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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曉望晴空
才子多風(fēng)流!蘇河鎮(zhèn)作為文人墨客常聚之地又豈能無青樓?而浮月樓當(dāng)屬其中最富盛名!浮月樓中美女如云,個個都是才貌雙全之人,至于淪落青樓也都是時局所迫!
此刻,雕欄玉砌的閣樓中卻從半開的窗戶內(nèi)傳出一聲輕輕的嘆息聲,惹得樓下行人皆是駐足,抬頭透過半開的小窗望向那個隱約可見的卓然身影。
柳醉云閑散地倚在窗邊,看著樓下被她的美貌所驚艷的行人,卻是面色無波,仿佛對此已是司空見慣一般!抬眼望向遠處的望晴山,在碧空下顯得一片翠綠,冬去春來,生機一片!
一晃已是八年,如今人人都知道浮月樓有一個花魁柳醉云,卻已無人記得當(dāng)年望晴鎮(zhèn)有一個叫楊莫曉的人!
柳眉微蹙,不禁又想起那些事來,這么多年過去了,她竟還清楚地記得那年她們母女二人是如何被趕出來的,母親又是如何因此而染病身亡,而她又是如何才落得淪落青樓賣笑為生這樣的境地!滿懷心事的嘆了一口氣,抬起纖細的手臂,垂首看著手腕上碧綠的玉鐲,不禁又想起了他來。
那一日,他一襲白衣,意氣奮發(fā)地推開她的房門,他說他要帶她離開浮月樓,他說他喜歡她,他說他要給她幸福!
她則是看著他不以為意地笑著,仿佛他口中所說的一切都不過如鴻毛,毫無重量!
你不愿意?她還記得他看到她的笑容后臉上露出的吃驚表情。
是的,她不愿意!即使他能帶她離開浮月樓,這個讓她深深厭惡著的地方;即使他是名滿京城的才子,名門淑媛的愛慕對象;即使他是富可敵國的京城首富!
為什么?他的臉上是滿滿的詫異,他不解,優(yōu)秀如他,富有如他,為何她不愿意?
她的臉上還是那一抹淡然的笑意,沈公子還是請回吧。
他卻突然帶著深意地笑了起來,她知道,他以為她是在裝清高!只是,那又怎樣呢?整個蘇河鎮(zhèn)的人都以為她在裝清高,她即使不裝又還有誰會相信?
從懷中掏出一只光澤鮮艷的玉鐲,只一眼她就已看出它的不菲,他說沒關(guān)系,我有信心等到你點頭的那一天!這個玉鐲,你留下!他的臉上又恢復(fù)了剛才的躊躇滿志,他相信沒有女人能拒絕他!
看著遞到眼前的玉鐲,她拒絕了,珠寶玉器至于她都不過如塵泥。
對于她的回答,他卻不以為意,仍舊是固執(zhí)地將玉鐲戴在了她的手腕上,不容她反抗地道,你若是不收下它,我今日就是用強,哪怕是抬一具尸體,我也定是把你抬進沈家大門!
既然他執(zhí)意要送,她又豈有不收之禮?這世間,情都尚有收回之時,更何況一只區(qū)區(qū)的玉鐲?見他如此,她只是略欠身,謝他贈送之意。
小梅,今兒是十五吧?收回思緒,掐指一算時間,也快十五了,不禁對著身邊的人兒問道。
是的,姑娘,今兒是三月十五。小梅靜靜地站在她身邊,她是她的貼身丫鬟,這么多年來,小梅早已習(xí)慣,每個月的十五,她都會這么問她,她知道,每月的這個時候她都會等一個人。
是嗎?這么快又十五了,不知今晚是否能見到月亮?慵懶地趴在窗柩上,望向窗外面無云的碧空,遠處的望晴山一片清明。都說山曉望晴空,望情空,難忘的終究還是一個情字!
花媽媽說,今晚沈公子要來,姑娘你可要準備一下嗎?說到沈清弦時,小梅的臉上是難掩愛慕之情,她不解以沈清弦之才,有哪一點會比那人差?
聽到是他要來,她的兩彎柳眉緊攢了起來,心中不禁想起了另一個人,今晚他會來嗎?看著對面望晴山的視線開始模糊,她姿勢優(yōu)雅地舒展了一下身子,淡淡地道,今兒我身子不適,就不見了。
是夜,沈清弦的身影卻還是出現(xiàn)在了她的房里,還是那一襲白衣脫俗,還是那一身的躊躇滿志,仿佛這世間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跨進房門,將披在自己身上的風(fēng)衣取下,披在了她的身上,他說,夜里風(fēng)大,坐在窗口容易著涼。
低頭,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窗外已經(jīng)一片漆黑,她想,也許,今晚他又不會來了吧?
一想到這點,一陣惆悵襲上心頭,此刻,她只想找個能陪她喝酒的人,也許,醉了,許多人就可以忘記了,許多事都可以假裝不知道了!她說,沈公子可有雅興今夜陪我喝幾杯?
對于她,他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不想見他才會找來那些借口,只是,沒想到她會突然邀他同飲,不禁喜上眉梢,幾步上前,與她對面而坐,他說,人人都道我沈清弦乃京城第一清閑之人,若能換來眼前佳人一笑,又有何不可呢?今晚當(dāng)是不醉不歸!
她只是笑笑,舉起酒壺為他和自己的酒杯滿上,舉杯一飲而盡!
看著一飲而盡的她,他知道她有心事。一個人若是如此飲酒,只會是因為兩件事,一件是人生得意之時,唯有如此豪飲才能抒發(fā)滿腔的豪情熱血;還有一件則是失意之時,顯而易見,她是后者。
拿起酒杯也是一飲而盡,對于她,他一直知道她不是一般風(fēng)塵女子可比,然而他卻也并不以為然,有什么女子是他看不透的?什么樣的女子在見了他沈清弦之后還敢對他說一個不字?只是,唯有眼前的她,他卻始終無法了解,也只有她對他始終是不遠不近,永遠的一副拒你于千里的姿態(tài)。
今夜,他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去了解她,走進她的機會!
放下酒杯,為自己倒?jié)M,不禁失聲笑出來,他沈清弦居然也會有為如何去了解一個女人而頭痛的一天!
沈公子為何而笑?幾杯下肚,她早已微醉,斜側(cè)著身,正醉眼惺忪地看著他。
舉杯,一口飲盡,假裝微醉,他說,我笑我一生自以為沒有看不透的女人,卻唯獨醉云你我始終無法猜透?
斜眼望向窗外,今夜無月,她笑笑,道:哦?那沈公子倒是說說,醉云哪里讓你看不透?
我沈清弦向來自詡風(fēng)流才子,百花叢中過,不留一點紅!只是,如今的我是再也笑不出來,再也輕狂不起來了,你知道這是為何嗎?搖晃著手中的酒杯,他的臉上難掩苦惱。一壺酒已快見底,看著眼前已經(jīng)微醉,臉色微紅,一臉?gòu)蓱B(tài)的她,沈清弦只覺得自己已經(jīng)醉了,當(dāng)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是因為我!她毫不避諱地直言道。
哈哈哈——聽到她的回答,他不惱,卻只是贊賞地笑道,柳醉云就是柳醉云!那醉云今夜可否解了我這一心結(jié)?到底要如何才能讓醉云你點頭?他眼帶戲謔,直直地盯著她。
她不答,卻只是接過他手中的酒壺,將已經(jīng)不多的酒全部倒入杯中。酒壺已空,小梅,再去拿幾壺過來,今晚我與沈公子不醉不歸!從容地對著門外的人吩咐著,她又轉(zhuǎn)而看向眼前的他,醉眼迷人,紅唇微啟,沈公子可知情為何物?用金錢買的得不?
被她如此問道,他先是一怔,接著了然地笑著道,緣分!
緣分?何解?待到他說完,她略思索,搖搖頭,卻是不解。
舉杯到嘴邊,他半垂著眼,透過酒杯看著面前柳眉微蹙的她道,千金易得,難求有情郎!情之為何物,如緣分,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遇得,卻也未必就能有幸相守!正如我與醉云你!
一旦遇得,卻也未必就能有幸相守嗎?她垂首,喃喃著,有些晃神,許久,才抬起頭,她說,沈公子,有興趣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看著面前已經(jīng)微醉,嬌態(tài)迷人的她,他也晃了神。醉云有如此雅興,乃是清弦有幸!
她望向遠處,視線有些迷朦,仿佛回想起了一些不堪的往事,朱唇微啟,故事已娓娓道來。
在江南的一個小鎮(zhèn),曾出過一個才貌雙絕的世家女子,她從小聰慧過人,熟讀四書五經(jīng),在高墻大院內(nèi)過著屬于她的單純而快樂的生活。她一直以為等到她過了及笄之年,她會與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翩翩世家公子成親,然后在另一個高墻大院內(nèi)相夫教子、舉案齊眉,平平淡淡地度過她的一生。
然而她錯了,十六歲那年,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他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那一日石橋上,轎夫失足,她從轎內(nèi)摔出,他將險些墜入湖中的她接住,抱入懷中,他說,小姐,你沒事吧?她在他懷里羞紅了雙頰,朱唇緊抿,低垂著點點頭。然后,一身行裝的他又匆匆離去了,正如他出現(xiàn)的那般突然!她以為他們萍水相逢,日后必?zé)o相見之期!
然而,她又錯了。當(dāng)那一日他一身素衣地站在她面前,從容自若,他說,小姐,我們又見面了!看著面前衣衫得體,才華橫溢的他,她知道她這一生都將與他糾結(jié)在一起!于是,她說服父親資助他上京趕考,那一日,她十八里相送,二人依依不舍,只恨一刻都不相離!她說,她等他高中回來娶她;他說,他一個窮困書生,能得她真心何其有幸,定不負她一片相思意!她頷首微笑,贈帕與他,她說她等他!
只是,她再一次錯了。他金榜題名,人生得意之時,洞房花燭夜,那個身穿霞帔、頭戴鳳冠的人卻不是她!他背信棄義,貪圖榮華,另攀高枝,而她卻還傻傻地在高墻大院內(nèi)等著那個良人歸來迎娶她!一紙書信終于將所有打破,而這時,她早已懷胎三月,家里為了遮丑,匆忙將她許給了同村的一小戶人家,她雖不愿,卻也無奈,滿腹心酸,只化作心中的點點相思淚!
故事說到一半,柳醉云已是半壺酒下肚。
七個月后她生下一女,人人都道她丈夫是個懦夫,替她養(yǎng)他人之女。她丈夫本對她不錯,卻又怎經(jīng)得起外人挑唆,怎經(jīng)得起閑言碎語,不出半年,對她已是冷淡之極,不到一年,拳腳相加乃成常事,幾年后干脆將其與幼女逐出家門,而另娶她人!她娘家人恥于她未婚先孕,又被夫家所休,面上無光,閉門不見!她走投無路,又時值秋去冬來,饑寒交迫,不久便身染重病,其女雖幼,卻也知道人情世故,賣身替母醫(yī)治,然無奈她已無心人世,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幼女孤苦伶仃地活在這炎涼的世間!
故事講完時,她已醉,只是她不知道到底是今晚的酒太烈了還是她想醉,所以醉了。
沈公子,你說那男子可曾愛過那女子?單手托腮,她眉眼帶笑,但他卻從她的眼里看不到半點笑意。
擺弄著手中的酒杯,他目光復(fù)雜卻似乎又對一切都不以為奇,他知道她就是那個幼女。他說,愛的吧,只是,于那人而言,名利地位、權(quán)利財富來得更為重要。
那沈公子覺得在你心目中,這兩樣相比,哪樣更重呢?她一雙媚眼緊緊地盯著他,雙眼迷離,卻似無形中給了他一種壓力!
低垂著頭,停住正在把玩酒杯的手,半晌他才抬起臉來,一雙鳳眼直直的,帶著滿滿的自信地盯著她看,他說,醉云,若是我說我沈清弦財富、地位、美人三者皆要呢?
呵呵,世間安有兩全法?沈公子,醉云醉了,請回吧?她卻突然起身,下起了逐客令。
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時的翩然身影,她知道,財富、地位、美人于他沈清弦而言不過是垂手可得之物,只是,她會是那個美人嗎?
窗外一陣清風(fēng)拂來,她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接著周圍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他還是來了。
第二天,她是被從半開的窗戶外傳來的鳥鳴聲所喚醒,從床上起身,才發(fā)現(xiàn),身上除了被絮外還多了一樣?xùn)|西,那是昨夜披在他身上的風(fēng)衣。伸手撫在上面,她只覺得指尖傳來一股暖流,仿佛上面還殘留著屬于他的溫暖,抑或者他剛走。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來去都如此的突然,仿佛這世間沒有東西可以讓他流連。她的臉上帶著愛慕卻又無奈地笑著。
她還記得那晚,也是如昨晚那般,無月,偶爾有風(fēng)從半開的窗外瑟瑟地吹進來,他就是在那樣的夜晚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那夜,他身受重傷從窗外闖入,拿刀抵著她的喉嚨,他說,姑娘,我只想找個地方療傷!那一夜,她顫抖著手將深埋在他肉中的飛鏢取出,血從肉中噴濺而出,他卻沒有皺眉絲毫。那一夜,她知道了,何謂英雄!
從那之后,每逢十五,他就會出現(xiàn),每一夜他們都是隔桌而坐,卻只是靜靜地飲酒,不說一句話,仿佛彼此就只是為了這樣靜靜地飲酒而聚在一起!她從不問他那一夜他為何受傷,也不在乎他是善是惡,她只在乎一件事,這個戴著半月形面具的男人心里,她有多重?
她的母親柳月容曾對她說過,莫曉,女人的心一輩子只會給一個男人,而男人同樣的一句話卻可以對許多幾個女人說,男人的一顆心可以同時分給幾個女人!但她不信,她相信這世上還是有和她一樣的一心人存在,只是她還沒有遇到,而如今的她再也沒有這個資格!
母親,我還有機會等到那個一心人嗎?他會是我等的那個人嗎?將手中的風(fēng)衣仔細疊好,小心地放入衣柜,她失神地道,卻沒有發(fā)現(xiàn),此刻站在她房門前的他,正一臉神情復(fù)雜地看著她。
明日我就要回京了,我已同花媽媽說好,讓你與我一道同去小住幾日!提步進門,他已面含笑意,滿面春風(fēng)。
她淡然地笑著,替他倒上茶一杯,道,沈公子,何必呢?
手拿茶杯,淺嘗一口,他成竹于胸,醉云不去,又怎知是否必要呢?
第二日,她還是踏上了遠去京城的馬車,她只想讓他知道,即使她隨他一道去了京城,一切也都不會有所改變。只是,她到后來才明白,從這個時候開始,一切都開始亂了,面目全非!一切的開始,都始于那一天!
暮春時節(jié),落英繽紛,沈府內(nèi)桃花盛開,粉了一片,醉了一人。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唉——望著眼前怒放的桃花,她卻失聲道,待讀到后面兩句不禁想起自己來,想自己也不過如一葉浮萍,過了今年卻不知明年,寄棲在浮月樓又能到幾時?不免心生傷感。
依我看,是人比花嬌,見了眼前的人兒,早已是自慚形穢,這花明年怕是不會再開了!耳邊卻忽然傳來一個清爽卻又中氣十足的聲音,她聞聲轉(zhuǎn)身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陌生男子,卻不知,從這一刻起,所有的一切都將改變。
想必這位就是蘇河鎮(zhèn)浮月樓的花魁柳醉云柳姑娘了!在下趙睿!
看著眼前體貌豐偉、玉眉長目的趙睿,她有一瞬間晃了神,這個男人全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氣質(zhì),那種只有長期在權(quán)利的熏陶下才能滋養(yǎng)出來的氣質(zhì),連他身旁一直都自傲不凡的沈清弦也不能與他相比!
醉云乃一介民女,能得公子所識,實乃醉云之榮幸!雖然知道眼前之人不尋常,但是她還是舉止得體、面色如常,與她而言,這個世上只有一人可以讓她為之動容。
柳姑娘大名早有耳聞,只是一直遺憾于無緣見一面,今日見了,才知傳聞并非屬實,以柳姑娘之色,恐怕與那洛神甄宓比也不為過!看著將她上下打量的趙睿,她看到他的眼神閃著一種光芒,那是占有!
那一日夜里,他出現(xiàn)在了她的房間里,手拿酒一壺,他說,醉云,今夜就陪我喝幾杯吧,我為你餞行!
月下,對飲,柳醉云只是淡淡地問道,你怎知我就會答應(yīng)?
因為你心里有浮月樓。他舉杯飲盡,舉起酒壺,再為自己慢慢酌滿酒,就如我心里放不下權(quán)利和財富!
她卻只是淡然地一笑,沒錯,雖然在她心里一直憎惡著浮月樓,但是,浮月樓里的那些姐妹與她相處一直融洽,她不能不顧她們,但是,在她心里,她更放不下的是一個人。
沈公子,你錯了!我只在等你一句話:在你的心里我有多重?
他拿著酒杯的手一頓,似有猶豫,最終還是一抬頭,舉杯將酒飲盡。他說,醉云,我說過,我三者皆要,只是時候未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她雙眼有些模糊,所以,她沒有看清他眼里的隱忍和掙扎。
哈哈哈——她笑得云淡風(fēng)輕,好,我答應(yīng)你!沈公子,你我飲了這杯酒,日后再不相見!她說得決絕。
看著舉到自己面前的酒杯,他身形一顫,放在桌上,握著酒杯的手遲遲不能動半分,良久,他嘴角輕揚,他說,好,日后再不相見,再不相見!
酒杯相觸,對飲成雙,那一夜他們都醉了,所以她沒有看到他隱藏在袖中緊握的雙拳,而他也沒有看到她滴入酒中的那一滴清淚,至此之后,再不相見!
那一日之后,她便被他一頂軟轎送進了睿王府,那一日,她在轎中,他在轎外,他說,醉云,你怨我嗎?
她說,怨,只是,如今怨又如何,不怨又當(dāng)如何?是的,她怨,她怎能不怨?
他垂首,立于轎外,語氣中再也沒有昨日的灑脫,他說,他是當(dāng)今皇上的第三子,將來極有可能就是繼承大統(tǒng)的人,我得罪不得,如今發(fā)生這些事并非我所想,然而發(fā)生了,你我和都無力,你要怨就怨我吧。
轎子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她的聲音從轎內(nèi)幽幽傳來,她說,若這是你所愿,那么,如風(fēng),我都替你做!
他身形一怔,久久不能轉(zhuǎn)身離去,原來她早已知曉!
那一日,睿王府上紅燭喜樂;那一日他一襲白衣站在睿王府房頂,看著紅燭被熄滅,看著他心愛的女子承歡別人的膝下;那一日夜風(fēng)吹起他的衣袖獵獵作響,他抬頭望向天上將圓的明月身形落寞,他說,又要十五了啊,卻再也不是他們的十五了!
三年后,帝薨,新帝即位,定年號慶瑞。昔日的睿王府前車馬川流,人人喜上眉稍,唯有她,依舊獨守自己清冷的院落。他站在院前,看著院內(nèi)較之三年前顯得清瘦的身影,東風(fēng)拂過,吹落桃花片片,她立于桃花樹下猶如天人,一如三年前!
沈公子,醉云恭喜你高升!她轉(zhuǎn)身,臉上依然是三年前云淡風(fēng)輕的笑容。
醉云,今日我來帶你走的!提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將落在她香肩之上的桃花拂去,他看著她滿眼柔光。
當(dāng)朝大學(xué)士帶著當(dāng)今皇上失寵的妃子入大學(xué)士府,沈公子傳出去就不怕落人話柄?就不怕皇上怪罪下來?她拈花一笑地道。
我自是有辦法。伸手撫上她的臉頰,這張臉他在夢里夢到了多少次,卻沒有一次能讓他感覺如此真實!
我只問你一句話,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大學(xué)士沈清弦,還是那個與我有十五之約的男人白如風(fēng)?她卻退后一步,躲開他撫在自己臉上的手。
醉云,這么多年了,你再問這些還有意義嗎?他懸在空中的手一僵,艱難地說道。
哈哈——她卻突然大笑起來,沈大學(xué)士,請回吧,我不會和你走的!
三年了,她等來的也不過是這個答案,一如三年前!她轉(zhuǎn)身不再看他,朝屋內(nèi)而去。
醉云,不要再任性了,和我走吧?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入自己懷里,滿眼的溫柔和寵溺。
清弦,三年了,我累了,再也玩不起你的游戲了!剛才我問你,無論是沈清弦,還是白如風(fēng),我都會和你走,但是,你卻一個也沒有說!就像三年前,我在轎內(nèi)對你說的那句話,我只希望你聽后能回心,一把將我從轎內(nèi)拉出,像現(xiàn)在這樣,抱我在懷里,不讓我離去,但是,你沒有,你只是站著,什么也沒有做沒有說!三年前,你說你財富、地位、美人你三者皆要,然而你最終還是為了那兩個而舍棄了我,今日你問你自己,你是不是還會為了那二者而舍棄我?靠在他的懷里,她對著自己說,這一刻就讓她沉溺吧,之后,她還是慶瑞皇帝失寵的妃子,而他還是他的大學(xué)士沈清弦!
我……他緊緊地抱著她,卻不敢說出心里的那個答案。
你無須說,答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三年前我說了我們再無相見之期,今日你不該來的!從他懷中出來,她淡然地看著他,你走吧。
不,今日我一定要帶你走!他卻再次一把用力將她擁入懷中,堅決地道,就像三年前說得那樣,我三者皆要!如今財富和地位我已集一身,你,我也要!
我不會和你走的。她卻也不急于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只是語氣平靜地說道。
他緊緊地抱著她,將頭埋在她的發(fā)間,聞著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味,三年前,當(dāng)她將那深埋在他身上的飛鏢拔出時,在他鼻尖彌漫的也是這個氣味,讓他信任地將自己交給她。他說,三年前我說,我即使是抬一具尸體也要將你抬進沈府,但是我沒有做到。今日,我無論如何也要帶你離開這里!
非這么做不可?她閉上了眼道。
是的,不帶你走我絕不離開!他埋在她頸中的頭堅定地點著。
那好,我和你走。你在這等我,我去收拾一下。睜開眼,她的眼里已只剩下絕望,她明白,今日自己不和他離開,他是不會罷休的,只是,她卻不能和他走!為今之計,擺在她面前的已經(jīng)只剩一條路!
好,我等你!他卻不知她心里的那個決定,滿心的期待,三年了,他終于是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當(dāng)她一襲紅衣,眉眼帶笑地再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知道,這三年來,他終于是等到了。
她看著面前看著笑如春山的他,腦海中不斷的閃現(xiàn)著三年前的種種。三年前,他拿劍抵著她的喉嚨,他說,在下乃名劍山莊的白如風(fēng),姑娘,我只想找一個地方療傷!那一日他離開后,她相信他們還有相見的一日,只是,她等來的卻是名滿京城的才子沈清弦!
桃花落了來年又會再開,佳人去了卻再也不會回,轉(zhuǎn)眼又是三年。
兩個雙十年紀的少年男女出現(xiàn)在望晴鎮(zhèn)的望晴山上,此刻正站在一間簡陋的茅屋小院前,抬頭看到門前匾額上“負心居”三字后卻并無半分吃驚,只是恭敬地對著屋內(nèi)之人道,名劍山莊白寰宇,有事特來求見白如風(fēng)前輩!
然而屋內(nèi)卻并未傳來半點回音,不禁讓人以為在這樣破爛不堪的茅草屋內(nèi)是否真的有一個叫白如風(fēng)的人居住于此?然而,少年對此卻并不質(zhì)疑,仍舊是一副恭敬的模樣站在院前,許久,才從屋內(nèi)傳來一陣聲響,讓人聽了隱約能猜出那是酒壇從桌上摔落到地上所發(fā)出的撞擊聲。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叫沈清弦,也沒有一個叫白如風(fēng)的人,有的只是一個負心人!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年輕人,名利地位不過如過眼云煙,莫被這些所累,好好珍惜你身邊的人吧!我不會見你的,你回去吧。又過了許久,屋內(nèi)才傳來一個蒼老和沙啞的聲音。
少年身邊的妙齡少女聽了,面色一紅,輕扯少年的衣衫,示意少年還是回去吧。少年只是對她會意一笑,繼續(xù)對這屋內(nèi)道,白前輩,晚輩誠心來請您出山,再次主持名劍山莊,請出來見一面吧?
這里是負心居,只有一個負心人,沒有你要找的白如風(fēng),你走吧。走到墻前,對著掛在墻上的畫中女子他癡癡地道,三年了,醉云,又是三年了。
三年前,當(dāng)她渾身是血地倒在他懷里時,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了一個叫白如風(fēng)的人,也再無沈清弦。
那一日,東風(fēng)拂面,桃花從樹上緩緩飄落,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白晃晃的匕首在他眼前一晃,刺入了她的身體。將她抱在懷里,看著面色慘白,卻始終帶著微笑的她,他無能為力將她挽留。
她說,清弦,財富、地位你得來不易,三年前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風(fēng)塵女子,三年后,我也不過是一個帝王的冷妃,若是讓人知道你與我在一起,如今的一切你都將失去,唯有我死,才能保全你的一切!
她說,從沈清弦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那一日,我就已經(jīng)認出了你就是白如風(fēng),我一直在等你以白如風(fēng)的身份對我說帶我走,只是,你終究是沒有說出口。但是,不管你是那個名滿京城的才子沈清弦,還是那個以面具遮面的名劍山莊的白如風(fēng),都是我柳醉云這一生最愛的人!
只是她還說,清弦,我曾問你,情可用錢賣的得,你沒回答我。今日,我用自己的命,買你的一世情,可賣的得?我今日死在你懷里,你會不會一輩子都記住我?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只是,她終究是沒有等到那一個人!最后她死在了他的懷里,在那個桃花怒放,落英繽紛的季節(jié)里。
世人皆知沈清弦才華名滿京城,居高位,富可敵國;白如風(fēng),名劍山莊莊主,俠名遠播江湖。只是世人卻不知,沈清弦既是白如風(fēng),白如風(fēng)亦是沈清弦,一身二名,朝堂江湖,他曾以為財富、地位、美人,三者他皆可得,到頭來他贏得了名利卻輸了她。
曾經(jīng)年少,以為什么都可以得到,什么都可以輕易放棄,我以沈清弦來試你對白如風(fēng)的愛,卻用白如風(fēng)來賭你對沈清弦的情,到頭來,卻輸?shù)靡粺o所有!看著畫中的女子,他如癡了一般,伸手滿眼愛憐地撫在她的臉上,仿佛,畫中女子已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
醉云,如今,我財富、地位皆可拋棄,卻唯獨放不下你!還記得你那日問我的話嗎?情為何物?用金錢買的得不?作為沈清弦,我富可敵國,卻獨獨買不回已去的你!作為白如風(fēng),我名震江湖,卻失去了你!醉云,情為何物,用錢買不得!財富、地位皆可拋,卻獨一情字不能舍棄,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望晴山,忘情山,忘不了的始終是一個情字!
人生短短不過數(shù)十年,多少人為名利所累,卻失去了自己這一生最珍貴的東西!
將畫從墻下取下,轉(zhuǎn)身,如今的他早無當(dāng)年的意氣奮發(fā),早無當(dāng)年的躊躇滿志,留下的唯有已經(jīng)微霜的兩鬢,和兩眉間那抹抹不去的深深愁緒。只有他望著畫中之人時不經(jīng)意會流露出來的溫柔笑容,才能讓人聯(lián)想起當(dāng)年那個名滿京城的才子沈清弦!
屋外的少年許久不見屋內(nèi)再有任何回應(yīng),知道當(dāng)年俠名遠播的白如風(fēng)早已死了,轉(zhuǎn)身和少女一同離去,不走幾步,卻又回頭道,好男兒志在四方,豈能為兒女私情所困?你已不是白如風(fēng),這世上確實再也沒有一個叫白如風(fēng)的人了!
他開門,看著遠去的兩個背影,宛如當(dāng)年的他和她!
少年莫被名利困,莫道兒女情長累英雄;花如白云隨風(fēng)去,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到花落人去空惆悵!
他搖搖頭將門關(guān)上,吟唱道,世人皆嘆美人誤英雄,誰言紅顏薄命又為何?自古怨女多少癡情事,都留與后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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