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車剛進站時，天旋地轉(zhuǎn)的蘇鳶還未完全反應過來，直到乘客紛紛向下走去，她才將臉貼在車窗上，看著來去不斷的人想自己也將是這樣一個過客，不會在這里留下太多足跡。

　　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臉色慘白一副倦容的女子。

　　乘客都走完后，她提著行李緩緩下車。頓時，一個城市該有的喧囂聲充盈于耳，蘇鳶瘦小的身軀便裹在這樣的喧鬧聲中去找自己的住處。

　　剛安頓下來便有朋友邀她參加聚會，礙于面子，她應承了下來。

　　華燈初上時，蘇鳶去了朋友家。

　　朋友的朋友都到齊后，浩浩蕩蕩一批人開向酒巴，眩目夸張的閃光燈讓蘇鳶眩暈起來，瘋狂的人群擠得她無所適從，如一頭受驚的小鹿。

　　蘇鳶頗為吃力的擠過人群，安靜的坐在角落里，看著身邊瘋狂扭擺的人，轉(zhuǎn)頭卻見對面角落里一男子紳士般向她舉杯示好，隨后端起杯子向她走來。

　　蘇鳶依舊安靜地坐在角落里，聽著這個叫林念輝的男子頗為風趣的笑談，偶爾搭上一句，談著談著，竟覺十分投緣。

　　就這樣，直到瘋狂的人散場，沸騰的酒吧復又寧靜下來，蘇鳶才看清這男子一身白色休閑打扮，許是他太白，蘇鳶總覺他如毛頭小子，笑容卻是親切的，像一場春風，吹得蘇鳶心中暖暖，一顆種子想要破土而出。

　　‥‥我穿過喧囂的人群，向城市的深處走去，卻在不經(jīng)意間遇見你。鬼魅的霓虹下，我將你看得那樣清楚仔細。愛情的巴士不停站，每一站都擠得滿滿，從沒想過會有我要等的那一站，上車后卻遇見了你。這，也許很突然。三月的倒春寒里，說不清這將是怎樣的一出戲。我卻總在腦海里不時溫習你的笑容，想必，我很在意你‥‥

　　二

　　這個城市太多雨，綿綿的桃花雨下潮了一城人的夢。

　　蘇鳶站在酒店長廊上看細細的雨落在寬大的芭蕉葉上，芭蕉被滌得清新逼人，旁邊的桃花在雨中瑟縮抖起來。

　　——雨，你下了這么久，會不會淋得桃花的夢也濕甸甸？蘇鳶倚在柱子上如是想。

　　蘇鳶看得累了，便又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窩在床上聽著輕音樂安靜睡去，卻又在短暫深沉的夢中哭著醒來。夢中那粉紅的桃花瓣撲簌簌抖落一地，風一吹便四散開來。

　　——蘇鳶，你是不是也如這花瓣，風一吹，便魂飛魄散？

　　——怎么可能呢？我那么年輕，力氣那么大，大得一天能走樓梯在這酒店里上下幾趟，還數(shù)清了這酒店一共23層，這像骨癌患者嗎？

　　——但是，為什么這么巧，它只有23層？為什么當初修它的人不設(shè)計成24層或25層？是不是每件物體都有生命，是不是每個生命都有極限，我是不是上帝討厭的孩子，為什么我的23過了就不會再有24了？想不通。

　　這樣的問題想得蘇鳶心里無比煩躁，便記了下來。也許，等過一段時間再看見它便會想通罷，蘇鳶想。

　　蘇鳶寫得累了，便趴在桌上聽墻上掛鐘滴嗒滴嗒，仿佛23年的時光在滴嗒聲中一晃而過。她抬頭看鐘，已是晚上10點。

　　手機卻在這時響起來，那一句“做我女朋友吧，我真的愛上你了”回蕩在空空的房中。

　　蘇鳶窒息在這句話中，一顆種子破土而出，迎著春雨陽光拙壯成長。

　　蘇鳶提起行李打開門，林念輝卻站在門外。

　　‥‥舞臺上，人們布好景，演員準備上臺。我被擠在后面的角落里，想在大廳昏暗的燈光下搜尋你的眼睛。演員開始了新一輪演出，我穿梭在人群中尋找你的身影。謝幕后，觀眾紛紛鼓掌，他們說演出很成功。我轉(zhuǎn)過身，原來你就在我身邊。你說這一生我們都不要分開，就像現(xiàn)在這樣抱緊‥‥

　　三

　　五月的雨下得透徹，滋潤得路旁的榕樹葉遮住了寬寬的走廊，林念輝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牽著蘇鳶來回丈量著路的長度，情聲細語如碎屑般灑落一地。

　　雨纏綿在榕樹上，越裹越緊，最終樹葉受不了這感情之重，在微風中“噗”的抖落了一樹雨滴，像一聲長長的嘆息。

　　蘇鳶偏過頭看路旁的榕樹，下垂的根快要著地，直挺挺的，仿佛榕樹長了一大把胡子。

　　——榕樹老了嗎？都長胡子了。年輕的榕樹是否也曾有過它的愛情，會不會刻在它的忘記里，等待日后有人來翻閱？蘇鳶在心里問道。

　　愛，究竟是個什么東西，糾糾纏纏這些個世紀而沒有完結(jié)？樹旁的榕樹默默思考著這個問題。

　　林念輝收起傘，緊緊捏著蘇鳶的手，對榕樹說：榕樹你聽著罷，縱然我老得像你這樣胡子垂地了，仍愛著你面前的這個蘇鳶。說完輕啄蘇鳶的手。

　　蘇鳶如三月桃花般的笑面烙在林念輝腦中，林念輝高興得像個孩子，抱起蘇鳶，在旁人的詫異聲中將蘇鳶舉過頭頂旋轉(zhuǎn)起來。

　　——上帝，榕樹有耳朵嗎？如果沒有，請你賜給它聆聽的耳朵，只要一只就夠；榕樹，你聽見了嗎？他說縱然老得像你那樣胡子垂地了，他仍然愛我。榕樹，你聽著罷，縱然我老得像你這樣滿臉皺紋，我仍愛著他，如果我可以活得那樣久的話。

　　雨后的太陽溫情的照著大地，照著這個城市隨處可見的梔子花，蘇鳶伸頭向窗外看去，潔白的墻邊潔白的梔子花開得正艷，濃烈的香味撲鼻而來，深入肺腑，蘇鳶便在這樣的香味中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月上西樓，林念輝正坐在床沿沖她笑，蘇鳶輕輕閉上眼。

　　清柔的月光鋪了滿床，梔子花的清香彌漫整個房間，林念輝懷中枕著嬌艷的曇花一朵，打開來溫柔清香，在朦朧的月光下噗的綻開笑靨。

　　這樣的花，這樣的香味，絢爛了整個夏天。

　　——蘇鳶，有沒有長開不敗的花？有沒有從不謝幕的戲？對著第一顆刺破夜空的流星，蘇鳶閉上眼在心里默念：我希望這個夏天永遠不要過去。

　　四

　　八月未央，一早一晚的寒涼卻是實實切切提醒著人們?nèi)肭锪恕?br>
　　越來越瘦的蘇鳶像只疲倦的貓，天天窩在房里，看窗外的梔子花一朵一朵慢慢謝去，最后只剩憔悴的枝葉同蕭瑟秋風抗衡。蘇鳶收起花瓣，小心地用碎布裝了，縫成一個個心形香袋，猶如縫住與林念輝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林念輝以為幸福似乎順理成章，忙著向幸福的深處奔去。

　　雄偉的精神大廈卻在蘇鳶絕決的吼出“我不要結(jié)婚”后轟然崩塌。那晚不甚喝酒的林念輝喝不停杯，悶酒和著傷心淚，醉得不省人事。

　　蘇鳶縮在墻角，心中吸納兩季的潮濕如潰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愛這個東西，纏纏綿綿這么久，全都化為握不住的回憶。

　　——明明那么近，我看你的眼睛，清徹純凈，像一個孩童，你的笑容卻模糊了，我怎么都看不清。

　　——你指著那個上下飄忽的氣球說，生活就像這樣飄蕩，真是太累，我們回家罷。于是，我隨你義無反顧向家奔去。

　　——你曾說，我怕你迷路，便在回家的路上，沿山種了一路梔子花。這樣，即便在無星的夜晚，你也能聞著花香回家。

　　——你卻不知道，我疲倦得再也沒有力氣牽你的手，甚至無力再記下你的笑容。

　　——沒有長開不敗的花，沒有永不謝幕的戲。

　　——誰安排我們在冥冥中不經(jīng)意相遇，刻骨銘心愛著，卻不能安然走到最后？愛情的巴士不停站，每一站都擠得滿滿。

　　——從未想過會有我要等的那一站，卻在上車后遇見你。

　　——風一站，雨一站，愛一站，纏綿一站，想拼命抓住些什么，到最后竟是兩手空空。

　　——風這樣大，雨這樣狂，我的呼喚，在風中你聽不見。

　　——既然這樣，就讓樹旁的榕樹告訴你，我是真的真的好愛你。

　　明亮的月光照進來，蘇鳶輕輕吻吻沉沉睡著的林念輝，隨即提起行李打開門。

　　月亮還是那月亮，只是感覺有些凄涼。

　　車起步了，城市的夜景如快鏡頭向后拉去，喧嘩的車內(nèi)開始安靜下來。誰都沒注意到坐在最后排的那個臉貼著車窗一副倦容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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