住付敬辭的手,他們像恩愛的夫妻,而我只是個多余的人。
今晚他是要去蘭漪殿了。
我?guī)е溲竞托〉伦勇朴频耐刈,翠丫想了半天才開口,“娘娘,您別不高興,皇上還是最疼您的。您喜歡的葡萄,皇上都存到椒房殿的小冰庫里了!
我點點頭,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可是不只有我。
我都要睡了,出奇的蕭成鈺來了。
我下意識地問道:“你怎么來了?”
他又黑了臉,“皇后嫌棄朕?”
我笑笑,“臣妾哪敢呢!
他似乎又生氣了,本來要脫鞋的手收了回去,站起身走了。
不記得第幾次,他這樣來了又走,第二天徒留我一個人成為宮里的笑話。
我們又吵架了。
蘭漪殿的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她如今懷有龍嗣,自然是千人追萬人捧。
椒房殿像冷宮一樣。
蕭成鈺又有很久沒來了。我蜷縮在床上,很難過。
過了年,大哥要回北地了。我想去送他。
這是第一次,我和蕭成鈺吵架。我們認識十多年了,第一次這樣吵架。
中午來時我與他說了我的想法,他當即就摔了筷子。我嚇的抖了一下,跪下去給他認錯,雖然我也不知道我錯在哪里。
我這般乖順,他卻依舊生氣,“朕不許你去!
我便和他吵了起來。
“我只是想去送大哥,你為什么就不同意!”我不能理解他的怒氣從何而來。北方戰(zhàn)事再起,這次分別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才能再見。我只是想去送送他。
“朕不允許,你就走不出這個宮門!”他瞪著眼睛看著我,“你別忘了,你是皇后!”
“我沒有忘過我是皇后!”我也朝著他吼,“你是皇上,我不能忤逆你?赡阍缰牢沂鞘裁礃拥男宰,為什么要把我圈進這宮墻!”
他如同被人刺了一刀一樣,我看著他,心里泛起絲絲的疼。
“自今日起,皇后圈禁椒房殿!”他惡狠狠的瞪我一眼,“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能放她出去!
淑妃有孕,皇后被囚。
朝野上下都議論起來?晌沂裁炊疾恢溃蟾鐟(yīng)該知道我被囚禁了,我若不去送他,他應(yīng)該不會怪我。
今日大哥就要走了。我手里握著他送我的荷包,里面有北地的黃沙。
“大哥,萬千保重!蔽抑荒茉谶@牢籠一樣的宮殿里,給他一句道別。
蕭成鈺進來便奪走了我手里的荷包,他像年畫里的年獸一樣瞪著眼睛,兇神惡煞的。
我去奪他手里的荷包,他卻把手舉高,另一只手鉗制住我。
“皇后這是心里還惦記著誰呢?”
我如同被雷劈了一樣呆住。原來在他的心里,這點信任都不曾給我。
我笑起來,“皇上心里又惦記著多少人呢?”
阿爹最討厭我這樣,小時候每次他說我,我都喜歡嘴硬和他頂撞。阿爹常說,若不是他寵我,一定因為我的嘴硬而打我一頓。
此刻我覺得蕭成鈺就要打我了。我揚著臉讓他打。
蕭成鈺只是冷冷的笑,我從沒見過他眼里那樣冷的神色。
“怎么?臣妾戳到皇上的痛處了嗎?”他甩開了我,轉(zhuǎn)身要走。
我在他身后大喊,“皇上要走了嗎?是去陪淑妃嗎?皇上心里裝著那么多人。大哥要戰(zhàn)場了,我不知道這一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他,我只是想去送他,皇上又何必這樣對我呢?”
他似乎有些愧疚,被我說的有些心軟;剡^頭來看我。可我厭惡他這個樣子。
“皇上,若你不是阿鈺,就不要再踏足椒房殿了!
他冷漠的走了。我跌倒在地上,泣不成聲。
他有他的堅持,我有我的驕傲。
前方戰(zhàn)場的消息傳不到我的耳朵。我只能多到姑姑那里坐坐,聽她說一說前朝的事情。
蕭成鈺那日走后,解了我的監(jiān)禁,再也沒有來過椒房殿。
我知道,他不是阿鈺,他不會來了。
南邊又起了戰(zhàn)事,將帥被殺,敵人已經(jīng)瀕臨城下。
蕭成鈺要御駕親征,我又一次去了宣儀殿。
賢妃才從里面出來,她看著我,有幾分悲天憫人的慈悲樣子。我卻覺得可笑。
我聽到里面通報,一會兒小太監(jiān)跑出來,給我賠著笑臉,“娘娘,皇上在忙,您先請回吧!
他不肯見我。
他御駕親征,我沒見到他一面。
12
我想,他若是死在戰(zhàn)場,我該怎么辦?皇帝死了,妃子是可以陪葬的。不知道皇后可不可以。
他走后,姑姑代替他監(jiān)國。
下午去姑姑那里,我想套點消息,卻正聽見邊疆急報。
“太后娘娘,皇上身陷重圍,如今糧草斷絕,孤立無援!
他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我只覺得這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的。我聽著翠丫的疾呼和小德子的聲音呼叫太醫(yī)。
可我的腦海里只有蕭成鈺。
我還在與他置氣,他不能死。
我醒來時在姑姑的床上,姑姑正一臉焦急的看著我。她這幾日便蒼老了許多。
“母后,是真的嗎?”
姑姑點點頭,我有些絕望的閉上眼睛。
回到椒房殿,我讓翠丫找出了我全部的銀子,還有便攜的珠寶首飾。收拾收拾滿滿一包袱。
她不知道我要干什么,驚恐地看著我,我換了一身簡便的衣服,朝她笑笑,“翠丫,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守著椒房殿。”
她跪了下去,我拿起皇后的令牌,走了。
我不能等在這里,我的丈夫,身陷重圍。我不能困守宮墻,這個天下不能沒有他,百姓不能沒有他,我也不能沒有他。
成功的出了宮門,我直奔城門,一路南下,我在江南用銀子和首飾換了糧食。
可怎么把糧食送到蕭成鈺手里,我也不知道。
我向當?shù)氐陌傩沾蚵犨^,聽說蕭成鈺在青州城,如今青州城四周都被敵軍圍住了。
我拿著皇后的令牌到當?shù)馗茫枇宋灏俑?br> 我分了四百人帶著糧食,另一百人跟著我。我只知道一招叫聲東擊西。
我去做誘餌,另四百人找機會送糧食進去。
若是能成功,蕭成鈺還有一線生機。若是不能成功,大概就是我們一起死。
我決定夜里行動。我們一百人每個人手拿火把,馬尾系柳枝。遠遠看去應(yīng)該和一支千人隊伍差不多。敵人看到有援兵,肯定會來打。青州城南鄰青山,很容易能混到南門。那邊防守最弱,只要我能帶人吸引走守在南門的一部分敵軍,里應(yīng)外合,這糧食一定能送進去。
我看著遠處青州城城墻上的的燈火。
阿鈺,若是我死了,我會很遺憾還沒有與你和好。
如果還有機會,我什么不在乎了,淑妃,她肚子里的孩子,我都不在乎了。
阿鈺,我很想你。在椒房殿的每個日夜,我都很想你。
我抹了抹眼睛,騎著馬帶著一百人出發(fā)了。另外的四百人已經(jīng)躲進了山林。
阿鈺,如果只能保下一個人,請你好好活下去,這盛世江山要在你手里發(fā)揚光大。你會立淑妃為后吧,還有她的孩子做太子。
后面敵人在追,我不能一直逃,他們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貓膩。我要拖盡量多的時間。
我會騎馬,是以前秋闈狩獵時,蕭成鈺教我的。可我不會武功,只能讓這一百士兵,沖在前面。
我看著他們一波波沖上去,一波波倒下。我從未見過戰(zhàn)場,以前聽大哥說起,只覺得血腥。如今這弄黑的夜里,血腥氣撲鼻而來。我才真的感受到死亡的恐懼。
不知道蕭成鈺那邊怎么樣了。
我遙望青州城,卻見遠處都塵土飛楊。是蕭成鈺嗎?他帶人來救我嗎?
敵人的長刀揮到我的眼前,我絕望的閉上眼睛。
“吭。”地一聲。我睜開眼,慕自清在馬上打落敵人和他揮向我的的長刀。
我見到大哥的時候,說不上是什么感受。驚訝、喜悅還有失落。
“大哥,你怎么來了?”
慕自清在馬上,有他自己的風姿綽約。
“北地戰(zhàn)事結(jié)束,我便立即趕來支援。在蘇州聽說你帶人送糧,我便趕來先救你!
我在戰(zhàn)火狼煙里哭出來。
13
再見到蕭成鈺,我朝他撲過去。
他緊緊的抱住我,我在他懷里痛哭流涕。
“鼻涕蟲!彼ξ摇N以谒囊路嫌植淞瞬,這才抬起頭,“你是混蛋,你是天下最大的混蛋!
“我是混蛋,我是混蛋。”我暈倒前只聽到他的的聲音,想笑一下,卻失去了意識。
連日的奔波,我大概是太累了。蕭成鈺說我睡了三天,像頭豬。
我當即打了他一拳。
這三天慕自清和蕭成鈺已經(jīng)反敗為勝。
他抱著我,我偎在他的懷里。
“你以后不要御駕親征了。我害怕!
他輕輕的拍著我,“好,我答應(yīng)你!
“阿鈺,我原諒你了!
“哦?”
“淑妃,和她的孩子!
他似乎有些歉疚,把我抱緊了一些。我在他懷里動了動,又說道:“你是皇上,有三宮六院很正常。以后他們的孩子,我也會當我自己的孩子。阿鈺,我也想要一個孩子。”
“阿清,我很喜歡你。真的。我當了皇上,第一個想法就是立你為后!彼盐冶饋硪稽c,下巴戳在我的肩窩!澳憧傁駛小孩子,我不知道那你怎么辦才好。后來你總是疏離的叫我皇上,也不和我鬧了,總是好脾氣。我寵著淑妃,你也不和我生氣。我覺得你不在乎我,就更生氣。”
我被氣笑了。
“我不該不讓你去送承謹!彼麌@了一口氣,“我怕你心里有他。怕你因為三宮六院就討厭了我!
我又被氣笑了。
“阿清,我不喜歡,你總是下意識把我當成別人的。”
我想起他寵愛淑妃的樣子,撅起嘴,“可你不是我的!
他捏我的臉,“再說一遍!
我被他捏著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他似乎被我逗得開心,笑了一聲。我氣鼓鼓地翻身起來瞪他。他眉目含笑的看著我,我有些愣神。
他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樣對我笑過。我撲到他懷里,悶聲道:“阿鈺,我想你!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我在他的懷里沉沉睡去。
回宮后,我還來不及和蕭成鈺舒坦的過日子,淑妃的孩子沒了。
我趕過去的時候,蘭漪殿聚滿了人。付太師、付敬辭的爹娘,還有哥哥都在。我冷笑一下,聚得可還真是齊。
蕭成鈺坐在那,像一個閻王。我走過去手才撫上他的肩膀,他卻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我。
“皇后有什么話說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想問他為什么要這樣看著我,可我張張嘴,卻是無聲的搖了搖頭。
我看著他冷冷的笑起來!盎屎笏蛠磉@么多賀禮,里面摻了什么,皇后知道嗎?”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又好像懂了。我驚詫的看著他。
“皇上是懷疑我陷害淑妃,和她的孩子嗎?”
他沒有說話,那樣的眼神顯然是默認了。
我笑起來,“皇上有證據(jù)嗎?”
一旁淑妃的貼身侍女立刻上前來,手里端著一個物件兒,是一個通體溫潤的玉鐲。
這玉鐲是當初蕭成鈺賜下的,淑妃懷孕時,我轉(zhuǎn)贈給了她。
“這鐲子?”
“這鐲子皇后認識嗎?”
“這是臣妾送給淑妃,祝賀她的賀禮!
那婢子立刻跪下,涕泗橫流。
“求皇上做主,娘娘只是今日見著這個鐲子覺得實在是稀奇好看的玉,便多在手上把玩了一會兒。沒想到下午邊喊著肚子疼,太醫(yī)說這鐲子內(nèi)附墮胎粉,吸入一點便會沒了孩子。”
我震驚地后退了兩步。
蕭成鈺看著我,“皇后可知情?”
我下意識地搖頭,他卻當機立斷,“皇后心慈仁善,朕相信她!
“皇上!”付太師老淚縱橫的樣子讓我莫名的反胃,“請皇上明察,還淑妃娘娘和未出生的小皇子一個公道啊。”
付敬辭的阿娘也掩面哭泣,他的兄長滿懷敵意的瞪著我。
我因為蕭成鈺的信任而感動,卻被他接下來的話擊得七零八落。
“既然不是皇后,定是她身邊的人。”我震驚地看著他,出口反駁,“這不可能,這是栽贓陷害!
我誠懇地看著他,阿鈺,我們才經(jīng)歷生死,你不能這樣捧起我的心,再狠狠摔下。
這是淑妃從里面跑了出來,她只著中衣,披頭散發(fā)。沖出來哭喊著,“皇上,皇上,臣妾的孩子,臣妾的孩子!
她幾句哭喊,便讓這里所有的人都同情她,而我成了唯一的惡人。
蕭成鈺看了一眼我,冷聲道:“來人,椒房殿侍者,一律杖斃!”
我跪到他面前,一聲一磕頭的求他,“皇上,臣妾是無辜的,他們也是無辜的。椒房殿的人,不會做這樣齷齪的事。”
我求他,他卻不肯看我一眼。
“阿鈺,我怎么會害你的孩子!
我聽著殿外的哭喊和尖叫,心如刀割。他們很多也只是半大的孩子。
我跪在那,聽著付敬辭在他的懷里低聲道:“皇后娘娘,他們死,又怎么能彌補皇上的皇子。”
我第一次這樣的恨她。她奪去蕭成鈺的寵愛,我也不曾這樣恨她。
我知道蕭成鈺不會回心轉(zhuǎn)意了。我起身跑出大殿,殿外已經(jīng)血流成河。石板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我看到了翠丫,她看著我,張嘴卻只有忍不住的痛苦的呻吟。
我撲過去抱住她,她的血從嘴角流出來,流到我的手上,從我的指縫穿過,淌到地上。
從我八歲起翠丫就跟著我,她像我的親妹妹一樣。
“小姐,你要保重!彼龜鄶嗬m(xù)續(xù)的說完,便咽了氣。我還在拼命想把她的血放回她的身體,我還在乎叫她讓她醒來。
我去抱了抱小德子。他看著我微微笑了一下,咽了最后一口氣。
我挨個抱了抱他們,內(nèi)殿伺候的,還有在外院灑掃的。
我身上,手上,臉上都是血。我卻已經(jīng)聞不到血腥氣。
我跌跌撞撞的走進大殿,所有人都對我避之不及。
我重重的跪到他面前。
“皇上,臣妾曾絕望過,在青州城外。臣妾想,若是臣妾死了,皇上要好好活著,要立淑妃為皇后,還有她的孩子,是太子。”我靜靜地看著他,“皇上,臣妾,寧愿死在青州城外!
我重重的磕下頭去。
“臣妾罪該萬死,卻連累這么多無辜的性命!蔽液仙涎郏斡蓽I水流淌下來。葉清啊葉清,你還是那個蠢笨的葉清!罢埢噬,廢了我吧。”
14
我又被圈禁在椒房殿了。
蕭成鈺沒有廢了我,我還是皇后?扇缃竦牧鶎m是付貴妃在管理。哦對,付敬辭前幾天受封貴妃。她沒了孩子,或許這是蕭成鈺給她的安慰吧。
我近來好像又病了。我總能在夜里夢到那一院子的血,翠丫蒼白混著血的臉,小德子最后的微笑。后來晚上我便不睡覺了。白天偶爾睡一會兒,也總會夢見曾經(jīng)椒房殿的人。
我睡的越來越少,精神也越來越差。除了送飯的人,我見不到人。也許是皇上,也許是貴妃,是誰這樣吩咐,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
我常常仿若翠丫和小德子還在,我和他們說話。說著說著就哭,哭夠了繼續(xù)和他們說。
姑姑帶著大哥來看我的時候,她見到我踉蹌了一下。我卻已經(jīng)沒什么心情應(yīng)付他們。
大哥走近我,我往后躲了躲。
“阿清!
我瞪著他看了看,才辯認出來,“大哥啊。你怎么會在這兒?”
“大哥來看你。”他很溫柔,我被這種溫柔吸引,朝他笑了笑。有驀然推開他,“走你走!你們都走!留在這里會死的!
我朝他們大喊,他們卻沒人走,姑姑掩面哭泣,大哥眼眶紅紅的看著我。
我跑過去抱姑姑,“姑姑別哭,是阿清不好。阿清保不住葉家的榮耀,阿清害死了那么多人!
姑姑抱著我,她泣不成聲,沒辦法安慰我。
“姑姑,你別哭。都是阿清不好,你罵我吧,你打我,你不要哭。姑姑你別哭!
我哀求著她,我想她罵我,她打我,可我不想看著她哭。我那樣無能,讓她失望了。
大哥過來鉗制住有些瘋狂的我。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憐憫和心痛。我用盡了力氣揮開他的手,“走,你們都走!”
大哥把一個荷包留下,帶著姑姑走了。
等他們走后,我才像怕人的小鳥一樣湊到桌子前,拿起荷包。與上次那個花樣不同,我摸了摸里面,有黃沙,一樣粗糲的手感。
我抱著那個荷包,嚎啕大哭。
我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怎么說我,他們說皇后瘋了。他們說皇上保留著皇后的地位,不過是因為葉家權(quán)傾朝野。
我都知道,他們怎么說的我都知道。可那又能怎么樣呢?我人都死了,他留我一個后位有什么用呢?
我沒有想到我走出椒房殿是因為姑姑。
我從沒想過姑姑會死。她明明那么健康。
我到她床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頭發(fā)竟然都白了,她像爺爺死前的樣子。她伸手夠我,我撲過去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背貼在臉上。
“姑姑!
“好孩子,姑姑害了你!
我笑起來搖搖頭。姑姑到現(xiàn)在還覺得是她的要求,蕭成鈺才讓我做皇后。可其實他早就不肯放過我了。
“姑姑,不怪你的。是阿清自己笨!
姑姑又看了看我,我也看著她。她慢慢合上眼,沒來得及再囑咐我什么。
我想起小時候在姑姑懷里吃糖,那個時候皇帝姑丈總是在姑姑的房間里,他與我搶糖吃,姑姑便護著我,和皇帝姑丈拌嘴。
我總在她懷里鼓掌替她加油。
姑姑這一生,是備受寵愛的。她雖然沒有子嗣,但皇帝姑丈從來沒有讓任何人動搖她的后位,也沒有讓任何人分走屬于她的寵愛。
這個時候我才開始羨慕姑姑。
姑姑與先皇合葬。
過了姑姑的喪禮,我又被關(guān)回椒房殿。這幾日見到蕭成鈺,已恍然如陌路人。他沒正眼看過我,我也沒抬頭看過他。
15
我以為姑姑的死,會成為我悲傷的結(jié)點。我在椒房殿里等死。
可直到那日貴妃來,我才知道所謂生不如死。
她一如初進宮時的風華無雙,像沒有蒙過塵的珍珠。我偏頭看了看鏡子,鏡子里的我,像個老嫗。
明明她長我一歲,我卻像大她幾十歲。
“皇后娘娘,這椒房殿,住的還舒服嗎?”
我環(huán)視四周,淡淡的笑,“貴妃要不要換來住。俊
付敬辭諷刺的笑了一下,“皇后娘娘啊,這椒房殿,你也住不久了。”
我覺得付敬辭是傻,事到如今她還妄想用這樣的話就打擊我嗎?
“葉家倒了,你還想霸占著皇后的位置嗎?”
我瞪著她,腦子里忽然一片空白。付敬辭是有毛病嗎?她在說什么。∥业窃紫,兄長是戶部尚書,阿姐是新繼永定侯夫人,叔叔伯伯都在朝為官,身居要職,葉家怎么會倒!
“葉皇后,臣妾最后,拜您一拜!彼倚卸Y,入宮一年多,她第一次這樣正式的向我行禮。
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她臨走前我問道:“付家出了不少力吧?”
她只是輕輕的笑了笑。
我終于明白,付敬辭的圣寵,蕭成鈺對我的態(tài)度。
原來他早就想扳倒葉家。
我在空曠的大殿里,忽然大笑起來。
我就是個笑話,真是個笑話。
葉家滿門,二百一十三口,無一幸免,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
我穿上皇后的禮服,戴上鳳冠。
椒房殿門口的侍衛(wèi)不肯讓我出去,我搶了他們的佩劍,以死相逼。
我現(xiàn)在除了一條命,還有什么呢?
宣儀殿里,我手里拿著劍,蕭成鈺,還有他下手的大臣們,都沉著眉眼看著我。
“見皇上不跪拜,不知禮數(shù)!”
付太師開口呵斥。
我朝他一笑,舉起劍對著他,“付太師不知道皇后瘋了嗎?付太師和一個瘋子講禮數(shù),是也瘋了嗎?”
他大概沒想到我真的這么瘋,一時不知道拿什么話反駁我。
蕭成鈺緊緊看著我,朝付太師道:“付老大人,改日朕在請您入宮吧!
付太師哼了哼,走過我身邊的時候重重的嘆息一聲。
我才懶得管他。
殿里只剩下我和蕭成鈺。
我們有許久未見,他在我記憶里還是少年模樣?扇缃,他已經(jīng)是帝王,站在巍巍皇權(quán)的巔峰。他再也不是我的阿鈺。
“皇上!蔽医兴麤]反應(yīng),似乎在等我說話?晌矣惺裁春谜f的呢?“皇上,騙了臣妾這么久,累不累?”
他瞳孔猛縮,我滿意得笑。
“皇上,臣妾對不起椒房殿二十八個人,對不起葉家上下二百一三口,對不起姑姑,也對不起蕭成鈺!蔽艺f到最后,他大概以為我在說他,“可是,臣妾唯獨不欠皇上什么!
他的眼睛那樣狠的瞪著我。
我還有什么好怕的呢?
“皇上,我這條命給你,我們兩清了!
我舉起劍,他冷冷一笑,“你若死了,鎮(zhèn)北王府都要給你陪葬!
我不懂他,為什么我的死,要牽連別人。
可是我已經(jīng)害了那么多人,我不能再害了大哥。
16
我又被關(guān)回椒房殿。
蕭成鈺,為什么不廢了我,為什么不殺了我。
葉家的人,累累白骨都背在我的身上。
自那日從宣儀殿回來之后,我便纏綿病榻。蕭成鈺來時,我躺在床上,他進來,我翻過身去不看他。
“太醫(yī)說你不肯吃藥!彼穆曇羲粏еv。
我不應(yīng)聲。他嘆了口氣,坐到床邊!盀槭裁床豢铣运?”
我還是不理他。他的手撫上的我背,我如驚弓之鳥,一下子彈坐起來,縮到角落里。
“你不吃藥,病怎么會好?”他依舊好言好語的和我說話。
我不理他,他終于惱怒,“你別忘了,鎮(zhèn)北王府上下的性命也都在你身上。”
我終于抬起頭,瞪著他,罵道:“昏君!”
他卻笑了,“朕不在乎!
我真不知道你在乎什么。
盡管如此,我還是不肯吃藥的。我知道蕭成鈺只是威脅我,鎮(zhèn)北王是北地最堅固的防線,他不會輕易動鎮(zhèn)北王府。
至于那日為什么我沒有自殺,大抵是我終究是怕的。
我從小怕疼,蹭個口子要哭上半天。盡管我很淘氣,但不管是跌倒還是劃傷,總要嬌滴滴的哭上一陣。
蕭成鈺是知道的,所以他大約也知道我為什么不自殺。
就這樣耗著吧,等我的身體熬到油盡燈枯,便沒什么了。
蕭成鈺在我的床邊坐了很久。我們兩個都不出聲。
我身體乏累得很,卻強打著精神不肯睡。迷蒙之間聽到他的聲音,一如往常那般溫柔的叫我,“阿清!
我抬抬眼皮,卻看不清他的樣子。
“阿清,葉家,是留不住的。這些年葉家逐漸壯大,父皇疼惜母后不肯動手,可我若不動手,蕭家能給葉家的,就只有這江山了。我只能保住你,留不住葉家!
我想反駁他,張開嘴去沒有聲音。意識漸漸清晰,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夢里。
原來是夢里。
蕭成鈺,這會是你的解釋嗎?
17
我覺得他是打定主意要與我重修舊好。自那日他出現(xiàn)在椒房殿之后,便每日都來,對我算是百依百順。只是我不喝藥的時候他會強硬的把藥灌進我的嘴里。
若是在這一切發(fā)生之前,他這樣我大概早就開心的跳過去,沖他笑,告訴他我有多喜歡他。
可是如今,流過心臟的每一滴血里都刻進了名字。每一個名字的主人,都是被他處死。
我像是椒房殿的鬼魂,病痛讓我迅速的衰弱下來,身體瘦的快只剩下皮包骨。我不再照鏡子,鏡子里會有帶血的臉。
我覺得這椒房殿上下都是鬼魂。
熬到年關(guān),慕自清自北地回朝。
我再見他,他依舊是豐神俊朗的樣子,可我已經(jīng)形容枯槁。
我看到他眼里的絕望,勉強笑笑。
“大哥,我沒事!
他也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慰我。
“葉家的人,我早都已將安排入葬,被流放的人我也會照顧,你放心好了!
“我還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蔽仪浦樕蛔,這才想起是該道謝的,“多謝大哥,沒讓葉家人的尸骨曝露荒野!
他大約是覺得我話里帶刺,便沉默下來。
見到他,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開心。
“大哥,若你能走,便遠遠的走吧。再也不要回京城,再也不要回這里!
他看著我,眼眶微紅。“阿清,我?guī)阕!?br> 我搖頭,“大哥,我不想連累你。”
“我不怕,只要你肯,我就帶你走!
我覺得他在說笑話。我還是皇后,他怎么可能帶我走。
“你不舍得走是不是?即便是恨,你也想留在他身邊!彼菢訜o情的指出我的私心。
我裸露在外無處可逃。只能虛弱地笑笑,“還是大哥最懂我!
“阿清,你這是何苦?”
“大哥,我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也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人!蔽姨统鰬牙锏暮砂f給他,“大哥,塞北的黃沙,讓它回到塞北吧。不要困在這宮墻里,一輩子不得逃脫。”
“阿清!
“從我入宮起,我就在也逃不開這個金碧輝煌的牢籠了!蔽抑鹕碜,“大哥,我還是很想看看塞北的浩瀚沙海!
“我?guī)闳タ!?br> 我的身子,怕是支撐不到塞北了。
“等春天吧,冬天太冷,我不想出門!
過了年慕自清就回了塞北。他沒能帶走我,因為太醫(yī)說我躺著尚能支撐些時日,若是遠走塞北,怕是出了京城就一命嗚呼了。
其實我很想走,可我不想死在沒有蕭成鈺的地方。
慕自清是不想走的,他大約是想給我送葬?杀钡仉[有戰(zhàn)事,他如今是鎮(zhèn)北王,不得不回去。
臨走前他讓我等他,他說戰(zhàn)事一結(jié)束他就回來。我嘴上應(yīng)著,心里卻知道是等不到他了。
這幾日我總是昏昏沉沉的睡著,醒來就能看到蕭成鈺。他又在床邊置了軟塌和案幾。這次我沒讓他再睡到床上來。
十五那晚的元宵宴我沒有吃到,他早早結(jié)束了宴席回到椒房殿。
他與我說外面的彩燈和煙火。他說等我好起來,給我放一城的煙火。
我努力的想往外看看,卻什么也看不到。
我和他說,“我好起來,要離開這里。”
他沉默了一下,應(yīng)道:“好!
我沒能好起來。
元宵節(jié)的那個晚上,我聽著他說話,他還在說著城外煙火,游廊浮燈?晌业哪X海里只有這寂冷的宮殿和一次次他離去的背影。
我撐在床上,昏昏欲睡,便睡了過去。
我沒有給他留下一句話,關(guān)于今生或來世。
。ㄍ杲Y(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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