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掌心幾道痕
正午時分艷陽烈烈,饒是樹蔭交疊的石亭下也未有絲毫涼意,秦大悲領(lǐng)了康熙口諭正要離開,扭頭見著被傳召之人眉心緊鎖、神情有些恍惚,于是小心翼翼喚了聲,「萬歲爺…」
康熙左手輕搖幾下紙扇,眼角瞥了過來,「還不快去。」
「嗻!骨卮蟊杂种,低著頭往旁邊慢慢退離,正好碰了那分神之人右肘。
瞬間驚醒,那人一怔,連忙低頭朝康熙抱拳,「皇上,微臣…」話音未盡卻是撩了朝服下擺跪于地上,「皇上…」
「起來!箍滴鹾蠑n紙扇抵住那人左肩,「朕未怪罪,不必多言!
「皇上!」那人不起,使了內(nèi)力逼開紙扇,「賑災(zāi)銀兩險些被劫微臣確有…」
康熙也不理會,拿了紙扇輕觸那人嘴唇,「起來說話!
那人未言也未應(yīng),身子微微后傾想要躲開,眉心卻揪得更緊了些。
「起來!」康熙有些薄怒,紙扇下移點住那人下巴。
許是被這突然加重的語氣給驚了一下,那人抬頭看著康熙,眼神里滿含散不去的自責(zé),而后重重一咬唇,終是緩緩站了起來。
「這就對了!故栈丶埳却蜷_朝那人輕輕扇著,康熙低笑出聲,「天霸,朕時常會懷念過去!
「過去?」黃天霸看著紙扇一上一下、來來回回,突然間竟有些心慌。
「過去你可從不會如此稱呼朕。」紙扇一個停頓,繼而又撩起絲絲微風(fēng),「整日‘皇上皇上’的,倒比那時還生疏了許多!拐Z畢,康熙抬頭瞇著雙眼望向天邊云端。
黃天霸聽了一陣悶氣,咬牙切齒地小聲嘟囔,「臣何時整日整日喚著皇上了?」
康熙一愣,轉(zhuǎn)頭對上黃天霸沒好氣的白眼,那模樣著實有趣,「哦?如此說來確是朕的不對,那就調(diào)為朕的御前護(hù)衛(wèi)吧!寡哉Z間浸滿了濃濃笑意。
那人聽了更是氣,微揚下巴、偏頭斜睨著康熙,「微臣一介莽夫,怕是不能勝任!
康熙連眼角都擒了笑,「啪」地合攏紙扇,「朕知你!鼓钦Z氣滿是自信,「一直都知。」
這話、這語氣、再合著那說不盡且道不明的神色,黃天霸心中窘迫,臉上自然染了些許薄紅,卻又裝著若無其事地瞥了一眼過去,「既如此,皇上定能明白微臣之于賑災(zāi)銀兩…」
「夠了!」康熙瞬地斂了笑意,與那人視線對峙片刻后,緩緩一嘆,「大懲不盡然,小懲以為戒,朕就罰你閉門思過十日…」
「臣,遵旨!」那人跪地叩謝,頭埋得很低,許久才重新起身稟了告退。
康熙瞅著黃天霸匆匆離去,胸口竟有些憋悶,這叩首之禮那人行得十全十美,可為何終是覺著辱了那人?恍然間似乎連朝服的墨藍(lán)也襯不得那人了…
「黃天霸啊黃天霸…朕何嘗如此……」患得又患失……
其實黃天霸一直住在施不全府上,康熙賞的宅子拿去捐了賑災(zāi),康熙賞的奇珍異物拿去給了他人,康熙賞的銀兩拿去分了乞兒,獨獨留了一把江南紙扇。
因而說及這十日閉門思過,賈青天押了五十兩銀子只等看好戲。
可豈料黃天霸日日舞刀練劍、習(xí)字讀書、劈柴添煤、飲茶鑒花,門是出了卻未出府半步。
最后那日,施不全三言兩語便讓賈青天自甘自愿地買了幾壇好酒回來,兩人正欲尋了黃天霸一起豪飲,門口進(jìn)來一人,驚得兩人急忙往地上跪。
「都起來吧!箍滴跣那榇蠛茫绯瘯r有折子上報災(zāi)情已有所好轉(zhuǎn),那賑災(zāi)銀兩也按需分了災(zāi)民,「黃天霸在何處?這幾日可有擅自出門?」
賈青天正惦著自個兒折的酒錢,還未張口即點頭連連,被施不全手肘一拐,疼得不能言語。
「稟皇上,天霸這幾日雖有出房門,卻從未離府,下人們皆可證實!苟笫┎蝗舐灾v了這十日所見所聞,末了一陣感慨,「皇上若再多罰些時日,怕是下人們定會以為這是黃府而非施府了。」
康熙聽了一陣大笑,片刻才停歇下來,「如此甚好!闺S即轉(zhuǎn)身朝內(nèi)院走去,「兩位愛卿自便,朕且看看!怪涣袅藘扇嗣婷嫦嘤U。
「……這酒…」
「……待會兒秦公公來了咱仨同飲…」
康熙出宮之際天色就已陰了不少,此刻涼風(fēng)陣陣,似乎能嗅著些許雨水的味道,于是閉眼深呼吸一口,再睜眼時,那人站在窗前習(xí)字的皎皎身影好似一幅雋永水墨畫。
胸口一緊,康熙直瞅著那人,跨了大步朝前走去。
提筆一瞬間,黃天霸抬頭看了過來,眉眼清秀、唇角微翹,惹得康熙竟是不自覺停了步子呆愣于原地。
然而那人也是一驚,連忙放了筆開門相迎,豈料正欲行禮時卻見著康熙一臉「敢跪下試試」的神情,于是眼珠子轉(zhuǎn)了半圈,收手置于身側(cè),只得問道,「皇上來此可是有事?」
康熙不樂意地皺皺眉,「怎的還是‘皇上’?」
那人一陣奇怪,片刻后滿是無奈又含了些許委屈地問,「君臣確有別,微臣總不能‘康兄康兄’的亂喊吧?」
誰知康熙聽了不以為意,點頭回道,「朕準(zhǔn)了!
那人卻是更無奈了,「皇上莫要再為難微臣…」
「這樣吧!箍滴鯎P眉笑得舒暢,「朕與你各自退讓一步,不稱兄,且喚名!
那人一個白眼扔了過去,「何來各退一步?」
康熙反倒故作嚴(yán)肅,「朕退一步,不與你稱兄;你退一步,直喚朕乳名,怎的不是各退一步了?」
那人聽了又氣又急,咬牙皺眉瞪了康熙半餉,一聲輕哼,偏頭嘀咕了句,「韃子皇帝!」
康熙一愣,朗朗大笑起來,瞅著那人一副恨不得撲上來打人的模樣,竟是有些不能自已,「天霸!
「何事!」
「朕今日…實在高興!
待黃天霸端了茶水進(jìn)屋時,康熙正邊看邊念著那人先前的文墨。
黃天霸一陣窘意,自己寫時倒未覺得,可哪知從康熙口中聽了竟會如此難堪,于是扭頭避開那飽含贊許的目光,只伸手遞了茶水。
康熙接了茶杯輕抿一口,「天霸,為朕寫幅如何?」
那人聽了直搖頭,「天霸乃武官,文人雅興僅是略知皮毛。」
康熙也不反駁,盯了那人細(xì)密睫毛仔細(xì)瞅著,半餉過后說道,「天霸,朕…準(zhǔn)備隨大軍北上,御駕親征!」
猛地抬頭看了過去,黃天霸被康熙眼里的決絕怔了一下,張嘴幾次才急忙問道,「何時?」
「不日啟程!褂X著那人此刻神情真真有趣,康熙低笑出聲,「天霸以為如何?」
「不妥!」黃天霸皺眉看著康熙,未見反對便繼續(xù)說了下去,「天霸知曉皇上怒其占我大清國土、欺我大清百姓,可其雖有狼子狼兵,卻未必能勝我大清將士!皇上親自坐陣確能提升士氣,然軍營帳篷怎能比上京都皇城,餓了尚且還有野味充饑,只是累了要如何修養(yǎng)?病了又如何調(diào)理?」
那人一口氣說完后仍是緊皺著眉,時不時重重咬唇一下,張口卻又未言。
康熙本就笑著,此時卻笑得更歡了,「天霸,寫給朕吧。」
那人一時未反應(yīng)過來,愣愣地順著康熙視線瞥向桌上紙筆,驀地怒氣騰升,「康熙!」?jié)M臉脹得通紅。
連忙放下手里茶杯,康熙伸手捉了那人兩肩,「天霸,天霸!」
那人也不言語,只是發(fā)狠地瞪著康熙,兩手握緊了拳貼在身側(cè)。
「朕知道,朕都知道…」輕嘆口氣,「朕問你以為如何…本是料定你會讓朕趁早去了,哪想竟會完全出乎朕意料…朕…」
重重一哼,「微臣在皇上眼里如此不堪?」
「天霸…」康熙無奈苦笑,「朕何曾想過你會如此……」擔(dān)心著朕……
那人像是也想到了此處,面上一窘,右拳揮了過去。
康熙躲避不及,正中了胸口,身子一個后傾,隨即跌于地上。
那人居高臨下地看了眼,提腳便要踩上去,康熙心一橫,閉了眼睛打算由著那人。
半餉沒個動靜,康熙正疑惑時那人嘆了口氣,「快些起來,雨前這地上涼氣重!
康熙聽了立即睜眼尋著聲音瞅了過去,卻見那人站于桌前磨墨,身子筆挺、白衣墨帶,竟是不由得一陣恍惚,「天霸?」
那人扭頭一個瞪眼,回身提筆蘸了墨。
康熙抿嘴淺笑,起身緩緩置于其后。
『旋身沙場領(lǐng)眾將,收失地,撫百姓,御駕親征功吹萬。
夜持燭火望北方,思夫兒,憶父兄,窗前月下念平安。』
黃天霸收筆時后悔極了,怎的就應(yīng)了這無理要求?
一旁康熙卻笑得著實開心,將那紙細(xì)細(xì)折了放于袖中,抬眼看向黃天霸,思緒繞來繞去都是頭尾的那四個字。
『旋夜萬安』。
玄燁,萬安!
「天霸!
「怎了?」
「同去?」
「…好!
康熙離開沒多久便下起了雨,陣陣泥土清香徐徐從窗外傳來,黃天霸低頭看著掌心還淡淡留存的四個月牙印子,這才意識到先前極怒之時弄傷了自己。
可是,怎的就不氣了?
重重一嘆,黃天霸望向雨滴不斷蔓延著的屋檐,「不知有否回了宮里,別淋病了才是…」玄…唔……
結(jié)果康熙真的病了…
「這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黃天霸接過傳召時著實無奈,幾下?lián)Q了朝服便往宮里趕去,想問問情況如何,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一路上憂心忡忡。
秦大悲一直在殿前候著,見黃天霸疾步走來,連忙迎了上去,「哎喲天霸你可來了!再不來咱家心都要疼碎了!」言未盡便捉了那人手臂,拽著就要入殿。
「秦公公,皇上病體如何?」那人雖知秦大悲護(hù)主心切,卻仍是受了影響眉心緊皺。
「哎喲天霸!萬歲爺病得可厲害了!昨兒個一宿沒歇好,天亮前還發(fā)著熱呢!」秦大悲愁得五官都快擠成一團(tuán),直拉著黃天霸往內(nèi)殿去,「太醫(yī)院熬好藥老早端了來,可皇上嫌苦就是不喝,藥都溫幾回了,把咱家給急得喲!」語畢,推了那人進(jìn)屋,「咱家可端藥去了。 拐f著又把那人往里推了推。
「秦公公…」
「快進(jìn)去哪!」
黃天霸無奈一嘆,只得轉(zhuǎn)身走了進(jìn)去。
「臣,黃天霸,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霸,走近些。」康熙靠坐在床頭,手里捧了本書,「不妥,還是就那兒吧!
黃天霸仔細(xì)瞅著康熙,雖然神情滿是倦意、臉色微蒼白了些,不過聲音倒還有力,于是驀地松了口氣,「謝皇上。」隨即起身朝床邊走去。
「呆那兒別動!」康熙放下書沖那人皺眉,「朕病著呢!
黃天霸停了腳步,故作驚訝地問道,「皇上既然病了,為何不喝藥?」
眼珠子轉(zhuǎn)了半圈,康熙反問那人,「天霸不先問問朕,為何傳召?」
那人想了想,「為何?」
康熙忍不住幾聲低笑,抬手指向一旁,「天霸,朕想聽琴!
瞥了下早已擺好的上好古琴,那人扔來一個白眼,正欲說話卻被打斷。
「萬歲爺!哎喲萬歲爺!太醫(yī)們說這藥再溫就失了效果,萬歲爺病著奴才心里疼哪!」秦大悲端了藥碗直直地朝康熙奔去。
「朕不喝!」一只手擋了過去,康熙扭頭避開。
「萬歲爺!」秦大悲急得又把碗往里送了些。
「就不喝!」康熙被那濃濃藥味熏得臉色都變了。
黃天霸哪里見過康熙如此小孩子氣、喝個藥竟仿若如臨大敵般的模樣,新鮮得緊,又覺著好笑,還有些幸災(zāi)樂禍,于是一個沒忍住,「噗哧」一聲便笑了起來。
另兩人聽著笑聲反倒停了下來,康熙轉(zhuǎn)臉一瞅,卻是再也不能移開雙眼。
那人笑得舒快,眉眼唇角彎著好似月牙,滿滿笑意毫不掩飾,看著暖人,聽著動人。
秦大悲瞅了瞅康熙,偏頭沖黃天霸直努眼。
那人一驚,連忙低了頭,卻仍是蓋不住嘴邊笑意。
康熙朝身旁多事之人狠狠一瞪,嚇得秦大悲趕緊后退一步,「天霸,抬起頭來,告訴朕何事笑得如此…」饒人心緒……
「回皇上,病了得看大夫,若大夫開了藥,自當(dāng)按時定量服用,如此這般,黃口小兒也無一不曉!乖S是強(qiáng)忍了笑意,那人臉頰泛起淡淡薄紅。
「朕自然也知。」康熙看著那人心癢癢,不自覺便說出口。
「既如此,皇上何懼?」那人微偏了頭,一臉無辜地眨眨眼,眉角卻是濃濃笑意。
康熙竟是無言以對,瞅著秦大悲手中的藥碗離自己越來越近,心里一聲暗嘆,接了過去,「天霸,朕喝了你得撫琴!
那人一愣,正欲說話竟又被秦大悲給打斷,「還不快接旨哪!」
康熙抿唇笑得狡黠,秦大悲焦急地擠眉弄眼、一副「不接旨定不放過你」的神情,黃天霸心中一哼,朝兩人皆是一瞪,「微臣接旨!构肮笆趾笥值闪丝滴跻谎邸
康熙本就困乏,喝了藥聽著那裊裊琴音,竟是難以抵抗陣陣倦意。
一曲終了時,黃天霸抬頭看了過去,康熙側(cè)身臥于床上已然入睡,那安穩(wěn)模樣倒真真叫人不忍打擾,于是用眼神朝秦大悲示意之后,便起身悄然離了去。
待黃天霸正要出大殿時,身后傳來秦大悲的聲音,「天霸,天霸!」
「秦公公還有何事?」轉(zhuǎn)頭視線一橫,出口話語免不了咬牙切齒。
「哎喲!天霸你又不是不知咱家擔(dān)心皇上哪!」秦大悲陪著笑臉挨了過去。
「且說正事!」黃天霸也不理會,往旁邊挪了半步。
「真是傷咱家的心喲!」頓了頓,秦大悲悄聲問道,「天霸已知曉萬歲爺欲北上親征之事了吧?」
黃天霸心中一驚,重重點頭。
「未覺得不妥?」
心中又是一驚,黃天霸皺眉抿緊了唇,緩緩搖頭。
「這!這可叫咱家如何是好!」秦大悲急得原地打轉(zhuǎn),「天霸你…哎喲!」
「秦公公莫急!
「咱家如何不急!」
「國恨當(dāng)頭,百姓難安,皇上何等氣傲之人,自是咽不下這口氣!
「可也犯不著御駕親征哪!」
「自古多少帝王親率大軍征沙場、打江山,得以手刃賊子于硝煙、安撫民眾于己身,皇上如此決心…」言未盡卻是緊咬了牙,黃天霸兩手握拳置于身側(cè),眉心皺成一團(tuán)。
秦大悲瞅了過去,心中明了幾分,「大不了到時候咱家死皮賴臉地跟著去!」隨即一臉忿忿樣地抬腳跺地,「咱家得趕緊回去伺候萬歲爺,天霸也快些回了府啊!
黃天霸抱拳點點頭,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哎…真是!這孩子勸人倒是勸得灑脫…」
黃天霸走得極快,一直出了宮門口才猛地停下來,抬頭望向湛藍(lán)晴空,眼睛一陣澀疼。
那些說給秦大悲的話,有多少是曾經(jīng)時時說給自己聽的?
『家仇必報!清皇必誅!天父地母!反清復(fù)明!』
放得下家仇,悔得了誓言,卻終是疼得在心口留了疤痕…
恨了這十幾年,竟是恨得如此累與苦…
手心一片刺痛,黃天霸攤開便看見掌紋里深深嵌著八個月牙印子,紅得幾欲滴血,于是胸前一悶,鼻子微微泛了酸。
「舊時恨,今皆拋。今之怨,誰可解…且問掌中幾道痕?居其位,盡其責(zé)。責(zé)重天,誰可卸…且嘆掌中幾道痕…」
康熙御駕親征之愿,終是沒有達(dá)成…
北方蠻子派人攜了黃金與牛羊進(jìn)宮議和,大臣們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康熙又豈會不知,于是那口氣強(qiáng)忍著被咽了下去。
黃天霸知曉康熙心中難受,尋了秦大悲幫著傳話,「秦公公,下月初二酉時南城有賞燈會,皇上…」
「放心交給咱家!」秦大悲瞅著那人臉頰微紅的模樣便明白了不少,食指點上那人左肩,「天霸這是開竅了?」
「秦公公!」誰知那人卻是惱羞成怒,「施先生憂心皇上才讓天霸來傳話,秦公公莫要…」
「好啦好啦,咱家不過是逗逗樂而已…」說著竟比那人更顯委屈。
「既然話已帶到,天霸先告辭了!拐Z畢,轉(zhuǎn)瞬間沒了身影。
「哎哎?作甚害羞。俊
南城賞燈會名滿京城,酉時未到便已燈火爛漫、人山又人海。
黃天霸與施不全、賈青天一路同行,邊賞燈邊侃侃而談,好不歡快,只是黃天霸時不時于人群中尋覓著,施不全見了且笑也不言。
康熙同秦大悲尋到三人時,賈青天正沖著其他兩人說個不停,黃天霸驀地一怔,扭頭朝康熙看了過去。
即使故意掩了身份也遮不住那與生俱來的霸氣,康熙立于人群中竟是如此地光彩奪目,黃天霸想著,彎了眉眼笑起來。
康熙見著那人本就心暖,合了這一笑,不自覺便大步奔了過去。
那人一愣,連忙用手肘碰碰施不全,而后點頭施禮,「康公子!
施不全與賈青天大驚,連忙抱拳行禮,「康公子!」
康熙朝兩人點點頭,「施先生與二位公子好興致,不知可否同行?」
施不全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康公子若是不嫌棄,這邊請!
于是黃天霸讓了位置給康熙,走在其左側(cè),秦大悲自然護(hù)在身后。
有了康熙在,賈青天自是不敢繼續(xù)胡鬧,只得有一茬沒一茬地東說說又西扯扯,時不時瞅瞅眾人臉色。
黃天霸戒備地左右觀察,原先背于后背的大刀不知何時已握到了左手。
康熙瞧著那人緊張神情低笑出聲,「天霸,且安心賞燈吧!
那人扭臉沖康熙一瞪,也不答話。
施不全也笑了起來,「康公子說得對,只是這小子倔起來十頭公牛也拉不回!
「大哥!」那人面上極窘,臉上紅暈竟堪比大紅燈籠。
康熙心下一轉(zhuǎn),扭頭問道,「施先生怎的來了這賞燈會?」
施不全看了眼黃天霸,瞅著那人欲言又止也只當(dāng)未見,「哎?天霸當(dāng)初是怎么形容來著?」
康熙聽了笑得狡黠十足,悄悄看向那人,「哦?不過大悲明明說是施先生…」
「夠了!」那人終是沉不住氣出聲打斷,隨即朝秦大悲狠狠剜了一眼,咬牙往前急行個幾步,卻又緩緩轉(zhuǎn)了回來,「南城賞燈會本就遠(yuǎn)近聞名,何以用得著天霸再多作形容。」語畢也不理人,偏頭悶悶地走在一旁。
到路口時五人分了開來,施不全拉著賈青天與秦大悲同去拼酒,饒是秦大悲再不愿意也識趣地跟著走了。
待兩人重新沿了街道漫步時,康熙抿嘴淺笑,伸手碰碰黃天霸的胳膊,「天霸!
那人用力甩手,往旁邊挪了半步。
康熙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又伸手碰了下,「天霸!
那人扭頭扔來一個白眼,重重一哼,神情竟是恨不得咬人幾口。
康熙抬了左臂橫于那人面前,一臉大義凜然,「咬吧!
「你!」那人自是氣不過,揮手狠狠擋開。
輕笑幾聲,康熙拉住那人站定,「好了,我不過是想確實…」
「是我又怎了!」細(xì)長睫毛有些微微顫動。
康熙且笑不語,目光深邃卻盡顯溫柔,看得那人一陣慌亂,而后漸漸平緩下來,只覺著這街道上沒了他人、沒了聲音,獨留彼此入心間。
許久后,康熙低聲輕喚,「天霸…」
那人卻眨了下眼睛,緩緩搖頭,「走吧!
有些話必定得說出口才能知曉,然有些話終是不用說出來也能明了,黃天霸清楚,自己與康熙其實是一樣的。
何以得安心?
此刻即安心。
康熙本欲尋家小店稍作歇息,可這大街上人來人往、魚龍混雜,黃天霸思量片刻,領(lǐng)了康熙去酒家。
兩人要了二樓面西雅座,推窗望去,果然一片斑斕。
康熙連連叫好,偏頭看了過去,那人眉眼唇角皆是滿含得意之色,雙眸倒影著五彩燈光,合了姣好眉形,如此出色,如此動人,于是心口一緊,情難自控地想要摸摸那人。
「二位客官,菜來了!」
伸出的手一僵,康熙連忙收回,也不敢瞧向那人,只咬牙切齒地盯了伙計排菜,卻突然見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著實又驚又喜,「天霸怎會知曉?」
那人也不給正臉,待伙計退下后才答了句,「秦公公說得多了自然曉得!
康熙好不高興,招呼那人一同坐下便端了豆腐腦享用起來。
黃天霸持了筷子未動,只看著吃得正香的康熙,心里暖意連連,臉上笑容滿是難以形容的溫柔。
康熙抬頭便見著那人此番神色,心中一陣感慨,竟是不能言語。
「怎了?」
緩緩搖頭,康熙突然再次想要伸手摸摸那人。
黃天霸卻起身立于窗邊,直直地看了過來,「既然你不說,那便該我問了!挂娍滴躅h首,那人靠后一步,身子依在窗架上,「天地會總舵主已被抓可是屬實?」
康熙一怔,皺緊眉盯著那人使勁地看,片刻后嘆了口氣,「不盡然!闺S即站起身,「其人現(xiàn)居內(nèi)大臣府上,未押也未審。」
「不想將其殺之以戒天下?」
「想,卻也不想!
許是沒料到康熙如此直言不諱,那人微愣了愣,竟笑了起來,「想,是念及其亂黨之首這一身份;不想,則是希望能以理動人、以德服人、以誠感人!诡D了頓,那人扭頭望向窗外,「國家治理得如何,百姓生活得如何,從這三尺窗口看去便可知曉一二!
不是未想過那人終有一日會放下過往站在自己身側(cè),可真真迎來這日時,康熙只覺著鼻子一陣發(fā)酸,雙眼也澀澀地疼。
那人轉(zhuǎn)身看了過來,眼神清澈,笑容舒和,「玄燁,你是個好皇帝。」
康熙猛地抬頭用力眨眼,雙手緊握了拳想要忍住,卻終是潤了眼眶。
「這話…若哪時百姓怨了,我便立刻收回!
「斷不會有那時!」言未盡便幾步欺身靠去,康熙伸出左手握了那人右手,「斷不會有!」
那人一驚,扭著手臂想要抽離,然而康熙又怎會放掉。
于是幾個回合下來,那人也僅僅將右手捏了拳,康熙的左手依舊牢牢握在上面。
「天霸!
「……」
「我可是早已醉了,所以你也要同醉。」
「……」
「灌也得把你灌醉!」
「……哼…」
燈籠繽紛布百里,街巷喧鬧迎賓朋。
王孫百姓斗燈謎,帝王知己賞京城。
— 終 —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