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

　　“咣！”門在我面前再次狠狠的關上，周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聽到外面同伴們稀疏的腳步聲，我的心里更加空落起來。等我被那群老女人從這里放出去，又會有一個幸運兒離開這里了。而我呢？那些女人們討厭我，她們從來不給我見人的機會，也許，我永遠都出不去了。
　　我抱住自己的雙腿，緊緊地縮在角落里，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外面的世界，但是……
　　有人輕輕的敲了敲門，我知道，一定是丘明。
　　丘明是這個孤兒院里最出色的孩子，深深的輪廓，自然帶點兒微卷的頭發(fā)，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像一個可愛的洋娃娃。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喜歡他，包括那些討厭的老女人們�？墒撬苍谶@里很久都沒有出去，理由和我不同，那些女人想要給他盡心的找一個好的歸宿。
　　“阿辛，你在嗎？”
　　丘明是我在這個孤兒院里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卻不像他那樣出色。我不帥氣，不可愛，甚至也不聰明。那些討厭的女人們總是會對我說：“像你這樣的孩子，就算可以出去，也不會有人想要領養(yǎng)的，只能在這里浪費我們孤兒院的錢�！笨墒�，我還是想出去，就算是像商品一樣，在那里列隊等人挑選，我也還是希望能有這個機會，即使我很難成為那個幸運兒。
　　“阿辛，你在嗎？怎么不說話？”
　　“丘明，你能放我出去嗎？就一下下，讓我看看就好。”
　　我聽到丘明倒退了兩步，猶豫的說：“可是，阿姨們會罵我的�！�
　　我沒有再說話，我早就知道，丘明是沒有這個勇氣幫我的。他從來都不會幫我什么，被那群老女人罵，被她們打，每次有人來領養(yǎng)孩子被她們關起來，不管是什么事情，丘明都不會幫我，可是我還是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只是因為他離自由近一些吧。
　　“阿辛……你……生氣了嗎？”
　　我聽見丘明小心翼翼的在問我。
　　沒有，我怎么可能會生氣呢，他總是這樣努力的討好每一個人，努力的讓所有人都喜歡他，甚至包括我這樣一個大家都討厭的人。
　　“阿辛？”
　　而且，早就想到了不是嗎？明知一定會是這個結果，為什么還要問呢？錯的人是我自己啊。總是期待奇跡，其實，神早就睡著了，聽不到我的祈禱。
　　“阿辛，你別生氣好嗎？別的事情，不管什么我都答應你，好嗎？”
　　可是，希望破滅的感覺總是很糟糕的，我沒有生氣，我只是不開心而已。不要再問任何問題了好嗎？我只是不想說話。
　　“阿辛，阿姨來了，我不能再說了，我走了，晚上再找你。千萬不要生氣啊�！�
　　我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更加努力的緊了緊自己的身體，好想離開啊……
　　我感到一雙溫暖的手撫上了我的頭,“孩子，睡吧，睡著了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媽媽……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咔噠”一聲門響，然后有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一個老女人走進來，說：“去，把小米的東西收拾了�！�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呵，其實，她是誰根本都不重要，這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無論外表怎樣，內心都沒有任何區(qū)別。
　　我沒有讓她看到我的笑容，那會讓她非常憤怒。我只是低著頭，安靜的走開。
　　小米，看來也離開這里了。
　　那我呢？我想離開這里。好希望自己是一只鳥，這樣就可以在空中飛翔了……
　　剛剛收拾好東西，丘明又來找我：“阿辛，你還生氣嗎？”
　　我真的沒有生氣，他為什么總是要這樣小心翼翼呢？我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阿辛，不要生氣了好嗎？”
　　我繼續(xù)收拾著早已收拾好的東西，盡量讓自己全神貫注于這件事上，不去聽他在說什么。
　　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我的沉默，他又開始說起了別的事情，今天來的人如何如何，小米如何如何，那群老女人們如何如何。
　　不知什么時候，他閉上了嘴，沉默的氣氛開始在我們周圍蔓延，周圍只剩下我抖床單的聲音。很久很久之后，就在我?guī)缀跻詾樗呀?jīng)走了的時候，他忽然說：“其實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我可能要離開這里了�！�
　　我愣了一下，手下也停了下來，空氣中只剩下兩個人輕輕的呼吸聲。
　　他……要走了……要離開了……毫無預兆的……又剩下了我自己……
　　他停了一下，繼續(xù)說：“阿姨告訴我，有一個董事長要在我們這里來領養(yǎng)一個孩子，看上了我�，F(xiàn)在正在辦手續(xù)，可能一兩天之內，我就要走了�！�
　　“是嗎？”我聽到自己干巴巴的聲音說，“你終于要離開這里了，恭喜你�！�
　　“阿辛，我會想你的�！�
　　我沒有回應他，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想他。也許不會吧，我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想外面的世界了，至于他，我會有的感情只剩下嫉妒……
　　我不知道丘明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因為我的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為什么只有我必須留在這里？？我要出去！我要離開��！
　　我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孩子。”
　　媽媽，是你嗎？媽媽，我的要求奢侈嗎？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而已啊……
　　我一直坐在小米住過的屋子里，久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睡了過去。
　　忽然，我感到一只手猶猶豫豫的推了推我。
　　我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孩子輕聲說：“阿姨讓你去收拾出來一間屋子給丘明，這兩天他不和我們在一起住了�！�
　　我心里泛起一陣濃濃的厭惡，我討厭眼前這個人，不知道是因為他說話的內容，還是那副唯唯諾諾的神情。他甚至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像一只白日過街的老鼠，躲閃著別人的注目，小心到讓人討厭。我不知道他叫什么，這個孤兒院里大部分人我都不知道叫什么，因為名字對他們來說都不具有任何意義，因為他們早已不知道什么叫自我，他們不懂得一個人的名字意味著什么，他們是一群娃娃，被貼上同樣的標簽，帶著同樣的表情統(tǒng)一出售。那么我呢？？也許，是一件做壞的殘次品吧……
　　面前的這個孩子，對我而言，叫老鼠……
　　媽媽，我還記得自己的名字，我不是阿辛，我叫紀澤辛……
　　媽媽，我會出去的，一定會……

　　“咣！”又是這間屋子，又是這樣的黑暗。
　　同樣的事情不知道重復了多少次，可是，還是沒有辦法習慣啊……
　　媽媽，是不是當折斷了翅膀之后，會更想去飛翔呢？
　　也許是很久以后，也許只是一小會兒，嘈雜的腳步聲響起，接著是驚叫，哭泣和另外一陣嘈雜的腳步，很快，有人拉開了小屋的房門。
　　我瞇起眼睛看去，是兩個老女人，她們一言不發(fā)，粗魯?shù)陌盐彝系角鹈鞯姆块g，孤兒院里幾乎所有的人都圍在四周，中間是兩個沒見過的中年男女、老鼠和躺在床上的丘明。
　　我被推倒中央，茫然的環(huán)視四周，輕聲問：“怎么了?”
　　所有人都看著我，頭一次，我也成了這個孤兒院的焦點。
　　可是，他們的目光中，為什么充滿了惡意？
　　一陣輕輕的抽泣聲傳來，我看到老鼠啜喏著說：“是他，我昨天親眼看到的……”
　　“是他……是他殺了丘明……”
　　殺了丘明？！難道……
　　我訝異的看著周圍，沒有人開口。
　　丘明……
　　我緩緩走到床前，看到了一具失去生命的身體，鐵青色臉，嘴唇也不似平日的紅潤，失去了血色。
　　我微微顫抖著伸出手，撫向這個小小的身體的胸前。
　　……沒有心跳……
　　死了……竟然就這樣死了……
　　生命竟然如此脆弱……
　　不知不覺中，有眼淚劃過臉頰，丘明，我最好的朋友，就這樣，死了……
　　原來，活著，竟然是這樣一件奢侈的事情。
　　忽然，一個女人猛地揪起了我的頭，惡狠狠地將我摔到地上，厲聲問：“你說！你為什么要殺了丘明！這么小的孩子，怎么這么惡毒��！”
　　我驚慌起來：“我沒有殺丘明！我沒有殺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沒有！”
　　老鼠躲到一個女人身后說：“我看到了，就是你，我親眼看到的……”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你們相信我……你說謊！你為什么要害我！”
　　“……我親眼看到的……”
　　“我沒有……你說謊……”
　　一道道目光射向我，像刀子一樣，將我割得體無完膚，好疼……好疼……
　　我哀求，我辯解，可是周圍的人只是這樣冷冷的看著，看著我倉惶無力的辯解，看著我在悲傷和驚嚇下淚流滿面。
　　早該想到不是么？他們根本不想知道事實是怎樣的，他們只想看一場好戲而已。
　　我無措的看著一張張沒有表情的面孔，也許，會死在這里吧……
　　絕望中，我拉住了那沒見過的兩個人。
　　男人冷冷的，沒有說話，只是掙開了衣裳。
　　我哀求的看著那個面目和善的女人，我看到她眼中有不忍的神色。
　　好像……媽媽……
　　我抱著最后一線希望說：“阿姨，相信我，我沒有殺人……”
　　那個善良的女人眉宇間有些許動容，可是，還是沒有說話。
　　我這個動作終于惹怒了那些老女人，她們粗暴的扯開我，早已磨得發(fā)白的衣服輕易地被撕破，露出身上累累傷痕。
　　不知是誰狠狠地扇了我一個耳光，我耳中嗡嗡作響，摔在地上。
　　呵，即使這樣也不行嗎？難道，真的就死在這里了嗎？
　　恍惚中，我聽到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住手�！�
　　媽媽，是你嗎？
　　媽媽，你來接我了嗎？
　　我還是沒能出去啊……
　　媽媽，是不是死了，就可以在天空中飛翔，飛出這里呢？

　　接下來的一切都很模糊，我似乎聽到那個面容和善的女人問：“這孩子身上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傷？”
　　我不清楚那些老女人是怎樣回答的，也許，那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我大概再也不會和這一切有關系，死了，就不會再有傷痛了吧……
　　媽媽，我是不是可以見到你了？
　　眼前的人群漸漸離我越來越遠，好像在表演一場無聲電影。
　　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也看不懂他們的表情。
　　這樣的感覺很熟悉，以前很多次因為饑餓暈倒時都是這樣，也沒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覺，這一次，大概不會再醒過來吧。
　　忽然間，一只溫暖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有人在耳邊輕輕說：“孩子，你叫什么？”
　　問我嗎？有人在和我說話？我是不是又在做夢呢？
　　一個尖利的聲音把我拖回現(xiàn)實：“他叫阿辛。”
　　是那些老女人中的一個，是誰……并不重要吧，可是……
　　“我不叫阿辛，我叫紀澤辛�！�
　　我輕聲反抗，這是我在這個孤兒院里最后的堅持。我討厭那些阿貓阿狗一樣的名字，即使所有人都不會記得我，至少我想記得自己是誰。
　　額頭上那只手的主人溫柔的帶著笑意看著我，眼神很像媽媽，有暖暖的味道。
　　尖利的聲音不屑的說：“那么拗口的名字……”
　　“我叫紀澤辛。”
　　我繼續(xù)自己的堅持，這一點無論到什么時候，我都不會妥協(xié)。
　　媽媽，我記得你說過，好好記得自己的名字，好好記得自己，哪怕有一天我忘了你……
　　剛剛那個冷淡的男人帶著探究意味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我忽然覺得有點兒冷，像是那年冬天被涼水從頭澆下的感覺，可是，冷得讓人清醒。
　　那個面目和善的女人的手離開了額頭，牽起了我的手，平和的說：“我想領養(yǎng)這個孩子�！�
　　那個男人似乎帶著玩味地笑了一下，又似乎只是我的錯覺，我不知道，也沒有精力去探究，我只是被巨大的驚喜震撼……我，真的可以離開這里了……
　　媽媽，你聽到了嗎？我真的要離開這里了……
　　媽媽，我終于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了，我終于……
　　剩下的交流我完全不清楚，似乎很繁瑣，繁瑣到我覺得慌張。
　　很多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有羨慕，也有懷疑，唯一肯定的是，都帶著淡淡的惡意。
　　我看到老鼠一直偷偷看著我，臉上有不常見不甘……
　　可是，這都與我無關了，我會忘了他，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有記得過這里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你，丘明……
　　臨走前，我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那個小小的身體，不管他曾經(jīng)多么招人喜愛，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有任何意義，甚至連想為他找出兇手的人都沒有，不會再有人懷念他，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這個孤兒院里，最不值錢的就是孩子們的命。
　　丘明，知道嗎？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死人什么都沒有……
　　丘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對嗎？你說過你什么都答應我對嗎？
　　那就把你離開的機會給我吧，你不是也希望我能幸福嗎？
　　你不明白，你一直都不明白，我不是想離開那個小小的黑屋子，我想要的是自由，你不懂。這里的人沒有一個懂得什么叫自由……
　　所以，把它送給懂得珍惜的我吧……
　　我會很努力很努力的珍惜它的……
　　丘明，我不會對你感到抱歉，因為，我是如此的渴望離開這里，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再見了，我終于可以離開這里，永遠，永遠都不會回來……
　　媽媽，你看到了嗎？
　　你會為我祝福吧？
　　媽媽，我終于自由了……

　　“澤辛，在干嗎呢？”
　　溫和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我抬起頭，看到那張和善的面孔，哦，現(xiàn)在應該叫“媽媽”。
　　媽媽，沒有人會替代你的位置，我只是這樣叫她一聲，你不會生氣吧？
　　“媽媽，你看，這只小鳥受傷了，我們幫它包扎一下吧。”我把自己手中奄奄一息的小鳥遞到她面前，看到她微微皺起眉頭，卻還是笑著摸著我的頭說：“我們澤辛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在她轉身去拿藥箱的時候，我看到遠處那個男人閃爍的目光和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相信我嗎？
　　無所謂啊，我仰起臉給了他一個最天真無害的笑容。
　　無論怎樣，我絕對，絕對不會再回去。
　　我的自由啊，終于可以握在自己的手里，我會努力的守住，不會再丟失。
　　媽媽，我有了足夠的力量，能守住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了……
　　從我離開孤兒院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有幾年了，我再也沒有回去看過一眼，甚至沒有再踏進過那個城鎮(zhèn)，那里有這個世界上最黑暗的記憶，但是我不會再回想起任何一個情節(jié)，甚至連當時的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這樣很好，這樣我才算的上完全走出了那個地方。
　　那個男人不喜歡我，卻也沒有試圖把我趕回過孤兒院，不過沒關系，我似乎在他的身上能聞到同類的味道，有著殘忍的冷冽。
　　也許，他也曾經(jīng)是個孤兒呢，雖然我沒有問過，但我一直這樣相信。
　　很早開始，他就開始教我如何在商場上運作，他說我會是一個天才，一個天才的棋子或者是棋手。他從來沒有把我當作家人，他甚至沒有主動讓我叫他爸爸，他似乎不在乎我做什么，或者說，他根本就在等著我做出什么事情，聰明的笨人……
　　這樣也好，不是嗎？
　　媽媽……

　　怎么會這樣？！難道……我會被送回那個黑暗的地方嗎？
　　那個和善的女人從醫(yī)院興沖沖的跑回來說她懷孕了，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那我要怎么辦？
　　那個男人最近一直用冷酷的眼光打量著我，我感到后背陣陣的發(fā)涼……
　　他想要拋棄我吧……
　　是的，他一定想要拋棄我！
　　我不敢想象，再次失去自由我該怎么辦……
　　媽媽，我記得你說過，自由，必須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不會失去，原來，這么久以來，我的自由根本就不在我自己的手中啊……
　　我害怕那個男人的眼神，就像我看著那只被我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小鳥。
　　我在他的眼中就是這樣脆弱的存在啊……
　　我終于明白他嘴角那樣無所謂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原來，我一直就沒有什么可以抗衡的，我一直都只是一個玩具，在他眼中和當年孤兒院的那些貼好標簽的娃娃沒什么區(qū)別，最多只是標簽不同罷了。
　　可是，不行啊……
　　我一定要我的自由……
　　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記得我對丘明說過，我會自由，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所以，請你們……

　　我睜開眼睛，面前是一片雪白，印著大大的紅色十字，得救了吧。
　　床前的護士見我醒來，趕緊去叫醫(yī)生檢查身體。
　　忽然間，病床邊就多了好多人，和善的笑著，說愿意領養(yǎng)我，待我像自己親生孩子。
　　是啊，大公司唯一的繼承人呢，自然會有很多人喜歡，我，或是錢。
　　床頭的報紙在剛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頭版的新聞上印著某公司董事長家因天然氣泄露引起爆炸，董事長夫婦當場身亡，養(yǎng)子重傷，被當時送花來的速遞員及時發(fā)現(xiàn)，送入醫(yī)院搶救，現(xiàn)在昏迷中，醫(yī)院方面聲稱并無生命危險。據(jù)悉這對夫婦并無其他直系親屬，其養(yǎng)子為唯一繼承人。
　　會有很多人來爭著領養(yǎng)我吧，帶著千萬家資的未成年少年，多大的吸引力啊。
　　媽媽，你說，現(xiàn)在我是不是真的抓住自己的自由了呢？
　　可是，再也沒有那雙溫柔的手了，還是會覺得寂寞呢……
　　媽媽，好想你……

　　葬禮上，我的悲傷感染了很多人，也許只是表面，但至少看起來大家都很遺憾。
　　其實，我真的很遺憾，我真的很喜歡那個溫柔的女人，因為她真的很像媽媽。
　　還有那個沒有看到世界的孩子，如果活著該叫我哥哥呢……
　　其實那個男人也沒有很壞，至少他沒有真的把我趕回去，可是，我不敢冒險，我要自己的自由，我不相信別人，我只相信自己，我叫紀澤辛，他們畢竟不是我的父母啊……
　　爸爸，我就叫你一次爸爸吧，記得吧，你告訴過我，先下手為強。
　　我的要求一直都不高，我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我聽到有人竊竊私語，說什么千萬家資，有人慶幸，有人感慨……
　　媽媽，似乎所有人都以為，這些錢終究會落入別人手中呢。
　　其實，我并不在乎那些錢最終會怎樣，我只想自由的活著，很難嗎？
　　很難啊……
　　天然氣泄漏事件轟轟烈烈的開場，很快又草草落幕，應該有很多人在覬覦這些資產(chǎn)吧，其實，只要保證我不會被推回到孤兒院，就算是給他們有什么大不了呢？可是，我不信他們，因為他們沒有良心，和我一樣，大家都只相信自己啊。
　　媽媽，原來，即使離開那里，還是不能自由飛翔呢……
　　不過，我會做到的，一定會……

　　二十年后，我又站在了這個孤兒院的門前，踏上了這片二十多年來都未曾踏足的土地。
　　不再是一個孤兒，而是領養(yǎng)者。
　　這些年，我完成了學業(yè)，順利地把那些資產(chǎn)掌握在自己手里，也成了當年那個男人一樣成功的商人。
　　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妨礙我的自由，可是，我依然被什么束縛著，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最近不知怎么了，我開始不停地做夢，夢到這個孤兒院，夢到那張床上小小的冰冷的身體，夢到那個洋娃娃一樣的孩子，夢到那些尖利的聲音，夢到那個屋子里的黑暗，還有一雙老鼠樣的眼睛。
　　大概是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著我回到這里吧。
　　孤兒院早已變了樣子，找不到記憶中的感覺。
　　曾經(jīng)想過，有一天回到這里是，那些看不起我的老女人能夠卑躬屈膝的仰視我，可是，原來我早已不記得任何一個人的樣子，甚至不知道現(xiàn)在面前這些人里有沒有當年的任何一個，我沒有一絲開心的感覺，除了漠然還是漠然。
　　推開那間早已準備好的房間的門，我看到了一個有著深深的輪廓，自然帶點兒微卷的頭發(fā)，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像一個可愛的洋娃娃的孩子，睜著如當年一樣沒有生氣的大眼睛，靜靜的躺在那里，停止了呼吸。
　　忽然間，我覺得開始眩暈，仿佛回到了當年。
　　我看到自己曾經(jīng)最好的朋友丘明躺在床上，睜大著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個狠狠掐住自己喉嚨的人，掙扎著問：“阿辛，為什么？”
　　我聽到那個叫做阿辛的孩子回答：“丘明，我沒有辦法，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就沒有機會離開孤兒院，你不是說什么都答應我嗎？那就給我個賭一次的機會吧。如果我能離開的話，我會代替你的份好好活下去，如果不能，我就去陪你。我要離開這里，不管是被領養(yǎng)還是死，我一定要離開這里�！�
　　我看到門后一雙老鼠樣的眼睛閃爍著，帶著隱約興奮的光芒看著這一切。
　　我聽到一個孩子打電話給花店，說：“請把一束百合在下午一點送到**地�！比缓髵焐想娫捨站o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我看到一個孩子打開了家里的天然氣，把那個男人的打火機放在廚房，然后靜靜的坐在門口等待著家里那個男人每天午睡后固定吸煙的時間到來。
　　我看到一場大火突如其來的席卷了整個房子，坐在門口的孩子在被強力爆炸沖擊昏過去前看著匆匆趕來的送花店員勝利的微笑。
　　原來，是我殺了丘明，那個我最好的朋友，為了一個離開的賭局。
　　原來，是我殺了領養(yǎng)我的人，為了一個掌握自己命運的賭注。
　　我用自己的命賭了兩次，我賭贏了。
　　可是，媽媽，我為什么不快樂？
　　媽媽，自由，沒有錯吧？
　　原來這么久以來，我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甚至也已經(jīng)想不起你的樣子，我只記得，我叫紀澤辛。
　　我只記得我自己，只記得要自由，可是，好寂寞……

　　在被回憶吞沒許久之后，我終于蘇醒過來，不知什么時候，一個孩子被當作兇手從不知哪里揪了出來。
　　他怯怯的伸出手向我求救，衣袖下露出數(shù)不清的傷痕。
　　我看到他平凡的面孔，我聽到他固執(zhí)的重復自己的名字。
　　我還看到了他眼中淡淡的涼薄。
　　他，是不是也在對自己說記得自己呢？
　　或是說，媽媽，我想離開這里？
　　“我想領養(yǎng)這個孩子�！�
　　也許有一天，他也會殺了我吧……
　　媽媽，是不是，死了就真的自由了？
　　媽媽，我快要見到你了吧……
　　就這樣吧，其實并不重要不是么？
　　無所謂了……
　　他也想……離開這里吧……

《命運的替身》
不錯的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