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季國帶著女兒洪洛琳回到老宅時，已是晚上二十一點。嚶嚶的哭聲，破敗的老宅和穿著孝服在大堂嘆氣的老人們，使得這個夜晚格外陰森，

　　“四叔、姨父……”洪季國一一向前輩們打招呼，然后問道，“大哥的靈堂呢？”

　　老人們嘆了口氣，顫顫地向東邊一座豪宅指去。

　　“那里是……”洪季國不解地問老人們。他已經(jīng)十年沒回家，不知道家里發(fā)生了劇變。

　　老人們搖搖頭，流著老淚嘆息：“家門不幸��！”

　　原來，那里是幾年前洪伯�！榧緡母绺纭膬鹤雍槊鞲ǖ乃秸ｋm然是自己兒子的房子，洪伯保卻死活不肯搬過去住，因為那房子“來路不正”。

　　洪家是當?shù)赜忻奈鋵W世家，以幫人解難和帶一些徒弟為生。洪家收徒的條件十分嚴格，不僅要有武學天份，還要德才兼?zhèn)�。當然，家族繼承人就另當別論了。

　　問題就出在這個另當別論上。

　　洪明甫是家里的嫡長子，當之無愧的繼承人，八年前，也順利出師。出師后，他沒有跟著父親帶徒弟，而是自己辦了個班，無論什么人，只要給錢就教。頓時一群三教九流之眾聞名而來，洪明甫賺得盆滿缽盈，也使得這里成了□□的天下，而洪明甫本人，也成了□□的一份子。

　　洪明甫雖然品德不好，在武學上卻是極有天份，連他的父親也拿他沒辦法。洪明甫也還算良知未泯，只要是與洪伯保有關的事，他都盡量讓步，洪家也還算保得安寧。但是，幾天前，洪伯保一去世，情況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洪明甫本來就很瞧不起老宅里的老人們。父親死后，他強行把父親的遺體帶回自己的豪宅舉辦喪事，老人們?nèi){吊，反而被打了出來。不僅如此，洪明甫還下了通牒，限老人們在洪伯保入土前搬離老宅，他要強行接收。

　　“你三叔他為了這事，氣得不輕，到現(xiàn)在都還躺在床上起不來……”洪四叔抹著老淚說。

　　洪季國沉吟一會兒，抬頭問：“三叔在哪？我去看看他。”

　　眾人立即把他們父女帶去洪三叔的房間。只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彌漫，洪三叔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看起來已經(jīng)撐不了多久了。

　　“三叔！”洪季國忙跪到床前，輕聲喚道。

　　洪三叔茫然地轉(zhuǎn)過頭，盯著洪季國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拉著他顫聲問道：“季國，是季國嗎？”

　　“是侄兒。”洪季國點點頭。

　　“婆婆……婆婆呢？她現(xiàn)在在哪？”

　　“她老人家不能趕路，所以明天才會到。”

　　“太好了……”淚水從洪三叔的眼角緩緩落下，“洪家有救了……”

　　洪季國又安慰的三叔幾句，等他情緒平靜下來，安靜地睡下，才站起，和眾人一起回到大堂，卻發(fā)現(xiàn)大堂上已亂作一團。

　　“發(fā)生什么事了？”洪季國忙沖過去，幾下把正在毆打老人的年輕人撩翻在地。

　　“好身手！不愧是二叔！”一位坐在太師椅上的年輕人不慌不忙地站起，邊走過去邊說，“十年不見，二叔還是那么矯健，侄兒若不是年輕力壯些，恐怕也不是二叔的對手�！毖韵轮�，洪季國現(xiàn)在不是他的對手。

　　“哥！你怎么……”洪洛琳對洪明甫與自己父親說話的態(tài)度大感惱火，剛想指責，卻被自己父親阻止了。洪季國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轉(zhuǎn)頭不緊不慢地說：“難怪大哥才五十歲就英年早逝，原來是被你這不肖的兒子氣死的！”

　　洪明甫神色一凜，狠狠地瞪著洪季國，半晌，卻又換上無所謂的樣子，慢悠悠地說：“看在你是我親叔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我來這里，是特意接二叔和妹妹去見我爸最后一面�！�

　　洪季國一愣，也不知洪明甫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他確實想去兄長的靈堂前祭拜一番，便讓洪明甫帶路，前往東頭的豪宅。

　　“他們不會有事吧？”看著洪季國隨洪明甫離開，幾位老人憂心忡忡地問。

　　“沒事的，季國畢竟是明甫的二叔，身手也很了得，明甫還是忌憚他的。只要沒什么大的沖突，季國不會有事。”四叔倒是很放心，“更何況，即使有什么事，季國剛才也說了，明天婆婆會到，到時候可以請婆婆處理。”

　　婆婆？其他老人一頭霧水。四叔見眾人不解，笑著說：“婆婆年事已高，不喜見人，所以，只有我們嫡系子孫才知道她。二十年前，季國出去闖蕩，她不放心，也跟著去了，因為來回路途勞頓，往年季國回來時，婆婆留在他家里幫忙看家。如今一家之長去世了，她說什么也該回來一趟。要知道，洪家由誰繼承，一向是由她決定的。”

　　四叔說得輕松，別人心里卻在犯嘀咕。四叔也六十多歲了，他的婆婆，怎么也是上百歲的老人吧？一個一百多歲的老女人能做什么？

　　豪宅里的靈堂倒是布置得規(guī)規(guī)矩矩。洪季國點點頭，心里嘀咕這孩子還算有些孝心。

　　上了香，洪明甫引著洪季國和洪洛琳來到棺材前。洪季國扶著棺沿，看著兄長的遺容，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嗚咽著說：“大哥，十年不見，不想如今已是天人永隔！當年是我這個作弟弟的太任性，只想著出去闖蕩江湖，讓您一人操勞家事。當年我若留下來，您也不至英年早逝！如今洪家落到如此地步，我知道，您也走得不安心。您放心，洪家的家業(yè)，我會好好守護，洪家的武德，也決不能丟！”

　　洪季國在這里說著，洪明甫在一旁聽著青筋直爆。只因在父親靈前，他不好發(fā)作。等洪季國和洪洛琳分別祭拜完畢，他帶著他們父女倆到樓上的小廳內(nèi)，才露出一絲冷笑，說：“剛才二叔的一番話還真是說得悲憫動人��！”

　　洪季國淡淡一笑，在小廳內(nèi)慢慢溜達了一圈，回頭對女兒說：“琳琳，你明天還要去接婆婆，今天早點回去休息吧！”

　　“可是，爸……”洪洛琳知道目前的形勢不妙，擔心地看著父親。

　　“沒關系�？偛荒茏屍牌潘先思颐魈斓炔坏饺税�？你先回去休息�！焙榧緡⑿χf，一臉鎮(zhèn)定，“放心，這事還輪不到我出頭，我會等婆婆來處理的�！�

　　“嗯�！焙槁辶者@才放心地點點頭，下樓向老宅離開。

　　而此時洪明甫一臉霧水，訕笑著問洪季國：“不知二叔說的婆婆是……”

　　洪季國看著洪明甫，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說道：“大哥啊大哥，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大哥，沒把婆婆的事告訴這個不肖子孫！”

　　洪明甫氣得臉色發(fā)青，一拍桌子，怒道：“我管你什么婆婆，一個老女人你還當寶了！我告訴你，我爸死了，現(xiàn)在我是洪家的一家之主，就算你是我二叔，也輪不到你來對我指手劃腳！”

　　洪季國冷笑一聲，說：“一家之主？誰同意的？婆婆沒點頭，你也敢自稱是洪家的一家之主？可笑，連婆婆都不知道的人，早已沒有成為一家之主的資格！”

　　“笑話！洪家的一家之主，憑什么要那個什么婆婆點頭？”

　　“當然要她點頭。”洪季國詭異地笑著說，“這婆婆可是咱們的親婆婆，是洪家最大的長輩，洪家的大事，沒她點頭，誰也作不得主！”

　　洪明甫一愣。親婆婆？為什么親婆婆我會不知道？

　　看到洪明甫一臉茫然，洪季國繼續(xù)笑道：“你還記得吧？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你父親都要給我打電話。他并不是要與我商量，而是要問婆婆的意見。不把婆婆的事告訴你，也是婆婆的意思。其實，你小時候也見過婆婆，只是恐怕你已經(jīng)不記得了。就是那之后，婆婆說你根不正，讓大哥以后不要帶你去見她，也不要告訴你關于她的事。也就是說，從那時候開始，洪家的繼承權，你已經(jīng)喪失了！”

　　洪明甫經(jīng)這一提點，恍惚想起以前確實見過一個父親稱之“婆婆”的人。還記得婆婆就住在老宅的某處，后來洪季國出去闖江湖，據(jù)說婆婆放心不下，跟著去了，從此再也沒聽過婆婆的消息。那時候他才四、五歲，雖然還小，但那位婆婆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因此他還記得。婆婆面容已經(jīng)非常蒼老，但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她的身手也十分敏捷，一點也不像已經(jīng)成為“奶奶”級的老人家。那時她試過父親和二叔的身手，父親一招就落敗，二叔是家里資質(zhì)最好的人，也只過了三招就被打得倒地不起。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時隔那么久，就算那婆婆再厲害，此時也是老得行動都困難了才對。雖然是嫡親的祖母，不過就見了一面，也沒什么感情，況且既然對方也不把自己看作洪家的繼承人，也不必對她客氣。這樣想著，洪明甫冷哼一聲，說道：“我想起來了，的確是有個婆婆。不過，我爸沒留下遺書，從法律上來說，我是第一繼承人，就算她來了，又能怎么樣，難道，她還能和法律作對？”

　　洪季國大笑，說：“的確，她不能和法律作對。但是有件事恐怕你誤會了。婆婆是洪家的親婆婆，是洪家產(chǎn)業(yè)的真正所有人，她沒死，你繼承什么？”

　　洪明甫愣住了。這事他還真沒想到。可是……“我爸不是洪家的一家之主嗎？洪家產(chǎn)業(yè)竟然不在他名下？”他難以置信地問。

　　“當然不在。所謂一家之主，只是婆婆指派的管理家業(yè)的人，并不是家業(yè)的所有人。”洪季國輕蔑地笑道，“可笑，連這都不知道，還敢下驅(qū)逐令？”

　　洪明甫愕然。愣了許久，他又忽然大笑起來，說：“你以為你這些話能騙得過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三叔說了，房產(chǎn)證是寄放在你那里的！當年洪家家業(yè)的確是要傳給你的，是你自己要去闖江湖，拱手讓給我爸，怎么，現(xiàn)在又后悔了？”

　　洪季國嘆了口氣，苦笑著搖搖頭，說：“真是冥頑不靈！總之，等明天婆婆到了，一切自然真相大白�！闭f完，他走到樓梯口，就要下樓。一陣冰涼，一個黑黝黝的槍口抵在的他的太陽穴上。“我記得我國是實行槍支管制的國家吧？”洪季國冷靜地說。

　　洪明甫冷笑一聲，說：“對我們這種人，國家也只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洪季國沉默了幾秒，忽然眼色一凜，向后一閃，右手不知何時握住洪明甫握槍的手腕，用力一捏，洪明甫便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槍也隨之掉落在地。洪明甫一驚，左手錯上去，往洪季國的手肘上一拍，洪季國便也放了手。兩人同時向后跳了一步，擺出架勢，警惕地看著對方。

　　樓下的人聽到動靜，互相使了個顏色，抽出槍沖了上來。洪季國瞟瞟左右，，知道這些人都是洪明甫帶出來的弟子，而他自己連對付洪明甫一人都沒有勝算，便收了手，沉著地問：“你想要怎么樣？”

　　洪明甫嘴角揚起一絲邪笑，也收了手，不緊不慢地說：“不想怎么樣，只是在我名正言順繼承了洪家產(chǎn)業(yè)前，委屈二叔在我這住上一陣子�！�

　　洪季國搖搖頭，頗為無奈地答道：“既然如此，我就在賢侄這里叨擾一宿了。”說完，他泰然自若地挑了個人問：“我的房間在哪？”

　　被問到的那人猶豫地看向洪明甫。洪明甫點點頭，又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把槍收了起來，做了個請的手勢，說：“請二叔跟我來�！闭f完，便向前帶路。

　　誰是你二叔？洪季國在心里咕噥道，不太情愿地跟了上去。

　　看著洪季國消失在視野中，洪明甫招手讓另一個人過來，悄聲吩咐：“加派人手盯著洪家老宅，，凡有人出入，一定要弄清楚他們做什么去了，尤其是我那可愛的堂妹，明白了嗎？”

　　“是！二哥！”那人應道，立即下去集合人手，在原本就輪流守在老宅的人員中，每班各增加一人專門盯梢洪洛琳的行動。

　　第二天清晨，下了一層薄薄的霧。洪洛琳推開老宅的門，向北邊走去。出了小鎮(zhèn)，她向早起下地勞作的老農(nóng)打聽了通往省城的老土路，走到土路與新路的交界處，靜靜等著。跟蹤她的人知道她從小習武，不敢跟得太近，此時只有在遠處的一座高架橋上，拿望遠鏡遠遠看著。

　　霧氣中，漸漸走來一個瘦小的身影。洪洛琳忙迎上去，恭敬地作了個揖，喚道：“婆婆�！比缓蠼舆^對方的行李。

　　“我靠！那真是人嗎？”一直監(jiān)視著洪洛琳動向的人直咂舌。雖然有霧，從望遠鏡中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形象，但可以感覺得出，那是一個已經(jīng)干枯萎縮的老婆婆�！岸祭铣蛇@樣了，還沒死，練武的人果然命長？”那人又咕噥道。但他馬上想起自己當家二哥的父親的棺材還在靈堂里擺著，于是又改變了想法�！岸颊f女人天生比較命長，果然是真的？”

　　得，又把原因歸結到性別問題上了。

　　因為太過年老，婆婆的身高已經(jīng)縮到不足一米五，全身的皮膚又干又皺，還布滿了老年斑，這要在晚上看見她，還以為是鬼呢。但是，婆婆的精神卻好得出奇，雙眼囧囧有神，穿著一身白底梅花短打，走起路來步履輕快，不似平常老年人那樣蹣跚。

　　上了新路，婆婆皺了皺眉頭，咕噥道：“連這里都是這種路了，現(xiàn)在這世界，真是沒一個清凈地！”

　　洪洛琳笑了笑，說：“沒辦法，現(xiàn)在是快節(jié)奏時代。”

　　婆婆搖搖頭，向前走了幾步，忽又停住，回頭問道：“琳琳，你爹呢？”

　　洪洛琳頓時掛上一臉擔憂，低著頭說：“我爸他昨晚沒回來，大概被哥哥扣押了�！�

　　婆婆的眉頭皺得更緊，許久，才哼了一聲，說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鳥！”

　　“別這么說……”洪洛琳忙賠笑道，“怎么說，他也是您的子孫�！�

　　“這樣的子孫，我可不承認！”婆婆說著，繼續(xù)向前走去，“放心吧！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一切有我作主！”

　　霧氣漸漸散去，小鎮(zhèn)上的人和車都多了起來。而在這之前，婆婆和洪洛琳已經(jīng)回到了洪家老宅。

　　而洪明甫，早已接到跟蹤的人的回報，在老宅大堂里等候著。

　　見到婆婆時，洪明甫大吃一驚，兒時的記憶又涌現(xiàn)出來。婆婆和二十年前一樣，幾乎沒什么變化，他心里開始沒底了。

　　剛剛還垂頭喪氣的四叔看見婆婆，又驚又喜，忙迎上去作了個揖，恭敬地問：“婆婆安好？”

　　婆婆點點頭，讓洪洛琳把行李交給四叔，說：“去把我的房間收拾一下，一切照舊。”

　　“是！”四叔忙不迭地接過行李，向后院走去。這一來洪明甫才想起，婆婆雖然就住在后院，但除了父親帶去的那一次，他從沒見過婆婆的房間。想到這里，他心里升起一絲涼意，剛才還氣勢凌人，現(xiàn)在卻縮到一邊，大氣也不敢出。

　　婆婆也沒看洪明甫，只對其他人說：“帶我去老三那�！�

　　她說的老三，自然是臥病在床的三叔，對洪明甫來說，是“三公”。洪明甫在心里默默算著輩分，連爺爺輩的都稱婆婆為“婆婆”，這個婆婆究竟多老了？無論如何，不管老少，都叫她婆婆，而且她的確是洪家的婆婆，這一點就極不對勁。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叔看起來比前一天精神許多�？吹狡牌�，他也是驚喜萬分，竟然坐了起來，要下地跪拜。婆婆抬手阻止了他，坐到床邊，為他把脈。只見她的眉頭漸漸皺起，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搖著頭說：“洪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竟然體虛氣弱至如此？”

　　三叔面有慚色，低下頭說：“叔荀今年疏于鍛煉 ，讓婆婆失望了�！�

　　“這不是疏于鍛煉的問題。”婆婆說著，從衣服內(nèi)兜里摸出一個藥瓶，“我兒子孫子那一輩還好，之后改朝換代，便一落千丈，現(xiàn)在到了琳琳這一輩才開始好轉(zhuǎn)。”

　　改朝換代？洪明甫又開始計算。新中國成立？還是辛亥革命？從她的口氣上看，三公比她的孫子還要小至少一輩，那應該是辛亥革命了。辛亥革命前，她就有了孫子，就辛亥革命時她五十歲來算，現(xiàn)在將近一百五十歲了！一百五十歲！她真是老妖精！等等！還記得有個民間傳說，乾隆皇帝曾經(jīng)遇到一個一百四十一歲卻還健步如飛的老人，現(xiàn)在這個婆婆不也是一樣的情況嗎？難道有什么長壽的秘方？

　　婆婆從藥瓶里拿出一個藥丸，讓三叔和水服下，慢慢起身，對洪洛琳說：“家里安頓好了，琳琳，我們?nèi)ソ幽愕貋怼！?br>
　　“是！”洪洛琳恭敬地低頭應道。抬起頭時，她飛快地瞟了洪明甫一眼。洪明甫猶豫了一秒，立即帶著手下人撤回自己的私宅嚴陣以待。

　　他離開后，婆婆才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哼了一聲，說：“這家伙，明明還記得我是誰，居然從頭到尾連招呼都不打！琳琳，你還說他是我的子孫嗎？”

　　琳琳訕笑兩聲，不敢回答。

　　婆婆堅持只帶洪洛琳去洪明甫的私宅，讓其他人在老宅等候。看著他們進了洪明甫家的大門，老人們才敢悄悄問四叔：“婆婆今年多大了？”

　　“算不清了，不過，至少也有四百歲了吧！”四叔的回答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婆婆本姓陸，是明朝時期嫁到洪家的，我們這一輩是她第十二代子孫。本來應該稱她老祖宗，她說聽著別扭，所以一律改叫她‘婆婆’。”

　　原來，那個時候，婆婆說的改朝換代，指的是清兵入關，明清交替。

　　洪明甫要是聽到四叔這話，此時一定不敢讓手下這樣明目張膽地用槍指著婆婆。

　　洪明甫還沒說話，婆婆就已明了他的意圖。“琳琳，退下�！逼牌诺吐暦愿�。洪洛琳順從地退到洪明甫身后，那里是比較安全的地帶。

　　“已經(jīng)七十多年了啊！”婆婆邊活動關節(jié)邊說，“又一次，我得為洪家清理門戶了！”

　　婆婆輕蔑的態(tài)度讓洪明甫大為惱火。他第一個扣下扳機，卻只聽見“砰”地一聲，婆婆毫發(fā)未傷，子彈卻掉落在地。

　　“哎呀哎呀！”婆婆拍了排衣服上被燒焦的纖維，“現(xiàn)在的武器又進步了呢！差點沒擋住�？磥恚矣眠@把老骨頭，不一定躲得過那么多槍呢！”

　　洪明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聽到她這么說，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盡量平靜地說：“知道好歹，就快把洪家產(chǎn)權交出來！”

　　婆婆停下手的動作，抬頭狠狠地瞪了洪明甫一眼，怒道：“這是和你老祖宗說話的態(tài)度嗎？那好！我換一副骨頭收拾你！”婆婆說完，開始深深地吸氣。隨著她把空氣吸入體內(nèi)，她的身體開始膨脹起來，皮膚上的褶皺也漸漸抹平，老年斑淡化消失。待她長高到將近一米七時，她忽然發(fā)出一個清亮的叫聲，滿頭銀發(fā)頓時變成一頭烏絲，剛才還如同怪物般的老婦人頃刻變成了婷婷玉立的嬌艷美人。

　　“哇哦！”洪洛琳在洪明甫身后悄聲說，“女人一輩子的夢想�。　�

　　洪明甫已經(jīng)聽不到洪洛琳說什么了。他被嚇得瑟瑟發(fā)抖，恍惚明白了為什么婆婆那么老了還身手矯健，甚至三招內(nèi)撩翻父親與二叔。這個婆婆，不是像妖怪，根本就是個妖怪！

　　婆婆目光流轉(zhuǎn)，掃了四周驚得目瞪口呆的眾人一眼，緩緩地說：“這是我們洪家的家務事，我數(shù)到三，自己離開的人，我可以不予追究！”她的聲音也清脆而悅耳。

　　“一、二、三！”

　　院子內(nèi)，霎時只剩下婆婆、洪明甫和洪洛琳三人。

　　“婆婆，這樣好嗎？”洪洛琳指著門外問道，“讓他們就這么跑了？”

　　婆婆想了想，“哦”了一聲，抓出一把香粉，說：“差點忘了�！闭f完，她攤開掌心，輕輕一吹，香粉彌漫開來，向逃跑的人追去�！澳敲�，接下來，怎么處理你比較好呢？”

　　洪明甫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槍都快拿不住。

　　婆婆慢慢向洪明甫走去，洪明甫隨著她的前進而后退，看樣子企圖逃跑。洪洛琳也一時不知該怎么辦，忽然想起父親還被軟禁在里面，忙閃進去找洪季國。

　　她正找著，忽聽院中一聲慘叫，是洪明甫的聲音。

　　當洪季國和洪洛琳從房子里走出來時，婆婆又恢復成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而洪明甫已經(jīng)不在了，只剩下一頭梅花鹿跪在婆婆腳邊。

　　“把他牽到山里，放了，讓他自生自滅�！逼牌胖钢穷^梅花鹿，冷冷地說。

　　“是！”洪季國恭敬地低頭應道。

　　婆婆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忽又停住，回頭說：“你大哥的喪事，交由你繼續(xù)辦理了。這房子捐出去，我們不能要。還有，在我物色到新當家前，洪家就拜托你了�！�

　　“請婆婆放心，我會好好打理的�！�

　　婆婆嘆了口氣，邊走邊說：“早聽我的，事情怎么會到今天這地步？人啊……”

　　回到老宅，婆婆就消失了。除了三叔、四叔、洪季國和洪洛琳，沒人知道婆婆住在哪。有好奇的人專門到后院里尋找，不僅沒找到婆婆，甚至沒有一處像是婆婆居住的地方。大家只知道，后院里住著一個婆婆，她是洪家的老祖宗，洪家的子孫無論做了什么事，有她在看著。

　　翻開家譜，第一頁，是婆婆年輕時與丈夫洪孟修在一起的畫像。對婆婆的丈夫一番長篇累述后，一行小字這樣寫著：

　　陸美玲，深林陸氏之女也。陸氏與祖上交好，因艷羨洪家俠義之名，將獨女許與洪家。陸美玲不僅端莊秀麗，且幼年習武，夫婦二人逍遙江湖，頗有美名，洪家也因此鼎盛至極。洪孟修死后，洪家產(chǎn)業(yè)依囑交與陸氏。從此，陸氏退隱江湖，守護代代子孫，其善惡分明，不曾有一絲偏袒。年久，陸氏退居后院，鮮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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