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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方曉聽力很弱,是正常人聽力的一半以下,必須依靠助聽器才能與人正常交流。現(xiàn)在她戴的是深耳道式的耳機,隱藏在耳蝸里,不仔細看根本就無法察覺。
她是一家公司的營銷部門主管,原來戴的是長長的耳線拖在外面的外耳道式助聽器,因為領導說恐怕會影響形象,所以換了。
當時上司說的時候很小心翼翼,生怕冒犯了她。她只是平靜地笑了笑,說好的,我馬上就換。上司的臉色立馬就松弛了下來。
方曉掩上上司辦公室的門出來的時候,心里很悵然。
不是沒有難過的,但是若為了一件舊物而丟掉飯碗,太過不值。
她當天就換了助聽器。
下午,她坐在廳堂里冷漠地看著那些最新式的小巧耳機,心里有一陣莫名地恐懼。
對于須長期依靠助聽器的患者患者而言,他們的助聽器就是他們的耳朵,親密無間,不可分割。
方曉一想起要換個新的,心里簡直就像要換上另一個耳朵一樣不自在。
她越想越煩躁,便一揮手打斷了服務員的喋喋不休,“就拿個最深的吧,性能好點兒就行!比缓筠D身就走,甩下身后服務員一臉的詫異。
她快步走出門,撥通了男友的電話,“你在哪?”沒什麼好氣。
“我在家啊,快點兒回來吧,有驚喜等著你!彪娫捔硪欢藗鱽砹艘粋洋溢著歡喜的聲音。
方曉愣了一下,看著手中的電話,嘴角扯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好,那我馬上回去!彼龎毫穗娫,目光突然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一進門,她就看到了滿桌的鮮花和一整套燭光晚餐的用具,她先是一呆,繼而眼中彌漫起了一層淡淡的欣喜和贊賞。
“看,怎麼樣?”一雙有力的手自身后環(huán)繞住了她,語氣中盡是掩蓋不住的快樂。
輕輕掙脫這個俊朗男人的懷抱,她朝他笑了笑,“什麼事,這麼高興?”
“當然是因為你羅!备叽蟮哪凶幽樕细‖F(xiàn)起了一個寵溺的笑容。
“我?我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然而胸膛里卻有一股怒火逐漸燃燒了起來。
像是要焚毀一切的那種憤怒。
對面的男子渾然未覺她的異樣,反而愈發(fā)說地興高采烈了,“我今天聽我們醫(yī)院的小王說,看見你終于去換深耳道式的了。你看這多好,既輕便又省事,你呀,早就該聽我勸把那架老耳機換下來了……”
“你不用說了!彼蝗怀雎。
“如果你是因為嫌棄我耳朵有問題,不想讓我在外面給你丟人,那你就不用在這兒再繼續(xù)裝好人了,請你立刻離開!”她冷冷地打斷了他,嘴唇顫抖了起來,像是在極力克制著想要大吼出聲的沖動。
男子被她驟然迸發(fā)出的怨恨與憤怒嚇了一跳,他立刻沖她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語氣里帶著幾分不知所措的乞求味道。
該死?粗亚喟组W爍的臉色,陳正在心里暗罵自己。明明是個心理醫(yī)生,居然連這點兒洞察心思的事都辦不到。
雖然自認識方曉以來她一直顯得很堅強,但是她自尊心其實極強,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陳正在心里暗自苦笑,現(xiàn)在居然還會干出這種蠢事。
看著對面的男人一臉手足無措的樣子,方曉卻突然有些心軟了。
畢竟,這說明他還是愛自己的。
方曉努力地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陳正,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同意去換助聽器!
他愣了一下,有些愧疚地垂下了眼簾,“因為那是阿姨的遺物!
方曉是孤兒,父親病死后,母親也很早就因意外事故過世了。那個助聽器是方曉用母親的人身意外險買的,她一直把那個視作至寶。
方曉看著他,眼神中平添了幾絲酸澀的溫柔,“你應該知道,那不只是我的耳朵,還是我的母親!
陳正看著整個人又軟了下來的女友,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一陣憐惜。“對不起,我……算了,現(xiàn)在也說不清楚!
他欲言又止地抓來了一條毯子,往方曉身上一搭,柔聲道:“你還是先去休息休息吧,我做好飯再叫你,行嗎?”
方曉揚起頭,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寫滿擔憂的臉,不禁輕輕答應了一聲,“好吧。”
她轉身走向臥室,步伐很凝重。
陳正看著她進了房門,長長出了口氣,也轉身走進了廚房。
然而他沒看到,方曉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回了頭,她看著陳正的背影,冷笑。
眼神像是要吃人般陰翳。
陳正做飯做的心不在焉。
他一直在想那個助聽器。
那東西從他們剛認識的時候起方曉就帶著。其實也看不見多少機殼,只能看見外面一縷線散漫地搭著,活像個天線。
他之所以一直主張方曉換了那東西,其實是因為他覺得那東西有點兒邪性。
那玩意方曉從來沒讓他看過,只要方曉把它摘下來,就沒人能看得到。因為他曾偷偷看到過,她要把它嚴嚴實實地鎖進保險箱里。
雖然方曉自己覺得這沒什麼,但她的行為在別人眼里看來,已經算是很詭異了。
陳正把刀剁得震天響,像是在發(fā)泄心里的疑惑。
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有哪個戴助聽器的人會放著看不見蹤影的不戴,偏要戴老土難看的舊貨呢?
七旬老翁尚不會如此,更何況是一個妙齡女子?
那我勸她怎么就勸錯了?陳正越想越委屈。
這時一絲突如其來的劇痛鉆進了他的神志,讓他渾身打了個激靈。
他的手被切傷了。
看著那道傷口,他憤怒地扔下了菜刀,刀光在黑暗里閃爍的很不祥。
看著那道詭異的光線,陳正卻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為什麼不去看看?看看那個東西……!
陳正看著自己手指尖滲出的點滴血跡,它們無聲地蔓延著,像是種嘲諷的誘惑。
他猛地抬起了頭。
他輕手輕腳地溜進了方曉放箱子的客房,一邊輕車熟路地自衣柜暗格中摸出銀亮的箱子,一邊左右張皇顧盼著。
小屋里這幾方安靜的黑暗范圍,突然都染上了森森寒意。
摸著箱子,他忍不住想,他和方曉還沒有同居,所以方曉暫時不讓他看也是應該的。自己這樣做,會不會太……
然而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刮來了陣陰颼颼的風,襲上了他的脊背。他覺著那風仿佛是在邪笑著對他說:你是個膽小鬼。
他終于忍不住,孤注一擲地把提前偷來的鑰匙遞入了孔里,眼睛里交織著恐懼和激動,以及,不安。
啪————!
輕輕的一聲,鎖開了。
他顫抖著將視線挪到箱底的物什上,待他看清后,他的嘴和眼睛就立刻一起緩緩地拉大了幅度。瞬間,驚怖扭曲了他原本俊朗的面容。
他本能地向后倉皇倒退著,卻冷不防踩中了一個軟而冰冷的東西。他又是一驚,猛然望去,他居然看到了臉色慘白的方曉!
“你至于嚇成這個樣子麼。”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他身后的方曉冷漠地看著他,好像一切盡在預料之中。
她輕輕打開了燈。
陳正再也承受不起這連番的驚嚇,再顧不上羞愧,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床邊,看著方曉,竟說不出話來。
方曉遞給他一罐啤酒,神情和他一樣疲憊,“先壓壓驚。”
他恐懼地盯著她,一時沒有敢接。
她并沒有意外,反而也坐了下來,神色平靜,“然后我把這個故事告訴你!
兩人兩兩無言對看。
就這樣僵持了半晌之后,許是被她落寞的樣子換回了些許神志,陳正略為安心了些,看著她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忐忑了。
他終于一仰脖,咕嘟咕嘟喝盡了所有的酒。
方曉看著他,眼神卻突然變得狠厲了起來。
“現(xiàn)在你可以把事情……”
他想說“告訴我了吧”,可是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話來,只能發(fā)出“嗬嗬”的無力呼喊。
他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脖子,直直向后栽倒而去。
在視線完全模糊之前,他只看到方曉在沖自己笑。
看著暈倒在地的男人,方曉冷冷地笑了,“你還有意識,能聽我把話說完,但是不能動!
她動作輕柔地捧起那個保險箱,“我并沒有得到母親的保險,這里的東西,才是母親留給我的助聽器,也是她唯一的遺產!
看著其中赫然陳列著的物品,方曉的臉上,突然有清淚滑落。
那是一雙鮮活的人耳朵,連耳廓上的絨毛都幾乎清晰可見。
方曉的母親只是個鄉(xiāng)下窮寡婦,當她的鄰居,一個城里來的大夫一本正經地告訴她,小方曉耳朵不可能治好的時候,她絕望了。
方曉還記得那個大夫是怎么對母親說的:“就算現(xiàn)在拿錐子把你的耳朵捅到底,你也不會有她那么聾。”
大夫告訴她,他可以幫她買份保險,如果她能意外死亡的話,那方曉就能有一筆錢用來買助聽器。絕望中的母親無比感謝這位恩人,對他的話自然是深信不疑。
何況為了方曉,就算叫她去死,她都不會有絲毫猶疑。
方曉記得,出事那天躺在血泊中的母親,神色很安詳。
她在旁邊哭得嗓子都啞了,淚和血混在一起,比她所能分辨的極少聲音更為醒目。
當時她寧愿全聾,不!就算再瞎了也沒有關系!她只想要母親還活著!活著!
然而后來,她還是只能接受現(xiàn)實,遵照遺言帶走了母親的耳朵。
分割遺產的時候,她聽清楚了,保險公司的人說,保單上的受益人,填的不是方曉。
而是那個姓陳的醫(yī)生。
“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她拿起一把錐子走近陳正,緩緩把錐子湊近他耳邊,渾身顫抖不止:“那個人就是你已死的父親。據(jù)說,他當年欠下了不少賭債。”
她的神情激動而狂躁,在黑夜中猙獰得分外悲哀,“付了命!付了命!母親卻什麼都沒有得到!我也只能用老耳機來安慰自己,說那是母親留下的遺物!”
她雙目變得通紅,“所以,我要你用一雙耳朵來換一條命,不算貴吧?!”
她猛然用力,將尖銳的錐子飛快地插入了男人的耳朵里!
然而,卻沒有血流出。
她碰到了硬邦邦的東西。
在看清那個東西后,她瘋狂的眼神,驟然呆住了。
從男人耳朵里滾落出了兩個小巧的東西,沒有“天線”。
它顏色陳舊,看起來,已經用了和她那個一樣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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