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度過的那些夏天，我習慣飯后喝上一杯窗口那個女子遞上的綠豆湯，記得那女子臉膛泛著微微的黃，頭發(fā)過肩并且總是混沌不清沒有光澤，奇怪的是，我不止一次看到她梳理著濕發(fā)從內(nèi)室出來，想來是個勤奮洗頭的人，頭發(fā)卻總是顯得厚重油膩。而她的綠豆湯和她本人一般，下面是綠豆的粉末，上面是清水，拿小勺子一攪，那粉末和清水便開始順理成章的勾搭糾纏，像那女子的發(fā)般混沌不清沒有淹沒了一切光亮，又像下雨天的一個小水塘，一汪寧靜在雨點幾番打擊下便失了原有的清澈。這樣一份裝在一次性杯中的又配有經(jīng)�？梢钥吹揭驗橹谱鞔植趯е逻呇貢兴芰辖z翹開來的只能用幾只手指才能固定住的小勺子無疑是倒胃口的，但更明確的是，在一個公共食堂里，花上1元人民幣就能得到以上一切的服務，還想怎么樣呢？何況那綠豆湯賣相雖不堪，味道還是不錯的，所以，我也可以忽略了女子油污的發(fā)和那勺子上每動一下便會跟著一顫的塑料絲，別誤會，一切只是因為要是不忽略難受的只會是我自己。于是我經(jīng)常就這么邊吃綠豆湯邊一步三停得走回宿舍，擺弄那小小的綿軟無比的勺子在一個杯口的范圍內(nèi)毫無技巧可言的挖掘，每當這種時候，我都窘迫地把自己想作笨手笨腳的巨人在做著力所不能及的精巧活兒。但即使有那么多不滿和難堪，我也毫無理由繼續(xù)著這個習慣，其實我也沒有多么喜歡這種甜食，只是覺得對健康有益，更重要的是能夠滿足我飯后仍然有那么點點空虛的食欲，吃的多了，自己也以為是喜歡的了，很多習慣其實就是這樣養(yǎng)成的，很多所謂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今年的春末，在家的時間多了，上海的天氣直接跳到了20攝氏度，所以我開始自己燒綠豆湯，不期望也不去想幾碗綠豆湯真能解暑，只是這么想并且有時間就開始了。幾次下來也累計了很多的經(jīng)驗、嘗試了多種花樣，現(xiàn)在自己最滿意的一式燒法是把綠豆和米仁還有苡米一起煮熟了加以冰糖調(diào)味，偶爾還會撒上一把燕麥，盛上軟軟糯糯的一碗綠豆湯再澆上幾勺冷牛奶上去，真是人間美味。然而，吃著美味精致的這樣一碗綠豆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卻是學校食堂那黃臉女子厚重的發(fā)和那塑料小勺邊沿上那一根顫巍巍的塑料絲，李碧華說對了，“人多少都是有些變態(tài)的”，要我說那不是變態(tài)那是jian，就算山珍海味在口中大肆饕餮，心底的最深處，仍是留給那一碗吃慣了的“綠豆湯”的，原本以為沒有感情離了也不會再一次想起的東西原來早已在不知道什么時候鐫刻在腦門上了，只是還未到顯形的時候罷了，而當它當真發(fā)作起來，便也明白自己是再難擺脫它的了。是啊，自己買綠豆米仁苡米，回家，自己燒了吃，什么材料什么味道甚至燒到何種熟爛程度都自己說了算，毫無驚喜和期待可言，又怎么比得過那厚發(fā)女子的綠豆湯呢？雖有種種不滿意，但她的綠豆湯卻附加了豐盛的期望和迫不及待揭示謎底的渴望，那一杯杯綠豆湯今天味道還和昨天一樣嗎？甜了？淡了？今天拿到的勺子有沒有塑料絲在邊上顫顫悠悠？若拿它攪起來，能看到有多少綠豆還保持著豆的形狀呢？比昨天多了還是少了？是不是自己滿意的數(shù)量？回宿舍的路上會不會碰到熟人？要是遠遠得瞧見了，那我可得注意些吃相了！每天都如此新鮮別致，怎是一碗家制的綠豆湯可以望其項背的呢？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大致也是這個道理吧。閑妻放在家里安穩(wěn)著呢，什么時候想她了便回家，那個人總是在的，心中毫無懸念可言，而所謂閑妻必是寬容大度才謂之“閑”，所以也不會嫉妒，事事以夫為先，不像那小妾，上一刻還是媚眼如絲溫言軟語，下一刻便要醋意大發(fā)又打又咬的，大呼不快轉(zhuǎn)身離去，耳后卻還留著那妾的抓痕，直撓到心里去。家里呆膩了，偷個腥更是刺激不已，不需付什么責任，不喜歡了即可換人，少的嬌羞可人，老的風情萬種，千姿百態(tài)任君采頡，魅力不可擋。
　　灼灼夏日終是來了，而這次，再不會看到那女子泛油無光的發(fā)，也不會再喝她的綠豆湯，但在每個喝著綠豆湯的午后，竹簾投下明滅搖晃的光影時，它們?nèi)詴谖业哪X海中不經(jīng)意的浮現(xiàn)，像一張過期的門票，明知無法進去了，卻還是舍不得丟掉，并通過它作出無數(shù)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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