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夜城的雨，似乎一直都在下著。

　　龍坐在酒吧內(nèi)，老板同時也是好友的殤擦著杯子，義肢的關節(jié)由于缺乏保養(yǎng)發(fā)出略微刺耳的摩擦聲，龍端起燒酒抿了一口，店里的顯示屏上播報著今天的新聞，保護傘公司的集團董事一臉親民的微笑，嘴里說著美好未來的話，龍對此嗤之以鼻，拿起遙控器關了顯示器，殤放下杯子，看了看龍。

　　“龍，還是對那件事放不下么？”殤問道，電子眼中似乎看不出什么情感。

　　龍不說話，只是再次端起酒盅喝了一口，并沒有回答殤的問題。

　　“你未免有些過于守舊了，”殤扯了扯嘴角，“整個不夜城，就你一個沒有經(jīng)過改造了。”

　　“我不需要，”龍說著，瞥了一眼殤的手臂，“我可不想握劍的手是一堆廢鐵�！�

　　殤整理了一下機械義肢，往里面滴了幾滴潤滑油，活動了一下，沒那么刺耳了。

　　“聽著龍，人不能總是活在過去，”殤嘆了口氣說道，“時代變了，武士的那一套已經(jīng)不吃香了�！�

　　龍看了看放在手邊的打刀，簡單的木質(zhì)刀鞘，刀柄的花紋已經(jīng)被磨得看不見了，這是龍的父親傳下來的，龍的家族，從一開始就是靠殺人而生的賞金武士，只是隨著時代，大多數(shù)武士接受了保護傘的改造計劃，已經(jīng)不用刀了。

　　龍的父親曾經(jīng)說過，武士的刀并不是一味地去殺戮，武士的刀同樣也用來保護家人，這樣的信念讓龍的父親在賞金武士的行業(yè)里頗受爭議，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殺手對刺殺對象有那么一絲的憐憫，都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龍一開始跟父親一樣，遵守著自己的底線，過于殘忍或者純粹打擊報復的單子，龍都是不接的，這也使得龍手里沒幾個錢，龍喝燒酒，并不是因為龍喜歡，只是燒酒很便宜罷了。

　　讓龍對于父親的信念產(chǎn)生動搖的源自父親的一筆單子，單子中要刺殺某企業(yè)的高管，龍的父親雖然信念頗受爭議，但是業(yè)務能力在整個賞金武士中也是能排的上號的，父親總是能完美的完成任務，可是就這一次失誤斷送了父親的生命。

　　高管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被殺，父親本應該在殺完人后就快速離去，可是父親并沒有這樣做，他看見了高管桌子上的相冊，里面是高管一家人的合影，小女兒笑的很燦爛，就像是不夜城不常見的艷陽，父親盯著相冊看了一會兒，就這么一下的功夫，被藏在高管辦公桌下的情人掏出槍一槍打在胸口，情人明顯嚇傻了，只開了一槍，可是這一槍讓父親的動作變得遲緩，隨即趕來的電子守衛(wèi)把父親射成了馬蜂窩。

　　這些東西，是龍這么些年東拼西湊湊出來的，畢竟自己連父親的尸體都沒有見到。

　　龍愈發(fā)堅信，殺手就應該沒有情感，賞金武士，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在冷兵器時代就流傳下來的規(guī)矩，電影里的那些武士，殺人之后的內(nèi)心情感，在龍看來不過是浪漫主義的表現(xiàn)手法。

　　喝完最后一口燒酒，龍拿起打刀走了出去，掀起門口的簾子，各式巨大的顯示屏撲面而來，龍的眼睛被這些光刺的有些生疼，仿生藝伎的全息圖像在看不見頂?shù)母邩巧祥W爍，雨夜下的空中飛著不少懸浮車，這些都是龍所感到厭惡的東西。

　　“龍，”身后響起殤的聲音，“想開點。”

　　龍沒有回頭，只是揚了揚手，簾子落下，守舊的人，又不只是龍一個，還在供應燒酒的酒吧，也就只有殤的這一家了。

　　二

　　任憑雨水打濕身體，龍騎上一輛摩托車，這種老式的摩托車也就只有龍喜歡了，他喜歡騎上去接觸的真實感，喜歡聽見發(fā)動機轟鳴的聲音，甚至喜歡加油時汽油的味道。

　　地面的街道沒多少車輛，龍開足馬力，街景一閃而過，摩托車停在一棟單身公寓內(nèi)，公寓大門前的牌子上歪歪扭扭地寫著“甜蜜之家”，在這么多年之后已經(jīng)有些模糊不清了，門口老舊的鐵門只開了一半，龍停好車走進去，收租的老太太正用園藝型的手指擺弄著日光溫室中的盆栽，有的時候龍看著伸出剪刀的手指頭，會感到頭皮發(fā)麻。

　　老太太瞥見龍，嘆了口氣，“先生，雖然我很不愿意這么說，不過你下個月要是再不交租，就必須得搬出去了。”

　　龍點了點頭，盤算著心里的計劃，對于下個月的租金，龍倒是一點也不在意。

　　老太太繼續(xù)碎碎念，“先生，你人挺不錯的，可是我們也就掙點租子，這可是不夜城最便宜的房子了，誰還不是想混口飯吃呢？”

　　龍對著老太太笑了一下，就順著樓梯走上了樓。

　　龍的家就是這狹小的一室一廳，客廳里沒有任何科技感的家具，甚至連一臺電子日歷都看不到，老舊的紙質(zhì)日歷掛在墻上，由于濕氣的影響有些褶皺，龍將打刀放在架子上，接了杯水一飲而盡，然后一頭鉆進臥室。

　　臥室除了床之外，是一面白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不少字，畫了許多箭頭，貼了幾張照片，一張照片被龍打了一個大大的叉，是一個女人的照片，略顯模糊，因為龍并沒有好的相機，矢量照片什么的，一架一百年前的單反當然拍不出來。

　　這個女人就是之前殺害父親人，在龍的眼中似乎一切都在圍繞著這個女人，自己在黑市中打聽情報，在刺殺對象的口中問出一些八桿子打不著的線索，這十多年來，龍似乎一直都在做著這樣的事情，不過好在，在不久之后就能了結這一切了。

　　按照龍搜集來的情報，這個女人已經(jīng)混到了保護傘公司的高層，就是十多年前被父親殺死的高管的位置，說來奇怪，一個一直靠著□□上位的女人怎么會一路做到保護傘公司的高管，這一點龍覺得有些問題，不過對于公司的細枝末節(jié)，龍也不想去過多的深究，只要等待女人的演講，然后用手中的打刀一擊斃命就行了。

　　雨一直在下著，工業(yè)污染帶來的雨，淋在身上會有些微小的刺痛感，龍從來不打傘，仿佛是為了是自己清醒一般，復仇這種事情，對于龍來說就是活下去的動力，父親死后母親不見蹤影，龍抱著被其他武士撿回來的刀，不知所措，十多年的摸爬滾打，讓龍變成了跟父親一樣的超一流武士，雖然沒什么名氣，但是龍有自信能在一瞬間斬下刺殺對象的頭顱，也可以慢慢用不致命的傷口逼出自己想要的情報，這一些都發(fā)生在暗處，龍從來就不喜歡光明正大。

　　三

　　“你瘋了？”殤一把揪住龍的衣領，“那他媽可是保護傘公司！你真的想死？”

　　龍搖了搖頭，“能殺掉那女人，死了也無所謂了，我沒什么怕的�！�

　　“你真的是個瘋子，”殤將龍松開，臉上帶著一絲無奈，“做了朋友十多年，說死就死了？”

　　龍沉默著，整理了一下衣服再次端起酒盅，燒酒的苦辣順著喉嚨滑入胃部，龍稍稍冷靜了一些。

　　“龍，你可知道你這十多年所干的事情真的沒人去調(diào)查么？”殤一臉嚴肅，“企業(yè)要人不明死亡，公司不會管么？就算是明面上不說，難道私底下就不會派人去調(diào)查？在公司面前只要他們想，沒什么人有隱私知道么�！�

　　“難道我十多年的努力就這樣不要了？”龍猛地站起來，眼中微微泛紅，“要是我父親沒死，我現(xiàn)在同樣也是個賞金武士，能結婚生子，守著跟父親一樣的信念！”

　　“他媽的那一套根本就不管用！沒人會在乎一個賞金武士！就是這個女人教會了我這些，你知道這十多年我怎么過來的么？沒日沒夜的練習殺人技，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線索跑遍整個不夜城，我為了什么？還不就是為了一刀了結那個女人！我他媽才不在乎死活！”

　　殤靜靜地看著龍，摘下眼中的鏡片，說道，“龍，你我都是念舊的人，只是我不像你一樣有著這么重的殺心�！�

　　“我只是懷念過去的美好，之所以還做燒酒也是因為多年之前有幸喝過一次覺得這東西很對我胃口，難道只有你一個這樣苦大仇深？公司大戰(zhàn)的時候不少人失蹤知道是為什么嗎？那不就是雇傭兵死了，公司不說而已。”

　　殤將那條機械義肢摘下來，“砰”地一聲砸在桌子上，“這條胳膊就是這么來的，不注意讓人給砍了，當時就暈了過去，等我醒來就已經(jīng)被改造了，戰(zhàn)友們告訴我，我的家人已經(jīng)被公司的人控制了，你知道控制是什么意思么，就是被公司的人保管，變成公司的財產(chǎn)，成為公司的一部分，被拿去做實驗�！�

　　“能撿回來一條命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咱們這種邊緣人，是不會有人在意的，這一點是事實，我無可辯駁，可是就算是這樣你也不應該讓復仇占據(jù)了你的所有，”殤的電子眼中依舊是看不出情感，“每日守著一個人都沒有的酒吧，就算是我也會覺得有些寂寞�！�

　　龍坐回凳子，看著桌子上那條些許老舊的機械義肢，喝了口燒酒，低著頭。

　　“如果可以，我會活著回來的，”龍說道，“我只是說，盡量�！�

　　“你能想著活還是挺好的，”殤重新把龍的酒壺續(xù)滿，“這杯就當是我請你的。”

　　龍笑了笑，顯示器上的女人一臉商務微笑，播報員機械地讀著稿子。

　　“保護傘公司高層管理人員將于三日后發(fā)表演說，這次的機械改造究竟會怎樣改善人類的生活條件，讓我們拭目以待……”

　　四

　　保護傘公司的會議室內(nèi)，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坐在會議室的主位上，面前除了各位部門的負責人之外，還有不少記者，他們端著手中的記錄儀，對這場全球關注的演講進行轉播，不少人手中還拿著芯片電腦，準備以最快的速度寫完一篇新聞稿搶占頭條。

　　女人看了看顯示器上的時間，點了點頭，一旁的保安示意眾人安靜，吵嚷的會議室?guī)缀跻凰查g靜了下來。

　　女人清了清嗓子，開口，聲音如同天籟。

　　“人的一生總是短暫的，沒人能保證自己的身體能夠一輩子年輕，但是在今天，我們保護傘公司，未來計劃的實施，就能夠幫助諸位擺脫這一切，成為真正完美的人，有了保護傘公司的計劃，我們的軀體永遠不會老去，我們的記憶貯存在芯片內(nèi)，你可以變成自己任何想要的模樣，不用擔心發(fā)胖，不用擔心疾病，不用擔心死亡，保護傘公司會為所有人提供免費的義體，保護傘公司這么做不是為了利益，而是為了人類的未來……”

　　女人的聲音通過各種途徑傳播了出去，所有人臉上不禁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大家都在感嘆保護傘公司的政策好，這下大家也都不用擔心自己的身體會老去，只要有新的部件，自己就會一直年輕下去。

　　女人心滿意足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直到一個保鏢站在她身后。

　　“你有什么問題么？”女人微笑著，這個笑容就這樣永久的保留在了她的臉上，一把打刀插入了她的胸口，暗紅的血液順著刀身的血槽流出，女人的臉開始發(fā)生詭異的變化，慢慢地變成了另一個人。

　　“你是……”龍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這個女人的臉竟然是自己的母親……

　　“龍！”落地窗外被人用炸彈轟出一個缺口，殤開著古董戰(zhàn)機吼著，只是從未停下的雨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龍的手微微顫抖，他不顧一切地從女人的脖頸處抽出一塊兒芯片，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殤的戰(zhàn)機跑去，保鏢們朝著龍射擊，龍當然感覺到了身上的劇痛，他顧不得這么多，站在破損的落地窗前縱身一躍。

　　殤打開戰(zhàn)機的艙門接住了龍，龍渾身是血，手里緊握著那枚芯片，面如死灰。

　　“撐住啊龍！”殤從身上掏出一支藥劑，丟給龍，“再生血清，快給自己來一下，這樣能撐到回去！”

　　龍接過血清費力地注射進了體內(nèi)，顫抖著將手里的芯片遞給殤。

　　“讀取器……有的吧，”龍喘著氣，“快……讀取……芯片……”

　　“你這家伙……”殤一邊控制戰(zhàn)機左右翻轉躲避身后的保護傘攻擊機，一邊將芯片插入戰(zhàn)機的讀取器內(nèi)，伴隨著刺耳的電流聲和攻擊機追蹤子彈打在機身上的聲音，龍聽見了久違的聲音。

　　“加入保護傘公司，這樣夫人的青春自然就會常駐，我自會給夫人一大筆錢，武士這種刀口舔血的生計，夫人相比也是看不起的吧……”

　　“我只要加入保護傘公司，就能得到這筆錢么？你能保證我的地位么？”

　　“哦，當然了我的甜心，我可是企業(yè)的高管，沒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等等！你是……”

　　“虎？”

　　“春？你怎么……”

　　“砰！”

　　一聲巨響后，殤的戰(zhàn)機以無法挽回的勢頭向著地面沖去，龍閉上了眼，原來十多年的努力不過是一場荒誕的家庭喜劇……

　　五

　　“保護傘公司高管被人刺殺，公司負責人表示一定會追查真兇……”

　　茮坐在椅子上聽著今天的新聞，昨晚的巨響她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她可是接受不了自己的身體變成機械義體，茮端起酒瓶想喝口啤酒，卻發(fā)現(xiàn)瓶子已經(jīng)空了，她嘆了口氣，關掉全息投影，走到窗邊輕觸了一下玻璃，原本是海灘的景色瞬間變成了充滿各種霓虹燈的夜景，雨夜中一切都變得模糊，藝伎在空中舞蹈著，讓茮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茮關掉家里的燈，穿好衣服出門，沒了啤酒她可活不下去，好在知道附近的一家酒吧里還在賣這種上個世紀的飲料，那股子帶著啤酒花香氣的味道，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剛一下樓，就被黑暗中的呻吟聲嚇了一跳，茮咽了口唾沫，打開手機的電筒照了一下，一個渾身是血的武士癱坐在角落，臉上滿是淚水，一只手是機械的義肢，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喂？”茮試著跟武士講話，“你還好吧？沒事吧？”

　　武士抬起頭來，一臉的茫然，看見茮，對著她笑了笑，“你好，我沒事。”

　　“需要幫助嗎？”茮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個，”武士撓了撓頭，“如果可以，我想洗個熱水澡，然后喝上一杯燒酒�！�

　　茮一臉驚訝，“你也喜歡燒酒？那東西可是比啤酒還難得�。　�

　　“怎么稱呼你呢？好心的小姐？”武士微笑著，這反而讓茮不太好意思拒絕了。

　　“叫我茮就行，你呢？”

　　“龍，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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