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筑紅極一時的時候，不過是個剛剛及笄的女子。座上的人癡迷她婉轉(zhuǎn)清澈的唱腔，銷魂噬骨的眼波。更多的還是愛她如詩如畫的扮相。當(dāng)年雛鳳初啼的一腔亮色，聽得班主一對濁目也發(fā)亮。教曲兒的師傅，卻停了手中的弦子，對等著稱贊的小妞兒一聲長嘆。何小筑確實是一出場就紅透兒了的秋娘。一晚上轉(zhuǎn)三四個場子，聽許多敲金擊玉的擊節(jié)聲。飲酒，賠笑，湊詼諧趣味。風(fēng)月場上滾大的女伶，早就知道只有現(xiàn)鈔才是最最真的。資質(zhì)好些不過就是陪干凈風(fēng)雅的客人多些罷了。
　　日子天天過去，漸漸的也有更加青春靚麗的女子開始蠶食何小筑自別人那里搶下的歌舞場。何小筑已經(jīng)紅了五年，在行里也算一個人精�？墒撬�，自己開始走下坡路了。酒浸了的嗓子開始不那么清涼，芙蓉香粉，玫瑰胭脂也漸漸遮不住夜夜笙歌的疲倦。當(dāng)初自然是比剛剛及笄的良家女子多了萬種風(fēng)情，現(xiàn)在卻遠不如相夫教子的少婦更多安閑舒適。進了這行當(dāng)自然也正正經(jīng)經(jīng)玉笄琬發(fā)，卻哪里等得到一個好人來娶。
　　有一天，來了一個樣貌不甚出眾的青年。點遍了整個班子美麗的優(yōu)伶。最后在何小筑的下處住下不走。他游戲嬉鬧，揮金如土。嘴角在笑，眼睛卻在哭。何小筑比他大幾歲，知道這是了不得的人物，漸漸的，離他眼睛里的哀愁更近一點。有一天，這個青年對她道,小筑，和我走吧，我供你吃穿用度，保證不比今日差，你將來要嫁人，我再送一份嫁妝。若不嫁人，也管你養(yǎng)老。做什么都可以。這話說的太明白，何小筑當(dāng)機立斷談妥了一年花用的纏頭，不論旁人怎么留勸，何小筑只是一心要走。青年就帶著錢和班主要契。班主不放，那青年只是往秤盤上加元寶。銀子壓得秤盤不住的晃，漸漸的班主有點怕了。不但是明晃晃的銀子開始燙手，有些不耐煩的青年輕輕用力，一整塊銀子就像面團一樣變了形狀。青年得了何小筑的身契，隨隨便便就丟在她懷里，她緊緊攥著，全身發(fā)抖。原想不過是做妾，生死全在這人手中捏著，而這一天卻是真正從良。
　　何小筑和養(yǎng)她的男人經(jīng)過不曾走過的遠途，到了一處不曾想過地方。山清水秀，繁華似錦。房屋俊秀，器物精美。里面也有幾個年輕人，男女都有，是青年飛朋友。除了帶他來的那位，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而他們也不要她唱戲陪酒，天天只是玩玩玩玩玩。不必?fù)?dān)心蠻腰粗了，柳眉淡了。二十多年，似乎只有現(xiàn)在才是真的活著。閑著無聊，小時候不得不學(xué)的許多技藝，就用來打發(fā)時間。原先只是刻板記憶的唱腔身段，突然滲到骨頭里。她自己都覺得，唱的更有神韻。而身邊這一群青年人，也沒有人輕視她，偶爾失蹤，過不久又回來，和她交談，玩笑。沒有人限制她的自由，她卻不愿意再回到漸漸陌生的世界去了。
　　好日子會過的快。無所事事又會過的慢。兩極相權(quán)，時間倒也正好。就這么過了三四年，后來那帶她來的青年終于娶了想要的女子，何小筑收拾一下行李，對他道，我還是想唱戲。那你就唱，那青年說，便在繁華的都市給她置下一座戲院。本是耗過最佳年華的優(yōu)伶，一開腔就紅遍都城，一個眼風(fēng)就叫人魂魄激蕩，一個身段就讓人心生憐惜。長腔婉轉(zhuǎn)，短歌纏綿。直唱到人的心坎里。
　　其他人和她一比，全是庸脂俗粉了。下面座上偶爾會出現(xiàn)一個特別尊貴的青年，總是目不轉(zhuǎn)睛的他盯著她看。注意到他身邊的隨侍老邁無須，何小筑突然明白，她上達天聽了。這次，竟然是皇帝看中了她。
　　事干情愛不過如此，何小筑拒絕了皇帝。她自己道，做過自在神仙，就連皇后也不想做了。帝王沉淀心緒，也沒有逼她。二三年后頒了一道圣旨，具體的何小筑不知道，大體是：圣人說禮樂相宜，樂伎就不該算賤業(yè)。就此，這個王朝的樂伎，有了高尚的地位。
　　何小筑終生未嫁。年長后有一次遠山之行，再也沒有回來，不知所蹤。
　　后人說起何小筑，或說她是山鬼入世，或說她是天女下凡的。具體情由，又有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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